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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9n6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权座之外不值一提 > 权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4节
    “未曾。”燕故一凝思半刻,“只是这个女子出身王都司徒高府,且之前与当朝重臣往来密切,难保没有异心,断断不能因为只言片语就轻信了她。府里军机要密颇多,长久将这女子留在这里,怕有后患。”

    他话里赶人的意思实在明显,今安甚是赞同,“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这些日子,就劳烦你多监察监察这女子是否有其它居心。”

    这就是暂时要留了。燕故一只能并袖应下,忍不住问:“王爷为何要留下她?”

    今安相当护短,但对外面人一向毫不留情。燕故一确实想不通那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能使她另眼相待。

    “因为她说动了我,也提醒着我,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窗外远处的练功场歇晌的吹哨声划过长空,一群十来岁的小兵们满头大汗打打闹闹走过。

    南边的天没有北境辽阔壮丽,却也没有割嗓子的大风大沙。宿敌远在千里之外,无需整日打打杀杀头悬腰上。

    饼很软,酒也带甜。呆在这里,就像陷入了一床软高枕,只等人慢慢被磨掉以前为之舍生忘死的志气。

    今安看着他,一如既往坦然锋利的目光:“你不也很好奇吗,那一天究竟在什么时候到来,会怎样到来。”

    ——

    议事后回去的路上,燕故一在秋叶萎落的廊道上远远见到那付书玉。

    女子纤长白皙的一支手臂搭在侍女手上,裙尾及地,莲枝般优雅的身姿与其上盛放的花容,一并招展于天光下。

    远远地向他行了个见礼。

    就是这样一个清丽又柔弱的女子,背弃家族定下的未来,在今安挥军南下的前夜,只身拦在她的马前。

    险些被蹄铁踩断的脖颈低垂,她于夜风中盈盈跪拜,衣袂猎猎:“求王爷带上书玉,书玉愿以余生报答。”

    当是时兵权释罢,朝堂群臣唾骂,今安一行人几乎是被驱赶着离开王都。

    今安不想背上这个麻烦,她自从北境出来,一路上已不知吃了多少这些官家名门的明枪暗箭。以她如今在王都的名声,明日怕要再多两条强抢贵女豢养美人,裹进那一堆甚嚣尘土的传言里。

    夜深风大,马儿躁动地踏着蹄铁。

    今安半勒缰绳,低眸看人,徐声道:“你的身后是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你回去,今夜便无人知晓也无人提起。”

    付书玉薄薄的脊背颤栗着,不肯让路:“书玉命薄,如此做王爷的马下魂也足矣。”

    这便是威胁了。不自量力的威胁。

    上一个以全城性命威胁她退兵的人,被她一箭钉穿喉骨。有一瞬间,今安是当真扬起了座下马蹄,欲踏碎那比花瓣还易碎的薄脊骨。

    鬼使神差地,今安问了一句何必。

    少女二八年华,含泪的面庞如晨曦如朝露。她说:“若是就此入后宅只为一男子垂怜争宠而活着,不如让付书玉今夜亡矣。”

    就是这句鬼使神差后的答案,避免了马踏血泥。

    今安不是个善心人。发善心是要遭报应的。

    但她不吝为腥风血雨中的王都再添一把油火,烧得更猛烈些,烧成这没落王朝的黄昏时。让这座内里蛀到腐朽的辉煌宫殿去往黑夜末路,永远消亡。

    “付小姐,祝你重回王都的那一天,不必再卑躬屈膝,身不由己。”

    风声灌耳,还有惊荡数里的山寺钟音,夜鸟振翅群起。

    付书玉永远记得今夜,记得这句话,记得今安向她伸手时眼中明亮的光,压过暗夜闪烁的万千星辰。

    甚至没有再问她一句原因。

    问她,到底做的什么朱门酒肉臭的勾当,为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要生要死。就这么抛弃了不计金银生养她的家族,抛弃了一眼望尽的富贵余生,连累父兄九族从此蒙受全天下的耻笑。

    难道就为了她自己不安于后宅、不驯于纲常的这点不甘心,就要断绝人人称羡的大道坦途,去走上一条荆棘路吗?

