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为谋》 不相为谋 第1节 不相为谋 作者:akon 引言:来历不明的男人不要随便捡回家。 分类:纯爱,古代,综合,完结 标签:年上,he,强制爱,剧情,完结 文案: 玩弄人心魔教美攻x扮猪吃老虎正道小白花受 陆宛生来悲悯,看条狗都深情。 某一日,他从外面捡回一个来历不明的重伤男子,不顾旁人劝阻,把他留在身边悉心照顾。 不料那人不仅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大伤得愈后将陆宛带回魔教关了起来。 年上,年龄差比较大。 前期比较甜,中后期走剧情,江湖恩怨录,he。 第1章 学艺不精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江南不愧有水乡之名,只是这水自天上来。 去过江南的人该知道,江南多雨水,尤其到了雨季,细雨连绵不绝,从早到晚。这雨细成轻纱,薄若轻雾,美则美矣,却也惹人心烦。 细雨湿衣看不见,雨水虽轻,在雨中待久了衣裳也会被打湿。 身着紫衣的女子停在一处古朴的房门前,轻拂被雨水沾湿的衣袖,朝身后唤道:“如月,你跟着几位师兄四处走走,为师先进去了。” 在她身后站着几位青年男子,皆着灰色袍服,衣上绣着云霄白鹤,唯有一个撑着纸伞的少年穿了件青衫子,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女子话音刚落,纸伞微晃,伞下的少年答应一声,“先前在船上,卓玉师兄答应带我去看鹤。” 卓玉便是身着灰袍的青年之一,也是灵鹤宗掌门的大弟子。 一宗之主的大弟子亲自迎接,这便体现出灵鹤宗对这紫衣女子的重视来。 紫衣女子点头,刚要推门而入,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回头道:“这雨天入谷怕是不安全。” 灵鹤宗以鹤为名,正因宗中有一处山谷,谷中有大沼,若干白鹤择沼而栖。 一行人中走出个俊朗青年,目光沉稳,气息内敛,正是掌门大弟子卓玉。 卓玉微微一笑,拱手道:“还请姬前辈放心,有卓玉在,定不会让陆宛师弟受伤。” 卓玉身为灵鹤宗大弟子,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为人处世却极为得体,分寸恰当。姬慕容想起这一路他对自己师徒二人体贴的照顾,又道他武功不低,陆宛跟着他倒是不怕受伤。 何况陆宛正是好玩的年纪,看什么都带几分新鲜。他们师徒难得出门,借此机会让陆宛多交几个朋友也有助于他日后独自行走江湖。 “也好,”姬慕容看向陆宛,“不过你卓玉师兄要务繁忙,你莫要贪玩,耽误师兄时间。” 纸伞扬起,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来,冲着姬慕容点头:“徒儿知道。” 山谷中雾气围绕,周围的野草树木沾满水汽,青翠欲滴。就连空气也无比新鲜,入了谷,鼻间除了雨水激起的土腥味便是草木清香。 阮哲撒完鱼块回来,立在门口有些警觉地竖起耳朵,隐隐听得两道脚步声。 这两道脚步声相差甚远,一道沉稳内敛,在这谷中行走自如,如履平地;另一道虽然轻盈,却有些狼狈,听起来磕磕绊绊,让人怀疑此人随时都会被脚下的枯枝野草给绊倒。 “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 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阮哲丢下同伴小跑出木屋。 等他出了门,那两道脚步声也来到了门前。 阮哲瞧见了来人。 确实是两位,右边这位身着灵鹤宗的白鹤宗服,腰间挂着佩剑,身材颀长,俊朗不凡。 左边那位撑着纸伞,被纸伞遮了半边脸,看身形似个少年。握住伞柄的手指细长,色若白瓷,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脉络。 少年白靴上沾满泥泞,想来便是那道磕绊脚步的主人。 “咦,”少年扬起手中纸伞,望向阮哲有些疑惑道:“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卓玉身上的宗服跟他们普通弟子的大有不同,负责饲鹤的阮哲在宗内地位不高,竟没有一眼认出大师兄来。 阮哲原本在打量卓玉身上的宗服,听到少年的声音下意识看过去,忽地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这双眼瞳仁极黑,让眼睛的主人在注视别处时生出一股认真之意。 对着这样一双眼,阮哲张口便解释:“此事已经派人去报告掌事长老了,就在不久前我与另一位师弟在谷中捡到一名不知身份的男子,我们见他伤得重便把他抬到木屋来了。” 少年走至屋檐下收了纸伞,抖掉伞面上的雨水,将纸伞立于一旁,轻声询问:“我可否进去瞧一眼?” 虽然用了询问句,可他的指尖都触到木门了——阮哲苦笑:“公子请进。” 被丢在屋子里的那个弟子听到动静伸长了脖子,目光扫到卓玉脸上时顿了一顿,随即惊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是掌事长老让你过来的吗?” “大师兄?” 挡在卓玉面前的阮哲一愣,连忙转身行礼:“原来是大师兄,师弟眼拙了。” “无妨。” 卓玉上前几步,跨过门槛走进那木屋,嘴里问着:“怎么回事?” 经过这几日的雨,小木屋中潮湿的很,怕是不能住人。 屋中的血腥气非常浓重,陆宛随着阮哲进到里屋,一眼便看到倒在草席上的人。 草席上铺了薄薄一层褥子,只是被污血浸透,看不出本来颜色。 躺在席上的人蓬头垢面,发丝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脸上身上的血迹早已泛黑,被雨水冲刷出蜿蜒的痕迹。 最恐怖的是他腿上的伤,右腿自小腿处向外翻折,折断处隐隐露出骨茬。 阮哲在旁边继续解释:“他伤的太重,我和师弟用草席抬他回来,不敢贸然往床上搬动。” 陆宛放轻呼吸,走到席子前蹲下,想拉起男子沾满污泥与血渍的手腕为他把脉。 不想这男子伤成这样还有意识,亦或是习武之人的肢体反射,总之陆宛的手指将将触到他的皮肤,这人的脏手反应迅速地握住陆宛的手腕。 卓玉一直在观察这人,他的手一动,卓玉也出手了,只见他在男子腕上重重一点,男子呼吸一滞,刚才还颇有力的脏手便砸到地上没了动静。 “你……” 陆宛见他对病人出手这么重有些不悦,又想到卓玉此举动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只好压下心中不满,闭口不言。 接过阮哲递来的湿布,陆宛放在手里轻轻一拧,跪在男子身体替他擦洗脸上的血污。 他刚刚便注意到男子头发上的血水多得不正常,揭开覆在面上的污发才看到额头上的碰伤。 “怎么伤成这样。” 陆宛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为他擦洗裸露的皮肤。 瞧这人面色惨白,血色全无,反倒衬的眉很浓。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即使闭着眼,也是一张模样很好看的脸。 一旁端着水盆的阮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宛动作麻利又小心地替男子擦干净脸和脖子,随后替他清洗腿上的伤口。 这人腿上的伤太严重,陆宛迟疑了一下,起身到门外去,小声请卓玉帮忙。 “他……腿上伤得厉害,我要为他接骨,怕他到时候疼痛难忍,所以想请卓玉师兄去取一些麻沸散来。” 陆宛忙了有一会儿,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期待地看着卓玉。 卓玉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着来时的路,答非所问道:“掌事长老来了。” 掌事长老只需一眼就看出地上男子是被护宗阵法所伤,他沉吟一番,忽然道:“此人身上可有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 “回长老的话,”前去通报的弟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白玉扳指,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我们只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这个扳指普普通通,成色也一般,长老接过扳指端详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 他们在这边议论,陆宛却有些着急。 断骨之疼并非常人能忍,男子腿上的伤也不宜久拖。可是打断长辈思考很不礼貌……陆宛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站出来:“前辈,这位公子腿上的伤确实拖不得,不然还是让我先为他接好右腿,其余的事情往后再说。” “哦?” 那位长老才注意到陆宛,他看了陆宛装扮一眼,恍然道:“你是蝶谷医仙姬慕容的徒儿吧。” 医仙是姬慕容的江湖名号,陆宛的师父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传闻只要是没有断气,经她之手没有救不活的人。 不止找她求药的人,就连拜师求学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是姬慕容这些年就收了一个徒弟,从小养在身边,被她唤作如月的。 陆宛垂眸应道,“晚辈正是。” 长老伸手抚了抚胡须,眯眼望向草席上的人,心中暗想,此人伤成这样,就算是治好了伤也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翻不起什么浪花。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和蔼地看着陆宛:“好,医仙的弟子果然温厚纯良,老夫岂有拒绝之礼?” 陆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再提麻沸散一事,只能蹲下身轻抚男子右腿,在心中一番建设之后凝神屏气下手一折…… “哼……” 这一下竟是将男子生生疼醒,虽未睁眼,但是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上立时就下了汗。 陆宛手一抖,动作却不敢停,硬着头皮从旁边扯了早就备好的木板和布条替他包扎。 包扎过程中手却一直抖,等包扎完以后男子身上早已被冷汗打湿。 陆宛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跟着姬慕容学习十几载,姬慕容从来不舍得让他下手处理这般狰狞的伤口,所以他只是纸上谈兵,今日算是头一回实践。 好歹是包扎好了。 陆宛松了一口气,想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软脚虾,脚下使不出半点力。 卓玉一直观察着他,见状走过来将他扶起,温声问道:“陆宛师弟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宛脚下发麻,微微皱眉,摇头道:“只是蹲久了。” 不相为谋 第2节 卓玉还想说话,被陆宛抬手制止了。 只见陆宛垂眼看地上,卓玉也跟着他望过去——躺在地上的男子,此时已睁开了双眼,目光虚弱却不太友善地看着他们。 他不该醒的……陆宛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有些心虚地想,该不会是我学艺不精,下手太笨,把人活活从昏迷中疼醒了。 陆宛不敢看男子不善的眼色,他挣开卓玉的手,想离开这里去找姬慕容:“我……我先走了。” 那躺在地上的男子咳了几声,喘得像要断气一般,十分地费力。 陆宛觉得他声音不对,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偏偏那男子还要说话,声音喑哑难听,几乎是单个字往外吐:“你,便不管我了……” 陆宛咬牙,转身回去捏住他的脸。 他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心里不断地想: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宛啊陆宛,今后救命的日子长着呢,只是吸个痰就把你难住了? 深吸一口气,陆宛闭着眼俯身含住了男子的嘴,准备把他喉中的咯痰吸出来。 躺在地上的男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却只能让指尖动了动。 陆宛只觉得男子的嘴中干的要命,苦涩非常,吸了半天什么都吸不出来,倒把他累的够呛,双手撑在男子脸侧微微喘息。 肩上突然握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卓玉捏着他的肩,迟疑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猜测:“陆宛师弟,我想他嗓中恐怕是有污血未咳尽,用温水化开便可。” 陆宛还在喘息,跟地上的男子对视一眼,发现他的神色极其不虞,眼中居然暗含杀意。 如果不是他没有力气……陆宛盯着这人的眼睛,心道如果不是他没有力气,他大概想杀了我。 这么想着,陆宛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让他什么也瞧不见。 第2章 忍耐一下 姬慕容收起数十根银针,轻呼一口气。 倚在床上的老人气息薄弱,身上不见伤口却萦绕着衰败之气,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低头咳嗽两声,转动着浑浊的眼珠望向一旁,看起来只是个身体孱弱的老人,哪里还有一宗之主的样子。 他看着姬慕容收针,叹息道:“老朽果真衰老无用,居然遭奸人暗算。多亏姬先生,否则老朽怕是……” 姬慕容一路奔波,又是水路又是马车,刚到灵鹤宗便着手给老宗主疗伤,此时已是满脸疲惫之色:“肖宗主言重了。” “咳咳——”肖老宗主挣扎着坐起身,姬慕容连忙伸手扶他,听他喊道:“来人,带姬先生下去休息吧!” 自外间闪进来一个黑衣人,冲着姬慕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姬前辈请随我来。” 姬慕容提起药箱与肖宗主道别。 她前脚刚走,掌事长老从另一边出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枚清洗干净的白玉扳指。 “掌门师兄,你可曾看清伤你之人手上是否戴了这枚扳指?” 肖宗主靠回床上,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这枚扳指。 这扳指看起来无甚特殊之处,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装饰物罢了。 老宗主看了几眼便摇头,有些乏累地闭上眼睛,竟也不问扳指的来历。 掌事长老本想接着汇报在谷中发现受伤外来者一事,见状只好收起扳指告退。 夜已深,山中露重,就算在屋中尚能感觉到凉意。 卓玉抱了床新被子走到陆宛房前,举手欲敲门,却听见隔壁传出微弱的说话声。 卓玉不由一笑,走到隔壁敲响房门:“陆宛师弟。” 房内烛火晃动,有脚步声向门边走来。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陆宛端着蜡烛出来,有些诧异道:“师兄怎么来了。” “我来送被子,顺便看看你住着还习惯吗。” 陆宛手里端着烛台,身上已经换好亵衣,在烛火映照下整个人都十分温柔。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端着烛台走出房门,准备带着卓玉回自己房间。 卓玉也随着他出门的动作往屋中一看。 今日被他们救下的青年男子躺在床上,受伤的右腿被固定住,额头上缠了纱布。 在床边的矮凳上还有一个搭着布条的木盆,里面的污水已经被倒掉了。 烛光昏暗,不过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卓玉看见床上的青年双目紧闭,很长的睫毛在烛光中垂下一片阴影。 不知为何,卓玉从他身上看出几分不耐烦来。 大概是察觉到卓玉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青年睁开了眼,却没有往门边看,应该是没有力气转动脖子——又或许是他觉得门外的人不值得自己浪费力气。 陆宛不知卓玉在打量,伸手拉上房门,端着蜡烛往自己房间走,嘴里说着:“师兄随我过来吧。” 雨没有停,反而下的更大一些。 陆宛拢着袖子站在窗前看雨,身后的床上传来窸窣动静。 半炷香之前,熟睡的陆宛被隔壁传来的动静闹醒,以为出了什么事,灯都来不及点燃,蹬上木屐便匆忙赶过来。 借着月光,他望见自己今天救下的青年趴在地上挣扎,乌黑的头发铺满了身前的地面。 陆宛连忙点了灯放在桌上,挽起衣袖要过去扶他,刚走近两步就被他眼中渗人的杀意惊到了。 也是,不管什么人被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都会生气的。 陆宛垂下眼睛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意,继续扶他起身。 这人身材高大,肩膀比陆宛宽出一大截,身上又全是伤,陆宛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将他重新挪回床上去。 将人放回床上,陆宛喘着气,手臂微微颤抖,顶着他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方便?”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陆宛掀了掀眼皮,发现这人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似乎是睡了。 哪有睡这么快的? 陆宛不死心,举起油灯凑过去看。 灯光晃眼,温热的呼吸又撒在面上,青年果然睁开了眼睛。 这人模样很好,大概可以说是陆宛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为俊美的一个。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都交融在一起,青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那是因为陆宛用酒水帮他擦洗过头发。 对视了有一会儿,陆宛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格外无辜。 他放轻声音,尽量用不太伤人自尊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真的不想方便吗?” 陆宛容貌并不差。 尤其在烛光下,脸庞、脖颈皆如脂玉一般,青年略一垂眼就能看到他右边锁骨偏上的地方有一处朱砂色的小痣,隐藏在衣领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仿佛想要勾着人把手指放上去好好揉弄一番。 青年别开了脸。 陆宛当他是害羞,暗自思忖一番,把灯台放置到身后桌面上,取了矮凳上的木盆:“我不看你,你若是还不好意思,我待会儿便把灯也熄了。” 青年紧紧闭着眼睛,一副受尽侮辱的神情:“随你。” 陆宛将他的神情全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替他脱掉裤子,拉开双腿将木盆至于腿间。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揣着手等青年自己方便。 等身后没了动静,陆宛转头去收青年腿间的木盆,在此期间青年冷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陆宛脸上未见半分嫌弃之色,净手之后过来帮青年整理衣裳。 青年依然盯着他的脸看,神色十分不虞。 陆宛看了他一眼,突然掀起被子盖住他的脸,慢吞吞道:“我要替你擦擦下i身,你稍微忍耐一下。” 察觉到青年腿根绷紧,陆宛拿着干布的手一顿。 “人有三急。”他的指尖搭在青年腿根上,刚刚沾了水的手指有些发凉。 他拿起干布帮青年擦拭,动作温柔,语气也柔和,又带了点儿劝青年认命的意思:“你伤的这么重,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若是一直这么瞪我,我往后都把你的眼睛蒙起来算了。” 青年呼吸一滞,胸口起伏得厉害。 陆宛停下手中动作,把手指往青年腕上一搭,发现青年竟有些急火攻心。 “……” 他迅速帮青年处理完下身,拉下被子露出他的脸来,青年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闭着眼睛并不看他。 陆宛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人可怜,暗道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分了。 这怎么说自己经自己手的头一位病人,他替青年掖了掖被子,理一理耳边的乱发,“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吓唬你,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回去。” 陆宛也不细想,床上之人本就心高气傲,他将人当成幼子悉心照料,怎会不叫他生气。 为了让青年心情好些,第二天一早陆宛找到姬慕容,央求她去找掌事长老讨回青年手上的扳指。 那掌事长老已经确认过重伤宗主的人没有戴扳指,加上姬慕容是宗中贵客的身份,那扳指便很轻松的到了陆宛手里。 陆宛将扳指戴在指尖把玩,问姬慕容这几日有没有其他安排。 姬慕容坐在桌边很慈爱地看着他,“觉得闷了?” 陆宛摇摇头,把扳指戴到自己拇指上,单手托腮,有些羞赧道:“徒儿救了一个人。” “嗯,”姬慕容眼中有笑意:“为师听说了。” 陆宛眼巴巴看着她。 姬慕容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茶,低头饮一口茶,这才说:“带为师去看一眼吧。” 陆宛开心起来,说了下那人的伤和自己的用药,说到最后面上有些疑惑。 “只不过有一件事徒儿没弄明白。” 他替那青年擦身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分明是习武之人,可他为青年把脉时却没有发觉此人的内力。 陆宛想到三种可能。 不相为谋 第3节 第一种可能是此人没有内力,还有一种可能是陆宛术业不精,所以未感受到他的内力。 最后一种可能嘛,就是这人武功极高,内力深不可测。 据说内力大成者,可控制自己的内力收放自如。 姬慕容听了他的话,思索一番,让他带着自己过去看看那人。 青年失血过多,伤了元气,陆宛带着师父过来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休息。 陆宛以为他还在睡,放轻脚步走过去,不料姬慕容在他身后冷声道:“阁下既然已经醒来,为何不睁开眼?” 青年长长的眼睫一动,睁开了眼睛。 姬慕容哼笑一声,走到床边矮凳上坐下,将手指搭在青年的手腕上替他把脉。 陆宛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垂手立在旁边不敢出声。 半晌,姬慕容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古怪。 不怪陆宛疑惑,根据脉象来看,青年当真是没有半点内力的。 可他手上的薄茧,还有比起寻常人要精壮几分的身材都表面这是个习武之人。 一个习武之人,却没有半分内力,这合理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此人内力深厚,恐怕远在肖宗主之上。 那肖宗主身上的伤,是否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姬慕容想到此处,思及自己此来只是受肖宗主之托为其疗伤,并不想节外生枝。 况且医者仁心,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因此她收回自己的手,嘱咐陆宛好生照顾这人,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便立即送到山下去。 陆宛对师父言听计从,乖顺点头:“是。” 送走了姬慕容,陆宛折返回来,将指尖伸到青年眼前晃晃:“你瞧,这是什么。” 青年抬眼,看到莹白如玉的指尖上,挂着一枚略显黯淡的白玉扳指。 第3章 授受不亲 老宗主身受重伤,宗中事务积压,卓玉身为宗主大弟子应该是很忙的。 可他一早便出现在陆宛这里,从吃完早饭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时辰了,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莫非有什么事?陆宛心里泛起嘀咕,望着手里的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陆宛昨天穿的那套衣服被青年身上的污血弄脏了,今天便换了一套珍珠白的儒衫,头发以一根同色发带束起。 他坐在床边看书,卓玉就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喝茶,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如月,在宗中是否觉得无聊?” 平时只有姬慕容才会唤他如月,卓玉突然这么称呼,引得陆宛合上手里的书看他。 卓玉神色如常,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不过是个称呼……怎么叫也行。陆宛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还好。” 他本就是极能忍耐的性子,何况他在蝶谷时也不能经常出去,每日也是看书解闷。 卓玉笑笑,“姬前辈不在你身边,我还怕把你闷坏了。” “不会……”被人这么体贴的关怀,陆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给卓玉添了麻烦。 他对着卓玉正色道:“我在谷中也常常一个人待着,不会觉得闷。师兄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好,”卓玉起身,“不过如月并非我灵鹤宗弟子,总喊我师兄也不合适。若是如月不嫌弃,叫我一声卓大哥便好。” 话已至此,陆宛心中暗叹,若是不换称呼,岂不是说明自己嫌弃他了吗。于是只能乖乖叫人:“卓玉大哥。” 卓玉一走,陆宛便收起手中的书去往隔壁。 青年原本在闭目养神,陆宛推开门他就睁眼了,还扭头往门口方向看。 看起来精神不错。 陆宛很是开心,走到床前替他诊脉,问他喝了汤药是不是好一些。 青年说:“我没喝。” 陆宛一愣。 青年又说:“也是,你只顾着与你那个卓玉大哥在隔壁闲聊,怎么会在意我有没有喝药。” “我……” 陆宛有些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他放下青年的手腕,在床边坐下,想了想,问他:“是不是给你喂药的人动作不熟,让你觉得不舒服?” 青年冷哼一声。 陆宛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起身去厨房端药,准备喂给青年喝。 他刚一起身,就听到青年有些不悦的声音:“你去哪里?又要把我扔着不管了?” 一连两个问句,陆宛很有耐心的挨个回答:“你没有喝药,我去重新给你煎一碗来。没有扔着你不管,我煎完药就回来了。” 听他解释完,青年脸色微缓,冷哼一声,将脸别向一旁。 待到陆宛端了药回来,青年又闹起别扭,嫌这汤药闻起来像粪水。 饶是陆宛脾气再好也有些恼了,“你伤成这样,还不肯好好喝药,是不是不想快些好起来了?” 这药确实难闻,全因里面加了一种用于接骨的草药。青年腿上的伤实在严重,若是不好好医治怕是会落下病根。 青年看起来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他手脚不能动,但是嘴巴会气人。 “好啊,”他瞥了陆宛一眼,“那你也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乖乖喝药。” “……” 陆宛知道自己刚才在隔壁和卓玉说的话全被他偷听了,有些羞恼,不顾青年的反抗就要给他灌药。 青年自是不肯,闭紧嘴巴不让陆宛得逞。 陆宛被他急坏了,又不敢真的强迫他喝药。他知道青年身上到处的伤口肯定疼着,只不过强忍着罢了。 医者父母心,因此陆宛看着青年就像看自己的儿子。 他问青年:“怎么样才肯喝药?” 青年闭眼,懒洋洋道:“我不是说了吗,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喝。” 陆宛真的被他气笑了。 他把药碗放到桌上,回头告诉青年:“你现在不肯好好喝药,等以后腿上落下残疾,可不要怪我不管你。” “为什么不能怪你?”青年睁眼看着他,“明明就是你不管我。” 陆宛深吸一口气,太阳穴有些突突的疼。 青年就躺在床上,很闲适地盯着他看。 “好哥哥。” 两人对峙了半天,陆宛终于败下阵来,他叹着气,把药重新端回来,“把药喝了吧。” 他不但叫了哥哥——还叫的是好哥哥。 对他这般纵容,简直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 青年张嘴喝药,注意力却都在陆宛脸上,神色复杂,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一般。 陆宛在灵鹤宗是客,卓玉自然不能让他单独伺候青年。 他差了人过来帮陆宛一起照顾青年,陆宛正求之不得,青年却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卓玉派来的是个姑娘,穿着藕色的衫子,看起来比陆宛年长一些。 她过来的时候陆宛正坐在床边给青年喂粥,姑娘见状过去接了陆宛手中的粥碗,“陆公子,这种活计交给奴家就好。” 陆宛冲她点头:“多谢姑娘。” 姑娘柔柔一笑,一双水涟的眸子颇为动人:“公子叫奴家泠泠便可。” 陆宛立即道:“泠泠姑娘。” 青年冷笑一声。 喂饭的人换成泠泠姑娘,他就闭上嘴不肯吃饭了。 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离我远点吧。” 陆宛有些无奈,接了泠泠手中的粥碗,让泠泠去看看中午的药煎好了没有。 泠泠低声答应了,垂着头走出门去。 陆宛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递到青年嘴边,有些不赞同地说:“你现在是病患,不必如此避嫌。” 青年眯了眯眼,咽下一口粥,并不言语。 陆宛又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边喂给青年边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问完以后陆宛便反应过来,青年应该是不想让他知道名字的,否则早就自报家名了。于是陆宛想了想,又道:“若你不愿意告诉我……” 青年沉默片刻,“我姓江。” 他总归是愿意提及自己的姓氏,陆宛眼睛一亮,“那我以后叫你江大哥,可好?” 因为青年不让她靠近,所以张泠泠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手下磨着墨,嘴巴也没闲着,一直缠着陆宛问东问西。 陆宛将她提出的问题一一回答了,提着手腕在纸上写下一些东西,交给泠泠让她找人去采买。 泠泠见他要采办的物品中有柿饼,随口问道:“陆公子喜欢吃柿饼?” “不是。” 陆宛收好毛笔,“我给江大哥开的药钝涩难喝,买些甜一点的吃食,好让他口里不要发苦。” “原来是这样啊,”泠泠收好纸张,冲着陆宛莞尔一笑:“陆公子真是体贴入微。” 不相为谋 第4节 青年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陆宛的眼睛很好看,眼周略带粉晕,眼尾微微上挑。 原本是很魅惑人的眼睛,可他眼珠颜色很深,睫毛也很长,眨眼间倒如同稚子般纯良无辜。 只是—— 青年等泠泠拿着纸条出门,长长叹息一声。 陆宛走到床边坐下,询问他怎么了。 青年说:“你待谁都是这样吗。” 方才那个张泠泠,话那么多,陆宛不仅答了,还答得十分有耐心。可见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陆宛眨眨眼睛,嘴角很快地弯了弯,又被他压下去了。他在床边小凳上坐下,两手托着腮,看着青年的侧脸:“我只顾着与泠泠姑娘说话,你不高兴了。” 青年瞥了陆宛一眼,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运转内力。 他的伤看似很重,不过都是皮外伤,不然哪有精力计较这些。 倒是那个肖宗主,看起来毫发无损,实则油尽灯枯,全靠姬慕容高超的医术吊着一口气。 入夜,青年因着身上的伤疼得睡不着,便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内力在体内运转了两个小周天,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房门:“谁在门外?” “是我。” 门外传来卓玉的声音,既然被发现了,他干脆直接推门进来,“张泠泠说你不肯吃饭,也不吃药。” 青年冷冷盯着他,精神虽看上去有些萎靡,不过依旧难掩美色,一对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俊美的面容挑不出半分瑕疵。 “你总不会是要来喂我。” 卓玉淡然一笑,“江兄说笑了。” 青年勾起嘴角,嘲弄地轻嗤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第4章 打不过他 陆宛拿着药箱跟在姬慕容身后。 姬慕容边走边说,告诉他自己此行去武当,有非常要紧的人要去救,肖宗主就托付给陆宛了。 “我已经喂他吃了小还丹,你只要每日为他施针强化药性即可。” “是。” 两人行至马车前,马夫过来接走陆宛手中的药箱。 姬慕容最后看了陆宛一眼,伸手替他理理头发,“为师此去十分凶险,你在灵鹤宗待上半月,若是等不到为师回来便回蝶谷去。” 顿了一顿,她又低声自语:“罢了,我嘱咐你这些做什么。你的年纪也到了,可以自己出门闯荡一番。” “如月,江湖多恩怨是非,若想独善其身,便要像为师这般,什么都不掺和。”姬慕容拉住陆宛的手,“你要记住为师的话。” 陆宛看着她。 姬慕容掐住他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气,“明白了吗?” 陆宛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徒儿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师父回来。” 姬慕容苦笑一声,狠下心来不去看他,在车夫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陆宛垂手站在原地,心里有些怅然。 肖宗主面色青灰,脸上的沟壑与前些天比起来,似乎更深了些,一对招子浑浊可怖。 他让人将自己扶起靠在床头,勉强打起精神与陆宛打招呼:“陆小侄。” 陆宛恭敬地喊了一声肖宗主,走上前替他把脉。 这结果却叫他吃了一惊。 肖宗主分明吃过小还丹了,可是体内真气仍然散乱不聚,小还丹压制不住伤情,再加上宗主年事已高,恐怕…… 陆宛年纪还小,没办法做到像姬慕容那般波澜不惊,尽管他努力控制脸上的情绪,还是被肖宗主看出几分端倪。 他久不出声,陆宛的手也一直搭在他腕上。 过了好一会儿,肖宗主重重一叹:“老夫的身体怎么样,这几日自己也感觉得到,陆小侄但说无妨。” 一代英杰沦落至此,陆宛有些难过,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宗主久等不到回复,居然耷拉下脑袋直接睡着了。 陆宛拿着自己的药箱从肖宗主房中出来,卓玉早就等在外面,“如月,我师父他怎么样了?” 陆宛抿了抿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肖宗主伤及五脏六腑,眼下性命可以保住,只是……” 卓玉顾不上礼貌,伸手按住陆宛的肩膀,有些急切地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时日不多了。 没了真气护体,肖宗主就和寻常老人差不多。 若是一个寻常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会撑得住? 卓玉心中难过,捏在陆宛肩上的手也失了轻重,直到陆宛呼疼才回过神来。 看着卓玉失魂落魄的模样,陆宛有心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卓玉攥紧拳头,眼中的愤恨简直可以化为实质:“我一定要查出是谁伤我师父,与他不死不休!” 陆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卓玉心中一动,望着陆宛漂亮温柔的侧脸,“如月,你……” 周围的树叶上还有水滴,一点一点往下掉着,陆宛站在雨后的院子里,长到腰际的头发散发着草木清香。 他实在是好看,性子绵软温和,又没有寻常这个年纪的少年那样娇纵,很难让人不喜欢。 “卓玉大哥,”陆宛握紧卓玉的手腕,打破了他的旎想,温声提醒道:“我是想劝你不要冲动,打伤肖宗主的人武功很高,你打不过他。” 又下雨了。 陆宛从药炉跟前站起来便看见外面落起毛毛小雨,他没有带伞,干脆站在厨房门口等雨停。 谁知道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眼看着煎好的汤药放在身后的小桌上快要凉透了,陆宛叹了口气,问厨房的杂役要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将汤药放进去。 提着食盒冒雨走出来,陆宛小心地避开地上水坑,因为不想被雨水淋了衣裳,所以脚步又轻又快。 原本的毛毛小雨开始淅淅沥沥起来。 陆宛只好用两手托着食盒,将它顶在头上慢慢往前走。 等到了住处,陆宛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被雨淋过的发丝黏在颊边,水珠顺着发尾蜿蜒而下。 张泠泠去给他找干布,陆宛放下手里的食盒,抬手摸掉脸上的水,“早知这雨越下越大,方才还是小雨的时候我便直接端着药跑回来了。” 亏他还取了食盒,担心汤药洒出来,一路慢走,结果被雨水浇了个透。 窗外的雨水哗哗直下,张泠泠举着一块干布盖到陆宛头上,惦着脚轻轻替他擦拭。 陆宛往后躲了一步,自己伸手按着干布,“泠泠姑娘,你先拿上药去隔壁吧,药该凉了。” “好,”张泠泠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很多:“公子可要把头发擦干,不然会着凉的。” 陆宛用干布抹了抹脖子,冲她一笑:“知道了,多谢姑娘关心。” 青年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张泠泠活动。 她一会儿撑伞去小厨房煮姜茶,一会儿又问陆宛需不需要烧一桶热水沐浴。 桌上摆放着一个冒热气的茶壶,里面盛着张泠泠煮好的姜茶。 茶碗倒扣在托盘里,陆宛伸手取了一个,倒上姜茶,用嘴吹着慢慢地喝了一杯。 他淋了雨,此时脸色苍白,喝下烫的姜茶以后脸颊上浮起几分红潮。 接连灌了几杯姜茶,陆宛整个人都红了,再喝下去恐怕头顶都要冒烟。 张泠泠过来收走了他的茶碗,笑道:“公子,哪有这么猛灌的。” “你不明白。” 陆宛垂眼看着桌上的茶壶,突然掩住鼻子打了个喷嚏,打完以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多喝一些,总比着凉要好。” 张泠泠秀美的眉头微蹙,眼含春色:“公子……” 这一声脉脉含情,关怀备至,却被躺在床上的青年打断了。 青年一直看不惯这两人腻歪,而且陆宛从进了这屋的门就没看过他一眼,于是他侧头冷笑道:“公子什么公子,当我是死的吗?” 张泠泠悄悄看他一眼,不敢出声了。 陆宛却不看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去玩倒扣在托盘上的茶碗,指尖在碗底的底座上描摹。 青年看着他,“我哪里惹你了,你在生我的气吗?” 陆宛收回茶碗上的手,两只手一起支在下巴底下,抬眼向床上望去。 “我没生气,只是在想,你明明可以动了,为什么还装作不能动弹,等着我去喂你。” 张泠泠有些诧异地看了青年一眼。 青年盯着陆宛看了半晌,不由得笑起来。 他用手撑着身子,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墙:“居然没有瞒过你。” 他看着陆宛,睫毛又密又长,配上很俊美的一张脸,无端生出几分邪气。 陆宛叹了口气,把汤药往前推推,让张泠泠拿起给青年喝。 他说:“也怪我太笨,其实你早就能动了。如果你一点都不能动,那天也不会从床上摔下来。” 青年没说话,张泠泠已经递了药来,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汤药真的很苦,青年喝完汤药以后面不改色,冲着陆宛微笑,语气有些无赖。 “如月,”青年学着卓玉那般叫他,“我也不是全骗了你,我的腿是真的不能动,还很疼。” 他说到腿,陆宛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不相为谋 第5节 不管青年是不是可以起身活动,他腿上的伤总归是真的,更何况今天天气不好,对伤口多少会有些影响。 “腿好些了吗,”他走过去掀开青年下身盖的被子,把手放在那条伤腿上,“应该没有前几日那么疼了。” 青年目光动了动,忽然把自己的手搭在陆宛手背上。 这举动有些奇怪,陆宛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 姬慕容走了,肖宗主这个烂摊子甩给了陆宛,陆宛每天不仅要照顾青年,还要抽出时间去给肖宗主扎针。 不过即使是每日施针,肖宗主也日渐萎靡,整个人枯同老树。 陆宛跟卓玉解释,肖宗主元气大伤,又没了真气护体,所以衰老的很快。 况且……肖宗主年事已高,就算有小还丹吊着命,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 听陆宛这么说,卓玉是真情实感地难过。 他从小被父母送上山,是肖宗主一手将他养大,肖宗主对他来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他这几日因为老宗主的事伤心不已,但他身为宗主首徒,当然要为身边同龄的师兄弟的师弟做表率,所以这几日他都强压着心头难过,协助着掌事长老主持宗内大小事务。 他心中悲痛,加上伤神过度,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眼下泛起些许青灰。 陆宛站在老宗主床前,有些关切地看着卓玉:“卓玉大哥,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要不要给你开一些养神的汤药?” 卓玉垂眸看向陆宛。 陆宛今天穿了件蜜合色广袖长袍,更显肤色莹润,眉眼温和。他目光中闪动着担忧之意,看得卓玉心头一热。 “如月……” 卓玉嘴唇微颤,有些抑制不住情绪地向前一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 他的话没说完,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肖宗主突然睁开眼睛,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宛反应迅速地推开卓玉上前,屈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双手扶着老宗主的肩膀将他靠在床头上。 老宗主看了他一眼,张口欲言,突然神色一变,又咳起来。 这次他咳到脖子弓起,胸口带着混响,竟把一口粘稠的黑血咳到帮他抚背的陆宛身上。 “师父!” 卓玉急忙上前,伸手抵住老宗主后背,将真气注入老宗主体内。 老宗主已经油尽灯枯,难以调动内体真气,卓玉注入的真气犹如石沉大海。 陆宛点了老宗主几处穴道,转身从药箱取了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深黑药丸给肖宗主合水服下。 那药丸散发着阵阵参香,入口后香味经久不散,老宗主服下药丸,辅以卓玉真气的滋养,脸上的神情果然缓和许多。 “可以了,玉儿,收手吧。” 他见卓玉脸色苍白,冲卓玉摇了摇头。 卓玉眼眶微红,有些哽咽道:“师父……” 他们师徒二人显然要说些动情的话,陆宛见状收起自己的药箱,悄声退出房门。 第5章 实在无趣 肖宗主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自然有人对宗主之位虎视眈眈,这几日宗内人心惶惶,不少陆宛从未见过的弟子都从别处赶回来了。 陆宛不认得他们,但是见了面不免要打招呼,应付他们对肖宗主身体一事的询问。为了避免这些麻烦,陆宛这几日干脆不怎么不出门,窝在房中看书。 这天他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在隔壁伺候青年的张泠泠急急地走进来,脸颊微红,有些羞恼道:“陆公子,江公子非得要酒喝,奴家说不过他。” 陆宛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捏了捏眉心:“不用管他。” 青年受的是外伤,有内力护体,加上在灵鹤宗修养数日,元气已经大好,甚至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走动几步。 他躺着不能动的时候都能气人,现下能下床活动了更是无法无天,张泠泠是个姑娘家家,被他气哭是常有的事。 “陆公子,你还是过去瞧瞧吧。” 陆宛拿她没办法,只好从美人榻上起身,板起脸来往隔壁走去。 “如月,”陆宛还没进门青年就听出他的脚步声,隔着门板说道:“我已经能下地走了,喝点酒也不要紧。” 陆宛推门进去,看到青年就坐在桌前单手撑头盯着门外看,另一只手很无聊地敲着桌面。 陆宛走进去,在桌边站定了低头看他:“你不要总是为难泠泠姑娘。” “怎么?” 他单手撑在太阳穴附近,抬眼看向陆宛,目光很是放肆。他问陆宛:“你心疼她?” 陆宛看他一眼,居然应了:“我不想你总是为难她。” 于是青年看他的目光更久,目中带有几分玩味:“你要是心疼她,那你就让她走啊。” 见陆宛皱眉,青年继续说道:“我是个男子,你派一个姑娘来照顾我,我心里自然不舒服。”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有些傲骨,这话挑不出错处,陆宛点点头,“那你想怎么样。” 青年微微一笑,目光在陆宛脸颊、脖颈处流连,“你问我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你都听吗?” 陆宛虽然与同龄人比起来还算镇定自若,但他毕竟年轻,又被姬慕容保护的太好,心思单纯,也很心软。 按理说他救了青年,还把青年放在身边悉心照料,这样已经仁义至尽,不该放任他牵着他的鼻子走。 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顺着青年的话说:“只要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我当然答应你。”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青年有些奇异地看了陆宛一眼。 陆宛也在看他,脸上脖颈上的皮肤十分细腻,还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催促他快快答话。 青年垂了垂眼,用修长的手指捏了颗葡萄,丢到嘴里连籽都嚼碎了咽下去。 咽下一口葡萄,青年才慢慢道:“我不要她,我要你来照顾我。” 陆宛有些无言。 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青年,就不会反悔,所以到了晚饭时候,陆宛拦住了提着食盒准备进门的张泠泠。 “陆公子。” 张泠泠见是他,脸上扬起一个充满小女儿娇态的笑容来,“奴家炖了鱼汤,陆公子一定要尝尝。”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衫子,衬的自己面如桃花,陆宛被她感染,也不由一笑:“好。” 他接过张泠泠手里的食盒,告诉她:“泠泠姑娘,你去忙自己的事吧,以后这边我来照顾。” 张泠泠咬了咬嘴唇,“公子赶奴家走?” “不是。” 陆宛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此时正值黄昏,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 在暗金色的余晖中,陆宛的脸温柔的不可思议,让人看一眼便舍不得移开目光。 张泠泠面上染着薄红,显然已经看痴了。 她的父母亲是山下小镇上的商户,平日里负责往宗里运送些瓜果,因着这层关系,所以卓玉派人下山找杂役时她才能过来。 初次见到陆宛,张泠泠只觉得他模样俊俏,又见宗内的人言行举止间对这少年很是敬重,服侍的时候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相处久了,张泠泠发现陆宛性情很是温和,也没有任何瞧不起她身份的意思。 更何况他心地如此善良,连随手救下的人都能悉心照顾到现在…… 张泠泠悄悄打量陆宛,心想他模样很好,待人也很好,叫人挑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她会喜欢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张泠泠沉浸在喜欢的情绪里,半晌才听清陆宛的话。 陆宛敛着眸子,温声向她解释:“不是赶你走,我是说你可以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以后就不用日日过来伺候了。” 张泠泠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更红了。她用手指绞着衣袖,点点头,小声说:“那奴家去厨房给公子做些点心来。” “你不用……” 陆宛刚想唤住她,张泠泠却迈着小步跑开了。 有些无奈地笑笑,陆宛提上食盒转身推开房门。 屋内已经有些昏暗了,陆宛走到屋中的桌前的点了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汤饭一一摆到桌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青年就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神情很是不愉快。 “怎么了,”陆宛摆好了饭菜,又将筷子拿出来,这才走到床边准备扶青年下床:“脸色这么难看,谁又惹着你了。” 青年把手递给他,冷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道:“陆公子当真是怜香惜玉。” 陆宛扶了他慢慢地往桌边走去,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不是你说不要泠泠姑娘伺候的吗。” 青年不知道陆宛心性纯良,想什么便是什么,他以为陆宛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跟自己置气。 于是他更加不悦,追问道:“我让她走,你很生气?” 陆宛一怔,摇头否认道:“我不生气,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现在生气的话不是出尔反尔吗。” 青年还是不信,目光有些狐疑地在陆宛脸上转了两圈。 陆宛好脾气的让他看够,“可以吃饭了吗,汤要凉了。” 他不说汤还好,他一提起汤,青年立马想到刚才两人在门口的对话。 于是他慢慢坐下身,故意说道:“你给我盛碗汤来,我想喝汤。” 陆宛依言给他盛汤,盛汤以后很体贴地试了试温度。 青年接过汤一饮而尽,把碗放在桌上往前推推,意思是还要。 “你等会儿要喝药,”陆宛怕他水饱,收了他的汤碗给他捞了一块鱼肚,“不要喝太多汤。” 更何况现在喝太多汤,晚上怕是要起夜,青年原本就行动不便,到时候又要麻烦陆宛过来。 见陆宛不给盛汤,青年又阴阳怪气起来:“她特地给你熬的鱼汤,你舍不得?” 怎么会舍不得,陆宛叹气,简直有些拿他没有办法。 他端起碗盛上汤,往青年面前一放,“你喝吧。” 不相为谋 第6节 青年心满意足,竟然喝了整整一瓦罐的汤。 他这般牛饮,陆宛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忙了一天,此时已是口干舌燥,青年把汤全都喝了,陆宛又生气又好笑地说:“你是不是故意不给我留?” 青年喝汤喝饱了,正拿着帕子压嘴角,闻言拿眼角捎了陆宛一眼。 陆宛是真的口渴,汤没了,他只好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着眼睛用茶杯盖子撇着茶梗。 吃过晚饭,又给青年喂了药,张泠泠端来了几盘精致的小点心。 “公子,这些都是奴家亲手做的。” 陆宛挑了块撒着桂花的糕点,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唇齿间满是桂花香味。 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夸道:“很好吃。” 他原本年纪就不大,只是平日里比较端着,看起来比较沉稳,实际还有些少年心性。 见他格外钟意那盘桂花糕,张泠泠欣喜不已:“公子喜欢,奴家明天还做。” “不用。” 那小碟子里的糕点本来就只有四块,陆宛吃了三块,留下一块推到青年面前,正色道:“君子不贪口腹之欲。” 小小年纪如此死板,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青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起那枚桂花糕,眯着眼睛很是嫌弃了看了一会儿,不过是块做工粗糙的点心罢了。 他把点心拿在手里,并不吃,却递到陆宛嘴巴,似要喂给他吃。 陆宛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青年慢条斯理地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喜欢,就都给你了。” 陆宛道谢,张口含住那枚糕点。 指尖柔软湿润的触感一瞬即逝,青年手指一松,陆宛咬走了整块糕点。 青年搓了搓指尖,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陆宛吃完糕点,心情大好,又在碟子里挑了其他几块糕点尝了,直把张泠泠夸得耳朵都红了,整个脑袋好像在胭脂里埋过一般。 于是青年又看张泠泠不顺眼了,非说自己身上不舒服,要清洁身体,让张泠泠回避。 张泠泠福了福身,语气轻快道:“那奴家去准备热水。” 陆宛侧目看着她离开,眼神柔和的像要浸出水来。 若是之前青年还能出言讽刺一番,但是他近来发现,陆宛看谁都是这般,哪怕面前是只狗,他也是这般温柔怜爱的目光。 但他性情本就乖张,不说点难听的话恐怕浑身都不自在,于是青年敲了敲桌子,故作不满地说:“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陆宛依言收回目光,单手托腮看着他。 他现下心情显然极好,不但不与青年争辩,反而问他:“说起来,我救下你也有些时日了,你一直待在这里,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家人? 没想到青年听完这话直接变了脸色,眼中闪动着淡淡的嘲讽之色:“担心?他们巴不得我不能回去。” 本来是想与他随口聊些家常,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陆宛张了张嘴,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嗯……还,还没问过你的年龄。” 青年挑眉,存了心思逗他,故意说:“你不是日日给我把脉吗,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年龄。” “我不知道。” 陆宛不知道青年故意逗他,还认真解释:“我只能大概推断,并不能确切知道。” 他这一眼一板的性格着实无趣,可他偏偏这般好看。 单是好看便罢了,毕竟模样出挑的人多得是。 青年因为身份缘故,此前从未见过像陆宛这样心软心善,还爱多管闲事之人,因此看向陆宛的目光有些探究。 养伤的日子实在无趣,他倒是想瞧瞧,陆宛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地步。 第6章 魔教内乱 这几日宗中往来之人个个身份显赫,张泠泠常常跑出去凑热闹,顺便从宗内弟子口中打探些茶余饭后用来解闷的小道消息。 今天张泠泠又去了,回来时咋咋呼呼,“陆公子!陆公子不好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进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来之前陆宛原本蹲在床前摸青年腿骨的长势,还伸手捏了捏伤口附近的皮肉,问青年疼不疼。 青年刚要说话,张泠泠便直接闯进来,他的话被人打断,很不悦地眯了眯眼。 “如月好得很,怎么就不好了?” “不是,”张泠泠摇了摇头,脸颊红扑扑的,头上的发髻也有些乱。她并不理睬青年的嘲讽,言语间很是焦急地说:“陆公子,孟少侠来了,他受了伤,你快去看看。” 听到有人受伤,陆宛立马站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问:“孟少侠是谁?” 张泠泠目中有微光闪动,她语气中满是崇拜地说:“孟少侠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年轻有为,为人刚正不阿,奴家听闻坊间流传的不少话本里的侠客原型就是他。” “哦?怕是不见得,”青年斜倚在床头,泼冷水道:“他若是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厉害,怎么还会受伤?” “他……” 张泠泠被青年噎了一下,咬咬牙,有些愤恨道:“一定是那歹人阴险,孟少侠肯定是被暗算了!” 青年冷笑一声,显然不想和她争辩。 他们二人争执间,陆宛已经收拾好药箱,拎在手里:“泠泠姑娘,麻烦带路吧。” “如月,我腿疼。”青年伸手拍拍自己的腿:“灵鹤宗自己又不是没有大夫,你去管他做什么。” 此话一出,陆宛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攥紧了手中药箱,踟蹰一下,说了实话:“我想去看看那位孟少侠。” 陆宛虽然没看过话本子,但是他从小养在姬慕容身边,听周围的下人说过不少姬慕容年轻时在江湖上的风流韵事,自然是有些憧憬的。 试问,有哪个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不向往江湖刀光剑影,侠客快意恩仇呢。 陆宛说话如此直白,倒让青年不知道接什么好,旁边的张泠泠还在催促:“哎呀,快些随奴家来吧,陆公子!” 张泠泠口中那位年轻有为的孟少侠,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以银冠束发,面容清俊,不善言笑,看起来很是不好相处。 陆宛赶来的时候已经有大夫在场,正在帮孟少侠缠纱布,周边围了不少人观看。 听闻陆宛提着药箱进门,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便转移到陆宛身上。 卓玉也在,他见陆宛来了,连忙过来接过陆宛手中药箱,脸上带了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意:“如月怎么来了?” 张泠泠跟在后面绞了绞手中帕子:“卓少侠,是奴家喊陆公子过来的。” 坐在椅子上的孟少侠抬了抬眼,有些冰寒的目光从陆宛脸上扫过。 “青阳兄,”卓玉连忙给二人引见:“这位是姬慕容前辈的弟子陆宛。” 姬慕容的徒弟么?此前倒是未曾听说过他出谷的传闻。孟青阳闻言挑了挑眉,看向陆宛的目光带了些许打量。 卓玉又转头,冲有些紧张地陆宛说:“如月,这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孟青阳,是我多年好友,你不必拘谨。” 陆宛抿唇,对着孟青阳点了点头,他认得帮孟青阳包扎伤口的大夫,主动走上前替他打下手。 孟青阳的伤在肩上,虽说已经洒了止血的药末,但是伤口太过狰狞,还是有不少血渗到了纱布上。 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陆宛得知孟青阳是在上山的途中受得伤。 他赶路时遇到一个行迹可疑的身影,于是上前与之缠斗,没想到那人手段十分阴险歹毒,孟青阳不但没捉到他,反而被他给刺伤了肩膀。 说起这个孟青阳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此人必然与肖宗主的伤脱不了干系,我见他似在山中寻找什么东西,恐怕之后还会对其他人下手。” 陆宛正听得入神,闻言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很是担忧。 孟青阳忽然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姬慕容收的这个徒弟有点儿意思。 传闻蝶谷医仙姬慕容性情古怪,喜怒不言于表,她的这个弟子倒是剔透的很,心里想什么,全都挂在脸上了。 他显然对孟青阳充满了好奇,又有些敬畏,垂着眼睛帮孟青阳剪纱布时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孟少侠,”剪完纱布,陆宛将剪刀放到桌上的托盘里,嘱咐道:“伤口愈合前要避水,这几日不要吃发物,辛辣也不可以沾。” 孟青阳活动一下胳膊,发现并无不便,于是点点头:“好。” 谁知道陆宛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眉头微皱:“孟少侠,肩膀也尽量不要活动太大,免得伤口裂开。” 他说话时微微低头,乌黑的头发从肩侧滑下,孟青阳鼻尖登时全是药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草药,闻起来竟让人有些心旷神怡。 替孟青阳包好纱布,陆宛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到卓玉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看起来十分乖巧。 卓玉给他倒了杯茶,转头继续与孟青阳交谈。 陆宛端起茶杯用盖子拨着浮茶,注意力全都在他们的对话上。 孟青阳身为家中少主,无须为家中琐事操劳,长期混迹于江湖,自然见多识广。 而且他知道卓玉进来因为老宗主的事情已经很久未曾出门,便有意与他多说些进来发生的大事。 其中最首要的当属千机教内乱一事。 如今武林中除了武当少林等八大门派,其他宗门百花齐放,令人向往,但是提起千机教却让人为之色变。 这千机教教众行事歹毒,心狠手辣,他们教主野心极大,妄想着统一武林,不少正道弟子都遭到过他们的屠杀。 就连这次肖老宗主遭人暗算,可能都跟这魔教脱不了干系。 孟青阳说,他来灵鹤宗前去了一趟武当,据暗线回报,千机教内最近很不太平。 他们教主似乎练功走火入魔了,教内分割成两个帮派,打得不可开交。 张泠泠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奴家听闻那千机教教主面目十分丑陋,心肠歹毒,残忍弑杀……还喜欢吸取手下的功力练就邪功” “哦?”卓玉有些惊讶:“这我倒是不曾听过。” “是真的!” 张泠泠整日与宗内级别较低的弟子厮混在一起,从他们那里听来许多骇人的传闻。 她压低声音,说得头头是道,将一个阴狠毒辣的嗜血魔头描述的绘声绘色。 眼看她越说越离谱,孟青阳皱了皱眉,想要呵斥这女子不要胡说,可他见陆宛握着手中茶杯听的入迷,便放任张泠泠继续胡言。 不相为谋 第7节 待她说完关于那魔教教主的传闻,陆宛已然呆了,他如何都想不到,这世间会有如此坏的人。 张泠泠的话,孟青阳和卓玉自然不信,那千机教教主虽心狠手辣,不过也并非张泠泠口中那般嗜血变态。 相反,根据武林盟暗线传递回的消息来看,那新上任的教主,是个赏罚分明、行事果断的人物。 暗线在密函中特意提及,新教主上任,教中许多长老不服,常常与教主发生冲突,这也是为什么教主一出事,教内便发生如此严重的内乱。 不过这些都属于秘闻,他们不准备与陆宛和张泠泠解释。 反正么,在民间传闻中,魔教中人,向来都是人人喊打的歹毒角色。 从孟青阳落脚的地方出来,天色已经大暗,山间夜晚风大,路两旁的树木在黑夜中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宛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袍,谢绝了卓玉送他回去的好意,提上药箱慢吞吞地往回走。 回到房间,陆宛点上灯,看见青年侧身躺着,面朝墙壁,一副赌气模样。 听到陆宛回来的动静,他微微动了动,不过没有转身。 走到床边坐下,陆宛伸手推了推青年的肩膀:“起来了,还没吃药吧。” 青年有些冷漠地说:“原来你还知道管我。” 他的声音冷淡,不禁让陆宛想起刚救下青年时他看人的眼神。 冰冷,戒备,随时都想杀人。 陆宛嘴唇动了动,终归是没说什么,只是手上用了点力,将青年的身子扳过来:“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 青年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更加激起陆宛的愧疚:“不怪你,毕竟我现在不能活动,就是个累赘。” 陆宛脸上果然露出几分不忍的神情。 青年继续说:“你也不需要照顾我的心情,我生气又如何,难过又如何?” 说完以后他看了陆宛一眼。 陆宛听着他这样消沉的话语,眼中的不忍快要化为实质。 他伸手摸了摸青年的伤腿,低声道:“是我太贪玩了,我原本可以早一些回来的。” 可是孟青阳真的很潇洒,陆宛嘴上不说,心中倒是有些暗暗崇拜,所以就呆的久了些。 不过这点崇拜在看到青年消沉的情绪以后全都化作了愧疚,青年偏头咳嗽了两声,陆宛连忙起身去倒水。 他将青年搀扶起来,端着水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吧。” 青年的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是渴了,可是他仍旧垂下眼:“不喝。” 陆宛拿着水杯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性格很是乖巧,乖到有些笨拙,从小就不会跟姬慕容撒娇使性子,幸好姬慕容不需要他撒娇,对他很是疼爱。 青年闹脾气不喝水,陆宛觉得是自己把他丢下害他伤心的缘故,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内疚的情绪已经完全被青年把控,从青年说第一句话起就不断地被放大。 第7章 洞察人心 陆宛被隆隆的雷声从酣睡中惊醒,他披着外衫起身,推开窗子发现外面的天暗了。 这才刚过晌午不久,天阴的像要压下来。 不远处的小道上,张泠泠怀里抱着一张卷起来的草席,额边碎发被风全都掀到耳后去。 她一手抱着草席,另一只手掩在嘴边,迎着风喊了陆宛一声:“公子,要下雨了,奴家把你晾在外面的草药都收起来了。” 陆宛睡眼朦胧,两手按在窗沿上,搭在肩上的青色外衫被风吹鼓了半边。 他嗅着窗外潮湿的空气,脑袋里还是混沌的,好半天才想起冲张泠泠一点头:“姑娘辛苦了。” 张泠泠将手里草席裹着的草药都移到屋檐下的架子上,陆宛见状出去帮她。 两人合力将草药整理好,张泠泠从怀中摸出帕子正欲替陆宛擦汗,云层中忽然光亮一闪,又是一道沉闷的炸雷。 这道雷声仿佛是信号,顷刻间风雨大作,狂风咆哮着,树上的落叶翻卷着被风吹落,又被暴雨狠狠砸在地面上。 陆宛连忙带着张泠泠进屋躲雨。 这么大的雨,陆宛想到姬慕容现在不知道在何处,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心中有些挂念,于是站在窗前看着雨幕发呆。 “公子,”张泠泠打着纸伞出去一趟,回来后碰了一碗姜茶过来:“喝杯姜茶祛祛寒。” 陆宛已经在窗边呆立许久,脸上沾了被风吹进来的雨水,张泠泠动作轻柔地把姜茶递到他手里,又拿帕子细心地给他擦干脸上雨水。 陆宛微微低头,眉眼温顺,任由张泠泠替他擦脸。 他仍然穿着午睡时换上的亵衣,肩上搭着青色外衫,捧着还散发着热气的姜茶喝了一口。 “公子……” 张泠泠递了姜茶以后不走,站在窗边与陆宛比肩而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宛喝着姜茶看雨,“泠泠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泠泠咬咬嘴唇,内心做了一番挣扎,终于鼓起勇气问:“公子,你下山时能不能带上奴家一起走?”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张泠泠对陆宛的喜欢只增不减,她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只是在山下买果子的农户,自知配不上陆宛,但是能一直留在陆宛身边做个体贴他的丫鬟,她也觉得知足了。 陆宛未理解她话中意思,只道她说要下山,是想回家了,于是说:“不必等我,泠泠姑娘若是想家,雨一停我就可以请卓玉大哥差人送你下山。” 女儿家脸皮本就薄,张泠泠说出前面那番话后已经心乱如麻,此时听陆宛这么说,心中认为自己是被拒绝了,当下便用帕子遮了脸伤心的跑走。 留下陆宛站在原地,端着半碗喝剩的姜茶有些茫然。 大概是陆宛昨夜回来太晚,不知怎么就刺激到了青年,他居然开始尝试着自己下床走动。 他腿上的伤处虽然愈合的很好,但毕竟还未好全,走起路来不似寻常人那般利索。 陆宛看他明明疼得皱眉,面上却全是忍耐,心中有所不忍,便走上前去搀扶他。 青年倒也不客气,将身体的大部分都压到陆宛身上,害陆宛打了个趔趄,险些将他一起拽倒。 陆宛闷哼一声,勉强稳住身形,两手都架到青年身上以防他摔倒:“你……看着也不胖,怎么这般重。” 青年不搭话,他一手扶在陆宛腰上,鼻间都是陆宛发上清香,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青年的大手掐在陆宛腰上,只觉得手底腰肢不盈一握,柔中带韧,令人爱不释手。 陆宛原本想扶着青年先去桌边坐下,谁想青年并不动,反而伸手扶在他腰间,将脑袋埋进他发间深深吸了一口,轻声呢喃道:“如月,你身上好香。” 覆在腰间的大手越发用力,陆宛身体僵硬,架在青年身上的双手下意识往前一推—— “嘭”的一声闷响,青年跌倒在地上,还好他反应敏捷,及时将重心稳到手上,两手堪堪撑住地面,否则腿上要遭殃。 陆宛腰上的余温还在,他呼出一口热气,往后退了两步,慌乱地看了青年一年,转身逃回自己房中。 青年嫌张泠泠是女子,伺候他不方便,所以陆宛去找卓玉要了个男杂役来。 这个杂工原本是在厨房做帮工的,与陆宛同岁,肤色黢黑,一张脸精瘦,唯有两只大眼睛格外的明亮。 拜托他去照顾青年,陆宛在桌前坐下,因为冒雨赶过来,脸上还有些潮意。 卓玉给他倒了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陆宛摇摇头,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就在卓玉以为他不会说话时,陆宛突然开口了:“卓玉大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能左右别人心思的功法吗?” “嗯?”卓玉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思索一番,慢条斯理道:“不曾听说。不过有一些人,最会揣摩人心思,能够抓住别人心中的漏洞,仅凭着几句言语便可达到操纵人心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 陆宛垂下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明白昨夜的古怪之处出在哪里了。 青年正是抓着他心软的这一点不放,将他心里的那点内疚不断地放大,到最后他真的以为昨晚都是自己的错了。 可他回不回去,何时回去,本身就与青年毫无关系。 见陆宛像是有烦心事,卓玉并不指望他能说给自己听,于是很自然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月,我正好要到青阳兄那里一趟,你要不要与我一同过去,顺便帮他换药。” “好。” 陆宛的眉头仍是拧着,不过他想孟青阳肩上确实应该换药了,便起身准备和卓玉一道。 孟青阳此次上山来探望肖宗主,特意带了几株老参,卓玉刚进门他就拿出来。 “这是我父亲让我带来的,昨日出了那件事,倒叫我忘记了。” 那几株老参主体约莫半掌,须多且长,一看便很有年岁。 陆宛跟在卓玉身后多看了几眼,心里盘算这几株人参可以拿来炼制什么药丸。 他那天给肖宗主吃了一粒参丸便吊住他这么久的性命,有了这几株人参,肖宗主撑到年后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也仅仅是年后了。 肖宗主这把年纪,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失去内功的庇护,已是风烛残年,需要依靠药物吊着性命。 卓玉知道此物难得,先是推辞一番,孟青阳让他务必收下。 卓玉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说改日当亲自到折柳山庄感谢孟庄主。 孟青阳出手阔绰,面上的表情却淡淡的,“你我二人素来要好,不必如此客气。” “那怎么行。”卓玉一脸正色,还要继续说话,被孟青阳抬手制止了。 孟青阳打断了卓玉的话,看向陆宛:“小兄弟,你是来给我换药的。” 陆宛点头,“孟少侠先坐。” 孟青阳喊他小兄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陆宛年纪尚小,不及弱冠之年,头上没有配冠,仅以一根两指宽的青色发带束发。 陆宛的这一头黑发很是漂亮,不仅光滑柔顺,发间还带着淡淡清香,稍微凑近一些就能闻到。 他似乎对孟青阳有些亲近,换完药以后不急着走,反而主动留下来陪孟青阳说话。 他告诉孟青阳,他从小就住在蝶谷,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头一回在外面住这么久。 孟青阳听出他话中意思,微微一笑,问他想不想下山去看看。 “可以吗?”陆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又给人家添麻烦了。 不相为谋 第8节 “自然可以。” 孟青阳靠在椅背上,一边的肩膀不能活动,单手端起茶杯,手指一动错开杯盖,很是惬意地喝了口茶。 他说:“我向来闲不住,在这儿待久了也闷得慌,肯定要下山走走的。” 陆宛垂眸轻咳一声,有些腼腆道:“不知道孟少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与我说一下,我好做些准备。” 他就差催着孟青阳现在就带他下山去了。 孟青阳是家中最小的孩儿,身后再无弟妹,没有过带孩子的经验。 他看着满心期待的陆宛,沉吟一下,突然问:“我们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孟青阳性格本就洒脱,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像陆宛这么大时整日闯祸,家里人因为他的性子很是头疼。 他决意现在下山,全然不顾自己肩上还带着伤。 得亏陆宛记着,提醒他伤口还未长好,还是不要随便出去走动。 “无碍。” 灵鹤宗所在的鹤隐山下是个小镇子,镇上人口虽不多,不过平日里宗内弟子有什么需要都会下山才够,所以往来商贩不少,也算是热闹。 陆宛担心他肩上的伤,不肯现在下去,孟青阳就唬他:“等我伤好便回去了,谁还能带你下山去玩。” 陆宛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他可以找卓玉,但他想起卓玉从回来就很忙,刚刚还被宗内弟子叫走了,哪有时间陪他下山去。 而且孟青阳的伤在肩上,只要不太活动肩膀,应该也没有太大的事…… 陆宛犹豫着,还是没抵住下山的诱惑,点了点头,答应孟青阳现在就和他下山。 观鹤镇是个小镇子,平日里商贩虽多,但大都是熟悉面孔,今日忽然来了两个陌生面孔,免不得要引发一场围观。 孟青阳面容俊逸,身材高大,广袖高冠,很能吸引未出阁小姑娘的目光。 不过走出短短几步路,已经有两三个姑娘“不小心”撞到他怀里了。 陆宛手里捧着一纸包栗子酥,边吃边看边笑,“孟大哥,你要不然干脆把脸蒙起来吧。” 孟青阳神色冷淡,面无表情。 他不知越是这样,那些姑娘越是狂热的喜欢他。 恰好他们走到一个卖杂物的摊子前,陆宛停下脚步,在纸包上抹了下手,伸手拿起摊子上的一个娃娃面具。 那面具应该是黄泥烤制,拿在手里手感颇沉。 陆宛把面具拿到脸上比划一下,扭头看向孟青阳,弯了弯眼睛:“孟大哥,可以买这个吗?” 孟青阳瞥了那个娃娃面具一眼,目光停在面具两颊的腮红上:“如果不是要戴到我脸上,可以。” 陆宛皱了下鼻子,有些意兴阑珊将面具放回摊子上:“那算了。” 孟青阳明知故问:“怎么不要了?” 陆宛低头去挑其它面具,因为低头的动作,雪白的后颈在垂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他重新拾起一个狐狸面具,拿在手里端详一番,说:“我重新挑一个,那个有些丑。” 第8章 当真可惜 因为两个人出来时没有跟卓玉打招呼,所以天色一暗陆宛就想回去。 孟青阳看街道两旁点起灯笼,人来人往间还有几分热闹之意,于是想吃了饭再回去。 这附近并无酒楼,不过小酒馆倒是有不少。 孟青阳挑了一家门面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捉了陆宛的手腕带他进去。 两人刚跨过门槛,跑堂的笑着迎上来,“二位里面请,想坐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 孟青阳这人话虽不多,但衣着打扮与举止之间很有些气派不凡,于是跑堂的乐呵呵在前面带路,“好咧,楼上二位!” 将他们两人引到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以后,跑堂扯下脖子上的白布在桌子上擦了几下,有些殷切地问:“我见两位公子面生,不如尝尝咱们店里的拿手好菜,再来两壶好酒?” 孟青阳刚要点头,陆宛看了他一眼,“酒就不必了,他不能喝酒。” 到嘴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跑堂的看准了孟青阳是只大肥羊,满脸热情的向陆宛推荐他们店里的招牌甜酒。 “小公子,要不这样吧,我先上一壶给你们尝尝,酒味不重,很利口的。” 既然酒味不重,那为什么不干脆喝茶? 陆宛有些不能理解,只是他没有开口说话。跑堂的怕他不要,不等他拒绝,动作很麻利地去后厨端来了酒。 他上的是甜酒,打开盖子果然没什么酒味。 孟青阳行走江湖喝惯了烈酒,这种滋味寡淡的清酒连碰都不想碰。 上都上了,不喝也是浪费,陆宛翻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点,凑到唇边浅尝即止。 孟青阳递了双筷子到他面前,随口问道:“如何?” 这酒滋味清淡,入口有回甘,味道完全不浓烈。陆宛接过筷子,直言道:“很不错。” 孟青阳笑笑,刚要说话,忽然像是有所洞察,往楼下看了一眼。 他们坐的位置是二楼沿街的位置,视线越过栏杆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 在离酒馆不远的地方站了个穿黑衣的男子,虽然男子头上盖着斗笠,但孟青阳凭借身形一眼便认出他是那天与自己交手那人。 隔着一层黑纱看不清男子的表情,不过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孟青阳意识到他来者不善。 孟青阳腰上挂着一把唐横刀,他伸手握住刀鞘,眯起眼睛盯着男子的肩膀。 倘若他稍有进攻的念头,孟青阳瞬时就会拔刀迎上去。 他神情这般凝重,陆宛当然察觉到不对劲,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顺着孟青阳的目光看过去——这目光却成了信号,原本站在街上的男子猛然暴起,头上的斗笠往楼上一丢,整个人宛如一只黑翼的鹞子紧随其后。 “锵——” 孟青阳手中的唐刀瞬息间出鞘,刀与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青光一闪,孟青阳在楼上混乱的惊呼声中提刀挑飞了遮挡视线的斗笠! 只是紧接而来的便是黑衣人细长的剑锋,孟青阳手腕一转,手中唐刀顺势而下,与黑衣人手中的剑碰撞在一起—— 这一刀雷霆万钧,火光迸溅,刀与剑在空中悍然相撞,陆宛往后一仰避开剑罡,仍被削掉一缕青丝。 青丝飘然而下,一刀一剑转眼间过了数招,那黑衣人虽然持剑的力度比不过孟青阳,但他的剑法很是刁钻毒辣,更何况孟青阳肩上还有伤。 眼看孟青阳的肩上已经沁出血花,陆宛后退两步,反手摸到身后那桌上的黑木筷子,并指向着黑衣人脸上一甩。 黑衣人脚踩在栏杆上转了一圈,躲开陆宛丢过来的筷子,孟青阳抓住这点空隙提刀而上,刀刃堪堪滑过黑衣人的脖颈。 “该死。”黑衣人暗骂一声,抬手朝陆宛的方向放出几枚袖箭。 孟青阳连忙收刀去接那几枚暗箭,只听得兵乓脆响,三枚短剑被击落到地上,滚落在陆宛脚边,被他一脚踩住。 黑衣人捂着脖子往空中一跃,踩着屋檐跑了。 孟青阳提刀欲追,被陆宛伸手拦下。 陆宛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肩上的血迹,不赞同道:“孟大哥,穷寇莫追。” 孟青阳刚要开口,肩上忽然一麻,是陆宛在他肩膀附近的穴位点了两下。 陆宛一脸凝重地看着孟青阳的肩膀:“伤口裂开了,我们得马上找个医馆给你上药。” 见黑衣人走了,躲在楼梯后面的跑堂探了个脑袋出来,伸手扶正头顶的布帽,小心道:“两位公子,在街尾有家鸿运医馆。” “好。” 孟青阳从怀里摸出来锭银元宝丢给他:“多谢。” 那跑堂欢天喜地地接了,从楼梯后面走出来送他们,“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 等他们一走掌柜的拿着账本过来砸跑堂的脑袋:“再来!再来!我让你再来!来个屁来!你没数数吓跑了几桌客人!有的还没给钱呐!” 跑堂的捂着脑袋,举起手里那枚分量很足的元宝:“掌柜的,那位客官给的银子够本了。” 孟青阳晾着半边膀子坐在医馆简陋的大堂里,看陆宛踩着小凳抓了几味止血消炎的药材,放在药臼里捣碎了要敷到他伤口上。 医馆的伙计跟着他忙前忙后,还不忘打听孟青阳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有些时候山上的弟子也下来拿些药膏,但都是些跌伤碰伤,没有伤这么重的。” 陆宛替孟青阳清洗了一下伤口附近,边敷药边回他:“怪不得止血的药材都放在上头。” 害他踩了小凳才能取到。 伙计憨笑两声,站在旁边抄着手看陆宛给孟青阳包扎:“小兄弟,小兄弟,你这包扎的手法很漂亮啊。” 陆宛把纱布绕到孟青阳肩后打结,有些羞赧地冲他一笑。 孟青阳的衣裳沾了血,看着有些惊人。陆宛小心翼翼地替他把衣服穿好,又给他理了理衣领。 孟青阳使刀的样子很是潇洒,陆宛头一次见到这般真刀实枪的动武,心中不免有些震撼。 孟青阳也有话要问他:“你会武功?” 方才他跟那个黑衣人缠斗的时候,陆宛丢筷子的手法可不像是随手乱扔的。 也多亏了陆宛,他才能借着黑衣人的破绽伤到他。 陆宛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听孟青阳这么问,他耳尖一红,有些羞愧道:“略懂一些皮毛。” 孟青阳心中一动,想起卓玉说起姬慕容匆忙离开,甚至来不及带着陆宛一起上路。 孟青阳从小叛逆乖张,家中的兄长姊姊总是以长辈的身份管教他,奈何他是家中最小儿子,一直不能以兄长的身份管教弟妹。 他看着陆宛,越看越觉得乖巧漂亮,拿来做弟弟最合适不过。 而且他带来那么多株人参,足够老宗主使用很久。 于是他问陆宛:“宛儿,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学武功,顺便去江湖上走一走?” 陆宛一愣,心里先想到伤还未好利索的青年,“可……” 孟青阳继续道:“武当乃当今第一大派,你不想去看看,顺便与姬前辈团聚吗。” 这个条件太令人心动了,陆宛这几天正挂念着姬慕容,就算孟青阳不提,他迟早也要动身去找师父的。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丢下青年不好。 不相为谋 第9节 虽然青年的性格有些骄纵讨厌,但陆宛素来宽厚,并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今天下午青年唤他那声分明饱含欲望,陆宛匆匆离开是被他吓到了。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去谷中找师父寻医问药的人多了,总会有些龙阳之好。 只不过陆宛没想到青年也是那样的人。 想到青年极为俊美的面容,陆宛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去喜欢姑娘,却喜欢男人,当真是可惜了。 从山下回来,陆宛发现宗中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乱了套。 他原以为他和孟青阳这么久不回来卓玉会担心,没想到卓玉对孟青阳放心的很,他似乎确信有孟青阳在旁,陆宛不会出什么事。 这也从侧面说明孟青阳真的很厉害。 陆宛在心中对孟青阳更加崇敬几分。 出去玩了一下午,陆宛回来时已经将青年给他的惊吓全然抛在脑后了,抱着自己在山下买的点心去找青年。 刚走到门口,陆宛看到那个黑猴似的小杂役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土地上作画,连忙走上前问他怎么回事。 那个小杂役看到陆宛像是看到了救星:“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屋里那位公子……” 小杂役扭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那位公子好大的脾气。” 陆宛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临走前把青年推倒了。 他让小杂役先回去休息,自己抱着点心敲了敲门:“江大哥,我进来了。” 屋内没有动静,陆宛轻轻推开门,跟坐在床上运功的青年打了个照面。 陆宛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青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来床边坐。 陆宛乖乖过去坐下,低头拉开纸袋拿了块点心,“给你。” 青年哼了一声,“推倒我便跑,一下午不见人,现在就拿这个打发我。” “谁让你……” 陆宛原本想说谁让他那么掐他的腰,又用那种语气对他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刹住了。 有些话不适合挑到亮处说,聪明的人现在应该装傻。 于是陆宛话语一转,改口道:“谁让你那么重,我根本拖不住你,所以换个力气大的人来。” 青年怎么可能看不出陆宛心中所想,他挑眉一笑,也不拆穿陆宛。 反正么,陆宛现在被他吃得死死的,将陆宛收入怀中,于他而言只是早晚的事。 第9章 枯燥无味 陆宛沐浴到一半,听到青年在隔壁唤他的名字,原本不想理会,没想到青年竟喊个没完,大有他不把他喊过去便不罢休的架势。 匆匆冲洗干净头发,陆宛踩上木屐推开隔壁的门:“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青年原本坐在桌边吃葡萄,看到陆宛进来便转向门边,待他看清陆宛的样子时手中的动作居然顿了一顿。 原来是陆宛来的极为匆忙,头发还是湿的,肩上的布料被水珠浸湿,勾勒出单薄漂亮的线条。 青年捏起一颗葡萄,修长的指尖在葡萄上轻轻搓了一下,青紫色的外皮破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色的果肉来。 充沛的汁水顺着破裂的果皮流到指尖,又顺着指尖缓缓滑落。青年冲陆宛示意一下手中的葡萄:“如月,来尝尝这葡萄,十分香甜可口。” 陆宛双颊被热气蒸的微红,领口略微松散,锁骨上那枚朱红小痣明晃晃地亮着,青年忍不住朝他锁骨处看了几眼。 他靠在门边不进去,瞪了青年一眼:“我当你是有什么急事,你这么着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尝一口葡萄?” 青年闻此言心中不满,道:“怎么?我觉得葡萄滋味好,心里想着你,不可以吗。” 陆宛不想理他,扭头就走,青年在他身后出声:“你不过来吃了这葡萄,等会儿我还叫你。” 他这般无赖扯皮,陆宛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回来,走到桌边伸手去摘盘里的葡萄。 青年拦了他一下,递上自己捏在指尖的葡萄。 他都多大了,还做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陆宛又气又好笑,张口含住那颗葡萄上的破口,嘴巴轻轻一吮,将果肉吸到嘴里。 青年丢下葡萄皮,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又捏起一颗葡萄。 陆宛摇头,意思是不吃了。他准备回去继续洗澡,所以嘱咐青年:“我先回房了,有什么事等会儿再找我。” 他一走,青年换上一副很无趣的表情,单手撑腮,指尖一松,手里的葡萄直直掉下去,先是落到桌上,然后顺着桌面滚到地面上。 陆宛自己沐浴完,又端了盆温水去给青年擦洗身子。 既然是清洗,自然也要照顾到隐私部位。 青年大抵是麻木了,虽然满脸不悦,但是已经没有陆宛第一次尝试给他清洁身体时那么抵触。 “好了。” 柔软的干布压上肌肉紧绷的腰腹,抹掉最后一点水珠。陆宛把干布丢进木盆里,伸手替青年拉好衣服。 青年用胳膊撑在床板上,有些费力地坐起身,低头看了自己的腿一眼。 陆宛对他是真的很好,不但精心调养,每日还要替他揉开腿上的筋脉,以免他筋肉萎缩,下地以后行动不便。 加上青年本身就有内力护体,这样一来原本要很久才能好的腿伤,用不了多久就能与常人一般行走了。 陆宛随着青年的目光看过去,见他对着伤腿若有所思,以为他心有郁结,于是走到床边坐下。 他捉了青年的手,将手指搭上青年的手腕,大概是着急下地行走,青年的脉象有些不稳,隐隐有急怒攻心之相。 陆宛把脉时,青年就靠在床柱上看他。 刚刚陆宛给他擦洗完身子只帮他粗略穿好衣服,此时胸口的衣襟有些散乱的敞着,露出来的胸膛精壮结实,因为被照顾的精细,带着健康的光泽。 他原本就生的高大,陆宛坐到他旁边时简直比他小了一整圈,想与他对视得微微抬起脸才行。 陆宛果然抬了脸,落在青年眼中的脸小小白白的,看起来很是温顺。 “你不要着急活动,”陆宛收了手,坐直了身子,板起脸正色道:“你虽然会武功,体格比旁人好一些,但也不能太过心急。” “是,”青年靠着床柱,懒洋洋地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陆宛小小年纪,却摆出语重心长的姿态:“你心火内炽,对伤处也不好,我明天给你熬一些调理的药来。不过药石只是辅助,还得你自己静下心才行。” 如此古板无趣,青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 陆宛有意要与他开导,干脆脱掉木屐,面朝青年盘腿坐到床上,“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听。” 