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距离白霖这里不足百米的小别院里,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在院落里挑挑拣拣,山庄雇佣的园丁们辛辛苦苦修剪出来的花卉和绿植被铲除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茬又一茬青翠欲滴的嫩葱和香菜,老婆婆在其间逡巡,挑选一些顺眼的作为晚餐的食材。
能住在这里静养的非富即贵,老婆婆应该是有个有钱的儿子或女儿,安排她在这里守着一方清净养老。
华夏人总有这么一种本事,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了土地就忍不住想要在上面种点什么,大抵是农耕民族留在骨髓里的基因在作祟,哪怕是住在三十层高的居民楼上,也要挖点泥巴在花盆里种一些小青菜,那种期盼着收获的幸福感,大抵是其他民族永远都理解不了,也无法感同身受。
“就是这位老婆婆。”
小稚在别院门口张望,扭头冲我们说道:“之前我玩累了在水池边休息的时候,她正在散步,就和我说了几句话,问我在哪里住着,我就指了指白霖姐姐的家,她就笑着说之前有个小胖子在那里住着,也不爱和人说话,每天就对着一只鹦鹉嘀嘀咕咕,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在水池边发呆,她见过几回……”
那只鹦鹉是凶杀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听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养着他的主人,不是凶手就是受害者!!
粉雕玉琢的丫头都是讨人喜欢的,尤其是这种远离了子女的老人,哪怕生活的再安逸,终究是寂寞的,对于这种可爱的小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
菜地里忙活的老婆婆也不能例外,抬头看见小稚的刹那,脸上立即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皱纹都一瞬间深刻了许多。
“咦,居然是这丫头?”
老婆婆很和蔼,笑着说道:“在那偷瞧什么呢?婆婆这正准备做饭呢,炝锅面搁点嫩葱,香!你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一老一少隔着篱笆打招呼,过了良久,老婆婆才终于注意到了我们这几个人。
大概是这种清净地方很久也见不到这么一大帮子人聚拢在一起,老婆婆一下子变得警惕了起来,想象力非常丰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拎起挑肥的粪叉就冲到门口,连忙把小稚拉到身后,低喝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得!
这是拿我们当人贩子了,还以为小稚来这儿是求救的呢。
我低头看了看,好像小稚夹杂在我们中间确实挺突兀的。
“婆婆……”
小稚轻轻拉了拉老婆婆的衣角,怯生生的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哥哥姐姐……”
“不要怕,青天白日的,我看他们想怎么着!”
老婆婆很霸气的一挥手打断了,手里的粪叉直指着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上面明显挂着某些状似泥浆一般的不明物,伴随着老婆婆的挥舞,飞溅开来,吓得我面色惨白,连连后退,只听老婆婆兀自喝骂道:“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年纪轻轻的,咋就不干人事呢?”
古人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话不仅仅在古代有用,到了现在也基本都是这么回事。
老婆婆看样子早就年过七十,人到了这个年纪,基本上可以从心所欲了,哪怕是真犯浑,你也拿他没一点办法,何况老婆婆这等做法在我看来倒是颇为可敬可爱,被戳着鼻子骂也生不出一点气氛,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还有你!”
粪叉一转,直指鹞子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张老实皮遮着一副黑心肠!”
鹞子哥脸一黑,怒气冲冲后退。
小稚也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样的乌龙,脸红着连连拉拽老婆婆,认认真真解释了半天,老婆婆才怒气消退,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真是你朋友?”
“那还有假?否则您那粪叉一指,事情败露,我们早就跑了,总好过被您拿粪叉捅个死去活来呀……”
我苦笑着插口道:“我就是有点纳闷,您这是从哪看出我不是个好人的啊?”
老婆婆知道是误会,便收了粪叉,语气和善了许多:“也不是都瞧着坏,比如这个就不错,瞧这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厚道人,道德高深呀。”
这话说的是老白。
“还有这个小后生,也是个好的,腼腼腆腆,肯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乖娃娃。”
这话说的是无双。
道德高深的老白,心地善良的无双?
我就跟踩了坨狗屎一样浑身不自在,憋了半响,只能伸出个大拇指:“您眼神真好!”
“吃了一辈子的盐,还能看岔?”
老婆婆自得一笑:“既然是这丫头的哥哥姐姐,又是邻居,就一块留下来吃晚饭吧?”