    是的。

    第5章 孤舟牧

    南下途中,今安从泛黄的故纸堆里窥见了这座城池的旧日风光。

    书中记载道“天横洛水临城台,千重风华逐麓来”。纸页上大肆讲述了惊绝后世人的洛临城当时繁华,并极尽辞色地描绘出城外群船横帆蔽江、彻明长灯的江夜蜃楼之景。

    然而终究已是近百年前的盛世哀歌了。

    昔年流金载银的逐麓江随国运衰败而没落,沦为了江寇猖狂称王的贼窟。

    稍有不慎,便被吞噬。

    白日的远山云翳、粼粼水面皆被黑夜收入爪牙。广阔江面中央立着的一艘大船,兀自灯火通明、声响起歇。

    细听,讨赏分赃声,巡逻步履声,间或细弱的啜泣呜咽声。

    这是一艘江上往来常见的商船,十数丈长四丈来宽,吃水颇深。潜于水面向上看,约要攀爬三四个成年男子叠起的高度才能攀上甲板。

    孤船独泊,犹如一只巨兽蛰伏于四面无障之地,易守难攻。不时有人巡至甲板边缘用长竿勾着油灯往下照。

    灯火照清了数尺外江面,丝毫不起波澜。

    若他们再胆大心细些,敢燃起火把往下扔扩大视野,再拿重石砸水。或许就不会轻易任人潜至船身阴影深重的角落,摸清巡逻规律,悄无声息攀爬上甲板。

    换作今安是这次劫船的头领,先不说要敲诈多少赎金,当先要弊掉的就是这几个巡逻的木头脑袋。

    鬼魅般的身影几步腾挪藏入甲板上堆积的遮蔽物后,身上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江风刮入身上湿透的衣袍浸冷肌理,九月江寒堪比初冬,很快,往日鲜红的唇面褪去血色。

    她侧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往灯火通明的船舱看去。

    远处看平平无奇的商船,近看大有乾坤。

    有别于平常船只古朴厚重的深棕色,这艘船竟是用掺了银粉的赤金色漆,灯火重处熠熠发亮。如果白天行船,应当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

    船尾合抱船舱三层,舱室十数。门窗皆镂花镶乌檀白玉,佐以匹布寸金的香云纱卷帘。层层叠叠的香云纱随夜雾高高飘荡又落下。

    一船软金玉,招摇写着来抢我三个大字。

    事情原本不应该这么发展的。

    今安与燕故一等人本来已准备好了诱饵船只,载着一船干草乱石伪装的金箱即刻便要下水去骗人来抢。

    却不料这种事也有人捷足先登。

    洛临城虞家府上的这艘船,水上安然无恙走了半月多,却在回城的江口教江寇拦截。船上的主子奴仆并护卫三四十人皆被扣押,只一十来岁少年被扔下划舟靠岸报信。江寇以全船性命相胁,开口万两黄金。虞家夫人听闻当下晕厥,虞老爷在即将出江的途中被今安拦下。

    虞家老爷虞之侃也是那夜宴权贵之一,很是看今安不顺眼,当场就拒了将计就计一事。他气得胡子都在抖,掸袖行礼:“王爷,老夫敬你一声王爷,若是平常事皆可吩咐吾等莫有不从。可如今我儿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生死攸关。你们竟然要拿他做诱饵,简直是荒谬至极!尔等良心何在?”

    “虞公莫急。”今安半点不计较他的无礼,反问道:“虞公可有数过,两年间从寇贼手里出来的全须全尾的有几个人?”

    虞之侃下意识就要反驳,忽而皱着眉头思索,咽回话去。

    “洛临城两年间共计船祸六十一桩,被掳走的人,十不存五六。”今安眼里带笑,客客气气道,“十不存五六啊,虞公。这些祸头被洛临城的好风水养大了胃口,这万两黄金给出去,你猜贵公子会是那五六,还是那四五呢?”