说完他自己猜测一下,询问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上次他问青年家里人是否会担心他,青年的反应似乎是不好。不过思家是人之常情,青年在灵鹤宗呆了也有半月有余,思念家人再正常不过。 有那么一刹那,青年的脸色沉下来,周身的气息也带了点凌冽的杀意,陆宛甚至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但也只是短短一刹,青年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瞥了陆宛一眼,“不想。” 陆宛缓了缓神,有些怀疑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气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他刚救下青年时,青年对周围的一切很不信任,杀意外泄是时有的事情,不过很快他发现陆宛全然没有害他的心思,反而给他接骨疗伤,从那以后便很少翻脸了。 陆宛在他面前提了两次家人都叫他变脸,看来他与家中关系并不好。 陆宛垂眸思索,暗自思忖,看来以后不能在他面前提家人之事。 他这在这边考虑怎么转移话题,青年倒是自己说出了心中不满:“我整日窝在这房中,太阳都晒不到,没有酒喝,也没有人陪,简直要枯燥死。” 没有人陪……陆宛想到被青年嫌弃的张泠泠,又想到被他的坏脾气所吓跑的小杂役,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 他为什么没有人陪,还不是自找的吗。 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整日窝在屋中确实烦闷枯燥。 “不如这样,”陆宛说:“明日我带几本书来给你看。” 陆宛看的书,大都是医学药理,枯燥无味,晦涩难懂。青年差点被气笑了,反问陆宛:“你是嫌我不够烦闷,所以拿你的书来给我添火?” 陆宛不觉得自己的书有什么不对,他看着青年,着实很头疼。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当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那你说怎么办。” “如今我也可以下床,只是不能跑跳。”青年闻言来了兴致,稍微坐直了些:“你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带我出去走走。” 若是在以前,他如何都不会因为可以出门走走感到这般欣喜,只是他也闷得太久了些,都快要忘记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他不怕接骨之痛,也不惧汤药苦口,最怕的就是这般平淡如水的过日子。 山上的日子确实枯燥无味,连陆宛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青年。 于是陆宛心中生出些感同身受,点点头:“好。” 青年终于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他原本就生得俊美,只是眉眼间常常带着不耐,所以看起来不好相处。 如今他笑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化。 陆宛一直觉得青年哪里不同,他虽然俊美,却不像卓玉或者孟青阳那般风姿卓越正气凛然,反而隐隐带有几分邪气。 他对青年的身世起了点好奇心,不过青年一直不肯说自己是哪里人,甚至连真名也不肯告诉,陆宛也不好意思逼问。 第二天一早,陆宛找到孟青阳留宿的院子。 孟青阳正在院子里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舞刀,陆宛没太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见雪亮的刀光闪来闪去,看起来手感颇沉的唐刀在孟青阳手中好似没有重量。 陆宛一来孟青阳就察觉到了,但他没有急着收刀,反而练完一整套招式才收手。 孟青阳把刀插回鞘中,他身着黑色劲装,头发以金冠束起,额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些,走到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单手端起来一饮而尽,看起来很是潇洒。 喝完了茶,孟青阳看向陆宛:“怎么起这么早。” 山间晨雾微起,陆宛一路从雾气中走过来,脸上沾了些水汽。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长袍,同色纱制外衫,发色漆黑,犹如山中谪仙。 他靠在院门边,双手合掌放在胸前:“孟大哥,我去厨房煎药时听做饭的伯伯说山下有庙会。” 孟青阳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走到陆宛身前站住,“你想去。” 他走近了,陆宛看他就需微仰着头,“想。” 不相为谋 第10节 孟青阳轻轻嗯了一声,“那我去跟卓玉说一声,用了早饭我们就下山。” 陆宛眨眨眼,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说他还有别的事。 无论是谁,被陆宛这么一脸期待地看着都不太能够拒绝他的来意,尤其——孟青阳是个非常仗义的人。 所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陆宛多带一个人的请求。 陆宛端着水盆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青年。 青年却有些不悦:“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他的照顾?” “不是你,”陆宛知道他秉性有些高傲,于是说:“是我,我不认识路,需要孟大哥在身边指路。” 青年冷哼一声,勉强接受这个说辞,乖乖仰起脸让陆宛给他擦脸。 镇上的庙会非常热闹,街上除了镇上的居民,还是不少山上的弟子。 陆宛甚至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了里外忙活的张泠泠。 自从那日暴雨之后陆宛就没见过她,听卓玉说她是下山回家了,此时看到张泠泠,陆宛走过去亲切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泠泠姑娘。” 张泠泠长得漂亮,所以摊子前人群交织,非常热闹。 还有些人光来问东问西,也不买东西,张泠泠烦不胜烦。 冷不防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入耳,张泠泠抬眼,看到了眉眼温和的陆宛。 “公子……” 张泠泠微怔,手里的脆柿咕噜噜落下来,一路滚到陆宛脚前。 陆宛捡起那枚脆柿,并不放回摊子上,“你怎么不跟我告别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张泠泠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在身旁忙碌的父母。 她的母亲抬手擦擦额上薄汗,冲她一点头:“去吧,我和你爹忙的开。” 张泠泠连忙从摊子后面走出来。 刚刚被客人挡住视线,她只看到摊前的陆宛,走出来以后才看见孟青阳和青年也来了。 张泠泠下意识地看向青年的腿:“江公子的腿可以下地了吗。” 青年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出言刺她就算了,居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泠泠往日见到他,他都是躺着或是或者,这似乎是张泠泠头一次见他站立。 青年一身灰衣,衣襟袖口处绣了云鹤花样,一看便是借穿了宗内弟子的衣服。 他站得很稳,背脊挺直,竟比旁边的孟青阳还高出一些。 不远处有耍把戏的班子,陆宛将手里的脆柿塞还给张泠泠,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张泠泠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四人便一同前往不远处的木台子,青年因为腿上走得稍慢,陆宛就跟他一起稍微落后两步。 张泠泠原本想和陆宛一起走,可她见孟青阳脚步如常,自己放缓脚步的话未免太不矜持。 于是她只能一边往前走,一边等着陆宛和青年赶上来。 陆宛不知道张泠泠在前面等得心急,还跟在青年身边慢慢地走,边走边观察他的伤腿:“是不是有些疼。” 青年的脚步随与常人无异,但陆宛见他行走时有些不自觉地皱眉,所以猜测青年的腿还是疼的,只不过一直忍耐着。 青年倒是没有托大,点了点头。 陆宛靠近他一些,伸手挽上青年的胳膊:“我扶着你。” 第10章 山雨欲来 林巳脖间缠着绷带,还未走进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求饶的声音。 教主至今没有下落,这几日教内上下一片愁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一个人带回有用的消息。 薛长老大发雷霆,当场毙了不少人的命,甚至将两位护法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巳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绷带,轻呼一口气,在门外站定,扬声道:“属下林巳,求见薛长老。” 说罢他垂首而立,站在外面等里面的人传唤才踏进殿里。 殿内呼啦啦跪了一地,最前边的两人一左一右,一男一女,正是刚挨完骂的左右护法。 薛长老年近六旬,双目细长如鼠,身形枯瘦如竹,让人怀疑此人身上是否能切下四两肉来。 林巳走至殿中跪倒在地。 方才那个求饶的人已经倒在地面没了声息,口鼻中淌出殷红的血,一路蜿蜒至林巳膝下。 林巳全似没有察觉,将额头贴在地面上行了个大礼:“属下见过薛长老。” 薛长老坐在教主位上,端着茶杯细细吹气,一双细长眼睛精光闪烁,令人不敢直视。 “呵呵,”薛长老用手中的杯盖拨了拨茶水,“林护法,我听底下的人说你已在灵鹤宗附近寻找江教主半月有余,可有什么进展?” 林巳刚才一路走来,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到,千机殿的护卫居然全被这薛长老换成了他的人。 他的额间落下一层薄汗来,几乎要忍不住抬起头与两位护法交换眼神。 不过那样一来他的命恐怕也没了。 林巳咬了咬牙,额头紧贴着地面:“属下办事不利,没有发现教主的踪迹,请薛长老责罚。” “既然如此……” 薛长老沉吟:“老夫今天叫你们来,除了问一问寻找教主一事的进度,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议。” 站在下位的右护法悄悄看了左护法一眼。 左护法没有理她,垂首恭敬地站在薛长老下侧:“薛长老但说无妨。” 右护法纤长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薛长老今天把他们叫过来一通骂,又罚了这么多人,不过是做样子给手下的人看。 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薛长老真正的目的。 果然,听了左护法的话,薛长老面上露出一点微笑来,端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大家都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教主失踪,教中上下群龙无首,光是今昨两天老夫就处理了不少起内讧。总是这样窝里斗也不是办法,老夫今天叫大家来,是想说教主不在的日子,我们可以先选一位能服众的长老暂代教主之位。” 左护法张了张,没有说话。 薛长老选在今天说这番话,肯定是部署好了一切,知道他们反对不了,也不敢反对。 他一语不发,右护法却忍不了。 她是教主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对教主忠心不二。 况且这女子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薛长老的话刚完,她便冷笑:“薛长老说的什么话,教主不在,咱们的少主不是还在吗,怎么就轮到长老代位了。” “……” 这蠢女人! 左护法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少主尚且年幼,她这么一说不就把少主推到危险的地步了么。 况且少主的身份特殊,要是薛长老在少主身世上大做文章,恐怕…… 若是少主出了什么事,等教主回来估计要扇他几个大嘴巴。 于是左护法拱了拱手:“咳,少主毕竟年幼,主持不了大事,依我看,我们还是各司其职,做好分内的事。至于手下内讧,小打小闹便随他们去吧。” 右护法搬出少主说话就是为了激他,此时见他发话,右护法也含笑拱手:“赵兄说的有道理,何必找什么人暂代教主,管好自己的手下不就行了吗。” 薛长老闻言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来:“教主失踪已有半月有余,若是他一直不回来呢?”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倒像是肯定了教主回不来一般。 左右护法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什么?你见过教主?” 闻人语一掌拍在林巳肩上,全然不顾林巳身上有伤,差点被她这一掌拍得站不住。 “是,就在灵鹤宗。” 林巳勉强站定:“当时教主已经受了伤,属下跟着踪迹寻进了一处山谷,搜寻半月有余,并没有找到教主。。” 闻人语眸光闪烁,“你自然找不到。那些正道之人向来喜欢多管闲事,这么说来,教主应该是被灵鹤宗的弟子救下了。” “那闻人护法的意思是……” “哼,”闻人语眯了眯眼,姣好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扭曲:“薛广义那老贼一直与教主作对,等我亲自去寻回教主,说什么也要让教主把他给处理了。” 林巳皱了皱眉:“可是这样一来与薛长老抗衡的担子都落到赵兄头上了。” 闻人语看他一眼,眉头皱得比他还深:“那你说怎么办,教主再不回来,真的要变天了。” 林巳张了张嘴,却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 傍晚时候房间里有些昏暗,桌上点着油灯,小二送茶水进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浓浓的伤药味,还有激发药性的黄酒的味道。 穿月白色长袍的客人半跪在地上,正仔细替坐在床上的人捏腿。 小二粗粗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被床帏遮住上身,小二只能看到他的腿。 那人好端端的一条腿,小腿粗了一圈,上面似乎还有些暗红色的疤痕。 触及到那些狰狞的伤疤,他连忙收起目光,把托盘端到桌前,将茶壶茶碗一一摆好:“二位,请用茶。” “好。” 跪在地上的客人撑着床板起身,“小二哥,麻烦你去弄些热水送过来。” “好咧。” 小二边答应着边退下了。 他下楼梯去仓房取木桶的时候被另一位女客人叫住。 “小二,来!” 不相为谋 第11节 那位女客人腰上配着双剑,容貌极其艳丽,身着黑衣,英姿焕发,颇有几分不让须眉之色。 小二小跑过去:“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女客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我向你打听点消息。” 这天底下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小二收起碎银,把陆宛的吩咐忘在了脑后,眉开眼笑地看着女客:“客官您要问什么?尽管问,这一片儿没有小人不知道的。” 闻人语微微一笑,先是问了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从风土人情到这山上的灵鹤宗都问了遍,然后才假装随意地问他:“我看你们店生意不错,这几日生面孔是不是很多啊。” “是是……” 小二刚要接话,楼上一间房的门开了。 等不到热水的陆宛原本想下楼看看怎么回事,不想在楼梯口看到小二与一女子相谈甚欢。 他与女子对视一眼,好脾气地冲她点头笑笑。 他性格温良,眉眼清秀,模样没有半点攻击性,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哪怕是闻人语这般性子风火的人,也不由得冲他抱拳一笑,一脸恣意,很是豪爽。 陆宛慢慢走到楼梯这边来,把手搭在扶手上,“小二哥,你把我要的热水忘了。” 小二一拍脑袋,满脸尴尬:“我这就去取,这位客官,您要不去楼下一坐,稍等我一下。” 后面的话自然是对闻人语说的。 闻人语要向他打听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将手按在剑柄上,跟着小二走下楼准备寻一处空位。 店里唯一的空位靠近楼梯,是个只能容二人坐下的小桌。 闻人语过去坐下,又招呼另一位小二上了酒,刚要倒酒,忽然听到隔壁一桌的对话。 “这武林怕是要变天啊。” “什么人能伤了盟主?就连前去给盟主医治的蝶谷医仙都险些被暗杀,这幕后之人恐怕是不简单啊。” “我听说那千机教教主的邪功大成……会不会是他……” 千机教教主失踪乃是暗线传回来的密报,普通人自然不曾得知。 闻人语仰头喝掉杯里的酒,闻言轻嗤一声。 那几人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只见一艳美女子,一手捏着酒杯,另一只手举着酒壶自斟自饮。 几位汉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朝着闻人语拱手:“我们与姑娘素未相识,敢问姑娘为何取笑我等?” 闻人语又倒了杯酒,将酒壶搁到桌上,“我是笑那盟主没用。” “若他真是被千机教教主所伤,那不说明盟主的武功不及千机教教主高强?” 闻人语音色高亮,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坐在中间的汉子神色一变,“姑娘,这种话可说不得。” 闻人语哈哈一笑,“你这人好有趣,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不是刚刚你们自己人说的吗。” “这……” 那个汉子眼珠一转,却说:“盟主武功盖世,千机教宵小武功自然不及半分,不过千机教阴险歹毒,万一是他下黑手暗算呢?” “哈哈哈哈哈,”闻人语拍桌大笑:“那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耗子就是好猫。” “我管他用什么法子,反正现在躺在床上养伤的是盟主,不就说明盟主不如他吗。” 大汉被她噎了一下:“你这姑娘满口歪理!” 离闻人语桌子最近的那个汉子拔出刀来:“你这臭娘们!满口胡言,诬陷我大哥!” “怎么?”闻人语脸上丝毫不见惧色,甚至往嘴里丢了粒花生米:“敢说不敢认?” 这两桌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周围的客人劝那几个汉子不要跟姑娘家计较,偏偏闻人语还要火上浇油:“也不知道盟主知不知道有人这么编排他,竟说他比不上千机教教主!” “胡扯!” 离闻人语最近的那个汉子一巴掌拍过去,这一掌力道不小,闻人语的脸都被打偏了。 没想到所谓的武林正派说动手就动手,闻人语花容大怒,刚要拔剑,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几个大男人就是这么欺负一位姑娘的,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第11章 想师父了 这一声,不仅让围观的人赞成叫好,却也让闻人语愣了一愣。 她将手攥在剑柄上,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 在她身后不远的楼梯上站着一位身穿灰袍的高大青年,那青年剑眉星目,甚是俊美,只是他现在双目冰冷,脸上罩满寒霜。 “教……” 一声教主未叫出口,闻人语及时闭嘴,知道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 青年腿脚似乎不太好,用手扶着扶梯的把手慢慢走下楼。 方才因为青年的话叫好人群顿觉可惜,这么英俊的一张脸,居然是个瘸子。 那动手的汉子被人拂了面子,当着这么多人下不了台面。见青年走路一瘸一拐,于是恶声恶气道:“哪里来的瘸子,这么爱多管闲事!” “你说谁是瘸子?”虹光一闪,闻人语抽出右手边的长剑,剑锋直指汉子的鼻尖:“你找死!” “娘希匹的,该死的娘们!我杀了你!”大汉往掌心吐一口唾沫,手持一柄大刀便往闻人语身上招呼。 这便是所谓正道之人,竟如此野蛮,对一名女子刀剑相向。 闻人语冷笑一声,提剑与那汉子周旋。 一时间客栈里乱作一团,客人跑的跑,看热闹的看热闹,小二风风火火地去找掌柜。 闻人语用的是剑,汉子手里的大刀挥得虎虎生威,力道极大。闻人语单手持剑与他缠斗,正寻思着怎样才能把这出言不逊的孙子一剑毙了。 眼看自己的同伴要落下风,对这些人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于是领头的汉子盯上了腿脚不便的青年。 他往旁边挪了挪,慢慢地退出战圈,想伸手去抓青年手腕上的命门。 还未等他摸到青年的衣角,青年忽然击出一掌,汉子在一众惊呼声中飞了出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背部狠狠撞到柱子上,霎时背脊剧痛不已,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什么狗屁!” 闻人语大骂一声,脚尖离地,跃起来之后一脚蹬开汉子的刀,借着这股力飞向偷袭青年的汉子,扼住他的咽喉一剑刺向他心肺。 她身后的汉子也举起大刀扑向她。 青年用完好的那条腿踹在身旁的小凳上,那小凳携着巨力呼啸着撞在汉子的膝盖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那汉子登时捂着膝盖跪倒在地,喉间发出野兽般的长鸣。 闻人语剑下的汉子嘴里也发出一声痛嚎,胸口已是被一柄细长银剑刺穿。 剑身穿过他的胸口将他钉在柱子上,那汉子瞪大了眼睛,手腕动作微弱地舞动了一下。 闻人语用力拔出自己的剑,汉子软塌塌的倒在地上。 “啊——” 这小镇民风淳朴,镇子上的居民们何时见过这种血腥场面。 不知是谁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紧接着更多看热闹的镇民哭喊着往外跑:“杀人啦!杀人啦!” 闻人语甩了甩胳膊,很是随意的用自己的衣襟擦了擦剑身,将长剑收回鞘中,这才去扶身后的青年:“公子,你还好吗?” “无事。” 青年抬手制止她靠近:“先上楼。” “我早就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些人将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陆宛用小竹板从白玉罐子里挑了一点药膏抹到闻人语嘴角,有些唏嘘道:“今日一见,没想到是真的。” 闻人语的嘴角破开一道小口,正火辣辣的疼,被陆宛抹上药膏登感清爽。 陆宛一靠近,闻人语便觉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不知道是药膏的味道还是陆宛身上的。 她在教中见到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变态,不是一身血腥满脸狞笑就是教主那样冷漠不近人情,鲜少有像陆宛这般温和体贴的人。 闻人语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 灯火莹莹,气氛正好,还有香喷喷的美人在一旁给自己上药,如果忽略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教主,这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场面。 “咳咳。” 教主的目光实在不容忽略,闻人语自己上手胡乱揉开嘴角上的药膏,不料因为动作太重弄得自己呲牙咧嘴。 她伸手拿过陆宛手中的药罐:“多谢这位公子,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完她想学着陆宛用小竹板挑一些药膏出来,却被陆宛哭笑不得地打断:“我刚刚给你用的那些已经够了。” “哈哈。” 闻人语讪笑着将药罐放到桌上。 方才他们打斗时陆宛去后院帮小二兑温水了,所以并不在。 那几个汉子早就带着受伤的同伴和领头的尸体灰溜溜离开了,等他和小二提着木桶回来时只看到满屋的狼藉,以及躲在记账的桌子后面瑟瑟发抖的掌柜。 闻人语吃不准教主想不想跟自己相认,于是就告诉陆宛自己在楼下跟人发生争执,那些人想动手,是青年出手相助。 这话跟掌柜说的差不多,陆宛第二次听到青年出手助人,仍然有些惊奇。 没想到青年看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居然也会帮助别人。 他收起闻人语放在桌上的药膏,想起自己落在楼下的水桶,准备下楼去取。 青年倚在床边问他:“你去哪儿?” 陆宛指指楼下:“水桶落在楼下了,我下去取,顺便让厨房准备一些饭菜。” 闻人语连忙起身:“我也去。” 不相为谋 第12节 陆宛一愣,好在闻人语及时补充:“公子,我刚刚真的被吓到了,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跟你们待在一起你不会嫌弃吧。” 倚在床上休息的青年瞥了她一眼。 闻人语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伸手拉住陆宛的手,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罢了罢了,我还是走吧。” 说罢还在陆宛的手背上用力摸了一把。 “……” 陆宛耳朵霎时间变得通红,推开闻人语的手有些狼狈地逃出门口:“姑娘请自便。” 听到门外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闻人语哈哈大笑:“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这么容易害羞,这就吓跑了。” 青年倚着床头,双目微闭:“教中如何,乱套了吧。” 他虽然伤势未恙,但往日余威还在。闻人语心中一凛,关好房门单膝跪地:“回教主的话,教中上下群龙无首,薛长老徐长老等人串通一气,对教主之位虎视眈眈。” 说到这里她攥紧了拳头,“薛长老把支持您的人撤掉了不少,如今教中管事的除了我和赵午之外几乎都是他的人。” 青年一直没有回话,闻人语的脖子有些僵了,便悄悄抬起脖子往床上看了一眼。 青年闭着眼把玩拇指上的扳指,呼吸平缓,完全没有担忧或者生气的样子。 教主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闻人语心里有点犯嘀咕,“教主?” “我知道了。” 青年摘下手上的扳指抛给闻人语,闻人语连忙用双手接了,小心翼翼地捧着。 “你带着我的信物回去,告诉他们我有要事缠身暂时不能回去,教中事务由赵午暂为处理。” 赵午为人谨慎沉稳,由他来暂时处理教务闻人语没有意见,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教主,您不回去吗?” 青年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伤腿,眼中泛起一些黑沉沉的风暴。 “我现在回去,不正好成了有些人的活靶子么。” 这…… 闻人语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教主,莫非你受伤也是……” 青年已经从床上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闻人语,仿佛正在看着一个蠢货。 “……” 闻人语自己也反应过来问了句废话,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心里却很不安。 怪不得薛长老那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确定教主回不去了一般。 这么看来,薛长老恐怕与此事干系重大。 闻人语收好教主的信物,脸上愁眉不展。 薛长老在教中任职的日子比他们教主还长,又是前任教主留下来的人,确实非常棘手…… 这边气氛凝重,陆宛那边也不是很好。 他在楼下碰到了孟青阳,还得知了姬慕容受伤的消息。 孟青阳上山一趟,原本是回去告诉卓玉陆宛今晚要留宿在镇上,只是他听说了姬慕容的消息,所以赶忙下山找到陆宛。 “师父受伤了?” 陆宛的眉头瞬间蹙起来,“师父她现在在哪里,为何会受伤?” 这毕竟也算是重要情报,孟青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借一步说话。” 孟青阳把自己在山上听到的消息跟陆宛说完,便看到陆宛低着头闷不吭声,显得有些没有精神。 看着陆宛皱巴巴的样子,孟青阳忍不住叹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宛儿,姬慕容前辈并无大碍。再者说,武当山高手如云,经过此次以后肯定会严加防范,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怎么可能不担心,除了担心以外,陆宛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姬慕容算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假若姬慕容有什么三长两短,陆宛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吸吸鼻子,努力忍住心中的情绪,眼眶鼻尖都憋得有些发红。 看他这样子似是要哭,孟青阳没哄过孩子,正有些手足无措,又听见陆宛惨兮兮的声音:“我想师父了。” 听起来没有要哭的迹象。 孟青阳心中松了口气,正色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不日便可以出发。” 他向来侠义心肠,武当有难肯定要前去帮忙。 陆宛没有立即答应,仍是一脸心事重重,孟青阳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从后山捡回来的人。 陆宛年纪虽小,但是做事很有些认死理。 他救下了青年,便好人做到底,非要将他治好了才行。 孟青阳沉吟一番,陆宛救下的那个青年不知道是哪家门派跑出来的弟子,孟青阳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不过也存在听过名号但是没认出来的情况。 他的伤快好了,武功应该也不差,留在身边也能多一个帮手。 于是他说:“反正我们要走水路,只在最后一日用马车赶路,水路平稳,不如带上那位公子一同前往武当。” 此言一出,陆宛有些心动,几乎忍不住要雀跃:“那我回去问问江大哥愿不愿意。” 第12章 今晚找你 青年叠着腿坐在桌子旁,小臂搁在桌上,食指轻扣桌面。 听完孟青阳的来意之后,他敲击桌面的动作一停,神色有些古怪:“去武当?” 孟青阳微微颔首道:“不知江兄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青年的脸色更加古怪。 虽说他坐上教主的位子也没多久,平日里更是多以假面示人,认得他这张脸的人着实不多。 不过武当掌门乃武林盟主,武当自然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万一刚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偏就碰上了认得他这张脸的人呢。 只不过……若是不和陆宛一道离开,闻人语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说不准薛长老的人很快也能找来。 陆宛不在,卓玉或许会派人照顾他,但是肯定不能像保护陆宛那般保护他。 权衡一番利弊,青年冲孟青阳一笑,薄唇微启:“那便对孟兄多有叨扰了。” 听说他们要走,卓玉自是万分不舍,一大早过来道别。 陆宛昨日连夜替肖宗主炼制丹丸,直到丑时才歇下,自然乏累的不行,卓玉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蜷缩在马车中睡着了。 孟青阳拍拍卓玉的肩膀:“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我肯定将宛儿完好的带上武当,替你交到姬前辈手里。” 卓玉苦笑:“姬前辈和如月于师父有大恩,按理说我该亲自送如月去……罢了,师父整日昏沉,教中事务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 说起肖宗主,孟青阳神色也暗下几分,放在卓玉肩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师叔一定会没事的。” 卓玉脸上的表情黯然,勉强扬起嘴角:“借青阳兄吉言。” “山路颠簸,江兄的腿可还受得了。” “我又不是那娇贵的小娘子,如何受不住。” “哈哈,江兄说笑了。照此速度,再有一个半时辰我们便能到达渡口,上了船江兄的腿也能好受些。” “恐怕不是,那船在水上走,湿气自然重,若是有个三五日,我不就成老寒腿了么。” “……江兄,马车里有些闷,我到外面坐坐。” 轰隆轰隆……马蹄的践踏声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耳边似乎还有人一直说话。 陆宛睡的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睡觉的姿势很舒适,并没有感受到马车的颠簸。 “唔——”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绣着云纹的衣襟有些愣神。 “可算是醒了,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青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宛昨日劳累许久,刚睡醒全身都软绵绵的,不想动,就稍微仰了点脸,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青年身上,脑袋靠着青年胸口与肩部处,稍一抬头就能看到青年的脸。 而青年此时正靠着车厢,低头跟他对视。 陆宛应该立刻起身的——然而他现在还有些迷糊,心里觉得车板一定很硬,所以有些排斥。 青年怀里实在很舒服,他不太想回到颠簸的马车上。 于是他稍微有些迟缓地调整了一下动作,确保自己不会压到青年的伤腿,窝在青年怀中软乎乎地问:“什么时辰了?” 他就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时辰,他困倦得很,巴不得时间慢一点,好让自己睡得更久一些。 不等青年答话,陆宛又垂下脑袋瞌睡起来。 “……” 虽然陆宛身形纤瘦,不过这一路抱下来也有些吃力。 青年的肩膀早都麻了,原以为陆宛醒了他可以休息一会儿,谁知道他又睡过去了。 可是陆宛毫不设防地靠在他胸前,睫毛微颤,宛如幼鹿一般,身上淡淡的草药味似乎有些安抚人情绪的效果。 青年目光动了动,到底是没把陆宛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扑面而来的气息很是潮湿,带着一股咸涩的鱼腥味。 陆宛被江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看着渡口停的一艘艘船,指了其中一艘说:“这一艘比我刚来时坐的那艘还要大好多。” “不错。” 孟青阳负手站在他旁边,看着那艘庞然巨物,笑着说:“这船在当年是为了皇上南巡特地打造的,皇上回去后这艘船就把这艘船赐给江南六府,供往来百姓使用。” 陆宛看着眼前的庞大船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们这一次要乘坐的也是这一艘船。 孟青阳继续说:“船上不仅可以接送往来的百姓,船舱还能运载货物。” 不相为谋 第13节 “啊,”陆宛看了一眼船只浸在水中的部分,“不会潮吗。” “天家的船,在建造时就用了最好的材料,防潮效果与寻常船只自然是有些区别的,更何况路途也不算远。” 陆宛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青年:“你会晕船吗?” 青年微微皱眉,看着不远处的江面,“我不知道,我没坐过船。” 船上用房紧张,条件好的舱房更是难求。 来玩的商贾都不缺音量,谁都不想住离底舱近的房间,于是孟青阳只抢到两间房。 一间在第二层,一间在第三层。 陆宛到两个房间各转了一圈,不太在意地说:“三层的那间房有一个软榻,我可以睡在上面。” “那怎么行,”孟青阳不同意,他想了想,说:“反正床也够大,宛儿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挤一挤。” 陆宛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没过多久,甚至没等孟青阳到三层的舱房一坐,变数突然就发生了。 青年晕船,船开出没多久就被晃得胃里难受,还险些在甲板上吐了。 顶层比较通风,摇晃地也不算厉害,青年被孟青阳扶至三层的舱房,船上的掌事人差人送了一些汤水来。 “公子,这是土薄荷和酸枣仁煮的汤水,掌事让小人送来的。” “多谢。” 陆宛接过那碗汤水,小心地端到榻前。 青年倚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睫毛垂落下来,看起来像个病弱美人。 他勉强压下胸口的恶心感,端过瓷碗一饮而尽。 “江大哥,你怎么样,”陆宛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可有感觉好一些?” 青年把空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嗯。” 只是如此一来,孟青阳就不能住在第三层了,他把三层的舱房让给青年,自己带着东西去了位于二层的那个小舱。 陆宛跟着他出去,没过一会儿还带回来一些药膏。 “我从隔壁商人那里买来的,他们说涂抹在太阳穴上可以缓解晕船之症。” 他买的时候还特地打开小罐子闻了闻,里面是些提神的药物,味道也不刺激。 青年只是刚上船的时候不适应,其实现在已经缓过来了,脸色都好了很多。 不过陆宛还是不放心,打开膏药给他擦了一点。 陆宛不怎么习武,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手指细长,秀气的不像男子的手。 他用食指沾了些药膏,柔软的指腹贴在青年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了揉。 “你居然晕船,”陆宛一边轻揉他太阳穴一边偷笑:“你一点都不像会晕船的人。” 青年瞥了他一眼,“我也是人,如何不会。” 陆宛吐了吐舌头,放下药膏转身找了块干布擦手指。 因为要通风,所以舱房开着窗子,腥涩的江风吹进舱里,这江风的味道闻久了其实并不难闻,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陆宛闲不住,给青年擦完药又跑了,跑到甲板上看船桨。 巨大的木浆划着水前行,大船拖着一条波浪在宽阔的江面缓慢前行。 江面上不只有这一艘船,举目望去,江上除了渔船和载客的船,还有一些飘着粉红帷帐的画舫。 陆宛不知这些飘着纱帐的画舫便是江上的勾栏了,还有些惊奇……同样是船,怎么人家的船就那么好看。 他盯着靠他们最近的那艘画舫看得久了些,船上的甲板上就跑出几位姑娘来,拿着手帕对他指指点点。 “小公子~” 有个穿绿罗裙的姑娘笑着冲他喊:“我们今晚上你的船好么!” 她刚说完,那边的女子笑作一团,陆宛有些懵懵的,但是耳朵已经红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调戏了,想要逃跑回船舱,那个女子又喊:“我记住你的脸了,我今晚去找你啊——” 陆宛几乎是落荒而逃。 青年原本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江景,他虽然看不到甲板上的陆宛,但是把画舫姑娘的喊声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少人都探头去看那画舫,青年站在门口不动,但是险些被闷头往回跑的陆宛撞倒。 他一手扶住门,另一只手搂住陆宛,皱起眉头:“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陆宛羞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对不起。” “……” 他这副样子跑回来,青年忽然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了然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画舫。 原来方才被对面画舫上漂亮姑娘调戏的人是他。 陆宛忧心忡忡:“怎么办,她晚上要来找我了。” 他满脸认真,担忧之色不似作假,青年险些笑出来。 他故意说:“自己想办法,你知道我不喜欢外人,你可不许把她带到舱房里来。” 陆宛慌乱地拉住他的手腕:“你不管我了。” “你自己闯的祸,”青年抽回手,害怕自己笑起来来露馅,于是转身往舱房里面走:“我才不管你。” 陆宛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就在这时船体突然一晃,原来是大船为了躲避一艘渔船急急往旁边一避—— 船体颠簸一下,青年本就有些站不稳,登时往后面摔去,接着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陆宛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突然眼前一黑,竟然是青年朝他砸过来。 陆宛大惊失色,但是来不及躲闪,被青年砸了个正着。 这一下砸得陆宛两眼漆黑,胸口嗡鸣,差点把胸腔里的肺腑砸得移位。 他们的船避开渔船继续平稳行驶,陆宛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胸口还有些闷:“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被你压死了。” 青年翻至一旁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伤腿,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刚刚若是真的摔在地上,他这腿……思及此,他看向躺在地上的陆宛:“你还好吧。” “我不太好,”陆宛小脸煞白,可怜巴巴地看着青年,委屈地都快哭了:“你知道吗,你真的好重。” 第13章 胳膊麻了 方才船身颠簸的突然,孟青阳担心青年腿脚不便出什么事,便上到三层来看看。 他刚进门陆宛就跟他诉苦,说他被青年当成肉垫子了,砸得好结实。 再看青年,正坐在一旁的小桌前品茶,一派悠闲的模样。 孟青阳哑然失笑,伸手抚上陆宛的脑袋:“没有受伤吧。” 陆宛悄悄瞪了青年一眼,摇摇头。 “孟大哥,”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有些愁苦地说:“刚才那艘船上的姑娘说,晚上要来找我。” 那个女子不过是看陆宛俊俏可爱,所以出言逗逗他,陆宛还当真了,满脸都是惊慌。 孟青阳无可奈何地笑笑,揉乱他的头发,叫他不用担心:“那位姑娘开玩笑的。” 可是到了晚上,那艘画舫真的靠在他们的船边停下了,两艘船的船夫在两船之前连了小桥,一众带着脂粉味的姑娘抱起琵琶嬉笑着从画舫上走过来。 住在陆宛隔壁舱房的商人步履匆匆地下楼,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陆宛,他好奇地打开门张望。 在那群姑娘里面,有一对生的一模一样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被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撵着往前走。 “给我走快一点!买你们回来不是吃白饭的,今晚再赚不到银子就把你们丢到水里喂鱼!” 那两个女孩眼眸中闪着水光,凑在一起瑟瑟发抖。 陆宛正扶在门上看得皱眉,忽然肩上被人触碰一下,他转过头,看到青年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青年比陆宛高出许多,伸手扶在陆宛肩膀处的门框上,随他一起看向甲板,取笑道:“在等那位姑娘来找你?” 陆宛经不住逗,耳朵一红,让他不要乱说。 他看着甲板上那对双生子,她们看起来很害怕,但是还是被几个商贾打扮的人看中,准备上下其手。 那个丰腴的女子却过去拦住他们,媚笑着说:“几位大爷,我这两个妹子年纪还小,只会唱曲儿。不如我和其他姐妹……” “滚开。” 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一脸不耐地踹了她一脚:“别扫了爷的兴致,爷就喜欢嫩点儿的。” 说完他伸着肥手去抓双子中抱着琵琶的那个少女,从画舫上过来的其他几个女子连忙过去拦他:“大爷不要生气,我们姐几个陪你不也一样嘛~” 这个世道身不由己,甲板上这类强迫的事情经常发生,不少往来的游客已经看惯了眼前这一幕,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也因此没人站出来帮忙。 