本来我是想拒绝的,可一看她眼神里的希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个化身为灵在黑暗中默默守护孙儿的老人,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进了院落,闲说了几句,知道这老婆婆姓窦,西北人,儿子常年四处经常,定居太原,这才跟着过来,儿子怕没人照顾她,就把她安置在这里,她人很温和,不多时就熟络了。
看准了时机,我立即询问道:“窦婆婆,我们过来呢,其实主要还是想打听打听之前住的那个房客……”
说着,我一指白霖:“我这个姐姐呢,胆子比较小,小妹听您说以前那个房客很古怪,总琢磨着不对劲,担心那人有精神病,您也知道,这精神病人挺危险的,万一哪天抽风回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呀,于是就去前面查了,竟然没这个人,更觉得古怪了……”
“是该注意着点,那人确实邪性。”
窦婆婆听后特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和他就说过一句话,那时候看他在水池子边跟鹦鹉瞎嘀咕,以为他是怎么了,就过去多嘴问了一句,结果他扭头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就说,老婆婆,我看您一把年纪了,黄土都淹了脖子了,应该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了吧?您觉得怕么?
哎哟,那给我气得……
我那儿子不争气,一大把岁数了不结婚,到现在我还没见着孙子呢,不见着孙子,我是万万不肯死的,臭小子见面就问我人死了是什么感觉,我差点拿粪叉叉了他……”
这不对劲的问话让我精神了起来,总琢磨着这回才算是找对方向了,连忙就问:“您还记不记得那人什么样子了?”
窦婆婆手舞足蹈的描述了半天,我们痴痴傻傻的听了半天。
丑,很丑,猪八戒转世投胎了!
肥,很肥,就跟村子里那养活了很多年的老母猪似得!
这就是听了许久以来我们得出的结论,却是无论如何都脑补不出对方的样子。
“你们先坐着啊,我去弄面条。”
窦婆婆说完就撂下我们离开了。
“嘿呀,这可怎么整!”
老白急得牙痒痒:“咱们当中要是有人会画画就好了,能跟着这描述画出样子来!”
“咦,凌颖不是能做这事情吗?”
白霖忽然说道:“她以前就是学美术的,现在可不就是在公安局做事呢么,好像就是根据证人的描述画画的……”
张歆雅立即取出手机,对面很快接了起来,凌颖有些犹豫,说她手里还有点工作,然后张歆雅就说无双在这呢,对面立马问了地址,撂下一句“等我三十分钟”,然后就挂了电话。
没奈何,张歆雅只能用短信告诉对方,带齐东西,是让她来画个寻人启事的。
窦婆婆是西北人,西北人吃面从来不论碗,论盆,炝锅面加了葱花,香气扑鼻,一行人一溜儿蹲在房檐底下,就着蒜瓣子胡吃海喝,窦婆婆也不说话,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很享受这种时刻。
饭吃完了,凌颖风尘仆仆的来了,手里拎着画画的工具,眼睛却一直在无双身上,把无双看的老大不自在。
我踢了无双一脚,让他去帮忙,否则三天别吃饭,无双立马屁颠屁颠去了,一时间凌颖工作热情,我也算深刻认识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的意思了。
根据他人的描述,去画出一个人的肖像,这是一件挺复杂的事儿。
窦婆婆精神很好,很喜欢热闹,即便如此,最后也被折腾的有些疲倦了。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凌颖将修改了几十遍的画再一次推到窦婆婆面前时,窦婆婆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精神一震:“像,简直太像了,一个模子里出来了,一样的丑!”
我偷偷看了一眼,也没有那么丑,就是长得有点衰……
事情办完了,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我偷偷把一道黄符塞到窦婆婆的枕头底下,默默说了声“好人一生平安”。
我是个穷道士,没什么可以回馈的,这道符也不复杂,就是一道聚灵符,可以让这栋屋子灵气充沛,对人有些延年益寿的益处,我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帮她捱到看到自己的孙子那一刻,但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报答。
出了门,让无双送凌颖回家,然后让张歆雅开车带着白霖回了真武祠,我的耳根子旁总算是清净了。
仔仔细细的看了眼画上的人,随手递给了老白:“再劳烦土行孙一下,让他想办法查查这个人的名字,我觉得这就是正主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