    “你、你……”虞之侃心头一口老血哽住,双目大瞠瞪着眼前这佛口蛇心之人。

    只见那佛口蛇心之人猩红嘴唇一咧,露出雪白齿尖:“虞公莫急。”

    ——

    月黑风高,鸟雀绝迹,江流声极其枯燥地循环往复。正到了人一天当中最是困乏昏沉的时候。

    这群奔劳一日此刻功成懈怠的亡命之徒,除了巡逻的尚有些精神,其余人藏在隐秘角落里不时传出酣睡呼声。

    风很大,吹来大块乌云遮住天边摇摇悬挂的下弦月。甲板上靠船舱内投映出的光亮与零星油灯照着,月光一遮,偌大黑暗地头只剩下数块分散的光斑。

    亮的愈亮,暗的愈暗。

    巡逻人照过江面,从长竿上拎起油灯,沿甲板边缘往回走。油灯几步外的黑暗黏稠如化不开的浓雾,他不适地眯起眼。

    忽然听见,浓雾里一下极快极烈的风声逼近。

    像是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前掠过,连无形的空气都被这惊人的速度刺穿,爆出破裂声。

    如杀人的刀,如夜行的鬼。窒息感封喉,寒毛悚立。

    风声转瞬即逝。

    乌云拢月不过几个呼吸,倏忽云散,月光跌落。

    巡逻人窒住的口鼻一松,大喘几气,忙往变亮的甲板左右张望。宽阔的甲板上一览无余,同样拿着油灯的几个弟兄正从四处走过来。

    “……冬子怎么愣着不动,被风吹傻了是不……”

    “他奶奶的这天冻死人,老子真想进里面舒舒服服躺着喝酒吃肉!”

    “哈哈,喝酒吃肉你小子就满足了,没大出息。三楼东南房那美人看到没,等老子有……”

    几人高声呼喝着擦肩走过,交织的路线将偌大甲板上重新布成密不透风的大网。

    落后那人慢几拍起步,一手提灯,一手心有余悸地摸着喉咙,啐道:“什么邪风……”

    油灯下六尺,无人低头看的地上,几点间隔数米去往船舱的水滴被江风刮飞。

    高高荡起的香云纱半遮半掩窗后的影影绰绰。

    一楼戒备最严,探过去几间舱室都是绑人的,乌漆嘛黑一片呜咽哭泣声。想必就是那数十被绑的奴仆护卫等人。二楼某间开着小宴,数个男子围坐,拍开了红封坛泥,正大啖酒肉。

    酒气说话声从半敞的窗口飘出,斜对窗坐着的灰衣壮汉正嚷得兴起:“……抢艘船使唤咱们这么多弟兄,那些软脚护卫咱一打三都算给面子。再说,费劳什子功夫要赎金,船上那么多宝贝够嚼吃了——”

    话音未落,被另一把粗嗓子抢过话去:“你小子是不是傻,那可是黄金万两,莫说多待两天,十天半个月老子都干!”

    “十天半月忒的无趣!这船上连个年轻漂亮的娘儿们都没有……”

    唾手可得的大笔财富使他们越发志得意满,豪气高昂得要掀翻天灵盖。

    “年轻漂亮的娘儿们没有,带把的倒有一个。喏,就在那三楼东南房……”

    “去你娘的,老子不走这路数,你要恶心死老子!”

    “哈哈哈老李你真不识情趣。想想那张羊羔子一样害怕又逞强的脸,真他娘带劲……”

    一群张扬得不知今夕何夕的莽汉里,有人始终清净地坐在一旁喝酒,众人唤他二头领。

    二头领坐的位置背对窗,黑衣勒出猿臂蜂腰,通身悍匪气。他音调沉慢,掐停了越来越放荡的谈笑,“最近风声紧,这一趟不同以往,都小心些。老四,三楼东南房先不动,那可是我们万两黄金的保票,不得有一点损失。”

    “是。”

    “这一趟都辛苦了,回去少不了论功拿赏。”二头领环顾众人,接着道:“见财还是见血,最多不过后日。此次入城的兵马不同以往,今晚都不要睡死,警醒点。”

    “是!”

    接下去说的便都是些脏耳朵的污言秽语,今安没有听下去,离开半敞的窗边,往三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