那个抱着琵琶的姑娘都快哭出来了,这时头顶突然落下来一个声音:“不用争了,上来陪我吧。” 随着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几粒银子。 那几个女子连忙伸手去接银子。 胖子一愣,循着声音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双手撑在最高层的护栏上,身上穿了件鸦青色的长袍,容貌相当打眼。 胖子敲了敲手里的象牙扇子,有些愠怒道:“先来后到懂不懂,大爷今天还就非要她们不可!” 青年压根不肯施舍给他任何眼神,他看着那对泪眼朦胧的双生子,语气冷淡地说:“上来吧。” 被人如此轻视,那个胖子涨红了脖子,偏偏他在下,青年在上,因此只能抬起脑袋仰望青年,看起来有些可笑。 他其实见过青年,陆宛抹给青年的药膏就是从他手里买来的。 陆宛眉目清秀,加之对青年照顾有加,很容易让人误会两人的关系。 于是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阁下若是想让我把这对姐妹花让出去也不是不行,我瞧你带上船的小倌儿也算看得过去,不如阁下把他借给我用用。” 不相为谋 第14节 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来:“那我就把这对姐妹花让给你。” 此言一出,不少看热闹的人都仰着脖子往楼上看,一时间场面很是滑稽。 青年面如寒冰,还未曾说话,身边又走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个少年相貌温良无害,双眸明媚,眼带柔情。他靠在青年旁边看着下面的人,就算是什么也不说,都能让人心中软上几分。 察觉到陆宛靠过来,青年皱了皱眉,声音几不可闻:“胡闹。” 陆宛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在甲板上的人看来这动作却是有些娇羞了。 陆宛凑近青年的耳朵小声说:“不是还有你和孟大哥嘛,等会儿我让孟大哥过去。” 说罢他也扶上栏杆,看着楼下已经有些看痴的胖子,音色柔和道:“我到你房中等你。” “哈哈哈,好,好!” 胖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双生姐妹花,他连忙推开身前众人,急匆匆地往楼上走:“美人儿等着我。” 等他赶回舱房开门,屋中果然有人在等他。 只见一修长挺拔的白衣男子背对着他,手里还拿着一管细长的玉箫。 胖子有些急色地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猥琐道:“美人儿还会吹箫?” 他伸手解着自己的腰带,美滋滋地说:“等会儿美人为我吹吹……” 美人轻声一笑,缓缓转过身来,胖子终于看清他嘴角挂的乃是冷笑。 眼前也压根不是什么小美人。 方才栏杆后那个温润柔和的小美人变成了一个满面寒霜的高大剑客,瞬间便移到他面前,腰间横刀出鞘,横在他满是肥肉的脖子前,笑容中带着几分杀气:“你敢乱叫,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胖子脚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不,不敢……” 剑客冷笑:“到床前去。” 胖子变成软脚胖虾,拖着肥胖的身躯慢慢挪到床前。 随后他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自己后背上点了几下,眼前一黑歪倒在床上。 孟青阳瞥了一眼趴在床上被点了睡穴的胖子,有些厌恶地收起手中玉箫。 他打开门,那对哭哭啼啼的双生子正站在隔壁门前,怯生生地不敢敲门。 看孟青阳从隔壁出来,两个人有些害怕地挤作一团。 “吱呀——” 面前的门也开了,陆宛站在门后,和善地冲她们笑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可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鼓起勇气道:“谢谢两位公子,还,还有刚刚那位帮我们解围的公子……我们,我们能当面道谢吗。” 陆宛闻言尴尬一笑:“他比较怕生,不太喜欢外人进他的房间。” 方才青年出手,完全是被陆宛赶鸭子上架,回来以后青年就生气地不理他了。 孟青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们:“不用道谢,拿着回去吧。” 两位少女红了眼眶,齐齐施礼:“几位公子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若是以后能帮到几位公子,定当竭尽全力。” 陆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孟青阳虚扶她们一把,“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赶快回去吧。” 打发走了两位姑娘,陆宛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着孟青阳身后的房间:“怎么样了?” “点了睡穴昏睡过去了。” 孟青阳越过陆宛往舱房里,经过陆宛身边的时候还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下次再有这种事不准叫我来。” 那我叫江大哥,他也不会去啊。 陆宛偷偷看了青年一眼,心想下次有事还是叫孟青阳算了。 青年晕船住不了二层,孟青阳和青年两个人又都身材高大,挤不开一张床,所以只能陆宛和青年在同一张床上睡。 好在床够宽敞,船上被子也足够。 陆宛多抱了两床被子回来,点着灯在床上铺来折去,不一会儿就在靠墙的位置给自己垒了一个小窝。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青年就坐在下面椅子上看他忙活。 “好了,”陆宛蜷着腿坐在自己的地盘上,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这边是我的,那边是你的,不准越界。” 青年挑眉:“你把三床被子都用了,我盖什么?” “……” 这个时间船管已经休息了,陆宛也不好去敲人家的门。 可他也不想拆了自己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小窝,于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犹豫不决。 青年才不管他,吹了灯上床,夺走陆宛抱在怀里那床被子,躺到自己的位置上闭眼就要睡。 陆宛在黑暗中瞪着青年的轮廓看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些气不过地拆了自己小堡垒的一床被子,卷着被子滚到床的最里面去,紧贴着墙角闭上眼睛。 头天晚上明明离得远远的,第二天一早陆宛却是在青年怀里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枕在青年胳膊上,脑袋顶着青年胸口,还和青年盖着同一床被子,自己的被子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天色尚早,窗外刚刚蒙亮,青年呼吸平稳,显然还在睡梦中。 幸好是他醒得早,陆宛有些心虚地慢慢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被子居然在小腿的位置。 陆宛动作轻轻地拉回自己的被子,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着眼睛在外面,心想自己以前睡觉就这么不老实吗。 迷迷糊糊地想着,陆宛又睡过去了。 等再次醒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孟青阳和青年正在桌前下棋。 陆宛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一张脸在外面,头上顶着被子打了个哈欠。 听到他醒了,孟青阳笑着看了他这边一眼,一边研究棋盘一边问青年昨晚睡得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原本是关心青年晕船的症状好些没有,没想到青年皱着眉落下一枚棋子,说:“早上醒来不知为什么胳膊有些麻。” 胳膊麻了! 陆宛知道为什么,但陆宛不敢说。 他掀开被子下床洗漱,顺便问青年和孟青阳想吃什么,他去厨房去拿。 “等你吃饭就饿死了。” 青年从棋笥中夹了一枚黑子,似乎在思考从哪里落子。 孟青阳指了指软榻边的小桌,上面放着一个食盒:“宛儿,那里面有吃的。” 陆宛点点头,红着耳朵偷看青年一眼,伸着懒腰洗漱去了。 第14章 快还给我 南方的天气变化无常,比姑娘的脸色还要难猜。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不过是吹了一阵风,乌云就过来了。 天空阴沉沉的,陆宛趴在栏杆后面看几个厨房的小工动作麻利地收回铺在外面的油纸,上面晒着一些小指粗细的小鱼干。 江上的水腥味比平时重一些,约摸着是要下雨了。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黑云沉沉的压下来,然后是电闪雷鸣,空中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 大家都各自躲回舱房里,陆宛那间舱房的窗户没关,雨水都从廊外打了进来,陆宛过去关窗,被雨水浇了一脸。 孟青阳和青年还在下棋,他们这盘棋下了很久,一直没有分出胜负,陆宛看了一会儿觉出有些无聊。 他故意在旁边弄出一些声响,希望这两人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活人。 青年拾了一枚棋子扔过去,刚好打在他腰上,“安静些。” 其实并不疼,但陆宛还是捂着腰躺到软塌上,四爪朝天看着天花板。 雨水落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桌上的那盘棋似乎怎么也下不完。 就在陆宛听着雨声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之时,他终于听到青年的声音:“你输了。” “是,”孟青阳笑笑,在棋盘上捡起自己的白棋放回自己的棋笥中,“江兄好厉害,是我输了。” 陆宛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们,“你们下完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看他们收棋盘,目光追着青年的手动来动去。 青年伸手在桌上一扫,将黑子全部归拢到一处,其中有一粒孟青阳没来得及收走的白子,被他用拇指轻轻推出去。 青年的手很好看,大概是习武的原因,指节处稍微有些宽大,不过并不影响整体,反而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只是右手拇指上有一个戴扳指戴出来的印子,比手上其他处的肤色白一些。 “唔?” 陆宛发出一声疑问,撑着手臂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青年空空的拇指,“你的扳指呢?” 扳指这种小物件,若是摘下来单独存放,反而会有不小心弄丢的风险,陆宛并不认为青年会把它摘下来细心存放。 他走过去拉青年的手,确定了两只手上都没有扳指。 “呀,”陆宛看着青年,眉头微微皱起来:“是不是弄丢了?” “可能是吧。” 青年也一脸苦恼,看着自己空荡的右手,“平时戴习惯了,突然不见了也没察觉出来。” “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能不能找回来。”陆宛抓着青年的手,手指下意识地在青年戴扳指的位置摩挲几下。 青年一脸懊恼的样子,还有几分失落。 不相为谋 第15节 孟青阳见此问道:“是枚什么样的扳指,和我说说,说不准有印象。” 陆宛便把那枚扳指的模样给他描述了。 孟青阳皱起眉头,觉得陆宛对那枚扳指的描述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听过。 “罢了。” 青年轻叹一声,乌黑的睫毛垂下来,显然非常难过:“估计找不回来了。” 他模样那般好,难过的样子很让人心软。 更何况陆宛本来就是很容易的心软的人,简直恨不得替青年哭一哭。 船上好像是有些卖小物件的商人,陆宛想了想,轻声安慰道:“别难过。” “等雨停了,”他说,“我去给你寻一枚差不多的回来。” “这位小少爷。” 留着山羊胡的小贩看着陆宛在摊开的货箱里挑拣了半天都没有选出满意的,便猜到他是抱着目的过来的,于是问道:“不如你说说要找什么东西,小人帮你找找看。” “我想找一枚白玉扳指,”陆宛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段距离,“不要太花哨,大约这么宽的。” 小贩走到货箱前:“好嘞,让我找一找。” 他住的是最底层的舱房,和有些怕潮的货物在同一层,舱房中阴暗潮湿,需要点着灯才能视物。 陆宛与底舱的环境格格不入,小贩一边在货箱中翻找,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他。 在昏暗潮湿的环境中,陆宛的皮肤越发显得如同凝脂,嫩的仿佛掐一下可以掐出水来。 他认得陆宛,这不就是昨天在船上勾引胖子的那个少年吗。 那个胖子昨天吃了哑巴亏,今日必然不能到处宣传自己吃亏了,于是船上的人都肖想着胖子如何与那个纤弱清秀的少年共度春宵。 见他有些磨蹭,陆宛上前两步,眼睛望着货箱底部,“这里面也没有吗?” 他的低头的动作可以让小贩看清他雪白的脖颈,以及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小痣。 小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望着陆宛的脖颈,目光发直,心里有些想入非非。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这艘船上能住上三层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他只是个普通的小贩,要到通州去贩卖一些小物件补贴家用的。 陆宛自顾自地寻找,找了半天用食指勾出一个扳指来:“这枚怎么卖?” 这是一枚色泽碧绿的扳指,质地像翡翠,跟青年那枚一点都不像,不过陆宛一眼相中了,所以想买下来。 小贩想宰他一下,因此不敢看他:“二两银子。” 陆宛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来,一股脑地塞给他:“这些都给你吧,还要麻烦小哥有时间再找找我说的那枚扳指。” 小贩小心地接过银子,紧紧地捏在手里,不住地道:“好……好……” 他从货箱里捡起一枚花样很好的木簪,“小少爷,这个也送你了。” 陆宛有些惊喜地接过木簪,一番感谢以后离开。 陆宛没给青年找到替代的扳指,自己倒戴了一枚回来,还时不时地举起手欣赏。 等两个人躺回床上休息时,陆宛又躲在自己用被子堆的小窝里举着手指看扳指。 他的手原本就很白,戴上翡翠质地的扳指,衬得手指更加的白,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是好看。 没等他看够,青年捉了他的手,把他的扳指挪到自己手上:“不是要买回来哄我高兴吗。” 陆宛伸手去抢:“明明给了你一个簪子——” 青年将戴了扳指那只手伸到床外去,故意不给陆宛碰到。 陆宛抢不回扳指,拽起被子蒙他的脸,意识是要闷死他:“你快还给我!” 青年被蒙住脸,居然还能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腕,陆宛细白的手腕被他攥住,居然连一寸的都挪动不了,急的他不停地嚷嚷:“放手放手!” 青年忽然放开手,陆宛没了借力的地方,差点一头栽倒床下去。 他气呼呼地转头,就差没用眼神杀死青年。 他知道扳指抢不回来了,气恼地躲到自己的墙角去,拿被子蒙起头,翻身睡觉。 青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看了气不过的陆宛一眼:“我还你。” 蒙在被子里的陆宛动了动,不一会儿,一只细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给我。” 青年轻笑一声,“我逗你的。” 那只手臂飞快地收回去了,陆宛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青年薄唇微弯,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他用掌风熄了桌上的灯,侧身朝着陆宛的方向,闭上眼睛似是要睡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船舱中只听得外面的水声。 陆宛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 青年的呼吸平静缓和,显然已经熟睡。 陆宛悄悄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摩挲青年的手,准备把自己的扳指取回来。 只是他没有夜视的能力,简直是两眼一抹黑,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青年藏在被中的手。 还因此惊动了睡梦中的青年,手腕被青年的大手狠狠握住了。 ……! 陆宛怕弄醒青年,也不敢贸然挣扎,只能在心中祈祷青年快快松手。 但是等了很久青年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倒是陆宛先熬不住了,手腕还在青年手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结果就是第二天醒过来,两人又抱成了一团,陆宛一睁开眼,离青年的脸就只有半寸的距离。 这次老天爷故意让他尴尬,没有让他先醒,青年和他一起醒过来的。 陆宛正想着怎么悄无声息地从青年怀里滑出去,青年睫毛忽然一抖,睁开了眼睛。 他还有些睡眼惺忪,却皱起眉道:“你再往我这边挤,我要到床下去睡了。” 陆宛:“……” 他自知有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那边床上。 说来也奇怪,他觉得自己平时睡觉应该算是老实,连被子都不会乱蹬,怎么和青年睡了两晚次次都有问题。 “这样吧,”陆宛靠墙坐着,有些苦恼地说:“今晚我睡到外面,应该就不会挤你。” “这可是你说的。” 青年也坐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半夜掉下去可不许说是我踹你。” 陆宛虽然长得很单纯无知,但他才不傻。 青年不说这话还好,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陆宛今晚要是掉到床下去,肯定就是他踹的。 想着今晚有很大的概率会被踹到床下去,陆宛脸上悻悻,放弃了睡到外面的想法:“那……还是算了吧。” 青年满意地笑笑。 陆宛却笑不出来,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头发,一头如墨的青丝散落在肩后。 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狭小的空间里。 青年捡起陆宛的一缕头发把玩,凑到鼻尖嗅了嗅,“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香。” 陆宛夺回自己的头发,没什么脾气地看了青年一眼:“明明就是皂角的味道。” 第15章 做你兄长 “哟,小美人儿,好有兴致啊。” 陆宛正扶着三楼的栏杆看江上的渔船,身后突然传来抚掌声。 住在陆宛隔壁舱房的胖子拍掌过来,身后带着几个壮丁,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陆宛。 陆宛原本就站在栏杆旁,根本无法后退。 他稍微侧过身,斜靠着栏杆,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看起来既无辜又无助。 胖子见他一身月白长衣,头发只用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神色楚楚可怜,不由地搓了搓手指,心中有些兴奋。 他往前逼近两步,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来:“小美人,你那天可是叫我吃了个大亏,今天说什么也得补偿我。” 他将手藏在身后做了个手势,那几个壮汉也慢慢围过来。 上次被陆宛摆了一道,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中一直咽不下这口恶气。 “补偿你?”陆宛看着他,一脸无辜:“你想让我怎么补偿?” “我要到通州去,这船还有两日到通州,你这两日就到我房中陪我。” 胖子眼中闪着淫邪的光,继续说道:“至于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瘸子,你让他跪在地上喊我三声大爷,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陆宛有些无奈,心想还好青年不在,不然听见胖子说他是个瘸子怕是要气死。 然而青年不是聋子,习武之人耳力本来就超群,几乎是胖子话音刚落,身后的舱门忽而打开,一个装了茶的杯子呼啸而至,狠狠砸在胖子的后脑勺上。 胖子口中的瘸子慢慢走出来,脚步已经沉稳许多,看起来完全与常人无异。 茶杯击中胖子的后脑勺之后便跌碎在地上,茶水飞迸,碎瓷也溅了一地。 胖子捂着后脑哀嚎一声,粗声粗气地指使自己的手下:“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扔到江里去!” 那几个手下却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 他们本就是胖子花了银两临时找来的人,胖子当时说的轻巧,只需要制服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和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但是从刚刚击中胖子的茶杯来看,青年分明不是什么废物瘸子。 那几人见青年一脸煞气,杀意外泄,明显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们又不是傻子,离胖子最近的那个汉子朝他使着眼色:“这……柴老板,我看这位公子不像是喜欢惹事之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说清?” 柴胖子捂着后脑勺上的手触及到一片黏腻温热,早就气红了眼,哪里注意得到汉子的眼色。 他脸上横肉都在发抖,面色狰狞道:“哪有什么误会!你们快上啊,我要把他扔进江里喂鱼!” 不相为谋 第16节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听胖子的话动手。 柴胖子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汉子腿上,怒道:“你们收了我的银两还不办事,莫不是想坏了青帮的名声?!” 这帮汉子行走在外,最怕的就是自己帮派的名声臭了。此番带着威胁的言论一出,那几个汉子虽然不悦,却不得不说:“公子,多有得罪了。” 青年被气笑了。 他眯了眯眼,知道这些人都是胖子找来的,要是他伤了这几个人,陆宛一定要在他耳边责备个不停。 于是他不管那几个青帮的汉子,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出手,以巨力掐着胖子的脖子把他掼到栏杆旁边去。 青年的速度太快,周围的人简直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栏杆本来就低,胖子的腰卡着栏杆,上半身几乎都悬空,身后就是三层楼高的甲板,要是掉下去恐怕不死也会摔掉半条命。 他双腿抖成筛子,双眼紧闭,惨白着脸向青年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有脸不识泰山……放了我!放了我!” 青年俊美的面孔布满杀气,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对付胖子这种欺软怕硬的小人,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就要打得他心服口服,这样他之后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他在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习惯用恐惧震慑人,只有从心底害怕他,手下的人在他面前才不敢造次。 他不需要手下的敬重,他只需要他们怕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青年脸上的杀气吓到了,他这般对付胖子,陆宛倒是没有说什么。 他看着已经呆立在原地的几个青帮汉子,柔声劝道:“我看几位大哥也是磊落之人,本不该助人下石。今日之事本就不是我与我兄长的错,几位何必为了银钱几两伤害无辜?” “这……” 领头的汉子面露难色,陆宛又说:“几位害怕坏了名声,可伤害无辜之人才更损坏名声吧。” 这几人原本就对青年颇为忌惮不敢动手,既然陆宛主动递下了台阶,领头的汉子便顺着下来:“小兄弟说得对,此番是我们兄弟多有得罪。” 陆宛冲他一笑,朝着楼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肤色白皙,目光柔和,性格又温良得像是名门世家中生来慈悲的小少爷,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动怒是什么样子。 那汉子叹了口气,朝陆宛拱手,带着自己的兄弟准备离开。 柴胖子还在求饶,见他们真的走了,心中一片绝望:“我臭嘴一张,大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 青年嗤笑一声,手下用力,将胖子的上半身更往下压了一些。 “啊——” 楼上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惹得不少人都往上看过来。 陆宛皱着眉头看向胖子,“你实在不厚道。那日孟大哥虽然将你弄昏过去,却没有伤你,你今日却带人来找我的麻烦。”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兄长更是与你无冤无仇,你却辱他是个瘸子。” 陆宛的声音不大,却没有被胖子的声音掩盖过去,甚至站在甲板上的人也能清楚听到。 青年目光微动,有些惊讶地看了陆宛一眼。 陆宛这番话也不全是说给胖子听,他是对那天的事情做了解释。 船上的人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真的陪了胖子一晚,以及误会了他与青年的关系。 他原本也不想过多解释,但是胖子非要找麻烦,他便借着这件事解释清楚,免得还有人以为他真的是青年带上船为自己暖床的。 都说人善被人欺,他虽然心善,却不是任由别人毫无缘由地骑在头顶上欺负的。 底下看热闹的人恍然大悟,原来青年是这个小少年的兄长。 有个女子抚着一缕青丝笑道:“我就说嘛,这个小公子气质卓然,怎么看也不像是染风尘之人。” 怕青年真正的一怒之下把胖子从三层楼上扔下来,有人去叫来了船上的掌事。 掌事为了息事宁人,说要把胖子的舱房调换到二层去。 只要青年愿意放过他,胖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宛也在旁边说,“江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 青年瞥他一眼,长眉一挑:“你倒是出气了,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可是被他骂成了瘸子。” 陆宛眸中闪烁,竟移开目光不与青年对视。 青年哼笑一声,当真将胖子拉了回来,松开手放他自由:“算了,我就听你的。” 掌事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胖子却猛然扑向陆宛:“小贱人,我让你胡说——” 他专挑陆宛这个看着软的柿子捏,却忽略了旁边的青年。 “咔——” 青年一把拉过陆宛护在怀里,抬脚便跺在胖子小腿上,这一脚携着惊人的内力,胖子的腿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整个人飞出一段距离后摔在地上,肥硕的身子缩在地上缓慢蠕动着。 刚才要是真的被胖子扑到,说不定会从栏杆上翻下去……陆宛呆了一呆,心若擂鼓,一脸惊慌地躲在青年怀里。 敢在自己眼皮底下造次,青年的脸色更加难看,恨不得就地宰了这个胖子。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臂,面色冷漠,看着胖子的目光宛如看一具尸体。 掌事也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忙叫人拖了胖子下去医治,他看着脸色难看地青年,赔笑道:“幸好这位小公子无事,在鄙人的船上闹出这些不愉快,这样吧,几位公子这几日住在船上的费用就免了。” 上舱的船费不菲,免一日便少一日的银子,掌事心里也在骂那胖子,脸上仍是笑着。 陆宛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还没缓过神来。他看了掌事一眼,摇了摇头:“这怎么行。” 他的年纪尚小,却如此懂事。掌事心中一软,霎时间也不心疼房钱了,说什么都要免了他们的船费。 “就这么说定,”他还有一个受伤的胖子要处理,便与二人告别:“二位请便,有事尽管招呼,鄙人就先下去了。” 说到底今日的麻烦还是因为陆宛喜欢多管闲事,青年原本还想嘲他两句的,但是看他脸色苍白,竟有些硬不起心肠。 于是他低头看向怀中陆宛,改口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兄长,我怎么不知道。” 陆宛勉强笑笑,拉住他的衣袖:“江大哥,方才多亏有你。” 第16章 爱管闲事 船到了通州自然要停,通州是大码头,为了给上下船的商人留下搬运货物的时间,船上的掌事提前告知众人船会在通州停靠两个时辰。 通州比陆宛想象中要热闹许多,码头处人来人往,甚至有不少挑着货担的小贩游走在人群中,一派繁荣景象。 陆宛跟在孟青阳身后走了许久的路,孟青阳身高腿长,脚程又快,陆宛很快就追不上他,扯着他的手让他先停一停脚步。 “孟大哥,”陆宛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微微喘息着,“你走慢些,我们这是去哪儿。” 昨天晚上孟青阳便单独叫他出去,说等到了通州有些事情要带他去办。 不过具体要办什么事情却没有说给他听,只让他不要告诉青年。 此时他们走出码头有些距离了,陆宛再次追问,孟青阳也不再瞒着他。 他神色有些凝重地负起手:“宛儿,你那天和我说了江兄那枚扳指的特征,我觉得十分熟悉,这几日隐隐想起在哪里听过。” “不过我不太确定,所以要找一位故人确认一下。” “扳指?”陆宛脸上露出些茫然的神色来:“我见过那枚扳指,只是一枚最普通的玉扳指。” 毫无特点,也不够好看。甚至连成色都是最差的那一种,估计丢到路上也不会有人去捡。 孟青阳却不这么认为,他眸光闪烁,显然心中有所怀疑:“宛儿,你可有询问过江兄是何等身份?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陆宛想了想,他是询问过青年家中的情况,只不过每次提到家人青年都会不高兴,他也就不好意思追问了。 孟青阳还等着陆宛回话,陆宛只好摇头:“他什么都没说过。” 孟青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上陆宛的脑袋。 陆宛见他如此,不由地有些紧张:“怎么了孟大哥,那枚扳指有什么问题吗?可是扳指拿给肖老宗主看过了,肖宗主说没问题啊。” “现在还不确定,”孟青阳拉起陆宛的手腕,“我拉着你,我们快些赶路,有些问题要见了我那位故人才能知道。” 孟青阳口中的那位故人原来是通州县令,不过他并不在府中,接待他们的是位娇美的娘子。 孟青阳见了她却一愣:“二姐,怎么只有你在,姐夫呢?” “青州水患,查出来是大坝偷工减料,当官的被斩了。短时间内朝廷调不来人,你姐夫主动请缨,过去监工了。” 孟青阳的二姐斜靠在门边,一头青丝用玉簪松松挽起,很是慵懒妩媚。 她明明笑着说话,笑容却未达眼底。 孟青阳无奈道:“你和姐夫因为此事产生争执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想来是极为了解自己二姐的性格。 孟二姐冷哼一声,并没有否认。随后她眸光一转,看到跟在孟青阳身后怯怯打量他的青衫少年,瞬间收了脸色的冷色,掩唇一笑:“青阳,这是谁?怎么不给姐姐介绍一下。” 她变脸的速度未免太快,陆宛有些猜不出来她现在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孟青阳说:“这是姬慕容前辈的徒弟,我从卓玉兄弟那里接过来的,准备带他去武当找姬前辈。” 陆宛有些腼腆地点点头,眸中清澈带笑,“二姐姐叫我陆宛就好。” 孟二姐就算铁石心肠也被这声二姐姐甜化了,她拉着陆宛的手让他进屋吃点心,顺带叫上孟青阳:“你这个死小子也一起进来,你自己都没算算多久不来看我了?” 不论孟少侠在江湖上多赫赫有名,回到家人面前仍是个“死小子”。 被二姐如此称呼,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跟在她身后抬脚进屋。 “二姐,我这次过来有事要问姐夫。” 孟二姐亲自倒了三杯花茶,又吩咐下人去端点心,漫不经心道:“那你去青州找他去,我有什么办法。” 孟青阳皱起眉:“二姐。” “行了行了,”孟二姐在孟青阳对面坐下,雪白的手臂支着下巴:“你问吧,我若是知道自然全都说与你。” 孟青阳便说了一下青年那枚戒指的特征,说到最后才疑惑道:“我之前去武当拜访陆师叔,当时正赶上埋在千机教的暗线带回消息,似乎提到过现如今的教主有一样信物很与众不同……是枚十分普通的扳指。” “咳咳——” 此话一出,陆宛一口花茶呛在嗓子里,手中茶杯也险些跌到桌上。 孟二姐连忙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慢点喝,不必着急。” 陆宛抬手虚挡她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孟青阳:“孟大哥,你可不要乱说。” 不相为谋 第17节 他能这么说,显然是向着青年的,孟青阳有些无奈,“我也不太敢确定,所以想过来问问姐夫。” 孟青阳的二姐夫明面上是个小小县令,但他手下却有一个专门打听情报的组织。 加之他姐夫为人仗义慷慨,善交天下好友,不少人得了情报也愿意主动告知。 此次暗线带回来的情报,孟青阳相信他姐夫也早有耳闻。 果然,孟二姐沉吟一番,缓缓道:“那个暗线带回来的情报我确实听过一些,只是我只听过那个江雪澜失踪了,却没有听过什么扳指。” 江雪澜便是千机教现任教主的名讳——据说千机教每一任的教主,都是上任教主的徒弟中死光了剩下那个。 因此每一位教主的手上都沾满自己师兄弟的鲜血,江雪澜更是欺师灭祖,直接斩了上一任教主继位。 暗线会将历代教主的特征当作情报传回来,若是孟青阳没有记错,据暗线传回来的情报,江雪澜手上的确有一枚玉扳指,成色普通,与他的身份很不匹配。 孟青阳心中泛起嘀咕,嘴上也道:“莫非是我记错了?可是哪有那么巧,教主姓江,江兄也姓江。” 陆宛听他怀疑青年,忍不住说:“这世上姓江的人那么多,总不能个个都是坏人。” 更何况青年的扳指也交给肖宗主辨认过了,没有问题才还回来的。 再不济,张泠泠也说过,那个什么教主容貌奇丑,心肠歹毒。 青年虽然性格不好相处一些,倒也算不上太坏,容貌更是完全与丑陋搭不上边。 孟青阳仍是有些疑虑重重,眉头紧皱,面容有些冷峻。 “孟大哥,”陆宛与青年相处很久,自认比较了解他,觉得他只是养尊处优惯了,容不得别人忤逆他,但是本性并不坏:“倘若他真的是那个什么教主,那他身上的伤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为什么不杀了我离开。” 青年不仅没有伤害他,昨日那个胖子差点伤到他时还护着他。 孟青阳心中动摇,暗自思忖一番,嘴上仍道:“因为你救过他?” “这确实说不通,”孟二姐单手撑腮,单从两人的对话中做出评判:“若是他真是魔头,就不会有寻常人的感恩之心,又怎么会因为陆宛小兄弟救过他便心软呢。” “……确实如此。” 孟青阳终于被说服:“大概是我想多了。” 虽说这一趟没讨论出青年的身份,好在也不算是无功而返,孟二姐见了自己弟弟心中也是高兴的,还派了府里的马车送他们去码头。 马车里载了不少通州的干货特产,还有几包点心,是给陆宛的。 对于不曾蒙面的青年,孟二姐也准备了礼物,“陆小兄弟说他脾气不好,这里有些清火的凉茶,你拿回去泡给他喝。” 陆宛笑着接过凉茶,“那我替他谢过二姐姐。” 这边陆宛他们正与孟二姐告别,青年那边也快要收尾。 被青年踢断腿的柴胖子,他的商队有固定下榻的客栈。 这次柴胖子惹错了人,被人从船上抬着进了客栈。 青年踢他那一脚用了内力,极其干脆狠厉,因而断骨处没有什么多余碎骨,船上大夫帮他包扎好了,说好生养着便能长好。 将那断了腿的胖子抬进天字房,那几个下人张罗着准备吃食,顺便找个大夫来。 下人一走,房间里便只能听到胖子痛苦的呻吟声,期间杂夹着模糊的咒骂声。 骂着骂着,胖子口渴了,掀开帘子去找木拐,想到桌边喝一杯茶。 这一掀帘子却叫他魂飞魄散,几乎要忍不住喊人。 昨日断他腿的那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桌旁,凤目微眯,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正叠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眼神,令他无比的毛骨悚然。 “大,大爷。” 胖子好歹是混迹好几个地区的商人,当然识得时务,知道自己现在叫人也没用。 青年能让人毫无察觉地坐到这里来,自然也能在他喊来人之前处理了他。 他跌撞下床,跪在地上慢慢蠕动到青年面前:“大爷饶命,饶命啊……” 青年阴恻恻地看着他伸向自己裤脚的肥手,“手不想要了?” 胖子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趴伏在地上抖成一团。 “不知大爷有何贵干……请,请尽管说,小的能帮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帮……” “哦。” 青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 胖子悄悄抬眼看他,发现他在把玩手上的翡翠扳指。 过了半晌,他懒懒道:“我确实需要一些银子。” 胖子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一卷银票,要是拿钱能买自己的命,他愿意的很。 钱没有了可以赚,命没了可就—— 青年收了银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坐在上位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宛如敲在胖子身上。 这瘟神,到底想干什么?胖子衣服都要叫冷汗浸湿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轻轻笑了。 他边笑,边伸出自己的那条伤腿,如今他的伤势已经大好,不像刚上船时那样脚步拖沓,最起码从行动上看不出问题。 他打量着自己的腿,神情阴鸷道:“我可是还记得,你昨日说我是个瘸子。” 陆宛回到舱房时青年居然不在,他在船上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他。 随便拉了个眼熟的船工询问,船工说不久前好像看到青年下船去了。 陆宛便跑到甲板上张望。 他的腿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可以乱跑,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等到船上的人都上的差不多时,陆宛终于看到了青年。 青年换了身紫衣服,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从码头不急不缓地走上船来。 他模样那般出众,想不看见他都难。 陆宛一脸担忧地迎上去:“江大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 “以为我跑了?” 青年冲他挑了挑眉,捉过陆宛柔软带着药香的手,往他手上系了根小红绳。 “是什么?” 陆宛好奇地举起手腕,红绳上拴着一枚陈旧的铜钱,贴在皮肉上略微发凉,看起来很有些年岁。 青年告诉陆宛,他醒来以后见不到陆宛,原本想去找他,没想到刚下船就被一个算命的缠上了,算命的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非要卖给他这个护身符。 他要是不买,那个算命的就一直缠着他。 青年确实没说谎,他处理完胖子回来时,的确被一个算命的老头给拦住了。 那老头衣着破烂,举止疯癫,大概是见他气度不凡,把他当成冤大头,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若非顾及街上人多,他必定会将那个算命的一掌毙了。 别无他法,青年为了摆脱那个疯子,只得买下那枚据说可以驱邪免灾的护身灵符。 陆宛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拨弄一下腕上的铜钱:“那你怎么给我了。” 青年估摸着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语气淡淡的:“还是给你吧,你那么爱管闲事,说不准那天又给自己惹了麻烦。” 第17章 新鲜莲子 “少主,若是您一再任性,就休怪属下犯上了。” 千机教中有一处小小院落,简朴雅致,青灰色的砖墙,翠绿的草木,甚至有满园的牡丹。 这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名花,在此处无人修剪打理,肆意生长,杂枝错落,生长势颇为凌乱,瞧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站在院中的小少年声音稚嫩,看着不过十来岁,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你若是不放本少主出去,等父亲回来,本少主一定让他剁去你的手脚,挖掉你的眼睛舌头,再将你赶出教!” 在他对面还站了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男子靠着一棵海棠树,面无表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属下惶恐。”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惶恐的样子。 望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少年面目有些扭曲,眉宇间带着一股煞气:“赵午!本少主不过是想去找父亲,为何总是阻拦本少主!” 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见到父亲了……闻人语出去一趟,只带回来一个破扳指糊弄他,教里都在传教主死在外面了,他怎么会相信! 想到教中近来流传的风言风语,小少年更加暴躁,几乎要忍不住将眼前的人一刀杀了。 但凭他的武功还做不到杀了眼前人,甚至连伤到他都很难。 少年忍了又忍,威诱兼施道:“赵护法,你看这样如何,你送本少主出去,本少主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今日的无礼。” 原来黑衣男子是千机教左护法赵午。 赵午看起来完全不被少年的话左右,他站直了身子准备离开:“少主还是趁早死心吧,属下不会放你出去的。” 少年咬咬牙,忽然拔出自己的剑来。 赵午只当他要砍自己两剑解气,正要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稍微教训下少年,不想少年居然直接将剑锋横在自己脖子上。 “父亲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薛长老他们对我虎视眈眈,你不放本少主出去找父亲,本少主干脆应了薛长老的意,去死算了!” “你……” 赵午却是没想到少年回来这一招,他皱起眉头:“少主不该如此胡闹。” 剑身往下压了一点,锋利的剑锋划破了一点皮肉,殷红的血顺着剑锋的方向流淌。 少年狠狠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教主,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少主找过来。” 陵州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中,赵午单膝跪地,将少年是如何以自己性命威胁娓娓道来。 他和少年从闻人语那里得知教主的行程后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陵州,为的就是能赶在客船之前到达陵州,好让少年能够见上教主一面。 江湖上人人都传千机教教主江雪澜是个相貌极为丑陋的歹毒之人,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便会惊讶坐在上位的人竟然如此年轻俊美,英气逼人。 