约莫呕出了数升淤血,皇帝的手指终于动了。皇后呆呆地看着,两行眼泪直流下来,她在床前跪下去道:“上天庇佑,上天庇佑。”
第254章 天意
太子的銮轿已经走了很久, 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还能看得见一点尾巴。方维站在原地目送,又叹了口气,搂着两个儿子勉强笑道:“咱们好歹又聚在一块了。”
高俭指挥着一半禁军去了兵营, 又将剩下的一半编成三路纵队, 在外持着兵器来回巡逻。
陈镇带着几个随从从城门中走了出来,众人就跪下了。陈镇没有搭理别人,先走到高俭面前, 上下打量着他。
高俭跪的很低:“给老祖宗请安。”
陈镇背着手笑了一声:“你也叫我老祖宗了。很好。”
高俭低着头不做声。陈镇淡淡地说道:“他养了你才几年。我养了你二十年,就算是块冰, 也该捂化了吧。”
高俭抬起脸来:“干爹养育之情, 孩儿不敢忘怀。”
陈镇叹了口气, 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他转脸看见纪司房的尸首躺着血泊中。灯火映照下,纪司房的神情仍是惊骇状,十分可怖。他低头吩咐:“赶紧拉走,后面挖个坑埋了吧。”
两个随从答应了,就将尸首拖到一边, 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他走向方维,方谨见他眼光不善,连忙闪身挡在方维前面。方维向外扯了扯方谨, 他也不动。
陈镇见他一脸倔强, 苦笑道:“小方,你也养了两个好儿子。”
方维跪下陪笑, 将方谨和郑祥挡在后面:“老祖宗, 孩子不懂事, 您宽宏大量, 莫怪。”
陈镇道:“都是孩子,我不会跟他们计较, 你起来吧。”
他带着方维缓缓地穿过瓮城,向行宫走去。中间门洞上方挂着“扶京门”的匾额,是严衡的亲笔。方维控制着步子,始终跟他离着两三步。他做了个手势,随从们就远远跟在后面。
前方是行宫,后方是城门,皆有高高低低的灯火,唯有中间这段路是昏暗的。陈镇忽然压低了声:“沈芳,你这一计做的漂亮。”
方维停下脚步,淡淡地答道:“小人愚钝,不知道老祖宗在说什么。还请您明示。”
陈镇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你跟黄淮在外面角落里,做了一场好戏给小纪看,诱我入局。我便失了分寸。”
方维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老祖宗说的话,小人全然不懂。将这里的变故奏报太后娘娘,是应当应分的。小人从未说过一句悖逆之言,对圣上的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陈镇苦笑了两声:“你我心知肚明,不需如此遮掩。这计谋并不算高妙,细想起来,破绽很多。只是……我毕竟老了。若是我能年轻十岁……”
方维低头道:“您正是当打之年,何必如此自谦。”
陈镇转头望着行宫的灯火:“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箭。下人们斗蛐蛐,扔到罐里,纵然咬的肠穿肚烂,也要有个赢家。”
一阵凉风吹过来,吹动他的双袖襕蟒衣,他向前逼近了一步,“沈芳,你信不信神佛?都交给上天吧,只等神佛来选,看站在谁的一边。”
方维安静了刹那,忽然笑了:“我干爹生前,喜欢看柳宗元的文集。他去世后,我也渐渐学到了文章的妙处。我最喜爱一句话: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
陈镇听到最后,就冷冷地说道:“沈芳,你未免太狂妄了些。”
方维直视着他,脸色肃然。他原本是弓着身子,此时忍痛直起腰来,比陈镇高了些许:“命由心造,福自我召。小人以为,神佛亦有此念。”
陈镇冷着脸点点头,不再说话,又径直越过牌坊往前走去。方维默默跟着。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到了宫室门前,只见嫔妃、内官众人都跪在殿外,脸色惊惶不定。陆耀抬起头来,向着他俩看了一眼。
方维见他流了一脸的泪,内心诧异,心就直跳起来。他们跟在后面跪下了。
人群里只有星星点点的抽泣声。方皇后扶着王有庆的手,缓步走出门。皇后脸色苍白,头发乱了,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望着黑压压一片跪伏着的人,勉强开口道:“圣上……”
她顿了一顿,下面一片死一样的沉默。方维闭上眼睛,等着命运的宣判。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圣上洪福齐天,已经苏醒了。”
众人一愣,继而纷乱地叩下头去,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方维的心停跳了一拍,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在人群里跟着叩头。
皇后点头道:“众卿家辛苦了,都起来吧。”
陈镇将要起身,身体却一晃,旁边的人便将他扶住了。他轻轻拂了一下袖子,默然地站在一旁,维持着挺拔的姿势,眼神却暗淡下去。
方维用手撑了一下地,想要起来,背上忽然又像是被火烧过,眼前众人幻化成发着抖的一大片。陆耀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道:“方公公,你……”
他没有说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他持续发着烧,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听得见方谨和郑祥的呼唤,能挣扎着哼两声作为回应。他知道有人在给他伤口上药,每当此时,便是比刀割惨烈千倍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