不相为谋 第18节 倘若陆宛在这,更会惊讶胜于旁人。 因为这教主,分明就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青年。 江雪澜靠桌坐着,低头把玩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 这枚扳指还是他从陆宛手里抢来的,陆宛颇为钟意这枚扳指,江雪澜故意夺人所爱,扣在手里不肯还给他。 在江雪澜旁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正冷眼看着告他黑状的赵午。 江雪澜漫不经心地听着赵午的话,指尖轻轻拨弄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 不远处的衣架上还落着一只雄壮美丽的白头鹰,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正是因为这只鹰在渡口盘旋不下,江雪澜认出这是赵午驯养的鹰,于是不等船停就点了陆宛的睡穴,跟着白头鹰找来客栈。 听完赵午的话,江雪澜看了少年一眼,轻笑一声:“你倒是长了能耐。” 他这一句不辨喜怒,少年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了在赵午面前蛮横娇纵的样子,只不断地拿眼睛偷偷去窥视他:“只要能亲眼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孩儿甘愿受罚。” “罢了。” 江雪澜神色未变,冲他招了招手,“本座确实没离开你这么久过……来,本座看看你的伤。” 他的动作和语气在少年眼中已经称得上是温柔,江雪澜对少年并不像寻常父子那般宠爱亲近,但是少年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父亲非常仰慕,处处以他为榜样,也一直都很渴望得到父亲的疼爱。 少年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有些紧张地靠近江雪澜。 赵午更是敛声屏气,冷汗微冒,不知道教主玩的是哪一出。 在他的预想中,少主这么胡闹,教主不扇他两巴掌已经算是对他很好了。 谁知道教主不但没有大怒,居然十分平静地查看了一下少主脖子上的伤口,并让他下次不准这么胡闹了。 “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赵午杀了来见本座,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实在不像本座的儿子能干出来的事。” 赵午冷汗嗖嗖,跪在江雪澜下首不敢出声。 江雪澜继续说:“这种事情只许发生这一次,若有下次……” 若有下一次会怎么样,他虽然没说,但是少年和赵午都打了个激灵,少年更是头皮都有些发麻。 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少年嗓音干涩道:“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过了陵州,武当便也不远了。 陆宛靠着码头边的木桩,轻轻蹙着眉头,眼睛望着远处青山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离武当越近一些,陆宛心中对姬慕容的担忧就更重上几分。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武当那种地方伤了姬慕容。 姬慕容与陆宛分别时说过她此去十分凶险,陆宛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希望自己去了以后不要成为师父的累赘。 说起累赘,陆宛低头看了一眼佩戴在手上的红绳,忍不住伸手拨弄上面的铜钱,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当时在灵鹤宗捡了青年回来,确实是给自己弄了个大累赘。不过随着青年的伤势越来越好,倒是陆宛有些拖累他了。 思及此,陆宛想到那日胖子来找麻烦时青年将自己护到怀里,不禁眸光闪动,耳朵有些充血。 他不再看远处的山,而是眺望码头的方向,想看看青年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是他赖床…… 陆宛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后颈,他今日不知为何醒来的有些晚,醒来时颈后有些酸胀。 青年和孟青阳都不在船上,想来是不想吵醒他休息,于是结伴下船去陵州闲逛了。 不过好端端的后颈怎么会又酸又涨呢……倒像是被人点了睡穴。 陆宛正走着神,有个肤色黝黑的小姑娘提着竹篮靠近他,掀开竹篮上面盖的青花布,露出一些莲蓬来:“这位公子,可要买一些莲子尝尝? 碧绿水灵的莲蓬还沾着水珠,看上去十分新鲜,陆宛垂下眼睛,在竹篮中挑选莲蓬。 江雪澜刚上码头就看到陆宛眉眼低垂的样子。 在竹篮中挑拣的手指修长,根根如玉。 不止江雪澜,就连卖莲蓬的小姑娘也看得有些着迷,想将莲蓬白送给陆宛。 陆宛捡了个比较大的莲蓬,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放到小姑娘的竹篮中:“无功不受禄。” 卖莲蓬的小姑娘脸上飞起一道红霞——她在心中庆幸,幸好自己比较黑,脸红了也不会让人轻易看出来。 “公子,你给的银子够买我这一篮的莲蓬了。” 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目光在陆宛脖颈胸口处流连,压根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脸。 不过是卖个莲蓬,却这样满脸春意。 江雪澜看这个小姑娘越发不顺眼,忍不住走过去拿走陆宛放在篮子里的碎银,丢了两枚铜板进去:“这样总可以了,你快走吧。” 陆宛和小姑娘皆是一怔,陆宛怔的是青年何时过来的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小姑娘却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感到委屈了。 胡乱盖上篮子上的青花布,小姑娘终于鼓起勇气看了陆宛一眼。 她方才只是远远瞧着陆宛好看,走进了却不敢抬头,现下一抬眼,撞入眼中的是一张既温柔又好看的脸。 以前小姑娘听到面如冠玉这个词,总是疑惑为什么要将人比作白玉,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然而她只来得及看陆宛一眼,眼前很快就挡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却不像陆宛那样好说话,还很凶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很快就低下了头。 江雪澜眯了眯眼,心中的不爽更甚。 在他看来,陆宛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的禁脔怎容他人窥视。 小姑娘被他看得浑身僵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中紧紧抓着自己的竹篮,想要离这个黑衣服的人远一点。 她刚要走,青花布上突然多了一枚碎银。 刚刚那枚碎银被青年收走了,这显然是另外一枚,陆宛轻轻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莲蓬很新鲜,拿着吧。” 小姑娘心头一热:“嗯……谢谢公子。” 江雪澜冷哼一声,斜睨了陆宛手中的莲蓬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东西这么值钱?” 陆宛剥出一枚莲子塞进他嘴里。 新鲜的莲子味道很是清香,不过陆宛塞给青年那颗故意没有去莲子芯,自然是苦的。 “新鲜莲子养心安神,”陆宛又剥了一枚塞进他嘴里,有些微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实在该多吃一些。” 江雪澜嚼碎了莲子,口中满是清苦的味道。 接连吃下两枚莲子,他看着陆宛,低语道:“我可还知道,这东西也能补肾固精,你让我吃太多做什么。” 第18章 是哪只手 船行数日,总算是到了荆州。 江湖中最令人向往的武学圣地,无非就是武当少林还有峨眉等门派,这些门派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不过少林和尚向来与世无争,峨眉派又多是女娇娥。武当便成了如今江湖的中流砥柱,武当派的掌门叶千秋更是被数大门派推选为当今的武林盟主。 有武当山在此地,荆州自然与陆宛去过的其他地方不同。 光说那走在街上的行人里,除了寻常布衣百姓之外,腰间佩剑的侠客也随处可见。 这一处的民风也比较开放,孟青阳在下船之前就提醒过陆宛和江雪澜,如果走在街上被姑娘踩了脚背,不要理会,继续赶路就是。 陆宛面露好奇之色:“为何?” 见他懵懂,孟青阳与江雪澜相视一笑,并不言语。 陆宛只好转头去问江雪澜:“奇怪,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我一猜便知道。”江雪澜坐在桌前将一个遮住半面的貔貅面具扣在脸上,朝陆宛勾了勾手指:“来。” 陆宛依言走到他身后,拉起面具两边的带子帮他挂起来,边系边问:“你戴面具做什么?” 江雪澜叠起双腿,小臂搁在桌面上,扣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模样如此俊美,若是被哪一家的小姐看中了,寻死觅活非我不嫁,岂不是很麻烦。” 陆宛:“……” 他垂眼替江雪澜系好面具,又理了一下被带子弄乱的发丝,实在忍不住,弯起嘴角偷笑。 “怎么,”江雪澜转头看他,挑了挑眉:“我说的不对么?” 孟青阳既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年少成名,自然朋友遍天下。 陆宛一行人刚下船就有马车候在码头外,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立在车旁等候。 只是那男子唉声叹气,面有愁云,仿佛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裴世伯,”孟青阳见了他以后微微一怔,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陆宛拉着江雪澜跟上去。 孟青阳连忙引见几人,原来过来接他们的居然是荆州府有名的大户裴员外,想来这位裴员外应该是很忙的,居然会亲自过来接待他们。 裴员外强打着精神招呼过陆宛和江雪澜,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青阳自然察觉到了裴员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不等他开口便主动问道:“若有什么需要小侄的地方,世伯但说无妨。” “这……” 裴员外有些感激地看了孟青阳一眼,“孟世侄,还有这两位小友,还请先上马车,我们路上详说。” 员外府的马车很宽敞,不过坐上四个男子还是略显拥挤,孟青阳有事要和裴员外商议,陆宛就很自觉地爬到江雪澜身旁和他挤做一处。 马车上有茶水,还有点心。 除了陆宛,其余三人对点心明显不敢兴趣,陆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裴员外和孟青阳的对话,礼貌起见,他专心地吃起小桌上的酥糖。 孟裴二人的对话他多少听进一些,原来是荆州府最近来了采花贼,专挑未出阁的姑娘糟蹋,搞得未曾婚嫁的小姐们连门都不敢出,州府上下人心惶惶。 “居然有这种事?” 孟青阳长眉紧锁,目光冰寒,手指压在自己的刀柄上:“请世伯放心,小侄一定会将那贼人捉住,交由官府处置。” 有了孟青阳的保证,裴员外还是满脸愁苦,重重地叹了口气。 “世侄有所不知……那采花贼武功高强,行事极其嚣张,每每出手一定会闹得全城皆知。今晨醒来,小女在自己房门上发现了这个。” 不相为谋 第19节 说着话裴员外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张折纸来,交给孟青阳查看。 孟青阳展开折纸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采花贼,莫非还是个老贼不成?” “哦?” 坐在陆宛身边的江雪澜来了兴趣,“孟兄,可否与我看一眼?” 孟青阳将手中展开的纸张递过去。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江雪澜看完以后挑了挑眉,伸手按住一脸好奇地凑过脑袋来的陆宛,“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陆宛懵懵地看着他。 江雪澜说:“你们听说过合欢宗吗。” 除了陆宛,马车里的另外两人都一脸凝重地点头。 裴员外面露迟疑:“合欢宗那等靠……男女之事修行的邪教,不是早就被盟主带人剿灭了吗。” 他记得合欢宗上次出来为非作歹似乎是几年前的事了。 “不错。”孟青阳面露沉吟,接着裴员外的话说:“当年剿恶一战的确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据我所知,合欢宗一战还有一些余孽没有抓到,只是他们宗门已灭,仅凭几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不值得武林盟花费精力去追捕,盟主便放过了他们。” 确实如此,江雪澜微微颔首:“那逃走的余孽当中,有一个叫具行云的老淫贼,最近几年一直在找当年参与灭宗之役的门派的麻烦。” 孟青阳眯起眼睛:“这等事情江兄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江雪澜懒洋洋地说:“孟兄,你都不听书吗?随便去哪一家茶馆坐坐,说书先生也能给你讲个一二三四出来。” 这倒是,孟青阳垂眼:“是我孤陋寡闻了。” “既然如此,”员外府也快到了,裴员外从怀中拿出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世侄,江小友,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帮帮小女?” 孟青阳面露霜寒,“今晚就由小侄到盈儿房中,会一会那老贼。” 他是想假扮成裴府千金,在房中守株待兔,早在船上对付那胖子时,他们便用过这一招偷梁换柱。 “孟兄,”主意不错,江雪澜眼中却带有嫌色,“那采花贼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更何况孟兄也不够漂亮,就算那采花贼男女不忌,若是用你做饵,他恐怕连门都不会入。” “……” 饶是孟青阳这种向来稳重的人,面上也因着江雪澜直白的话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咳,”陆宛不想让孟青阳太尴尬,于是出言缓解道:“孟大哥明明就很英俊。” 他一说话,马车里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他方才一直认真听众人说话,手里的酥糖都忘记送进嘴里。 只见他手里捏着半块酥糖,满脸娇憨,眉目鼻唇皆如墨画,漂亮得难以描绘。 孟青阳眸色深深,江雪澜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裴员外脸上更是直接堆起和善的笑容,“陆小友,你……” 窗外月色如水,树上的枝叶碰撞,发出簌簌的声音。 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耳边只有沙沙的树叶声。陆宛躲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有些紧张地望着房门的方向。 担心他太过害怕,孟青阳还提议将他的睡穴点了,放在床上熟睡一晚,等明天醒过来那个老淫贼也已经被抓起来了。 陆宛小脸煞白,心里知道事情怕是没有他说的这么容易。 若是点了睡穴,他便处于十分被动的处境了。 此时着实有些危险,不过女子的名节重要,若真让裴家小姐躺在这里,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他们还不清楚那个采花贼的路数,所以就算有孟青阳和江雪澜坐镇,也不能保证一点意外都不会出。 反正陆宛是男子么,他吃亏总比裴家小姐吃亏要好一些。 陆宛闭了闭眼睛,心中微叹,用手指悄悄挠了挠床板。 不一会儿,床板下面也传来轻轻的扣响。 那声音极轻,不贴着床板听不见。 听到床下传来的回应,陆宛裹紧了被子,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陆宛有些撑不住了,裹在被中有些昏昏欲睡。 屋顶这时响起微弱的脚步声,脚步声不断前进,躲在柜中的孟青阳神色清明,听到脚步声以后凝神屏气,将手指压在刀柄上,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将腰间的唐刀抽出。 脚步声忽然停了。 屋瓦轻挪,有什么薄如轻纱的雾气缓缓从房顶降下,隐在夜色之中。 那个采花贼极有耐性,吹药以后在屋顶等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屋顶下来。 此人轻功造诣极高,落地时近乎无声。 房门响动,一个黑影悄悄挪到床前,伸手掀开了床帐。 具行云只消一眼就认出床上的人不是裴府的千金,而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侧身闭眼,窝在被中面容恬静,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熟睡。 具行云将一只膝盖压到床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年。 大约是中了迷香的缘故,少年睡得极熟,发丝凌乱,双唇微张,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具行云呼吸微缓,忍不住伸了一只手,轻轻勾住床上少年的衣襟,想再往下拉一些,看看藏在衣服中的身体是否也…… 陆宛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十分想挣扎,但是不要说动一动,他竟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陆宛不清楚孟青阳和青年中招了没有,凭着感觉意识到采花贼已经将他的衣领拉到了肩膀,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若不是他不小心睡着了……根本不会吸入迷药! 那迷药不知是什么成分,竟让他身子动不了分毫。 陆宛此时意识清醒,身子却不听使唤,急的睫毛都带了些湿意。 “咦?” 一片死寂中,采花贼突然发出疑惑的气音。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冰冷的手指按上陆宛锁骨处的朱砂痣,大抵是指下的皮肤触感极好,那作乱的手指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当真是温香软玉……抚摸着手下柔软的肌肤,具行云微微晃神,眼中已经有些痴了。 “吱——”柜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显得突兀,具行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孟青阳从柜子里轻盈地跳出,脚底接触地面发出响动,具行云才如猫般跃下床,稍稍弓起身子,舌头扣紧了嘴中的暗器。 他循着声响看响孟青阳的身影,若是孟青阳有任何动作,他口中的暗器便能瞬息取了他的性命。 他不知道床下还有一人,悄无声息地伸了手出来。 在一片死寂中,不知什么物件钉入皮肉,打在骨头上的声音似乎格外清楚。 具行云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地上。 趁着他倒地的机会,孟青阳瞬间暴起,拧住具行云的胳膊,将他的胳膊扣向身后,上身狠狠按在地上。 江雪澜也从床底滑出来,先是看了床上,陆宛衣衫不整地躺在上面,睫毛湿漉漉的,随着呼吸轻颤。 他的衣襟已经被拨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江雪澜瞳孔微缩,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随后回身,一脚踩到具行云头上,将他的脸碾在地上,压着声音问他:“是哪只手?” 具行云嘴里含着暗器,脸在地上一碾,暗器刺开舌头,喉间发出模糊的声响。 “锵——” “江兄不可——” 唐刀出鞘的声音与孟青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孟青阳双指并拢点在江雪澜腕上,想击落他手中的刀。不过他出手时已经迟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溅起来,甚至溅到了陆宛的脸上。 锃亮的长刀跌落在地上,溅起一些细小的血花。 刀光闪过后,具行云举着光秃秃的胳膊,嘴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员外府霎时间亮了火把,数位下人脚步匆匆,寻声赶往这边。 江雪澜两步跨到床前,伸手在陆宛的百会穴轻柔一拍。 一股轻缓的内力袭顶,陆宛动弹不了的身子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双手冰冷,睫毛轻颤,猛地起身抱住江雪澜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口,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适才那个采花贼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孟青阳和青年一直都没有动静,他以为…… 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毛骨悚然的触感,陆宛用力蹭着江雪澜的胸口,想将那种恶心的感觉蹭掉。 他脸上沾了血,蹭花以后全部抹开在脸上,看着很是可怜。 他抖着手,抓着江雪澜的衣襟:“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江雪澜沉默着,轻轻抚上陆宛的肩膀。 具行云那个老淫贼太过谨慎,下药以后趴在房顶等了一个时辰,就算是他也花了些时间冲开迷香的药效,想必孟青阳也是。 只是可怜陆宛在床上任人宰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满是绝望和害怕。 江雪澜素来只会打骂旁人,倒是从未安慰过人。 他抚摸陆宛的头发,肩膀,揉着他的后颈,半晌才低语道:“莫怕,我杀了他给你解气。” 第19章 放我下去 江雪澜要杀了具行云,孟青阳认为应该把他交由官府处置,自然极力阻拦。 这二人各持己见,又都不是会服软的,眼看着剑拔弓弩,快要打起来了。 陆宛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皱起眉头靠墙坐着,别开脸不敢看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和地上的断手。 不相为谋 第20节 “江大哥,既然你们已经将人捉起来了,你也替我出过气,不如把他押送到官府,好给那些姑娘和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具行云作恶太多,遭他毒手的姑娘不止一家,交到官府处置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他也不希望江雪澜杀人。 哪怕具行云是个恶人,也不该由江雪澜来杀。 见陆宛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帮孟青阳说话,江雪澜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隔着一层面具都能感觉到他神情有多不虞。 看出他不高兴,陆宛慢慢蹭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手臂上,柔声解释道:“江大哥,你想想看,宗门被灭之后他按理该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报复也应当避开武当,因为他肯定不是武当弟子的对手。可他突然出现在武当附近,我觉得有些奇怪。” “官府自然有他们招供的手段,把具行云送去官府,一来给那些遭害的姑娘家出气,二来刚好可以用刑从他口中逼问出些什么来。” 他说的确实不错,孟青阳赞许地看了陆宛一眼,“明日我亲自押他去官府。” 陆宛抿起嘴唇,紧张地看向江雪澜。 他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衣衫凌乱,未束起的长发散在肩后,像只狼狈的花猫一般。 “随你。”江雪澜语气冷硬,将脸别向一旁。 这一晚上又惊又吓,陆宛早就困极了,不过他还是劳烦员外府的下人准备一些热水,好让他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和晦气。 他帮了员外府大忙,裴员外自然愿意满足他的这点小请求,还吩咐下人给他换了一间干净的厢房让他沐浴休息。 守着满屋的血腥确实也不好入睡,陆宛赤着脚下床,亵衣宽大的裤脚垂落下来,盖在纤白的脚背上。 他左右望望,发现自己的鞋子只剩一只,另一只却找不到去哪儿了。 莫非是刚才人多脚杂,被踢到床底去了? 陆宛这么想着,弯下腰想看看床底。 嫌他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江雪澜干脆抱住他的腿往自己肩上一抗,瞥了一眼领路的丫鬟:“哪间房,带路。” 陆宛整个悬空,而后脑袋朝下被江雪澜挂在肩上,他挣扎了两下,有些羞恼道:“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刚刚还帮着孟青阳说话,江雪澜心中不悦,自然不顾他的意愿,扛着他大步跟上丫鬟的指引。 虽说现在是深夜,但是方才具行云惨叫那一声动静着实不小,不少下人都起来张望,所以员外府还是有些人在外面看着的。 被这么多人看着,陆宛惊恼不已,伸手去推江雪澜的肩膀,“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啪!” 江雪澜抬掌重重捆了下他的屁股,低声斥道:“安静些。”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以打屁股……就算他小时候也没被姬慕容打过屁股!陆宛耳朵充血,又气又羞,不过挣扎抗拒的动作倒是轻微了一些。 新的房间里下人早就摆放好了屏风和浴桶,陆宛从江雪澜身上下来以后第一件事现在江雪澜脚背上用力踩了两下。 领他们过来的大丫鬟本来就将他们一路的动作和话语都看在眼里,见此更是直接掩嘴偷笑起来。 “那两位公子自行方便,奴婢先下去了。” 说罢她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向门外,临走前还贴心的将房门关好。 陆宛眼看着丫鬟从外面关上房门,有些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方才是不是取笑我?” 江雪澜挑了挑眉,看一眼他的光脚,“你知不知道,在他们这里,踩人脚背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 陆宛之前好奇,但是看江雪澜的样子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不想知道了。 他往屏风那边走去,“你先回去吧,我洗完也要休息了。” 随着他走进屏风后,一件亵衣很快搭到了屏风上,不一会儿,裤子也落到屏风上。 江雪澜靠门站着,双手抱臂,眼睛盯着屏风后的人影。 烛光微暗,屏风后水汽蒸腾,人影晃动,水声不绝。 陆宛在水中泡了一会儿,头脑越发的昏沉,恨不得枕着木桶直接睡过去。 强打着精神撑住桶沿,陆宛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居然忘记拿干净的衣物过来。 他先前穿的那件亵衣又沾了血,又被采花贼碰过,陆宛洗干净自己后就不想再碰。 他犹豫着从木桶中站起身,心想反正也没人看到,他又这么困了,不如直接回到床上睡觉。 浑身湿漉漉地踩上地面,陆宛一边将下人早就备好的白巾顶在头上,一边往床的方向走去。 他用白布擦着头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近来遇到的各种事情。 “你……” 陆宛没想到床边还坐着人,江雪澜也没想到陆宛能光着身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是有些惊讶。 陆宛先反应过来,迅速将头顶的白布蒙在脸上。 这简直是掩耳盗铃,江雪澜实在是忍不住,笑着说:“你遮住脸我就看不到你了吗。” “你怎么还不走。”陆宛遮挡着自己通红的脸,凭着记忆慢慢挪向床边,想扯过被子裹在身上。 带着湿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抓了两下,忽然落入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掌中。 “啊?” 手被拉住,陆宛吃了一惊,却不好意思将盖着脸的布取下来。 身上不着寸缕,头上这块白布倒成了唯一的遮羞布。 不过好歹有了方向,陆宛顺着青年的手摸到床上,轻轻挣脱了他,爬到床上迅速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露了脑袋在外面。 微湿的白布掉落在被子上,不过没有人去管他。 陆宛双眼带着湿意,躲在被子里,颤动的睫毛暴露出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江雪澜向来很不要脸,此时也很难得的沉默了。 “你快回去吧,”陆宛抿了抿唇,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有什么事等醒过来再说吧。”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僵硬,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在害羞。 分明都是男子,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会害羞呢?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害羞? 心中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江雪澜就忍不住将视线一直留在他身上。 陆宛身上还是湿的,头发也勉强算是半干,如今全都叫被子裹着,又潮又黏,其实很不舒服。 偷看了江雪澜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陆宛心中稍微有些着急。 以前江雪澜受伤的时候需要人照顾,陆宛与他相处的时候单纯把他当成行动不便的病人看待。 可是随着他的伤好了……再加上近来发生的事,陆宛突然就意识到他武功很厉害,年龄也和孟青阳相仿。 他甚至比孟青阳还要高大俊美一些。 陆宛对孟青阳一直很尊敬很喜欢,如今江雪澜伤好了,昔日的锋芒也逐渐显露出来,陆宛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待他的一些行为其实有些不妥。 不是有些不妥,是非常不妥。 陆宛低眉顺目,眼睛盯着被面上的刺绣,尽量不到处乱瞄。 江雪澜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将手撑在床上往前凑近了一些。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面具上的花纹映着烛火,在昏暗的坏境中显得十分狰狞。 陆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宛如受惊的兔子。 他看了江雪澜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小声说:“我真的困了。” 江雪澜盯着离自己不过半尺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盯得面上发烫才缓缓起身:“我回去了,你睡吧。” 莫名的压迫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消失,陆宛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第二天起床,孟青阳已经押着具行云往衙门去了。 裴员外留在府里,得知他们要去武当,特地派人去寻了几匹快马来,还备了些薄礼让他们一同带上武当。 孟青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宛用过早饭以后就懒懒地趴在水池旁边的栏杆上晒太阳。 员外府的水池里养了很多红色的鲤鱼,这些鲤鱼不怕人,反而见了水面上的人影就全都凑上来,将嘴巴露出水面要吃的。 陆宛看着底下挤成一堆的鱼,其实很想去衙门凑凑热闹,但是孟青阳急着去武当,一大早就走了,大概是想要早去早回。 他自己又不识路,也不好意思麻烦员外府的人。 “陆公子。” 陆宛正低头看鱼,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陆宛偏头去看,一个身着白衣,肤色胜雪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见陆宛看过来,姑娘微微福身:“陆公子,小女子裴盈儿,先谢过公子大恩。” 他昨日已经与裴盈儿见过面,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说上话,倒是江雪澜为了询问采花贼的线索与她聊了两句。 陆宛直起身子,冲她微微点头:“裴小姐。” “陆公子,”裴盈儿巧笑倩兮,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怎么自己在这儿看鱼。” 她左右望了望,“怎么不见昨日与你们一道的江公子?” 不等陆宛回话,她又补充道:“公子不要误会,小女只是想当面与江公子道谢。” 他能误会什么?裴盈儿此言一出,陆宛惊讶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这样啊……”裴盈儿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来,不过很快又挂上笑容:“陆公子,你是头一次来荆州吧,要不要和小女一起出门走走?” 顿了顿,她补充道:“江公子应该也第一次来,不如我们找到江公子,同他一道去。” 第20章 我很喜欢 裴盈儿身着白衣,肤若凝脂,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令人怜惜的韵味。 她站在一处摊子前,将手中的胭脂打开,抹了一点擦在腮上,扭头朝陆宛一笑:“陆公子,怎么样,好看吗?” 裴盈儿如此肤白的人,胭脂涂抹在脸上倒有些画蛇添足。于是陆宛摇头,“颜色太艳了些。” 不相为谋 第21节 裴盈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嗤一笑。 她放下手中胭脂,还真的又挑了一盒颜色浅一些的。 拿起胭脂的时候她看了陆宛一眼,见陆宛神色略微凝重,忍不住调戏道:“陆公子呀,你小小年纪,却总是板着脸。” “……” 陆宛闭了闭眼,一口气憋在心头,言语中带着委屈:“裴小姐,若是你从出门到现在被踩了大概六七脚,想必也是笑不出来的。”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出门到现在,总是有姑娘过来在他脚背上踩一脚,踩完以后也不道歉,居然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盯着他瞧。 陆宛怎么好意思与姑娘家置气,于是一直将情绪憋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去。 偏偏裴盈儿还挺有兴致,大有带着陆宛把这条街从头逛到尾的架势。 裴盈儿细瞧陆宛,但笑不语。 陆宛模样清秀好看,目光柔和,未语先带三分情意,确实惹人喜欢。 “陆公子,你可知道,在我们这里,踩脚背意味着什么吗?” 她怎么也问这个问题,陆宛茫然地摇摇头,目光轻轻扫向裴盈儿,忽然定在她身后。 消失一早的江雪澜出现在人群中,一身黑衣丰神俊秀,脸上的面具不减魅力,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危险的气息。 他慢慢地走过来,走至裴盈儿身边,也从面前的摊子上拿起一件小物来看。 陆宛认出他手里拿的是盒香膏,一般是女子用的多。 他连忙转到江雪澜另一边,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人。 江雪澜用食指挑了一点香膏抹在腕上,抬起手腕嗅了嗅,答非所问道:“具行云被人劫走了。” “什么?” 陆宛和裴盈儿同时发出惊呼,他们俩刚好一左一右站在江雪澜旁边,将他夹在中间,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具行云,虽然轻功一流,也比较擅长暗器和投毒,但他的硬功夫却很一般。 更不用提他还受了伤,两只手都不在,自然是行动不便,什么人能够将他从孟青阳手中劫走? 裴盈儿的父亲和折柳山庄的庄主是世交,她和孟青阳也从小认识。比起被劫走的采花贼,她更担心的是孟青阳。 “江公子,孟四哥没事吧?” 孟青阳在家排行老四,裴盈儿既然如此叫他,想必两个人关系不错。 “他没事。” 江雪澜似乎对香膏的味道很满意,将香膏合上放在手里上下颠了颠,问摊贩:“怎么卖?” 摊贩比了四根手指:“四文钱。” 江雪澜丢了四个铜板给他。 他穿的那么好,出手却一点都不阔绰。摊贩有些小失望地收起银子,看向满脸担忧的裴盈儿,“小姐,胭脂还要吗?要的话小人送您一件红纸。” “不……” 裴盈儿急着问孟青阳的情况,原本想说不要了,但是看着摊贩小本买卖也不容易,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把我试过的两盒都包起来吧。” “好嘞!” 摊贩手脚麻利地拿出油纸和细绳帮她打包。 陆宛趁机扯了扯江雪澜的袖子,悄声问他:“孟大哥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江雪澜收起香膏,有些不以为意:“他和同行的其他人都被迷晕了,现在应该在府里躺着。” “迷晕了?”陆宛明显不信:“孟大哥都被迷晕了,贼人怎会不伤害他?” 江雪澜斜斜瞥他一眼,哂笑道:“他倒了,不是还有我在吗。” 陆宛:“……”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实在无言以对。 好在可以从江雪澜的态度里得知孟青阳应该没什么大碍,江雪澜应当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孟青阳有事,他也不会如此不着调。 得知孟青阳在府里,裴盈儿也顾不上逛街,提上胭脂急匆匆往家里赶。 陆宛心中也很挂念,但是江雪澜不慌不忙,走路慢吞吞,还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他总不能拽着他的衣服让他走快一点。 江雪澜睨他一眼,见他虽然面露焦急,仍然跟着自己,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喜欢荆州吗?”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江雪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陆宛原本偏头看酒楼上挂着的灯笼,听到这句话脚背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出门到现在,他都数不清被踩多少次了,依旧没弄明白这荆州风俗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故意使坏,追到江雪澜面前用力踩了他一下,反问道:“喜欢吗?” 周围有人悄悄对他们指点,江雪澜嘴角上扬,目光如炬,紧紧望着陆宛,“喜欢,我很喜欢。” 旁边有位姑娘发出泣音,前不久她还踩过陆宛一脚。 陆宛意识到不对,稍微拢了拢袖子,小声问:“踩脚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江雪澜但笑不语,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陆宛缠着他追问,他只说:“待会儿回去,问一问你的孟大哥。” 街上其实很热闹,有话本的,还有卖小吃的,也有一些卖簪子耳环等小物件的。 有了江雪澜在身边,居然没人再过来踩陆宛的脚背。 陆宛偏头看了看,江雪澜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狰狞的铁面具,凤目幽暗,瞧着的确有些凶神恶煞。 被这么个煞神跟在边上,自然没人敢过来踩他。 想清楚其中缘由之后,陆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刚救下江雪澜时,他确实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但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这个只是嘴毒了些,性格坏了些,倒不是真的大凶大恶之徒。 既然没人过来踩他,孟青阳也没有受伤,陆宛便不着急回去了,陪着江雪澜一起慢慢在街上闲逛。 经过一处买杂物的小摊子,陆宛忍不住驻足,想再挑一枚簪子。 他在船上送给江雪澜的簪子,居然被他当做暗器打进了具行云的膝弯,他知道的时候都想发脾气了。 怎么可以用他送的簪子当暗器! 江雪澜说拔出来洗洗还能用——依照他的秉性,很有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陆宛接受不了他顶着一枚当过凶器的簪子到处跑,恰好碰见了买簪子的小摊,就想再买一枚送给他。 陆宛定下脚步,江雪澜也在他身边停下,看他低着头在摊子上挑拣。 他一直觉得陆宛的手漂亮,十指细长,细腻的手背上还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 莹白的指尖略过一整排簪子,陆宛最终拿起一枚镶嵌着乌丝的玉簪,侧过脸问江雪澜喜不喜欢。 实际上,这种小摊上的簪子,做工十分粗糙,用料也很一般。 若以江雪澜的身份,戴到头上很是寒酸。 不过他没说什么,伸手拔掉自己冠上插的那枚嵌珠卷草纹金簪,微微侧身,让陆宛把那枚玉簪给他插到发上。 陆宛踮起脚,小心地给他插上簪子。 江雪澜还戴着面具呢,脸都看不到,摊贩张口就夸:“这簪子跟公子很相配,公子戴上这枚簪子真是英俊极了!” 谁会与这种寒酸的东西相配,简直是一派胡言。江雪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摊贩僵着脸住嘴。 陆宛背对着摊贩,没有看到摊贩僵硬的样子。他点点头,认同道:“确实很好看。” “是吗,”江雪澜抬手碰了下簪子,问他:“是簪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这人怎么…… 陆宛被他一本正经的调戏逗笑了,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转过身去付钱。 两人在外面用过午膳,回到裴府时已经过了晌午,陆宛吃够点心,舔掉嘴角的芝麻,还有些意犹未尽。 抛去被踩脚背这点不提,荆州民风开放,老少男女皆爽朗热情,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回到孟青阳房中替他把了脉,陆宛发现他的确同江雪澜说的那样,并无大碍,只是中了迷香,暂时不能行动而已。 这迷香十分霸道,中了迷香的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原地用内力缓缓化解。 拿出银针给他在晴明、百会穴上扎了几下,陆宛伸手覆上孟青阳的丹田处,替他输送了一些真气。 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丹田,孟青阳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帮自己温养内息。 不过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孟青阳挣扎一番,到底是没能睁开眼睛。 孟青阳中了迷香,具行云也不知所踪,他们上武当的行程只能暂缓一缓。 荆州临近武当,江湖人士多有往来,此地除却民风有些彪悍,还有一大特色就是盛产话本。 现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数话本都是从荆州传出去的。 裴盈儿怕陆宛无聊,让丫鬟送来了许多话本。 早在灵鹤宗的时候陆宛就听张泠泠说过很多话本都以孟青阳为原型,其实除去孟青阳,还有不少负有盛名的侠客都在市面上流传的话本中出场过。 “那那些大恶人呢?”陆宛靠在榻上翻看着话本,问江雪澜:“也会被写进话本吗?” 江雪澜听他赞誉孟青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什么大恶人?” “嗯……” 陆宛识人甚少,细想一番,自己能说得出来的恶人除了那个逃走的具行云以外,好像只有那个千机教的什么教主。 具行云自然不用提,于是他问道:“江大哥,你听说过那个千机教的教主吗?我听说他长得奇丑无比,心肠也很歹毒,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他写进话本。” 江雪澜:“……” 丑?奇丑? 他从座椅上起身,在屋中负手踱步,竟有些被气到了。 陆宛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他随意翻了两册话本,觉得这东西比医书有趣多了。 不相为谋 第22节 翻着翻着,他突然就翻到了踩脚背的含义。 原来在荆州,女子为了表达爱意,同时也为了含蓄,所以往往以踩心仪对象脚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意。 这原本是女子隐晦表达爱意的方式,久而久之也成了荆州的一大风俗。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在街上他踩着江雪澜的时候那些人要那么看他! 陆宛猛地合上手里的话本子,耳尖有些发红,抬起头悄悄瞪了江雪澜一眼。 这人肯定早就猜到了踩脚背的含义,却不告诉他,故意看他的笑话! 第21章 挂念不少 荆州城外郊的一处宅子内。 木门刚被推开,具行云立马张着两只光秃秃的胳膊扑上去,将脸贴在来人的小腿上:“姑姑,帮我报仇,帮我报仇,我什么都告诉你!” “蠢货!谁让你生出这么多事端!” 抬脚迈入门槛,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子一脚将具行云踹翻在地。 那女子容貌极为浓丽,即使身上穿着简单朴素的道袍,看起来也十分美艳。 具行云被她一脚踹出去两三米,躺在地上举着光秃秃的胳膊杆哀嚎。 “没用的东西!” 房间的地板下又传出沉闷的撞击声,美艳道姑面容扭曲了一下,抓起桌上的火折,推开隐藏在矮几下面的暗门走下暗室。 “孩儿……我要见孩儿……你骗了我,杀了你,杀了你们……” 嵌在墙上的灯台燃着微弱的火光,在暗室的铁牢里,有个四肢皆被铁索缚住的黑影正用力撞击着墙壁。 见到有人进来,黑影更加疯狂,若不是被铁链锁住四肢,又关在固若金汤的铁牢中,看他的架势像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我的孩儿!你们把他杀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的孩儿现在很好,没有人伤害他。”美艳道姑举着火折子走到铁牢前,一双美目在火光下璀璨如星。 她伸手摸上面前的铁柱,柔声说:“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若是真叫你的孩子看见了,还以为自己的爹爹是个疯子。” “我不信你!” 一张蓬头垢面的脸突然出现在铁柱后面,一双眸子布满血丝,异常恐怖,美艳道姑被他骇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被铁链锁住的黑影又往前抻了抻脖子,脖子上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被铁链拽住四肢,脖子拼命往前伸着,瞪着美艳道姑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孩儿,他到底在哪里!” 他都沦落到这般地步,目光仍然让人惧怕。 美艳道姑深吸一口,缓缓道:“……你替我把该办的事办好,我自然让你们见面。” “骗我!骗我!” 被铁链锁住的人瞳孔急缩,几乎成了个小黑点。他喘着粗气看着美艳道姑,身后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似乎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确定被铁链锁住的人挣脱不开。美艳道姑向前走了两步,抛却刚刚温柔的面孔,讥讽道:“你近来大概是疯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就算你的孩儿还活着,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 “啊——” 被她的话戳到了痛处,铁牢里的人痛苦的嘶喊起来,当真像发狂一样用力撞起身后的墙壁。 “……” 美艳道姑冷眼看他发疯,心里暗骂那具行云办事不牢靠。 合欢宗虽然宗门被毁,但是一些功法还流传在世。她早就听说合欢宗有一门邪功可以摧毁人的心智,让被害者对施功的人死心塌地。 当年合欢宗就靠那门功法残害了不少正道弟子,等那些弟子被人从合欢宗救出来以后,心智全毁不说,还对自己的同门痛下杀手。 据说被他们残害的正道弟子中,还有武林盟主的爱徒楚寻真。楚寻真被寻回的时候已经理智全无,宛若疯犬,逢人便伤。 偏偏他武功高强,武林盟折了不少高手才将他捉拿。 也正是因为爱徒遭此毒手,才让武当掌门下了灭掉合欢宗的决心。 具行云自然也会些邪门功法,美艳道姑费了极大的心思才找到具行云,与他相约在荆州碰面。 没想到那老鬼居然胆大包天,见色起意,在荆州胡作非为,险些被人送进官府。 还好她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将人从押往官府的路上带过来了。 如今具行云两只手都没了,功法写不出来,只能让他口述。 美艳道姑最后看了仍在发狂的人一眼,灭掉手中的火折子,转身走上阶梯。 待她习得那门功法,控制了牢里的人,就是这武林变天的时候…… 裴员外为了答谢陆宛他们的救女之恩,差人准备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若是以这几匹马的脚程,天黑之前就能到武当山下。 陆宛用发带束紧头发,换了身适合骑马的暗红色短打劲装,动作有些笨拙地踩着马镫上马。 裴盈儿显然很关心他,站在马边仰脸看着他,“陆公子,你……当真可以吗,实在不行就乘坐马车吧。” 陆宛摇摇头,抓着缰绳的手指紧紧攥住,指节处有些泛白:“不用,骑马快。” 倘若换成马车,舒服是舒服了,速度却慢了些。 可他实在不像是会骑马的样子,裴盈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孟青阳,看样子想让孟青阳劝劝陆宛。 孟青阳还未开口,江雪澜慢慢地走过来,伸手在陆宛胯下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那马儿受了惊吓,得亏是受过训练的好马,没有直接驮着陆宛狂奔,不过它仅仅是撩起两只前蹄嘶鸣一声,也把陆宛吓得够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当时就抱住马脖子惨叫:“啊——” 江雪澜站在一旁抱臂嘲笑:“骑马快?” “哼……”陆宛抱着马脖子不敢说话,踩在马镫上的小腿有些发紧。 “下来。” 江雪澜站在马边伸开胳膊。 陆宛犹豫了一下,松开手里的缰绳,伸手去够江雪澜的胳膊。 指尖颤巍巍的向前递,在即将触碰到江雪澜胳膊上的时候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从马背上扯了下来,稳稳地抱在怀里。 将人从马上抱下来,江雪澜又是一通毫不客气的讽刺:“笨手笨脚,胆子又小,真不知道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 “自然是我骑着马……” 陆宛小声嘀咕一句,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胳膊,也不说骑马速度更快乐了,乖乖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孟青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陆腕不在执意骑马,便笑着摇了摇头,牵起手边的马要套到马车上。 “江兄,劳烦过来搭把手。” 江雪澜牵着陆宛刚才骑过的那匹马过去,裴盈儿跟上前,在那匹马脖子上轻抚两下,“马儿,辛苦你了。” 那匹马从鼻子里喷出热气,右前蹄在地面上划了两下。 熟悉马性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马儿压制不住天性,想向前奔跑了。江雪澜也伸手拍了拍马脖子,“这头畜生倒不错。” 孟青阳架好了马车,同裴员外还有裴盈儿道别,飞身坐上马车前,拉紧了缰绳:“江兄,出发吧。” 江雪澜不再言语,也翻身跃上马车。 车身一个晃荡,两匹马拉着马车隆隆向前,很快就跑出一段距离。裴盈儿站在原地绞着帕子,大声喊道:“孟四哥,江公子,陆公子,路上保重啊。”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摆了摆,裴盈儿认出那是陆宛的手。 “小姐,”她的贴身丫鬟从府中走出来,和她一起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已经给您备好笔墨和白纸,就等您去写新本子了。” 裴盈儿弯了弯眼睛,牵着丫鬟的手转身往府中走去,“好,这次我要在本子里加上两个新人物,一定能卖出好价钱。” 这两匹马跑得虽快,但是速度一快,马车晃得也很厉害。 就算是行驶在官道上,依旧颠簸得厉害。 马车晃,陆宛也晃,晕乎乎地靠在车壁上,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颠出来了。 孟青阳不受影响,他在外面驾车,衣袂飞扬,背影十分潇洒。 是不是马车外面颠簸得轻一些? 陆宛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便着手从车厢里爬到外面去。 江雪澜斜倚在马车里嗑花生,见陆宛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伸了一条腿去拦他:“干什么去,你要去驾车?” “不是。” 陆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晕得厉害,想出去透透气。” 江雪澜拇指一用力,搓开一粒花生颗,“车里晕,外面就不晕了吗。”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陆宛实在难受,就想先坐到外面去试试。 江雪澜捏碎手里的花生,坐起身抖了抖衣服,“我看你不是想出去透气,你就是想出去陪你的孟大哥。” “……胡说什么呢。”陆宛抬起胳膊挑开挡门的帘子钻了出去。 孟青阳将车厢里的对话听得清楚,等陆宛出来,他偏头看了一眼。 陆宛今天为了骑马方便,特地换了身英气十足的短打戎装,头发高高束起,十分的意气风发,就是可惜到最后没能骑上马,还被马车颠得颇为狼狈。 面色有些苍白的陆宛盘腿坐到孟青阳身边,将手撑在身后,看着两匹马在官道上疾驰。 “孟大哥,那个具行云我们就不管了吗?” “他被江兄斩断双手,膝盖也废了一只,想必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了。眼下的要紧事是先去武当,看看姬前辈的伤势如何,也顺便看望盟主。” 他提到姬慕容,陆宛小脸一垮,换了个姿势坐着,并起双腿,将手肘压在腿上,伸手托起自己的下巴:“我还是头一次离开师父这么久。” 以前姬慕容也会偶尔出谷替人治病,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毕竟更多的时候,是人们直接前往蝶谷请求拜见医仙。 此次出来还是为了灵鹤宗的老宗主……思及此,陆宛又说:“也不知道卓玉大哥怎么样了。” 身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江雪澜在帘子后面说:“一会儿这个大哥一会儿那个大哥,你挂念的人倒是不少。” 他也不知道为何,听到陆宛及其自然地提起卓玉,心中莫名恼怒。 不相为谋 第23节 那个卓玉,在灵鹤宗的时候,一双眼睛都快要长到陆宛身上去了,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 孟青阳和卓玉关系甚好,闻言笑了一笑,“江兄今日吃火药了?” 江雪澜重重地放下帘子,坐回车厢不说话了。 “他向来是那样的脾气,”陆宛轻声细语地帮他解释:“说话一直是那样的,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故意针对卓玉大哥。” 卓玉大哥卓玉大哥,他还提什么卓玉大哥! 江雪澜听完更觉得不舒服了。 再次掀开帘子,江雪澜伸手扣住陆宛的后颈,微微用了些力气,将人拉进车厢里来。 陆宛惊呼一声,跌坐到江雪澜的腿上。 “我问你,”江雪澜扣着他的后颈不松手,“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你那个卓玉大哥?” 江雪澜腿上硬邦邦的,坐着有些不舒服。陆宛摇摇头,稍微挣扎了一下,想从他腿上起来。 察觉到他的意图,江雪澜哪能让他如愿。按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动弹,江雪澜又问:“他对你那么好,你真不想?” 陆宛张了张嘴,有些无辜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雪澜不语,他便说:“我一直提卓玉大哥的名字,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江雪澜皱起眉头,一把将陆宛捞到自己眼前,“何出此言。” 陆宛没有说话,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抿起的嘴角。 他自然是察觉到,江雪澜对他是与旁人有几分不一样的,不知为何,这种发现竟让他心中有些欢喜。 后来陆宛回想过很多次,如果江雪澜一开始就向他挑明身份,他依然会救下他,也会用心帮他治伤。 但是他不会再傻傻的信任他,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白白为他伤心许多次。 第22章 摔惨了吧 武当正值鼎盛之期,掌门贵为武林盟盟主,六派以其为首,隐约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势头。 山上云峰巍峨,松柏经过晨露的洗礼青翠欲滴。 天色破晓,山间雾气朦朦胧胧的,在半山腰的一方小广场上,一群着装整齐划一的小童正在操练。 看他们面容稚嫩,年纪尚小,正拿着木剑劈来砍去,估摸是掌门的徒孙一辈。 修建的极为宽阔的山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来,身着白衣的青年执着马鞭驾车而来。 “吁……” 见有客人到访,那群小童一个穿着蓝灰色袍服的小童从人群中走出来,拱手行礼,“客人稍等,我们现在去喊师父来。”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队伍中的两个小童小跑着离开。 这群小童都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弟子,见了客人都满脸好奇,有几个甚至停下手中练剑的动作,傻傻地看着马车这边。 “发什么呆,”最先走出来的小童回过头,“待会儿师父过来看到你们偷懒,今天的早饭都不想吃了吗!” 他年纪不大,板着小脸教训起人倒是有模有样。 孟青阳忍不住微笑起来,率先跳下马车,对着车里说:“江兄,宛儿,这就到了。” 赶了一天的路,又在窄小的马车里凑合睡了一晚,陆宛此时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稍微动一下就能听到骨骼的钝响。 他轻喘了一声,抬手揉着脖子,另一手挑开门帘。孟青阳在车旁等着,见陆宛探头便伸出了手。 陆宛抓住孟青阳的手,借力从马车上跳下来。 稳稳地落到地上,呼吸着武当山上格外清爽的空气,陆宛只觉得心旷神怡,身上的不适感也少了许多。 冲着孟青阳甜甜一笑,他说:“孟大哥,这一路辛苦你了。” 孟青阳在他头顶按了按,“不辛苦,昨晚江兄不是出来替我架了一会儿马车吗。” 话音刚落,江雪澜也衣衫不整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见他领口乱糟糟地敞着,孟青阳皱了皱眉,提醒道:“我们已经在武当的地界了,还望江兄注意自己的衣着。” 江雪澜瞥了陆宛一眼,陆宛正偏头望着那群手持木剑的小弟子,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只是他白嫩的侧脸上还带着浅粉色的印痕,明显是熟睡时压出来的。用发带束起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脑后,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晨风吹起,让他看起来有些懵懂。 江雪澜垂下眼睑,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柔软。他伸手理好自己的衣冠,又将手伸到脑后试了试面具戴的是否牢固。 陆宛已经走上前跟那个领头的小弟子说起话,他微微弯下腰,翘着嘴角说:“好的,那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他们的大师兄呀?” 小弟子一愣,绷的紧紧的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紧抓着手中的木剑点了点头。 “师父让我每天清晨带领师弟们练功。”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爱,陆宛刚想摸摸他的头,斜里忽然飞来一块小石子。 “你握剑的手势不对,若你这样拿剑,对敌的时候对面稍微用些力气,你的剑就要飞出去了。” 小石头哒的一声打在木剑上,小童手里的剑果然被击飞到地上。 “我的剑!”小童低呼一声,连忙追过去捡起自己的木剑,放在手里轻轻抹了抹沾在上面的露水。 石子飞来的方向慢慢走来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男子留着山羊胡,唇上也蓄着短须,踏着雾气负手而来,看起来相当的沉稳持重。 “陈师兄,好久不见。” 孟青阳显然认识来人,他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 “孟师弟。” 来人微微一笑,伸手虚扶孟青阳一把。 不等孟青阳向他介绍,他主动看向陆宛和江雪澜,审视一番后将目光定在陆宛身上:“我前几日就收到孟师弟飞鸽传来的书信,这位想必就是陆宛师弟吧。” 陆宛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对他作揖:“陆宛见过陈师兄。” 陈师兄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姬前辈与我武当私交甚好,陆师弟不必如此客气。不知这位是?” 他将目光转向江雪澜,陈师兄见他身形气度皆是不凡,脸上戴着遮住半边脸的面具仍然掩盖不住俊美之色,眼中不免露出些询问。 他前来武当,却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还不肯自报家门,实在是有些无礼。 于是陆宛连忙说:“陈师兄,他是我在灵鹤宗救下的人,我师父也见过他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他江公子就好。”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江公子:“……” 江雪澜眯了眯眼,索性装起那脑子不好的人,拱了拱手并不言语。 “既然如此,”他是陆宛和孟青阳带上来的人,必然都是着两人能信得过的,陈师兄也不会在他的深粉色过多计较。他合掌抬臂,向着他来时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随我来,掌门已经等候多时了。” 武当掌门在位多年,门下弟子无数,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就是楚寻真和陈百川。 楚寻真自多年前从合欢宗被捉回以后,至今不知所踪,如今给陆宛三人带路的这位就是掌门的另一位爱徒陈百川。 陈百川是掌门的首席弟子,虽武学天赋不及楚寻真,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当年掌门最为偏爱楚寻真,陈百川虽为大师兄,却处处被楚寻真压一头,直到楚寻真心智被催毁,逢人便杀,一身绝世武功反倒成了祸害,陈百川这才得到掌门的重用。 如今到处都在传,掌门仙逝之后,这掌门之位应该会传给陈百川。 不过掌门现在的身子还很健朗,这种时候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三人随着陈百川上了石阶,陈百川先带着他们去了一处偏房,让另外的弟子好生招待着,他对孟青阳和江雪澜说:“掌门指名要见陆宛师弟,还请二位在此处稍作等候。” “师父——” 跟在陈百川身后进了大殿,陆宛看到姬慕容的第一眼心就狠狠地揪紧了。 殿上只坐着姬慕容和一位老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 陆宛一进来便看到姬慕容靠在椅背上,面容清瘦了许多,一边的袖子有些空荡。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疑心自己是看错了。顾不得给姬慕容身边的老人行礼,他脚步飞快地奔到姬慕容身旁,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以后眼前一黑,双手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僵硬在原地。 “如月……咳咳……”姬慕容瞧着实在不大好,才叫出陆宛的乳名便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住。 陆宛的目光呆滞,盯在她空荡荡的右臂上。 他刚进门就疑惑师父怎么会如此清瘦,原来是少了一臂……陆宛喃喃道:“师父,你的胳膊——” “如月。”姬慕容才止住咳嗽,亲切地叫起他的乳名,想从位上起来扶他,身后的陈百川感觉上来帮忙,将姬慕容从椅子搀起来。 姬慕容用仅存的左手轻轻抚摸着陆宛的脸,陆宛觉得她的手冷的像块石头,没有一丝的温度。 陆宛立刻红了眼眶,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磕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陆宛似乎感觉不到痛,脑子乱作一团,嘴里胡乱说着:“徒儿不孝,居然让师父……” 师父的胳膊没有了……陆宛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也一个劲的发抖。 陈百川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只能徒增伤感。 “孩子,”坐在姬慕容身旁的白发老人起身扶他,“来,先起来。” 陆宛脸色惨白,木头人一般任由他扶起。 面前的老人就是武当掌门,他头发眉毛全白,面色红润,望向陆宛的眼神中带着慈爱,瞧着居然比姬慕容还要精神许多。 陆宛双耳嗡鸣,泫然欲泣,全靠着掌门的支持才没有再倒下去。 姬慕容叹了口气,亲自牵了陆宛的手,将他牵至自己身边。 陆宛实在太难受了,后面完全听不清姬慕容还有掌门说了些什么,见他一直走神,眼睛又老是盯着自己的断臂,姬慕容叹了口气,让陈百川先把陆宛送回去歇歇。 她看着陆宛,眼中带着怜爱,宛如母亲一般:“赶了一天的路,也该累了。” “陆师弟,请随我来。” 陈百川小心翼翼地扶了他一把。 武当派的大殿建造的恢弘气派,殿下有长阶近百级,为表示对真武大帝的敬重,任何人上台阶时不能贪图轻便使用轻功内力,只能一步步慢行。 陆宛神情恍惚地随着陈百川走下石阶,快走到底的时候不下心踩空了一阶,陈百川连忙去拉他,却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袖。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陈百川只来得抓住一小块碎步。 陆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撑地,还是没刹住身体,在台阶上滚弹了好几圈才重重地落到地面上。 不相为谋 第24节 “陆师弟!” 陈百川顾不得门派规定飞身而下,将陆宛扶起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陆宛滚下去的时候及时用手臂护住了脑袋,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护着脸的手指多处擦伤,手臂青青紫紫,下巴上也蹭破一小块皮。 陆宛捂着手臂站稳了,摇摇头:“陈师兄,我没事,不要告诉师父。” 陈百川顿了下,长叹一声,“我带你去擦些药。” 陆宛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 江雪澜一身黑衣,匆匆从外面回来,“受伤了?” “从台阶上摔下来了。”陆宛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鼻音。 他丢下手里的点心,指着下巴给江雪澜看:“你看。” 下巴处的伤口虽然擦了药,仍有些发热肿胀,手指关节处的擦伤看着也有些吓人。 挑起陆宛的下巴看了看,江雪澜用拇指在他伤口附近按了按,“摔惨了,是不是?” 陆宛点点头,耷拉着眼睛,有些敷衍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回来的时候你和孟大哥都不在。” 江雪澜捏着他尖尖小小的下巴,手指在伤口附近轻轻摩挲,“我头一次来武当,出去逛了逛。” 他在陆宛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见桌上有一个小药瓶,打开闻了闻,确定是伤药,便拉起陆宛伤痕累累的手给他擦药。 陆宛的手又细又白,秀气的像是姑娘家的手。 江雪澜胡乱给他完了药,也不着急放手,反而拉着他的手把玩起来,带着薄茧的指尖捏过他的每一根手指。 陆宛心里想着心事,垂着眼睛静默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江雪澜的举动。 直到手心传来酥麻的感觉他才蜷了蜷手指,想要将手抽回来:“好痒。” 江雪澜伸手勾住他腕上的红绳,不让他把手收回去。 他勾着那根红绳,将陆宛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扯近了些,挑了挑眉道:“从我进门到现在都愁眉苦脸的,来,和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第23章 登山望月 腕上的红绳绷紧,手腕上传来丝丝痛意,陆宛细白的手腕上都被红绳勒出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不得不往江雪澜那边倾了倾身子,好让腕上的红绳不要绷的那么紧。 “说不说?” 江雪澜手指施力,陆宛进他便退,红绳再次被扯紧—— 陆宛无可奈何,他向来乖顺,没什么坏脾气,江雪澜一再追问,陆宛只好全都跟他说了。 江雪澜其实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陆宛闷在心里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所以才逼着他自己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用手握住陆宛的后颈,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哭一会儿?” “……” 陆宛稍稍有些抗拒,伸手抵在江雪澜胸口,将两人之间隔开一点距离。 江雪澜低头看着他,发现他没有要哭的迹象,倒是有些讶然。 陆宛耳尖红红的,似乎是羞的。 他看了江雪澜一眼,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哭过了。” 他一边往后缩着,想离江雪澜远一些,一边垂着眼睛解释,说话仍带着鼻音,嗓音也沙沙的:“在你进来之前。” 还以为能温香软玉在怀,将人抱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谁知他已经偷偷疏解过了。 江雪澜略微有些遗憾。 傍晚的时候,陆宛暂住的院子里围满了人,院门口也被堵得水泄不通,看衣着打扮都是武当的弟子。 “……” 陆宛刚去拜见过掌门,从掌门处回来,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得拉住站在门口抻长脖子往里看的一位弟子:“这位师兄,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被陆宛拉住的弟子正往院子中间瞧得起劲儿,突然被人打搅,面上出现了点不悦之色。 待看清楚拉他的人是个容貌俊俏的白衣少年,少年眉眼温和,皮肤光滑白皙,实在是很俊俏。 他脸色稍微缓了缓,指着院子里面说:“里面有人在比试。” 比试? 谁和谁比试,比他住的院子里来了? 院子里人太多,陆宛踮起脚往院中间看。 “小兄弟,”有个弟子见他看得费劲,忍不住说:“要不你到我前面去看吧。” 陆宛正有此意,拨开人群钻到最前面去。 待他站定,看清了眼前比试的人,心中松了口气。 他当怎么了呢,原来是孟青阳和江雪澜在比试。 也许是怕刀剑无眼,伤及旁人,他们二人倒也没有舞刀弄枪,反而拿着陆宛上山时看到的那群小童用的木剑在比试。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拿着小童练功用的木剑比试,说起来多少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但是孟青阳和江雪澜武功造诣都不低,两人即使用木剑也能打得难分难舍。 孟青阳擅长用刀,攻势沉稳用力,将手中木剑用的气势汹汹。 至于江雪澜……陆宛倒不曾见过他用什么兵器,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端起衣袖站在旁边仔细观望。 比起孟青阳,江雪澜的剑势显然要迅捷很多,不过他下手也颇为凌厉,看起来两人似乎是难以分出胜负。 这群弟子也都是些年轻人,被关在山上每天都无聊得很,随便一点什么小事都能起哄。 有人在旁边的石桌上做了赌局,桌面上已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筹码。 陆宛随便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有碎银,有腰带,有两把剑,甚至还有一个啃了一口的馒头。 他忍不住凑过去,指着筹码堆得较多的那边:“这些押的是谁?” 那个做局的弟子得意地说:“自然是孟四哥!” 陆宛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瓶,放到筹码较少的那边去。 做局的弟子见他模样好看,本就心生好感,又看他纤弱白净,不像是懂武功的样子,于是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孟四哥,你莫不是认错了?”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孟青阳手下的木剑更沉稳,攻势也更猛烈一些。 黑衣服的人虽然招式花哨,不过还是以防守为主。 这时邀请陆宛来前面的那个弟子也凑过来,将自己的筹码放到陆宛的白玉瓶旁边:“五师弟,孟四哥要输了。” 陆宛看了他一眼。 那人显然是个性格大方的,见陆宛看他,便张口解释给他们听。 “孟四哥的武器是一把唐刀,他用惯了刀,所以下手很重,非常耗费自己的体力,这就需要速战速决。” “另一位朋友,他显然是故意与孟师弟缠斗,你看他并没有用几分力,反而十分的游刃有余。他若是抓住孟四哥的破绽反守为攻,想要赢只是早晚的事。” 他分析地头头是道,陆宛忍不住点点头,开设赌局的五师弟也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筹码换到另一边去—— 也就是他的手刚摸到自己筹码的功夫,江雪澜手中的木剑忽然变势,挑开孟青阳的木剑,手中的木剑带着悍然而下的力道向孟青阳面上砍去。 孟青阳反应迅速,连忙横起剑身去挡。 只是江雪澜下手的力道极重,比起孟青阳用刀的架势来也不逞多让,孟青阳手中的剑登时断成两截。 因为两把剑都是木头材质,所以江雪澜自己手中的那把木剑也未能幸免,竖着出现了一道裂痕。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五师弟动作迅速地将自己的筹码拨到江雪澜那一边去。 那些押对宝的弟子笑逐颜开,闹哄哄地朝着石桌一哄而上。 “五师兄!拿钱拿钱!你记住都有谁押孟四哥!不准赖掉啊!” “哈哈哈哈哈谁放了个馒头来——” “孟四哥怎么输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啊!” 这群弟子来势汹汹,陆宛和方才那个弟子原本在石桌旁,居然硬生生被他们挤到外面去,他与那人先是错愕,随后相视一笑。 那名弟子先自报家门:“在下程轩,是武当派明通长老的弟子。” “程师兄,我叫陆宛,是蝶谷姬慕容的徒弟。” “哦?”程轩惊讶地挑了挑眉,“原来是姬前辈的弟子,在下久仰医仙大名,能与她的弟子搭上话也是十分荣幸。” 陆宛嘴笨,向来不太会说场面话,因此有些腼腆地冲他笑笑。 丢掉手里的断剑,孟青阳喘息还有些重,唇齿微张着,勉强稳下气息冲江雪澜拱手:“江兄好功夫。” “孟兄客气了,你用惯重刀,如今拿木剑和我比试,倒是我占便宜了。” 孟青阳哈哈一笑,丢下自己手中的断剑:“痛快!” 周围的弟子闹哄哄地过来打招呼,程轩也走过去,笑着说:“这位江兄弟武功真是高强。” 程轩这人,生了一双细长眼,唇角微翘,天生一副笑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对着这样一张亲和的笑脸,江雪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赞许。 “程师叔,”一个七八岁的小弟子跑过来,小脸皱巴巴的:“我输了,晚上没有饭吃了,能把自己的馒头拿回来吗?” “不行哦,”程轩脸上笑眯眯的,“愿赌服输,师叔怎么教你们的。” 小弟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陆宛看得有些莞尔。 江雪澜慢慢走到他身边,“你押了谁赢?” 孟青阳也好奇地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陆宛有些不想让江雪澜知道自己押了他赢,于是说:“自然是押了孟大哥。” 不相为谋 第25节 话音刚落,做局的那个弟子站到石凳上,在人群中间招手唤他:“那位顶漂亮的小兄弟,快来领你的赏钱了!” 陆宛:“……” 反正程轩在他身边,他也押了江雪澜的! 陆宛梗着脖子,打算抵死不认,谁知道那个弟子竟主动拿着他的那份赢钱跑过来,二话不说塞到他怀里:“这是你的,快拿着。” 陆宛:“……” “五师弟,”程轩不知从哪里摸了把扇子出来,唰的打开,将扇面抵在鼻尖轻笑:“你可不能看陆师弟长得漂亮就区别对待啊,我的那份呢?” 五师弟嘿嘿一笑,转身跑回石桌:“自己来领!” 陆宛拿着自己的赢钱,偏头看了江雪澜一眼,对方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还扬起了嘴角:“看我做什么,不是押了你的孟大哥赢吗?” 陆宛面上一红,拿着自己的赢钱想往屋子里溜。 江雪澜如何能叫他逃了,伸手捉着他的后领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谁替你赢的钱,不说声谢谢就跑?” 五师弟一直拿眼睛偷瞄着这边,看到漂亮的小兄弟疑似被欺负,立马一脸义正言辞地走过来。 “这位兄台,虽然你替我赢了钱。但你不妨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算什么。” 程轩眯着眼在旁边笑,并不言语。 他这位五师弟原本是位纨绔,生平最爱赌博和美人,正是因为他太爱赌,所以被父母用金钱打点,塞进了武当改过。 谁知道这小子把赌局都设到武当上来了。 不过他设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局,偶尔调剂一下山上枯燥的生活,倒也不是什么大过。 孟青阳显然也知道这位五师弟的德行,笑着摇了摇头:“五师弟,江兄只是与宛儿闹玩罢了,不信你让宛儿自己说。” 这个五师弟真有意思,陆宛被他逗笑了,冲他弯了弯嘴角,“是啊。” 美人一笑,五师弟有些飘飘然,要邀请陆宛今晚一起看月亮。 见五师弟犯起花痴,程轩怕自己再呆下去要笑出声了,连忙合上扇子离开。 江雪澜睨了五师弟一眼,“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江兄弟有所不知,”五师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我们山顶建了观月台,从观月台上观赏月亮极其漂亮,没见过的人不会懂的。” “哦?”江雪澜怒极反笑,“不错,我倒是有些感兴趣了。不如这样,今晚我与你一同上山看月亮。” 第24章 一见如故 “师兄,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穆辰躺在床上,额上还搭着一块降温用的湿布,一双眼睛贼心不死,追着程轩走来走去。 程轩给木盆换了一次水,又重新拧了块湿布换到他头上,笑眯眯地回应道:“放心吧,五师兄,只是风寒而已,死不了人的。” “那我怎么这么难受,”穆辰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师兄,不如把陆宛师弟找过来给我瞧瞧?” “人家是客。” 程轩从腰间抽出折扇,对着他额上湿布敲了敲:“哪有劳烦客人给你看病的道理。” “哎——” 穆辰重重地叹了口气,想到昨晚自己被那位江公子提着衣领带到山顶上去,押在山顶看了将近一夜的月亮,直到下半夜才被放回来。 夜色沉沉,武当山的山道两旁燃起火把,宛如一条火龙从山下蜿蜒而上,十分壮观。 头顶的月亮大如圆盘,皎皎如水,确实是个好景色。 只是山顶风大露重,待不住人的。 穆辰站在观景台上抖成筛子,往江雪澜身边靠了靠,“江兄,看够了就走吧。” 江雪澜笑起来,伸手按在他肩上,明明未见他用几分力,但穆辰却感觉肩上沉沉的挣脱不开。 将手搭在穆辰肩上,江雪澜说:“多美的月色,我以前从未见过,陪我多看一会儿吧。” 穆辰两齿战战,“江江江兄,山上寒气重重,过一会儿风更大了,会会会着凉的。” 他冷得打颤,嘴唇都有些僵了才勉强说完一段话:“你看已经这么晚了,不如咱咱们回去吧。” “回去?”江雪澜放在穆辰肩上的手往下压了压,不知道为何,穆辰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威胁之意:“这么美的月色,你舍得回去?” 他面上戴着铁面,可是遮不住眼睛。 穆辰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可是孟四哥都打不过的人……脑子里蹦出这么个念头,穆辰面上不敢有半点儿不愉快,干笑着说:“不不不,看看月亮也挺挺不错的。” 江雪澜满意了,压在他肩上的手换了个动作,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带到一旁的石桌前:“坐。” 穆辰坐的远远的,与江雪澜中间隔了一道桌子。 江雪澜还带了酒上来,他掀开倒扣在酒壶上的碗,抬手倒了一碗,推给穆辰。 浓烈的酒香被风吹散开,带着幽幽的寒意。 一口酒下去,从唇齿舌一路凉到胃里,穆辰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喝酒还是喝风。 江雪澜自己拿着酒壶仰头,将酒液直接倒进嘴里。 “酒不错。” 酒不错,人更不错—— 若是对酒言欢的人是个温婉的美人,穆辰大概会这么说。 但面前的人是劈断孟四哥木剑的江兄,哪怕未被面具覆盖的下半张脸姿色很好,穆辰也不敢张口乱说。 他捧着手里的酒碗,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两个并不熟,眼前的人也不是他心爱的美人师弟。 重重叹了口气,穆辰一口闷了碗里的酒,将空碗往江雪澜面前一撞:“江兄,再来一碗!” 江雪澜瞥了他一眼,又给他倒了一碗。 两人对月饮酒,两两无言,直到后半夜出了云彩,月亮被遮住了,江雪澜才带他下山。 饮了酒,吹过风,穆辰回来没多久就感上风寒,额头烧了起来。 程轩听了他被江雪澜扣在山顶赏月的事,一双细长眼笑得不见眼仁,“五师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招惹陆宛师弟了。” “怎么了,”穆辰打着喷嚏,鼻子堵了,用嘴喘气:“我看陆宛师弟对我印象很好,昨天还冲我笑呢——” 这个呆子,不管他也罢。 程轩打开手里的扇子轻摇,笑着摇了摇头。 另一边,陆宛挽着袖子坐在院中捣药,带着细细痂痕的手指抓着药锤,指节处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他从早上就在院子里捣捣停停,江雪澜被有规律的捣药声吵起来,再也睡不着了,干脆披着外衣出来看他捣药。 陆宛见他衣衫不整,里衣领口大敞,头发也未束起,长长的头发黑绸一般披散下来。 他懒懒地垂着眼,仗着此时还早,面具也没有戴上。 陆宛盯着江雪澜俊美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江雪澜见他笑,自己也心情大好,慢慢走到陆宛捣药的石桌旁,在他身边坐下,“看到我这么开心。” “不是。” 陆宛收了笑,低头看着石臼里的药汁,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再抬起头看他。 江雪澜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撞,陆宛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目光挪到旁边的树上去了。 他咬了咬嘴唇,费了些力气才忍住笑。 原来是八九月份日头正毒,江雪澜戴了几日面具,脸上未被面具遮住的地方晒出了一道分界线。 虽然不太明显,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肤色不同。 用手指戳上江雪澜的脸,陆宛说:“反正武当上也没有千金小姐了,没人哭喊着嫁给你,不如把面具摘下来吧。” 不然这脸越晒越严重,到最后上下两张脸肤色不一,岂不是变成阴阳脸了么。 江雪澜活了近三十年,何时被人这么戳过脸。 扬了扬眉毛,他捉住陆宛戳在他脸上那根手指,带着薄茧的食指和拇指圈着那根手指下滑,进而把他整只手都包进掌中。 不过是笑他一下,该不会生气了吧? 陆宛小心地看着江雪澜的脸色,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他攥地紧紧的,一点儿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不笑你了,”陆宛缩着肩膀,想将自己的手拽回来,“快放开我。” 只是他的这点力气,用在江雪澜身上好似泥牛入海,左右拽不回来,拉扯间还带了些欲拒还迎般的暧昧。 “江兄,陆师弟。” 两人坐在石桌前僵持着,院门口忽然踏进一只皂底黑靴。 程轩没想到自己进了门入眼竟是这样的场景,他用扇面扑了扑鼻尖,笑着说:“倒是我来得不凑巧了。” 话虽这样说,他的语气可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说完以后,他的目光在江雪澜脸上顿了一顿,笑呵呵地说:“江兄真是一表人才。” “程师兄,你怎么来了。” 陆宛站起身来想迎一下程轩,只是他的手还被江雪澜攥着,江雪澜也没想到他忽然起身,随着陆宛突如其来的举动,两人相握的手打翻了放在桌沿上的石臼。 那石臼本就是圆的,打翻以后在桌上滚了两下,倒扣着扑在了地上,还有些碧绿的药汁溅在陆宛衣摆上。 石臼一翻,陆宛望着地面有些傻眼。 里头可是他捣了一早上的药,手腕都酸了也只捣碎了那一点而已。 想到这点药捣得多辛苦,向来温润平和,似乎从来不会发脾气的陆宛眼中含了两座小火山,对着江雪澜怒目而视。 程轩默不作声地用手中的扇子遮了脸,心想自己这下可真是来得不凑巧了。 “你赔我的药!” 不相为谋 第26节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程轩只听得一句轻斥。 这就一声,还绵绵无力,有些中气不足。 “我赔我赔,我替你捣。” 程轩悄悄撤了脸前的扇子,就见江雪澜不知何时也站起来了,他个子高上陆宛许多,正微微低着头,牵着陆宛的手安抚他。 “那你——” 要求得到应允,陆宛显然有底气许多,他用空闲的那只手一指树下的小席子,那张小席子上面还躺了不少其他的药材。 陆宛指着那些药材:“你把这些全捣了。” 他得了便宜,眼角眉梢都很得意,语气中还隐约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江雪澜便纵容道:“好,我捣,我都捣。” 陆宛被他哄高兴了,手也被他放开,要去给程轩沏茶。 程轩没见过这般好糊弄的人,只能说,陆宛从一开始就没有太过生气。 他不知道的是,陆宛无父无母,自小被姬慕容养在身边,唯一的依靠就是姬慕容。 姬慕容对他很好,他却不会恃宠而骄,反而乖巧温顺得令人心疼。 他自小便懂事,心肠也很好,就连蝶谷周边的村镇里最顽皮的孩子见了他也要收敛一些。 程轩走到石桌前坐下,等着陆宛去屋中拿茶具,江雪澜冲他点了下头,转身去了另一间屋中,再出来时已经是衣冠整齐,黑发以玉冠半束,冠上插着一枚不甚精美的簪子。 许是簪子与江雪澜发上的玉冠太不相配,程轩盯着那簪子看得久了点,直到江雪澜在他对面坐下才收回目光。 陆宛还未出来,他坐到程轩对面,神情莫测地看了程轩一眼。 程轩冲他笑笑,转头看着树下那一堆草药,“江兄若是忙不过来,可以喊上门内的弟子一起,这点小忙,他们还是很乐意帮的。” 尤其是昨天,看了他和孟青阳的比试,不少弟子心中都跃跃欲试,想来找他讨教一番。 只是江雪澜看着很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一众弟子望而止步。 孟青阳面上也高冷,但他实际上面冷心热,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江雪澜的冷,是他明明对你笑着,却让你心里发慌,想要离他远一些。 他很危险——习武之人的感觉通常比寻常人要灵敏一些,那么多弟子都不敢靠近他,那就是有问题了。 程轩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探探江雪澜的底细。 虽说他是陆宛带来的人,按理说是可以信任的。但他毕竟害的五师弟受了风寒,程轩整日笑眯眯的,内里其实有些护短。 五师弟再怎么不着调,可他毕竟是武当的人,心思也不坏,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了去。 思及此,程轩和煦一笑,直直望进江雪澜的眼睛里:“我与江兄一见如故,昨日刚见面便觉得十分亲切。” 第25章 无墨书生 这逼仄的暗牢中没有通风的地方,阴暗潮湿,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排泄物的恶臭味,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更何况,在隔壁还关着一个不知来路的疯子。 具行云蜷缩在草堆上,伤口没有得到妥善的照料,有些溃烂。他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一张枯瘦的脸上见不到半分肉。 他的双手没了,平时只能窝在草堆上,强忍着恐惧,害怕吵醒了关在隔壁的疯子。 他不过,他不过是看那位道姑有求于他,自己又变成这般样子,所以多提了些条件。 没想到那道姑说变脸就变脸,听完他提出的条件以后二话不说将他提到了这里来,关着他,一日三餐派下人照常给,只是不管他的伤势,也不给他用药,在这种肮脏阴暗的坏境下,伤口处的肉已经开始腐烂了。 倘若具行云双手还在,一定要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若是再见到道姑,他一定要求饶,不敢再提条件,说什么也不要呆在这个地方了! 隔壁的疯子又睡醒了,嘴里嘟囔着什么孩儿,具行云听着铁链缠绕的声音,再听他嘴里不停叨念,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具行云向来睚眦必报,他能因为灭宗之仇接连骚扰正道门派几年,自然也不会让伤他的小畜生还有那个该死的道姑好过。 至于那个引他上钩的小蹄子…… 具行云面目扭曲,要是小贱蹄子落到他手里,他一定要将人玩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人照常过来送饭,不知为何,他今日没有听到具行云求饶的动静,往日里具行云见他送饭来,都要求着他,让他将姑姑带过来见一面的。 暗室里光线不足,他眯眼往铁牢里看,只能看见角落里的草堆上摊着个黑黑的影子。 “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关他在这里只是为了警告他别想威胁姑姑,这几天的饭菜里都加了止血消肿的药粉,倒是不怕具行云死了。 “喂!你怎么样了?” 毫无回应,角落里的人影一动不动,宛如一坨死物。 姑姑说这个人留着有大用处,怕具行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下人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伸长脖子往里探了探。 不光是具行云,就连隔壁的疯子也安静了许多,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下人思考一番,没敢轻举妄动。他重新关好铁门,决定去找姑姑下来看看。 他刚一离开,角落里的人影终于轻微地动了一下,具行云并非没有动作,实际上他一直蠕动着嘴唇,似有似无的声音一直环绕在疯子耳边。 这边是那道姑想求得的锁魂心法…… 具行云嘴唇蠕动地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差。 忽然他像是再也绷不住了,脖子猛然前倾,哇地呕出一口粘稠恶臭的黑血来。 伤口腐烂外加心法反噬,具行云软软地瘫倒在血污中,任由黑血倒灌进鼻腔,嘴唇僵硬地动了几下,再没了动作。 在外面敲了敲门,得到姬慕容的许可之后,程轩推门进来。 姬慕容的房间里满是药香,八角亭形状的香炉烟气缭绕,里面点了安神的草药。 姬慕容就坐在床上,右边衣袖空空荡荡,显得她整个人单薄瘦弱,比常人窄上许多。 在她床边趴伏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青丝半散,气息平缓微弱,应该是睡着了,对程轩开门进来的声音毫无反应。 姬慕容颔首示意房中的椅子:“轩儿,自己坐。” 程轩轻手轻脚地坐下,看了一眼睡在姬慕容腿上的陆宛。 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陆宛微微蹙着眉头。姬慕容用手轻轻揉捏着陆宛的后颈,眼中带有怜爱。 都说面由心生,陆宛无论是眉眼还是五官轮廓,都生的没有半点攻击性。 这样的一张脸,天生就是拿来让人疼惜的。 被人盯得久了,似乎在睡梦中有所察觉,陆宛的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吟,似乎是要醒来。 姬慕容察觉到了,连忙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安抚着快醒来的人。 鸦羽般的睫毛很不安地颤了颤,陆宛重新陷入梦乡。 “问出什么来了吗?” 姬慕容抬眼望向程轩。 她问的自然是江雪澜,有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陪在徒儿身边,姬慕容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多少有些膈应。 她记得她离开灵鹤宗之前,特地嘱咐过陆宛将人医好之后赶紧送走,谁知道他的傻徒儿都把人带上武当来了。 陆宛傻乎乎的什么都不计较,她这个做师父的就要多操一份心。 想到江雪澜,程轩嘴角挂上一丝苦笑。 他一身灰白儒衫打扮,虽不及孟青阳英俊挺拔,但也算青年才俊,尤其一双天生笑眼,使得他很少碰壁。 哪里料得那位江公子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甚至说,陆宛在与不在时,江公子全然是两副嘴脸。 陆宛在时,江雪澜尚且能与他聊上几句,虽然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好歹也不会失了礼节。 想到他说完一见如故那句话后,江公子看他那一眼,程轩到现在都冷汗涔涔。 那眼神中的阴郁暴戾,是警告,也是威胁。 对着五师弟,江雪澜尚能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敲打,在他面前,江雪澜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程轩心里明白,他吃准了自己不能到陆宛面前告他的状。 从上了武当,他一直跟在陆宛身边,隐隐有保护他的架势。他也从未伤过武当的弟子,就算是程轩说他不好,别说陆宛,恐怕其他人也不会信。 而五师弟就不一样了,不同于程轩的谨慎小心,穆辰性格咋呼,做事不考虑后果,所以他只给穆辰些小小苦头吃,经过赏月一事后,穆辰也确实是怕了他的。 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连孟青阳都能与他称兄道弟,此等城府,程轩自愧不如。 思及此,程轩嘴角的苦笑更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姬慕容。 若是告诉了姬慕容,以姬慕容爱徒之心,肯定不能容忍江雪澜继续留在陆宛身边。 就是不知到时候陆宛会不会左右为难,也不知他更向着谁一些。 再三考虑一番,程轩还是没有选择做那个告密的小人。 “前辈,以晚辈所见,江公子应该只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您想想,连孟四哥都与他以兄弟相称,难道孟四哥也会被骗吗?” 他搬出孟青阳来,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听闻此言,姬慕容沉吟一番,心中有些动摇。 “既然如此,”姬慕容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先回去吧,我且再看一看。” “是,晚辈告退。” “师父——” 程轩的脚步声刚走远,趴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陆宛眼中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姬慕容,“徒儿不是说了,江大哥是好人,您怎么不信。” 姬慕容知道自己这个徒儿刚刚定是在装睡,连她这个做师父的都瞒过去了。 伸手在陆宛额头上敲了敲,姬慕容语气不见嗔怒:“学会哄师父了。” 陆宛直起上身,单手撑腮,墨发铺在肩头。 不相为谋 第27节 他有些计较地说:“您今天敷的药还是江大哥捣的呢。” 姬慕容失笑,苍白手指揉上他的头发,“好好好,他给师父捣药,师父不该不信他,也不该不信你。” 陆宛这几日都住在山上,消息闭塞,不知自己在京都闹起了多大的动静。 这事要从当年扶风郡主随皇帝南巡说起。 当年皇家的船队顺着江水一路南下,经过江南六府,到达荆州时,郡主对当地盛产的话本赞不绝口。 与京都那些痴痴缠缠、恩怨情仇的情爱剧本不同,荆州的话本多写江湖侠客,江湖人大都不喜欢与朝廷有过多牵扯,这些郡王公主们却对江湖充满了向往。 扶风郡主乃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表妹,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是京都贵女们的风向标。 既然能让扶风郡主如此夸赞,一时间荆州的武侠话本风靡京都,荆州的书贩为了供应各地对话本的大量需求,印书局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这其中,有一位叫无墨书生的作者写的话本最为出彩。 这位无墨书生笔触巍峨大气,细节之处又极为打动人,他所写的话本中的人物几乎都是真实存在的,情节也真假参半,虚虚实实,令人怀疑他是否也是位江湖英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加以改造,全都写在了本子里。 这一次,无墨书生的话本中出现了新人物。 蝶谷医仙姬慕容的徒儿陆宛,在无墨先生笔下,这是一位白衣飘飘,清丽出尘的小公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墨发如瀑布般泄下,肤色有些苍白,宛如谪仙一般。 “真想见见那位陆宛公子。” 扶风郡主二九年华,抛开尊贵的身份不提,实际也只是一个暗怀春心的普通女子。 就在前不久,她还嚷嚷着想见孟青阳少侠一面。 丫鬟对此见怪不怪,动作麻利地帮她梳好发,“郡主,今日要进宫见太后呢,小心耽误了。” “本郡主知道了。哎,每日就是去宫里请安,这里请安那里请安,本郡主什么时候也能出去闯荡一番,潇洒肆意,也算不枉此生。” “郡主!” 丫鬟打断了她,从旁边的架子上给她拿起轻纱流珠外衫,“以后不许说这种胡话了,让夫人听到了又要责怪替您看这些话本了。” 她说的不错,扶风郡主叹了口气,张开手臂任由丫鬟给自己披上外衫。 “不过这次的话本卖的可真快啊,”丫鬟见郡主不开心,心中也有些心疼,于是主动说到:“听去买话本的小桂姐姐说,她差点都没抢到呢。” 扶风来了兴趣,眼前一亮:“是吗?” “是呀,”丫鬟替她系好胸前的珠扣,打趣道:“看来世家小姐们很喜欢穿白衣服的大侠。” 丫鬟心中暗暗诽谤,那些个话本里的大侠,个个都喜欢穿白衣服,他们天天打架,都不怕衣服弄脏吗? 她不知道,话本里白衣飘飘宛如谪仙的医仙徒弟,此时正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简单绑着头发,灰头土脸的在山中摘野梨。 还因为个子矮又不会爬树,非得骑到旁人肩上才能采到心爱的梨子。 第26章 我要那颗 “江大哥,我觉得师父有事瞒着我。” 拨开层层枝叶,陆宛伸手握住自己看中的野梨,手腕一转,将那颗梨从枝头拧下来。 被他骑着脖子当成人肉梯子的江雪澜看了他一眼,“还想要哪颗?” 在枝叶繁茂的梨树林里扫视一圈,进山来摘野梨的大都是年纪稍小些的弟子,矮一些的枝头几乎都被他们摘秃了,偶尔残留的几个也是皱巴巴的坏梨。 于是陆宛往高处看去,离他们大约五步之外的那棵梨树上,向外张开的枝丫上挂着一枚黄澄澄的梨子。 那颗梨子长在很高的位置,许是晒够了阳光,生的又大又圆,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山间小鸟啄食的。 他指给江雪澜看:“我要那颗。” “不行,太高了。”江雪澜粗粗瞥了一眼,“够不到。” 蹲下身将陆宛从肩头放下来,等陆宛的脚踩上地面,他才慢悠悠地问道:“你方才说你师父瞒着你什么?” 松软的地面上满是枯枝烂叶,还落着些被鸟啄下来的梨子。 白底青缎的鞋子刚一落地就陷在满地的落叶中。 陆宛把自己手中的野梨放到树下的小竹筐中,边往前面的那颗梨树走边说:“孟大哥当时说,师父来武当给掌门疗伤,但我去拜见掌门的时候,发现他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一路走到那棵梨树下,陆宛招呼江雪澜赶紧过来帮忙,口中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我师父又在武当受了伤,如果真的是外人上武当来行凶,那武当不该戒备森严吗?但是你看我们来住的这几日,武当上下哪有半点大敌当前的样子。” 不但毫不紧张,还有弟子跑来告诉陆宛山中有梨树林,无聊时可以来摘野梨消遣。 这一点江雪澜刚来武当没多久便察觉到了,只是他没去拜见过掌门,不知道掌门身体无恙。 没想到陆宛能想到这一层,江雪澜走进了些,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宛已经走到树下,仰起头看树顶的那颗野梨,修长的脖颈从灰扑扑的衣领延伸出来,是如同白瓷般的色泽。瞧他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难道不该是个傻子吗。 傻子能想到那些吗? 江雪澜眼中的傻子看着头顶那颗大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江雪澜:“你能飞上去给我摘下来吗?” 江雪澜:“……” 他好歹是堂堂千机教教主,虽说背着一身骂名,但也是身份尊贵,武功盖世。 现在有人要他用他的绝世武功上树摘一颗野山梨。 江雪澜垂了眼睑,沉默地望着陆宛。 陆宛也收回放在梨子的目光,微微抬着脸跟他对望。 他生得端正白净,一双眼睛温润似水,仿佛有波光荡漾。他冲江雪澜弯了眼睛,催促道:“去呀。” 江雪澜叹了口气,“非得要那一颗?” 陆宛抿住嘴唇不说话,江雪澜就知道他非得要不可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陆宛,以陆宛的性格,就算他拒绝了也不会生气,甚至不会显露什么失落的情绪,保不齐晚上回去偷偷在被窝里消化一宿,第二天就把这梨给忘了。 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江雪澜没办法,走过去揽住陆宛的腰。 猜到他要做什么,陆宛的眼睛一亮。 “等会儿摘梨的动作快一点,我带着你可飞不起来,磨磨蹭蹭地小心从树上摔下来。” 陆宛为了上山摘梨子,特地找程轩讨了一件旧衣服,虽然是程轩淘汰下来的衣服,陆宛穿在身上仍有些宽松。于是腰带扎得紧紧的,显得腰身极其纤细,江雪澜早就想上手了。 两手扣住陆宛的腰,江雪澜鼻尖又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这股香气不是皂角的味道,也不是什么熏衣服用的香料。江雪澜思来想去,只能是陆宛自小跟着姬慕容生活在蝶谷,姬慕容是神医,自然疼惜自己的徒弟。 一定是姬慕容给他吃了什么东西调理身体,才让他闻起来这样的香。 抱着陆宛的腰,江雪澜足尖轻点地面,在陆宛压抑的吸气声中带他上了梨树。 枝丫大开的梨树被两人踩着,树叶扑棱棱的落了一地,陆宛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影响到江雪澜,害得两人从树上掉下去。 在树枝上跃了三四下,终于靠近了陆宛的梦中情梨。 陆宛早早伸出了手,抓着梨子顺着一个方向拧了两下,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江大哥!我摘到了!” 他实在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两人还在树上,猛地转过头要跟江雪澜分享心中的喜悦。 被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擦过下巴,江雪澜脑子空白了一瞬,虽然他及时反应过来,但落地的时候仍有些狼狈,带着陆宛后退了几步才缓住身形。 陆宛大概知道自己闯了祸,缩着肩膀不敢出声,恨不得在江雪澜怀里越缩越远越缩越小。 一把将往下滑的人兜回来,江雪澜皱起眉头问他:“吓软脚了?” 陆宛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要是他装作吓软脚了,江雪澜便不会追责他在树顶突然捣乱,害得两人险些摔跤。 江雪澜只当他是真的吓软脚了,便把人半抱半扶着,带回到放小竹筐的树底下。 回到树下,陆宛把手里那颗最大最好看的梨递给江雪澜,自己从筐子捡了个小一点的,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咔嚓一口咬上去。 梨肉多汁水,唇齿间浸满了野山梨肉的汁液,陆宛被酸了个激灵,张嘴吐出口中雪白的梨肉,“怎么是酸的?” 江雪澜失笑道:“让你摘着玩的,现在还不是它完全成熟的时候。” 陆宛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嘴里还是有那股酸中带着一点儿甜的滋味。 摘够了梨,也尝了味道,陆宛弯腰提起小竹筐,招呼江雪澜:“我们回去吧。” “陆宛师弟!” 脚步声刚响,穆辰就像一只等着主人回家的大狗般奔过来,待他见到陆宛身后拎着筐的江雪澜时,急急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不少:“哈哈,江公子也在啊。” 不过是陪着江雪澜看了一晚上月亮,他的称呼直接从江兄弟变成了江公子。 陆宛看了他一眼,“五师兄,你怎么来了。” 穆辰干着嗓子笑了两声:“我来看看你。” 他见江雪澜手里的小竹筐装着野梨,便说:“陆宛师弟,你想吃梨早说啊,我让下山采买的弟子给你带一些。这野山梨还不到成熟的时候,摘回来也不能吃。” 江雪澜目光冷淡地睨了他一眼,一股强劲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穆辰怂了,可他才来不久,还没和陆宛说上两句话,实在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他咽了口唾沫,绕到陆宛身旁去,让他把江雪澜隔开。 陆宛师弟身上香喷喷的,手指细长莹润,发丝也柔顺光滑,穆辰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陆宛师弟,”穆辰身后要是有尾巴,此刻该摇摆个不停了。他坐在陆宛身边,捧着个空茶杯,“这几天住的还习惯吗?” “嗯。” 陆宛拿起桌上的茶壶要起身:“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不用!” 穆辰一把按下他的肩膀,将陆宛按坐在位置上,接过陆宛手中的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冷茶。 “这不是天气热吗,我就爱喝凉的。” 不相为谋 第28节 “可……” 见陆宛还想说什么,穆辰端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 陆宛微微张开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五师兄,你若是喜欢喝凉茶,等我给你放凉就是,为什么要喝昨天剩的陈茶?” 隔夜的茶水,喝了怕是要腹痛。 一旁的江雪澜适时地发出一声哂笑。 喝都喝了,穆辰只得硬着头皮说:“是,是吗,我就说这茶的味道不太对。” 陆宛关切地看着他,“那是昨天中午的茶,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几乎是听陆宛说完,穆辰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其实效果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他的思想作祟罢了。 “陆宛师弟,我不舒服。” 穆辰抓上陆宛放在桌上的手。 不错,跟想象中一样柔软,甚至更加滑嫩。 陆宛有些不自在地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耳尖微红:“五师兄,先把手松开,我给你把脉。” 他似乎只是不习惯与人这样接触,原来不管是谁抓着他的手,他的耳朵都会红。 江雪澜收回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有些火起。 这个什么五师兄,爪子不想要了不成?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察觉到陆宛身边人的威压,穆辰终于松开了手。 纤白的指尖搭上麦色的手腕,陆宛闭上眼,凝神为他诊脉。 在此期间,江雪澜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臂压在桌面上,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眼神冷淡。 穆辰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这种窥伺了他人的所有物然后被主人找上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在陆宛很快睁开了眼,他目光柔柔地望向穆辰:“五师兄,你的脉象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要小心回去以后腹痛。” 穆辰扬起嘴角,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往耳朵的方向上飞:“好,没问题,多谢陆宛师弟。” 陆宛收回自己的手,害怕穆辰再次突袭,他干脆将手放到腿上,浅浅一笑:“五师兄不必客气。” 第27章 物是人非 穆辰从茅房出来,双腿有些打颤。 入了弟子休息的小苑,守夜的弟子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冲他点头招呼:“五师兄回来了,这是今夜第几次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望着满天的星星,穆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明日再说吧。” 夜色如水,霜寒露重,本该在被窝里安稳做梦的穆辰心中生出一种孤寂寥落之感。 不等他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的肚子又叫起来。 在守夜弟子的关切的注视之下,穆辰白着脸再次跑向茅房。 守夜的弟子跑得气喘吁吁,站在桌前缓了好一会儿:“陆宛师兄,这么晚了还请你过来,多有叨扰,只是五师兄实在可怜,大家都看不下去啦。” 穆辰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他们门派的大夫年事已高,脾气又暴躁,弟子害怕半夜吵醒他要挨骂。 麻烦好脾气的陆宛大半夜跑一趟,总好过被老大夫骂一通。 陆宛一身亵衣,肩上披着蜜合色外衫,满脸倦意,冲他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 守夜的弟子帮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水中飘着一朵小小的菊花。 穆辰还在茅房没有回来,陆宛垂着眼睛用茶杯的盖子拨那朵小小的菊花,眉眼低垂,白净侧脸上落着碎发,看起来甚是乖顺。 穆辰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见到的便是陆宛坐在灯下拨花。 屋子里暖融融的,烛火微微跳动。 低头瞧着他浓密的睫毛以及秀气的鼻尖,穆辰搓了搓有些僵住的脸,忍不住笑起来:“陆宛师弟,你来了。” 陆宛抬起眼睛,眼中倒映着烛光,慢慢冲他一笑。 守在门口的值班弟子捏了捏鼻子,取笑道:“五师兄,你身上好大的味道。” 穆辰拖了椅子在陆宛对面坐下,闻言哈哈大笑。 “我跑了半晚上茅厕。” 还有后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再跑下去他的后庭都要冒火了。 陆宛示意他把手放在桌上。 与在外面跑了半晚上的穆辰不同,陆宛刚从被窝出来没多久,手指还是暖的。 将手指搭上穆辰的手腕,陆宛闭上眼睛安静诊脉。 给穆辰开了几粒六君子丸,看着他用温水送服。 陆宛从武当弟子住的小苑出来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谢绝了穆辰还有守夜的弟子送他回去的好意,挑着灯,裹紧了自己的外衫慢慢往回走。 穆辰从后面追过来,把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 “夜里冷,陆宛师弟当心着凉。” 陆宛谢过他的好意,用空闲的手拉住披风的带子,打着哈欠回到自己住处。 他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亮着微弱的烛光。 陆宛一怔,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他的桌上点着蜡烛,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人。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陆宛提着灯的手指指节泛白,动作还算镇定地关上房门。 门一关,门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先捂住他的嘴,轻声说:“是我。” 陆宛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提灯的手腕软软地垂下去,“江大哥,你怎么了。” 江雪澜没有说话,陆宛心里又提起来,他转过身,看到江雪澜一身黑衣,没有戴面具,脸色有些苍白。 他抽了抽鼻子,确定血腥味是从江雪澜身上散发出来的。 门上的影子晃了晃,屋子里的灯光暗下来,陆宛手里的灯跌落在脚边,灯油泼了一地。 用两只手紧紧抓着江雪澜的袖子,陆宛压着嗓音问他:“江大哥,你受伤了?伤在何处,是谁伤了你?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他眼中带着迫切的关怀,恨不得直接动手扯开江雪澜的衣领,看看他哪里受伤了。 江雪澜揉着他的头发,“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拉着陆宛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腰,那里的布料被血浸湿了,不过衣物还是完好的,并没有破损之处。 得知他没有受伤,陆宛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这里可是武当,这么晚了,他带着一身血回来,他…… 看出陆宛眼中情绪波动,江雪澜一把将他拉近怀里,手掌按着他的后腰,“你担心我。” 陆宛被他压在胸口,鼻尖的血腥味更重,于是有些气急道:“谁担心你了,你是我带上来的人,要是在武当闯什么祸,我——” 江雪澜压在他后腰上的手缓缓上移,抚摸着他身后凸出的脊骨,打断了他的话:“你担心我。” 细细的酥麻感从背部传来,江雪澜的手法很好,陆宛喉中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手指攥紧了江雪澜的衣服。 他的声音软下来:“你到底去哪儿了……” “你不是说你师父有事瞒着你吗。” 江雪澜的手安抚般一路向上,最后拢上陆宛的后颈。 他靠着门,用手指摩挲着陆宛颈后的那块皮肤,“我就去看了看是怎么回事。” 桌上的蜡台淌满灯油,火光越来越微弱,若是再不剪一剪烛芯,怕是没一会儿就要灭了。 陆宛微微张开嘴,语气轻颤:“好,我知道了,你先把手拿开……” 好奇怪,被江雪澜的手指揉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从后腰一路烫到脖颈。 陆宛两腿有些发软,需要攀附着江雪澜才能站稳。 桌上的蜡烛最后晃了一晃,灭了。 陆宛贴在江雪澜胸口,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不知所措,也像是很害怕。 他平日里总是板着小脸做出一副沉稳可靠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忘记他还未及弱冠之年,甚至连十八岁生辰也未过。 如此青涩,像一张白纸一般,被人捏住后颈就变成了小软脚虾。 江雪澜叹了口气,拉起小软脚虾往床边走。 小软脚虾乖乖任他拉着,一副有些失神的样子。 将人拉到床边,江雪澜解下他的披风,随手扔到地上,又将他的外衫脱下来搭在一旁架子上,伸手按着陆宛的肩上把他安置在床上,“睡吧。” 陆宛用手拢了拢衣领,睁大眼睛努力往江雪澜的方向看,但是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有些失望地蹬掉脚上的木屐,爬回到床上,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睡了?” 江雪澜喉结滚动,压下胸口涌来的血腥之意,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睡吧。” 陆宛闭上眼睛,黑暗中,纤长的睫毛抖成了颤动的蝶翼。 一直等到他沉沉睡过去,江雪澜才起身,胸口血气翻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若在当年,有人说起武当,不得不提一句掌门的首席弟子楚寻真。 五年前的楚寻真,武当首徒,一袭红衣,恣意风流,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楚寻真此人颇为豪爽,虽是武当弟子,却无正道人士那般嫉恶如仇,反而看不惯他们墨守成规的死板样子。他认定江雪澜是位枭雄,曾与他在江心小舟上对酒当歌,月下舞剑。 当时江雪澜也不过二十出头,年少俊美,玄衣金冠,不爱名利爱风流,两人把酒言欢,不羡黄金台。 不相为谋 第29节 酒到兴头,楚寻真要与江雪澜结拜,然而酒过三巡,他脚底不稳,一头栽到冰冷的江水里。 江雪澜哈哈大笑,纵身一跃,跟着跳入水中,不一会便提着楚寻真的后衣领,踏水而行,将人带到岸上去。 待酒醒以后,他说自己欠了江雪澜一条命。 只是不等他找江雪澜报一命之恩,大概是天妒英才,这样洒脱的豪杰,竟落入了合欢宗之手,心智全毁,变成了半疯半傻的痴儿。 当年武当带领其他六派剿灭合欢宗之时,正是江雪澜杀师夺权、铲除异己的时候,江雪澜自顾不暇,自然也无法分心去关心别人。 他一直以为楚寻真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人还活着……而且还在武当。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日夜忍受煎熬。 地牢修建于地下,借助冰冷透骨的地下水做了天然的屏障。 他认不出江雪澜,实际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江雪澜猜测,他应该是在姬慕容替他问诊的时候狂性大发,撕掉了姬慕容一条胳膊。 人虽然痴了,但绝世武功还在。 甚至因为失去理智,也无所顾及,下手更加狠辣。 江雪澜为了自保出手伤了他,估计武当明日就会发现,然后查到他头上来。 脱去身上的血衣,江雪澜面色凝重,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件衣物销毁。 他倒是不怕武当找上门,他是怕陆宛……怀疑他。 相处越久,对陆宛了解越深,他愈发不能在陆宛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宛显然是疾恶如仇之人。 从他在船上对那胖子的态度就能看出,他虽善,但不会愚善。 若是被他知道身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天天黏着江雪澜,在背地里偷偷叫他江大哥。 到了江雪澜现在的地位,拥有太多,便很难体会到患得患失的感觉。 如今却…… 江雪澜在窗边负手而立,眸色深沉,直到天边泛白才回到床上歇息。 第二天一早,陆宛顶着黑眼圈去给姬慕容请安。 姬慕容正用独臂在纸上写写画画,她不擅于使用左臂,因此写在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陆宛过去接了笔,提着手腕替她写字。 姬慕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昨晚睡不好?” “五师兄喝了坏茶闹肚子,徒儿去给他看病了。” 姬慕容点点头,又说了几味药材以及用量。 “师父,你开安神的方子做什么?”而且用药这么猛烈,真用起来,连牛都能灌倒。 姬慕容摇摇头,示意陆宛不要多问。 “如月,这是武当的家事。” 师父不让问,那他便不问了。 陆宛乖乖点头,继续在纸上写下那些药材。 第28章 为人低调 千机教在武林驻足已久,曾经是亦正亦邪的大教。 不知从哪一任教主在位开始,千机教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有了这么个坏事做尽的教主带头,教中之人不断更新换代,后来变成了阴险毒辣之辈的聚集之处。 为了剿灭此魔教,正道之人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武当更是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培养出来一个暗线,埋伏在千机教为正道通风报信。 据这位暗线来报,之前的消息有误,教主并没有失踪,只是已经多日不在教中,近来都由左护法执掌大权。 千机教的左护法赵午,暗线传回来的信中写到,这位左护法平日甚少露面,暗线也只见过他几次,不过他的武功之高,连教中地位甚高的薛长老对他都颇为忌惮。 而且他似乎擅于驯兽,身边常跟着一只白头鹰。 薛长老是上一任教主的心腹手下,凶名在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少正派人士都折在他的手中,受尽折磨。 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赵午……” 掌门将手中写满密文的纸条震成粉末,手一扬,无数飞灰随风而散。 他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明通长老,“师弟,你可听过此人名号?” 须发皆白的明通长老抚须摇头,“自从屈教主下马以后,除了薛长老这种在教中掌权多年的老人,新教主似乎将教中上下能换的人都换了个遍。” 比起上一任教主,他们对新任教主还是太不了解。 上一任教主屈啸只是单纯喜好杀戮,以折辱正道之人为乐,这一任教主,暗线到现在都摸不透他的脾气,甚至连他的真正相貌都不曾知晓。 这样的人,比单纯好杀的屈教主难对付多了。 “当今形势便是敌在暗我在明,虽说江雪澜执教以后还未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我们也要提早做好防范,免得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明通轻轻点头,赞同道:“掌门师兄说的是。” 顿了顿,明通又说:“掌门师兄,我怎么听程轩说,穆辰这几日总往陆小侄的院子里跑。陆小侄是姬先生的弟子,姬先生是武当的贵客,她的弟子我们也不能怠慢,你回去好好说教一下穆辰那小子,让他不要去扰人清静。” 掌门笑着摇摇头,“师弟,你太死板。他们年轻人喜欢交往,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明通道:“既然掌门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管了。我看今日天色还早,一会儿我带上百川,送姬先生去看看真儿。” 他一说到这个真儿,掌门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悲色来。 什么武当掌门,什么武林盟主,身份尊贵又如何? 在这一刻,他不过也是个无能无力,满脸哀苦的老人,与天底下任何一个老人没有任何不同。 世人不知,在武当山有一处天然的地洞,里面有一道地下暗湖,湖水冰冷透骨,一眼望不到边际。 外面烈日炎炎,地洞当中阴风刺骨,怪石林立,头顶的石锥时不时滴下水滴。 船上燃着火把,陈百川站在船头,拉着从地洞深处延伸出来的铁索带着小船慢慢向前移动。 姬慕容眼上蒙着黑布,安静地坐在船尾,耳边是水珠滴落的声音和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声。 船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期间过了两三道石门,终于撞到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饶是内力深厚如陈百川,到达此处也已经气喘吁吁。将船固定好,他先一步跳到岸上,轻声说:“师叔,姬前辈,我们到了。” 姬慕容向前伸出自己唯一的手,陈百川连忙牵住她,小心地引着她往岸上走。 一直闭眼小憩的明通睁开眼,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 三人向前走了一顿路,手里拿着火把的陈百川突然停下来,“且慢。” 走在他身后的姬慕容刹住脚步,后面的明通赶过来,“怎么了?” 不等陈百川回话,他自己也看到了。 锁门的铁链被人破坏了,虽然已经尽量复原,不过明通和陈百川一眼就看出他们做出的记号有变。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泛起惊涛骇浪。 姬慕容安静地立在二人身后,她向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身为名医,她虽在各大门派来去自如,但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心中十分清楚。 知道越少,越不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 “姬前辈,”与明通打手势交流了一番,陈百川转过身,恭敬地说:“出了一点小状况,我先送您回去吧。” 姬慕容微微颔首:“好。” 明通长老不与他们同行,待二人离开后,他打开铁链上的锁,一脸谨慎地走进暗牢。 既然复原了锁门的铁链,说明人已经离开了。 不过说不准有同伙在,明通并没有放松警惕。 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明通暂时没有发现旁人。 掏出火折点燃壁烛,被巨大的铁环扣住腰身的男子抬了抬眼皮。 他腰上的铁环上连着三道铁链,铁链被深深打进周围的石壁中,就算力拔千钧也很难挣脱。 男子身上穿着整洁的衣裳,不过衣裳已经被血浸湿,面前的地面上也是血迹斑斑。 明通瞳孔微缩,险些忘记面前的男子有多危险,克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一靠近男子面前,男子就露出恐怖的表情,面目狰狞地看着他,喉间溢出威胁的低吼,像是被人入侵领地的野兽在宣誓主权。 “寻真,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明通重重叹了口气,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 原来被关在这里人就是武当罪徒楚寻真。 当年为了捉拿楚寻真,六大门派折损了不少人士。后来武当带回楚寻真,过了一段时间后对外宣称楚寻真下落不明,大家都默认为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他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被武当关押在此处,说是关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他杀了太多人,即使是事出有因,也不能被正道容忍。 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武当藏着这样一个罪徒,必然会引起少林、峨嵋、昆仑、天山还有华山五大派带头讨伐,到时武当名誉被毁不说,掌门的盟主之位也保不住。 所以到底是谁潜入了此处,他想做什么,带着怎样的目的? 明通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楚寻真。 伤口只有一处,在脖子上,明显被草草处理过,否则光是血流不止这一点就能危及性命。 楚寻真现在是半个疯子,明通当然不能指望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便四处检查了一遍,然后在此处等待掌门赶来。 陆宛从姬慕容处回来,没有找到江雪澜,于是到处询问。 有个嘴里咬包子的弟子含糊说道:“好像跟着三师兄往练武场那边去了。” 他口中的三师兄应该是程轩,陆宛像他道了谢,匆匆赶往练武场。 不相为谋 第30节 昨晚被江雪澜按着腰揉迷糊了,要紧事都忘了问。陆宛还想着问问他昨晚在武当发现了什么。 他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陆宛实在做不到像姬慕容那样对任何事都视若无睹。 武当的练武场修建的十分气派,大老远就能看到真武大帝的石像。 练武场上的弟子拿的都是真刀实枪,分作几个方阵练功,皆着蓝衣戴银冠,意气风发,口中喊着号子,动作整齐划一。 不愧是名门大派,陆宛刚一进来就有些被震慑到。 方正错落之间,江雪澜叠腿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端了杯茶,吹着热气喝了一口。 他换了身贵气逼人的紫衣,眼睑微垂,坐姿散漫,仿佛单纯来晒太阳。 这人怎么…… 陆宛皱了皱眉,刚想上前告诉他不要在人家练武场上这样懒散不规矩,一个弟子先他一步过去了。 “江公子,你看我们这个阵法怎么样?” 在他身后,还有七八名弟子眼巴巴看着。 江雪澜放下手中茶杯,将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扶手,颇具压迫感。 “难看。” “是……啊?”那个弟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公子说什么?” “我说你们这个阵法布的太难看了,”江雪澜靠着椅背,支使这名弟子:“去给我抓一把石子来。” 上位者当惯了,语气自然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傲慢。 那个弟子一愣,下意识地服从:“是。” 等石子拿来,江雪澜看似随意地往地上丢了几枚,弟子低头一看,石子的排列正是方才他们演习的阵法。 “你们这个阵法不但难看,而且破绽百出,毫无气势。” “这里,”江雪澜用脚尖踢开一块小石头,又重新丢了一块石头到地上,“进攻位上人太多,防守的人手不够。” “进可攻退可守,排兵布阵不能只想着向前进攻。” 将地上的石子重新排列一遍,江雪澜端起茶杯,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布阵之法讲给他听。 他这边只是觉得无聊,随口指点一下,那名弟子却一副受教的样子,望着地上摆出的石子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知何时,其他弟子也停下了动作,一齐凑上来听他讲解排兵布阵之道。 不远处一个戴着金冠的弟子冷哼道:“竟然跑去让一个外人教他们排兵布阵,真是丢人。” 程轩将扇面掩在嘴上,笑眼弯弯,并不言语。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轻快的声音:“我见诸位师兄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敢问有何丢人之处?” 男子神色更加冷然,“那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莫非我武当是没有能人了不成?” 回完话,他才意识到不对。 转头一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宛师弟,”程轩终于舍得开口了,他慢悠悠合起扇子,将扇骨抵在掌心,脸上笑意不便,似乎早就看到了来人:“这位是我四师弟,心直口快,让你见笑了。” 被称为四师弟的这位弟子有些尴尬地看了陆宛一眼。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在自家师兄面前说一说还好,在其他人面前可说不得,显得他们武当弟子不够大气。 程轩既然早就看到陆宛,却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分明就是要在陆宛面前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谨言慎行,免得将来祸从口出。 陆宛摇摇头,看起来并不介意这位四师弟所说的话。 他端起袖子往江雪澜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嘀咕到:“倒是很威风。” 程轩呵呵笑道:“没想到江兄不仅武功高强,对排兵布阵也颇为擅长。这般能者,轩竟从未听说过。” 他想从陆宛这里套话,谁知陆宛端着袖子,一脸无辜地反问:“这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出类拔萃者并不少见,程轩师兄可曾知晓每一位的姓名?” “……” 程轩嘴角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原样,“不曾。” 陆宛才不说他也不知道江雪澜名字,雪白下巴一扬,他满脸神秘:“江大哥为人比较低调,不喜欢被名声所困扰。” 好一个为人低调,不喜被名声所困扰,真是半点儿都看不出呢! 程轩神情凝固一瞬,半晌才道:“原来如此,程轩鲁莽了。” 第29章 你要离开 这边练武场上气氛正好,大师兄不在,二师兄常年不见踪影,武场上辈分最大的就是程轩。 程轩素来是个好脾气的,就算要教训人,也是在言语上冷不丁地刺你一下,然后让你自己去领悟。 于是一众弟子都有些撒了欢儿。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没人管束着,或嬉戏打闹,你追我赶,或分作两组打斗比试。 就算陆宛不喜动武,也被这帮弟子感染了,拢起袖子站在一旁看他们打闹。 “大师兄往这边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眼力好的弟子喊了一声,弟子们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奔走至自己的站位。 等陈百川一进门,就看到眼前七八个方阵的弟子,动作整齐地冲自己行礼:“见过大师兄。” 陈百川脚步匆匆,神色凝重,目光在几个方阵的弟子脸上掠过。 沙哑的声音由内力裹挟着,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昨夜值守弟子何在?” 方阵中有几名弟子皆是满脸疑惑,相互看了看以后一一出列。 程轩敛起脸上笑意,将扇子收至腰间,缓声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陈百川不搭话,目光在那几个守夜的弟子脸上停留许久,直把那些弟子看的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我问你们,昨晚可有什么异常?” 昨晚去找陆宛的那个弟子小声说:“五师兄闹肚子算不算。” “噗……” 人群中有人没憋住笑。 陈百川阴沉着脸,朝笑声传出的地方瞪了一眼。 那名弟子连忙噤声,低头望向自己鞋面。 陈百川训了他们几句,而后带着那几名守夜的弟子,还有程轩穆辰等人离开了。 临走前,他意味不明地在江雪澜脸上扫了一眼。 江雪澜微微颔首,举起手中茶杯向他示意。 这就有些挑衅的意味在了,陈百川冷哼一声,一拂袖子带人离开。 陈百川刚走,江雪澜身后就传来陆宛幽幽的声音:“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瞧陈百川这个架势,明显是东窗事发了啊。 折柳山庄的大夫人早年师从武当,孟青阳身为折柳山庄少主,算是半个武当人。 况且他这几日下山处理其他事情去了,山上的外人除了姬慕容师徒便是江雪澜。 也不怪陈百川临走前还要满脸怀疑地看一眼,若说武当出了什么事,几人中嫌疑最大的人,当然非江雪澜莫属。 陆宛眼中露出一点担忧来。 他拽着江雪澜的袖子把人一路扯回院子,刚进院门便收回手:“你把昨晚做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然后你好去告诉武当的人,昨晚夜探武当的是你。”江雪澜挑了挑眉,把陆宛心中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然怎么办。” 陆宛抱着手臂,稍微鼓了鼓腮。 他脸上鲜少露出这种孩子气的作态,看来这次是真的觉得苦恼了。 “毕竟,”语气略微停顿了下,陆宛耳尖染上一抹绯红,眼睛不敢看江雪澜,盯着江雪澜衣襟上的金线慢慢把话说完了:“你也是因为我才出去乱跑的。” 陆宛想当然的认为,如果不是他说姬慕容有事瞒着他,江雪澜就不会半夜出去打探。 江雪澜嘴角翘起来,伸手捏起他的一撮头发,“就凭你那点儿武功,就算你承认了是你,能有几个人相信。” “我……” 他说的不错,陆宛眼睛乱眨,纤长的睫毛扑闪着,有些不安道:“那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雪澜把玩着陆宛柔软的发丝,脸上笑意甚浓:“昨晚我一直在房中,一觉到天明,什么都不知道。” 怪石嶙峋,阴冷逼兀的暗牢中,掌门背手而立。 他沉默地站着,仿佛在等什么人来。 不知等了多久,大概是到了后半夜,耳边终于传来踏水声。 不借助船舟,踏水而来的人脚步轻盈地上岸,像是记熟了这里面的路,在一片黑暗中信步往这边走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快到门前的时候,掌门轻轻咳嗽了一声。 来人停住脚步。 火光一闪,掌门点燃了墙壁上的烛灯,上下打量着来人。 青年不过而立之年,容貌俊美,身姿挺拔,一路踏水而行,吐息之间不急不喘,甚至连发丝也不曾乱,显然是内功极为深厚。 盯着来人看了半晌,掌门忽而一笑:“江教主,久仰大名。” 普天之下,能被叶掌门尊称一声江教主的人,除了千机教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被人一眼道破身份,江雪澜挑了挑眉,竟也笑道:“不敢当。” 掌门沉吟片刻,“不知江教主隐姓埋名上我武当,又深夜到我禁地,有何指教?” 江雪澜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叶掌门有所不知,我与楚兄乃是至交好友,得知他出事以后心中一直挂念,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发现他还活着。” 不相为谋 第31节 掌门眼神一凛,沉声道:“江教主说笑了,真儿是武当首徒,老朽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与魔教之人往来。” “这就要问楚兄是怎么想的了,”江雪澜似乎是故意想气死掌门,继续道:“当年若不是楚兄忽然落水,恐怕我二人已经结拜成异姓兄弟,情同手足。” 爱徒被人如此编排,饶是以叶掌门的心性,也忍不住动怒了:“一派胡言!” 恼怒归恼怒,叶掌门心中却很清楚,凭他对楚寻真秉性的了解,江雪澜口中的话八成是真的。 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不快,叶掌门低声道:“若是真像江教主说的那样,教主与真儿是好友,还请教主对此事保密。” 江雪澜目光微动,还想说什么,叶掌门先他一步道:“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武当乃名门大派,江教主与我等不是一路人,武当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看在姬先生与陆小侄的面子上,先前之事老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明日教主便离开吧,否则不要怪老朽不留情面!” 江雪澜身为魔教中人,大摇大摆上了武当不说,还私闯禁地,知道了武当的秘闻。 叶掌门其实不想留他性命,但是他不知江雪澜武功深浅,又不能召集人手来禁地捉拿,就算心有不甘,也只好就这么放他离开。 江雪澜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微微一笑,他却朝叶掌门拱了拱手,转身疾行,重新踏水而去。 出得地洞,外面寒风料峭,阴云遮月。 风灌入身后的地洞中,发出凄切厉啸,犹如鬼泣。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小院,江雪澜脚步一顿,借着云中漏出的微弱月光,看清了窝在门前的人。 陆宛蜷缩着靠在他房门前,身上盖了披风还觉得冷,双眸紧闭,脸色有些苍白。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江雪澜伸手去碰他的脸,触手一片温凉。 察觉到有人触碰,陆宛掀了眼皮儿,抽了抽鼻子,哑着嗓音质问他:“江大哥,你去哪儿了?” 他人还迷糊着,倒是先质问起自己来了。 江雪澜不搭话,弯腰把人抱起来,一脚踢开门,边往屋中走边问他:“怎么不进来等。” 陆宛趴在他怀中神色恹恹:“屋里暖和,我若是不小心睡着了,还怎么抓你个正着。” 江雪澜这个人最会狡辩,要是不当场抓到他,等到明天还不知道他又拿什么借口来搪塞。 陆宛身上凉,江雪澜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身上都冷冰冰的,陆宛搂了他一会儿,发觉他身上还不如自己暖和,便推开他自己往床里面爬。 毫不客气地将被子全都裹到自己身上,陆宛从被中露出一对眼睛,望着江雪澜,瓮声瓮气地说:“说吧,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江雪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手伸进被子的缝隙里,摸到陆宛身上。 他的手十分冰冷,陆宛惊叫着喘了一声,拽紧被子往床里面缩。 床上的空间总共就这么大点儿,陆宛缩到墙边就没了退路,只能贴在墙上任由江雪澜上下其手。 冰冷的手指拂过温热的皮肤,勾起一阵阵战栗。 陆宛咬了咬嘴唇,狼狈地求饶:“我不问了,你别碰我了,真的好凉……” 不只是凉——被江雪澜手指碰过的地方还有些奇怪的酥麻,这种酥麻的感觉一路到后颈,让陆宛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白皙的脸上红了一片,嘴里不住地向他求饶。 要是以往,陆宛这么可怜的求饶,江雪澜肯定会收手了。 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他不但不收手,还有些变本加厉的意思。 陆宛攥紧了手里的被子,微微张着嘴唇喘息,指尖泛白,还有些发抖。 他抖着湿漉漉的睫毛,徒劳地往墙边躲,看神情是真的慌了。 江雪澜低叹一声,收了手,将自己的手覆在陆宛手背上,轻声说:“如月,我明天要走了。” 陆宛一愣,抬起脸来,茫然地看着他:“走了,你去哪儿?” 江雪澜垂着眼,低落道:“自然是回家。” “你要回家。”陆宛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像是不明白。 从姬慕容离开灵鹤宗开始,就是江雪澜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嘴巴也很毒,还非常的不要脸。 但是陆宛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 他怎么能离开呢,他不是……喜欢自己的吗,若是喜欢,怎么能够说走就走了。 更何况陆宛对他所知甚少,他要是就这么离开的话,往后……还能再见面吗。 第30章 不告而别 “砰!” 盛满糖水的瓷碗砸到地上,冒着热气的糖水与四分五裂的白瓷炸裂一地。 容貌娇美的侍女连忙后退两步,不顾满地的烫水与碎瓷跪倒在榻上人的脚下,颤声道:“长老息怒,长老息怒。” 无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薛长老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教主要回来,此话当真?” 前来报信的人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恭敬道:“是,消息基本可以确定。属下见凫徯先送回了竹筒,随后闻人护法就被赵护法叫走了。” 凫徯是赵午驯养的一只白头鹰,是只凶禽,性格凶猛好斗,教中甚至有人被它啄瞎过眼睛。 那只凶禽只亲近江雪澜和赵午,也只听命于这两人。 赵午一直在教中打理教务,倘若凫徯从外面带回消息,那边只能是江雪澜传回来的。 可江雪澜明明被他的人引到灵鹤宗的护宗阵法中重伤…… 薛长老的右眼皮忽然跳起来。 他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脸上的老褶似乎都随着说话的动作抖动:“不是说他死了吗?上次在灵鹤宗没能杀了他,等他回来,肯定要彻查当时之事——” 他话语一顿,目光忽然落到跪在地上的侍女身上。 侍女的膝盖已经被碎瓷刺伤,慢慢往外渗着血丝,正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摇摇欲倒。 察觉到薛长老阴森可怖的目光,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徒劳地摇着头,“奴婢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长老饶命,饶命啊!” 薛长老没有说话,抬起枯瘦的手打了个手势。 报信之人手起刀落,侍女惨烈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金陵城外百里处,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俊朗,极有男子气概的汉子,一身黑色劲装,腰上配着一把由黑布包裹的短刀。 左边第二是位着绯色短打的女子,容貌艳丽,策马的英姿不比身旁的男儿差。 这几人都骑着矫健骏马,一路狂奔,眉眼间带着紧迫与隐隐的喜色,似乎要去接应什么人。 不远处有一座驿站,速度比几人要快的凫徯早已到达此处,正在驿站上空盘旋不下,唳声长鸣。 见凫徯如此,闻人语面露兴奋之色:“教主在前面?” 赵午一改往日冷峻,点点头,“看凫徯的样子,八成是。” “喂,”闻人语扬起马鞭肆意一笑,“那我们就比一比谁见到教主。” 她坐下的马嘶鸣一声,竟是超过了赵午的马,夹杂着劲风而去。 “哼,这时候知道比了,平时干活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积极。”赵午冷哼一声,夹紧马肚,一抽马鞭追了上去。 “加快速度,去前面的驿站迎接教主。” 声音自前方飘来,剩下的人整齐地应下,“是!” 一路快马加鞭,几人终于奔至驿站前。 闻人语还是慢了赵午几步,不过赵午勒马在驿站前等了她一会儿,胯下的马匹因为这一路的狂奔疲惫不堪,前蹄有些焦躁地刨着地面。 马儿还未停稳,闻人语焦急地翻下马:“走。” 她风风火火,未进门先闻其声,实在有些吵闹,引得在驿站中歇息的其他人十分不满。 待她进门后,看清她娇艳的长相,众人便原谅她了,还有人对着她打了声呼哨。 闻人语快速在周围扫视一圈,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看向凫徯。 凫徯停到屋檐上,歪头看了看她,并不理睬。 直到赵午安顿好马匹进来,凫徯才俯冲着进了二楼一间半开着窗子的房间。 闻人语气得跺脚:“这死鸟!老娘迟早要杀了它吃肉。” “以你的轻功,恐怕连凫徯的鸟毛都碰不到半根。”赵午带着人经过她身边,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 被这一人一鸟气得不行,闻人语怒气冲冲地上楼,在赵午身后止住了脚步。 她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乱闯教主的房间。 在门外敲了敲门,赵午恭敬道:“属下赵午、闻人语求见。” 门内传来低哑的声音:“进来吧。” 日夜兼程,连着赶了几天的路,饶是内力再怎么深厚也有些吃不消。 江雪澜脸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单手撑着额头,状态不佳。 闻人语刚进门便单膝跪倒在地,身后的属下从外面关好房门,随后守在外面放风。 赵午膝行上前,用两手捧着一物恭敬地奉上:“教主,您的扳指。” 江雪澜掀了掀眼皮,看了面前的桌子一眼。 赵午小心地将扳指放到桌面上。 “说说吧,”江雪澜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本座不在的时候,教中是如何乱了套。” 开始了,要告状了!闻人语咧了咧嘴,心中莫名有些兴奋。 赵午后退了两步,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声音低沉地开口:“回教主,您不在教中的这段时间里,薛长老派他的人接管了教内不少分坛。” 他语气冷漠,将这段时间以来教内各个长老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 “还有齐长老,有薛长老做前例,他也做了不少小动作,不过没有薛长老那么张扬罢了。” “哦?” 江雪澜挑了挑眉,“齐长老不是一直保持中立吗,怎么也不老实起来了。” 不相为谋 第32节 闻人语嘴角一抽,忍不住道:“还不是赵午,故意让人放出假消息,到处说您死了。” 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赵午面色如常道:“回教主的话,属下只是想引蛇出洞。” “那你也不能说教主死了!教主一个大活人,成天被人死啊死啊的诅咒,保不齐哪天真的——” 呛到一半,闻人语意识到这是当着教主本人的面呢,连忙把剩下的话刹住了。 江雪澜并不与她计较,伸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他说:“你们两个先起来吧。” 闻人语和赵午忙起身站好。 “江离如何?” 见赵午没有开口的意思,闻人语再三斟酌,小心道:“少主很好,只是经常嚷着要见您。” 江雪澜皱起眉头,沉着脸:“你知道本座不是问这个。” 既然如此,闻人语从善如流,语速飞快地改口:“回教主的话,自从见你一面回来后少主的脾气越来越大,也不肯好好练功,气走了好几位教书先生不说,还要拿剑砍死属下。” 闻人语一口气把话说完,满脸紧张地瞥了身旁的赵午一眼。 “……” 赵午眼观鼻鼻观心,打死不说半句话。 好你个乌龟王八蛋!邀功的话都被你说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让我来! 闻人语美目喷火,几乎要在赵午脸上烧出个洞来。 她生气,江雪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斥道:“这么多人,连个孩子都管教不好!” 江雪澜虽然对江离不像寻常父子那样亲热,但在对他的教养上也颇为严格。 他不过离开多久,江离居然反了天了。 闻人语闭紧嘴巴不敢出声,突然觉得方才赵午一言不发是正确的选择。 因为管教不好少主一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难堪,不过房中气氛倒是稍微活跃了些。 闻人语性格本来就泼辣直爽,挨完骂以后没了之前那么拘谨,还壮着胆子问了句:“教主,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位陆公子呢?” 哪位陆公子? 赵午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讯息,不过他依旧垂首而立,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 这位陆公子一问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闻人语的错觉,她感觉教主脸上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一些。 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江雪澜轻笑一声:“等本座回教整顿完毕,便将他接过来好生招待。” 不得了。 闻人语与赵午对视一眼。 江雪澜这人性格实在算不上好,面对他们的时候脸上永远只有三种笑,冷笑讥笑或者似笑非笑。 硬要加一个的话还有个皮笑肉不笑,总之就是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二人何时见过他心情如此愉悦的笑过。 赵午眯了眯眼,心道这个陆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与教主又有什么关系,也不知会不会威胁到教主。 这些恐怕都要彻查一番。 另一旁,武当门派内。 陆宛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犹豫半天才将指尖的白子落下。 自那日江雪澜不告而别之后,他的情绪一直不算高涨,每日垂头丧气,让人不得不怀疑江雪澜离开当天他是不是偷偷哭过。 陆宛倒是不曾哭过。 他只是有些生气。 江雪澜前一晚说要走,他还不太相信,谁知道第二天他居然真的走了。 走便罢了,他又不会拦着。可是一大早就走了,与程轩他们都告了别,单单把陆宛给落下了。 等陆宛睡醒,按照骑马的脚程,他早都到荆州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脾气好如陆宛也会不高兴。 生气之余还有些许难过。 孟青阳自多日前下山一直未归,程轩担心陆宛难过,所以日日都要过来陪他。 还教他下棋。 陆宛想起他们在船上时江雪澜就经常与孟青阳下棋,下棋的时候就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理,也不知道这个破棋有什么好下的。 他不会下棋,程轩让着他,一开始让三个子,后来让五个子,到最后发现他真的对棋艺一窍不通,便说陆宛只要不耍赖,怎么悔棋都可以。 陆宛哪好意思悔棋,于是就一次都没赢过。 程轩摇着扇子笑得像只狐狸:“我听孟四哥说,江兄不但武功高强,棋艺也十分了得。你们关系如此要好,他没教过你吗。” 自然是没有的。 陆宛落下一子,摇头沉默不语。 “咳,”程轩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难得有些尴尬。他低头望着棋盘上被杀的溃不成军的白子,想了想,说:“陆宛师弟整日待在武当恐怕也会无聊,这样吧,过几日师兄要与师父去一趟峨眉,陆宛师弟可以一同去凑个热闹。” 第31章 那你找摔 早些日子武当收到峨眉的口信,说是峨眉派掌门徐襄马上要过生辰,特地派弟子送来请柬。 六大门派同气连枝,武当与峨眉素来交好,于情于理,峨眉掌门的生辰都该受到重视。只是叶掌门有要事脱不开身,于是由明通长老带着众弟子与贺礼前去给徐掌门庆生。 有明通长老坐镇,左右不会出什么差错,姬慕容也乐意陆宛出去长长见识。 她摸着陆宛的脑袋,说:“蝶谷应该也收到请柬了,你此番去,说不定能见到虞师妹。” 姬慕容的师妹虞君儿在江湖上的名号也颇为响亮,不过比起医术,这位虞娘子更加出名的是她古怪的性格。 程轩显然也听说过这位虞娘子的所作所为,嘴角的笑当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听说可以见到虞娘子,陆宛倒是十分开心。 虞娘子性格古灵精怪,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喜欢八卦。姬慕容每天忙于谷中事务没空理她,于是她经常拉着陆宛聊天。 当朝天子身边有几位宠爱的男宠这种传言就是她说给陆宛听的,不仅如此,每每有入谷求药的人来,虞娘子总要去打听一下人家的私事,然后到处宣扬。 这样一来就得罪了不少人,不过姬慕容管不了这个师妹,只能随她去了。 她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陆宛:“以师妹的性子,到时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若是真惹了麻烦,如月你不必管她,就装作不认识她便是。” “……” 怕是不行,以虞君儿的性格,在峨眉见到陆宛,大概是恨不得将陆宛拉上给所有人介绍一番的。 陈百川和程轩早已张罗好了马匹和车辆,武当身为六派之首,车队自然十分气派。明通长老单独乘一辆马车,陆宛和另外几位不擅骑术的弟子乘另一辆。 除此之外,还有两辆拉着贺礼的货厢。 一切安排妥当,程轩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冲叶掌门还有陈百川一抱拳:“掌门师叔,师兄,我们便走了。” “好,”叶掌门微微颔首,“一路顺风,务必将老朽的心意带到。” 眯起狐狸眼,程轩用扇柄敲了敲手心:“有师父在呢,掌门师叔一切放心。” 车队下山的速度并不算慢,却有些颠簸了。 陆宛坐着软垫缩在角落里,想起前几次坐马车时,那个人都会搂抱着自己,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不那么颠簸。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白眼狼一只,想他做什么。 这颠簸又不是不能忍。 在软垫上翻了翻身,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陆宛从车中央的食盒中拿了块糯米藕。 陆宛坐在马车里咬着糯米藕,顺便反思。 人家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他还在这儿伤心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就当过去了吧,他既然是姬慕容的弟子,以后肯定还要救更多的人。 那人不过是他随手救下的陌生人,其实没什么好想念的。 这么想着,他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一个头,准备吹个风冷静一下,谁知道一伸出脑袋就看到了骑马走在马车旁边的穆辰。 骑在马上的穆辰眼睛一亮:“陆宛师弟?” 嘴里含着一大块糯米藕,脸都被撑得有些变形的陆宛:“……” 他默默的收回了脑袋,爬到马车另一边,将脑袋探出去吐出了嘴里的糯米藕。 程轩刚从后面赶上来,准备去车队最前面领路,经过一辆马车的时候就瞧见车里钻出一个小脑袋,他刚要过去提醒这个小脑袋这样做很危险,还未来得及开口,身上便落了一块黏糊糊的糯米藕。 程轩:“陆宛师弟。” 吐完莲藕准备收回脑袋的陆宛:“……” 对上程轩有些复杂的眼神,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师兄。” “嗯,”程轩简直哭笑不得,伸手拂去落在衣服上的点心,嘱咐陆宛:“快把脑袋收回去,当心被树枝刮到脸。” 陆宛小声答应着,连忙收回脑袋,乖乖坐到软垫上。 原本是想吹个风冷静一下,如今左右为难,从哪边冒头都很尴尬。 偏偏同乘的小弟子还问他:“陆宛师兄,你刚刚拿走那么长一截藕,这就吃得差不多了?” 其实就咬了两口……陆宛总不能说他全吐到程轩身上了,他抿了抿嘴,耳尖通红地点了点头。 武当弟子个个皮糙肉厚,很能吃苦,为了节省时间,早日抵达峨眉山,他们除了天黑找地方歇息,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这里面唯一娇养的陆宛有些受不了了。 他虽然不是性格娇纵之人,也颇能忍耐,可他毕竟自幼被姬慕容精养,就算心里能忍,身体却撑不住了。 就地驻扎的车队里,中间第二的马车车厢内,容貌温雅的小公子双目紧闭,眼尾泛着病态的潮红,脸色很是苍白。 车厢内空间不小,为了照顾他,程轩也弃马上车,用自己的内力替陆宛调理内息。 不相为谋 第33节 为了不打扰到旁人,陆宛的呼吸声也极为压抑,他咬牙强撑着不适,勉强将内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陆宛师弟怎么样了。”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穆辰的大脸伸进来,眼巴巴往车厢内看。 程轩瞥了他一眼,往旁边靠了靠,露出身后的人来。陆宛刚刚吐过两轮,正闭眼靠在软垫上休息,眼睫轻颤,一派我见犹怜之态。 “咳,三师兄,师叔叫你过去一下。”虽然是跟程轩说话,穆辰的眼睛却放在陆宛身上挪不开。 程轩起身,“好,我马上来。” “程轩师兄,”陆宛叫住他,“我觉得好些了,我们可以继续赶路。” 若是因为他不舒服而耽误了行程,他会十分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说,程轩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陆宛师弟不必担忧,我们提前出发了数日,不会耽误的。” 从马车上下来,程轩到前面的空地上去找明通。 只见地上摆了几个蒲团,明通长老盘膝而坐,正与一位面容有些阴郁的华服公子攀谈。程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位公子一番,只见这公子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身上的布料不似凡品,衣襟袖口都滚着金丝,腰上配着一把镶满玉石翡翠的长剑,气度不凡,言行举止间颇有些傲气。 这位公子一副富商打扮,脸色虚白,恐怕不会武功,腰上的剑只是个装饰品。 “程轩见过师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 明通打了个手势示意程轩坐下说话,“这位是兰公子。” “原来是兰公子,”程轩抱拳,笑道:“兰公子,在下程轩。” 伸手不打笑脸人,程轩笑得温和得体,那位兰公子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轩儿,兰公子刚好要到峨眉附近运送一批货物,为师已经与兰公子商议过了,让陆小侄乘坐他们的马车,作为回报,我们顺路护送一下兰公子的商队。” 程轩往旁边一看,若说他们武当的车队气派,那么这位兰公子的车队便十分豪华了。 尤其是为首的一辆马车,极其的华丽,显然比他们的马车要舒适。 恰好两个车队都在此处休息,明通也是担心陆宛受不住这一路颠簸,这才与兰公子做了商量。 手中扇面微合,程轩替陆宛谢道:“那便叨扰兰公子了。” 这位兰公子眼皮都不抬,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虽然性子颇为傲气,看上去也十分不好相处,不过这位兰公子出手还是很大方的,愿意将为首那辆最豪华的那辆马车让给陆宛。 “这怎么可以。”陆宛红着脸拒绝。 这辆最豪华的马车一看便是主人家乘坐的,他若是占了这辆马车,商队的主人又该去哪里。 兰公子坐在一匹极为漂亮的枣红马上,低着头看站在不远处的陆宛。 不过是一身寻常少年的扮相,以发带束发,穿着比较修身的衣服,一截腰带勾勒出窄窄的腰身。可能是因为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看着倒是比方才蔫蔫的样子好了许多。 他不好意思占用兰公子的马车,就想跟着程轩一起骑马。 程轩不同意:“陆宛师弟,我们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你受不住的。” 未等陆宛回话,兰公子便骑着马过来了。他相貌颇好,只是眉间带着几分阴郁,“怎么?” 陆宛说:“我想骑马。” “骑马?”兰公子驱马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眯起了眼睛,“你会吗?” 他问到点子上了,陆宛往后退了一点点,毫无底气的说:“不太会。” “哦,”兰公子挑了挑眉,毫不客气道:“那你是想找摔?” 这位兰公子性格不友善,他的马也不友好,竟然冲着陆宛打了个响鼻。陆宛瞪圆了眼睛,不敢冲兰公子使性子,便伸手戳了马头一下:“你做什么!” 大红马看了他一眼,又打了一个更响的喷嚏。 陆宛:“……” 程轩笑了笑,想要上前替陆宛解围。 兰公子用手中马鞭拦了他一下,随手一转手,指向后面的马车,“上去,不要耽误本公子的时间。” 陆宛原本还想推辞,可兰公子已经满脸不耐,他只好小声道谢,随后快步往马车走去。 身后一直跟着一道刺人的目光,兰公子盯着他纤细的腰身和有些笨拙的动作,直到他钻回马车里,这才勾了勾嘴角,抓起缰绳策马离开了。 商队的马车果然要平稳许多,陆宛乘坐的又是最好的一辆,刚进车厢便看见车上燃着香炉,小桌上摆满精致糕点,一旁散落着几本关于经商之道的书籍。 疲惫的身子刚一触到车上软垫便放松下来,陆宛打量着车厢里的装潢,心想这果然是那位兰公子自己乘坐的马车。 挪到车厢最里面,陆宛有些不好意思地蜷成一团,尽量少占用车厢里的地方。 马车随着前行轻微晃动,陆宛软乎乎地团着,鼻尖满是熏香的味道,不一会儿居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32章 欲擒故纵 陆宛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 车厢中的熏香已经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闻起来像是甜粥的味道。 抽着鼻子从睡梦中睁眼,陆宛猛然察觉到不远处坐着个黑影。 下意识伸手摸向袖里藏的银针,待看清楚黑影是谁之后,陆宛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收好。 车厢小桌上的点心已经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兰公子手边放着剔透的白玉杯和一壶酒,想必在陆宛醒来之前,他正在自斟自饮。 伸手撩了下落在肩上的头发,陆宛慢吞吞地蹭过去,坐到桌子另一边,轻声道:“兰公子。” 他与这位兰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还被他嘲讽几句,此时单独面对他,陆宛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兰公子嗯了一声,看了桌上的粥一眼,“趁热喝。” 陆宛小声道谢,端起粥碗用勺子搅了搅。粥里加了碎梨丁,怪不得闻起来如此之清甜。 盯着碗里的梨丁看了一会儿,陆宛刚苏醒过来的大脑迟钝地转了转,又想到那人跟自己说的话。 ——让你摘着玩的,现在还不是它成熟的时候。 舀起碗里的粥喝了一口,米粒软糯,梨肉甜香可口。陆宛细细嚼着,又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兰公子给自己倒了杯酒,狭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喜欢?” 陆宛咽下嘴里的粥,垂着眼:“有人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梨子成熟的季节,公子从哪里弄来的甜梨。” 饮掉杯中酒,兰公子缓慢地勾了勾嘴角,“这天底下的梨树可多了去,陆公子不能只盯着一棵梨树看。” 他这话若有所指,陆宛一时间弄不明白,便低头继续搅弄碗里的粥。 “陆公子不要只喝粥。” 放下酒杯,兰公子拿起一旁的象牙筷子,夹了一块莴笋到陆宛碗里,“我特地让厨子做了些清淡的菜,陆公子多吃一些。” 不过是刚见面的人,怎么可以直接往旁人碗里夹菜。 陆宛端着粥碗的手一僵,强忍着不把粥碗收回来。犹豫了一下,再次向兰公子道谢。 兰公子却挑了挑眉,似乎要看着他把菜吃下去。 踟蹰了几息,陆宛用勺子挖起那块莴笋送到嘴里。莴笋的味道很好,咬在嘴里脆生生的,陆宛吃完忍不住往盘子里看了一眼。 兰公子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又夹了一块给他。 陆宛缩了缩手,“兰公子,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原本就怕生,也不是什么会聊天的人,此言一出,车厢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兰公子很快从旁边的食盒中拿了一双新的筷子给他,“请。” 陆宛小心地接过那双手感略沉的筷子,满脸感激地冲兰公子一笑。 待到酒足饭饱,兰公子叫人来收了车厢内的小桌,如此一来,车上唯一能隔开两人的东西也没了。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马车,见兰公子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陆宛便重新回到自己方才睡觉的角落,恨不得越缩越小。 相比他的拘谨,兰公子倒是颇为自在,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陆宛又快要睡着之时,马车停下来了。 “公子,”车壁外面被敲了敲,外面有一道响亮的女声:“天色晚了,就地驻扎还是继续向前走?” “去问问后面的白胡子道士。” “是。” 马蹄声渐远,陆宛睁开眼,车厢内果然昏暗一片。他起身,挪到与兰公子相对的那扇小窗旁,掀开窗上的帘子往外看。 他们脱离了官道,到了一处林子,前面的道路有些狭窄,一次只能勉强过一辆马车。 将脑袋收回来,陆宛刚好撞进兰公子漆黑的眼睛里。 这位兰公子盯着他看了将近一路,陆宛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出于礼节一直没有开口询问。就连这次,两人稍稍对视一眼,陆宛也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便重新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坐好。 那个女声去而复返,在马车外扬声道:“公子,明通大师父说就地驻扎。” “好,那便停了吧。” 车队便闹哄哄地住下,外面人声嘈杂,似乎是武当的车队也跟过来了。 陆宛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到不少熟悉面孔,便有些高兴地走到马车外面,“程轩师兄!” 程轩正牵着马督促师弟们动作麻利地点火,闻言望过来,一双弯眼带着笑,“陆宛师弟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摇了摇头,陆宛扶着马车小心地跳下来,三两步跑到程轩身边。 与那个死气沉沉的兰公子共处一室太久,他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看着众人收拾东西生火做饭,陆宛凑过去问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一个小弟子手里举着一把红果子,“陆宛师兄,你帮我瞧瞧,这个东西能吃吗?” 红果子有指甲大小,陆宛捏开一颗凑到鼻尖,有股酸甜的味道。 “应该能吃吧。”他也不敢太过肯定。 “怕什么,”有个小弟子已经吃起来了,“反正有陆宛师兄在,若是吃了不舒服,师兄也会给我们看病。” 程轩拿扇子在他头顶敲了一下,“胡言。” 几人正胡闹着,兰公子也带人过来了。他身上穿着绣了金线的袍服,广袖高冠,贵气逼人,只是一双眼睛阴气沉沉,不是好相处的模样,惊的那几个小弟子登时就闭上了嘴。 不相为谋 第34节 “兰公子。”程轩手里还握着扇柄,冲他抱拳一笑。 “我让师弟们去打了些野味,已经烤上了,等会儿兰公子一定要赏脸尝一尝。” 兰公子作为商人,想必什么山珍海味都见过,因此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陆宛倒是眼睛一亮:“野味?什么野味,蛇?野猪?还是鹿?” “咳……”程轩屈起食指挡在唇边压下笑意,“宛儿,是山鸡和野兔。” 陆宛脸一红,假装去看火上架的东西,溜到一边去躲着了。 “宛儿?” 兰公子负手站在一旁,随口问道:“程少侠与师弟关系倒是挺亲密。” 程轩笑笑,他心中还是警惕的,并没有过多透露什么,在旁人看来,却是他默认了与陆宛的关系亲近。 兰公子的马车十分宽敞,还有松软的被子可以盖。 陆宛裹着被子躺在车里,耳边还能听到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与守夜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白天睡了太久,他在车厢里翻了个身,并无睡意。 车厢另一边睡着兰公子,陆宛不知道他睡着没有,怕打扰到他,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陆公子,”灯火一闪,兰公子掏出火折点燃了蜡烛,“有什么事吗?” 他衣衫微乱,但是眼神清明,想来也不是很困。 烛光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地方,车厢内黑影晃动,是陆宛披着被子坐起身。 “我睡不着。” 将下巴抵在柔软的被子上,陆宛歪头看向兰公子。 人多鸡少,刚才在火堆前,陆宛与兰公子分吃了同一只鸡腿。那只鸡腿烤的焦香流油,滋味非常的好。本来陆宛是可以独占一只鸡腿的,可他见其他人热热闹闹的分食山鸡,兰公子孤零零地坐着,心中不忍,便将自己那份分了些给他。 望着陆宛温雅的脸庞,兰公子嘴唇微动,勾起一个有些刻薄的笑容来。 “陆公子对谁都是这样吗?” “嗯?” 陆宛面露疑问地看着他。 “我与陆公子并不算熟,”他靠着车壁,冷声道:“陆公子便可以拿着鸡肉喂到我嘴边。” “我不过是……” 见陆宛还想狡辩,兰公子嘲讽一笑,将烛台放到一边,手撑在陆宛腿前,身子往前凑近了些。 “不过是什么?陆公子不是武当的弟子吧,却与程少侠如此亲密,莫非有什么其他关系不成?” 陆宛睁圆了眼睛,为他这带着恶意的言语惊到了。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可能是因为常年的养尊处优,兰公子的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使他看起来乖戾阴沉。 “兰公子,”他咬了咬牙,轻声道:“我虽然很感激你帮了我,但也希望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与程轩师兄不过是普通师兄弟关系。” “师兄弟?”兰公子轻嗤一声,“谁会信呢,我看他叫你叫的倒是很亲密。” “你——” 陆宛气结,松开手中的被子想要下车,“多谢兰公子招待,我看我还是回……” 一句话尚未说完整,陆宛的手腕被兰公子攥住,连带整个人都被狠压在车上。 仰面朝上,陆宛惊慌失措,心中生起一些待宰羔羊面对着屠刀时的恐惧。 伸手捂住陆宛的嘴,兰公子高大的身躯压下来,眉眼间隐约带了些不屑:“陆公子是想玩欲擒故纵吗?你今晚刻意接近我,不就是为了与我亲近一些吗。” 刻意接近?陆宛简直要被这人言语中的自以为是惊住了。 他挣扎了两下,发现这位兰公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苍白虚弱,反而十分有力。 “唔唔唔——” 陆宛逼不得已,张口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被咬以后兰公子神色未变,反而更加大力的钳住了陆宛的下颚。他面目阴沉,眼中燃着暗火:“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陆宛下巴都被捏红了,不过他眼中带着倔意,毫不退缩地与兰公子对视。 这种时候他忍不住又想起江雪澜来,如果江雪澜在,怎么会容忍有人这么侮辱他。 他想不明白,江雪澜明明就对他很好,为什么会不告而别,说走就走。 见他还敢走神,兰公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手下的力道几乎要把陆宛的下颚骨捏碎。 他的手指苍白修长,犹如铁钳一般,极其有力。陆宛吃痛,轻喘了一声,伸手去扳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第33章 我没意见 水声潺潺,溪水在阳光下宛如一条抖动的绸缎。 陆宛撸起袖子,蹲在溪边给水囊灌水。 细白的手指上沾了水珠,陆宛随手一弹,细细的水珠消散在空气中。 他脸色很不好看,白皙的下巴上隐约可见两道红痕,惹得与他一同来打水的小师弟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在武当弟子眼中,陆宛算是他们的人,若是被商队的人欺负了,他们自然第一时间向着陆宛。 拧好水囊的盖子,陆宛沉默地摇了摇头,又从旁边的一堆空水囊中重新取了一个灌水。 昨天晚上他的确和兰公子闹了不愉快,而且他嘴巴笨,鲜少与人发生争论。对方又是个蛮横的少爷脾气,惯来口无遮拦,陆宛说不过他,被他气到眼眶都红了,仔细看好像还有泪水在眼中打转。 两人到最后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陆宛不想与他共处,抱着被子要下车去睡。 见他真的要走,兰公子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把陆宛留在马车上,自己带着怒气出了马车。 将带出来的水囊全部都灌满水,陆宛拍拍手起身,“好了,我们回去吧。” “陆宛师兄。”那个弟子望着面前清澈的溪水,想到这一路奔波,只有遇到客栈时才能沐浴。 若是现在能下水冲洗一下……他转头望向林中,车队离溪水有一段距离,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应该看不到这边。 于是他叫住陆宛,“师兄,你帮我望风,我想下去洗一下身子。” 陆宛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解起了衣服,没有办法,陆宛只好在一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那你快一些,不要耽误大家出发。” “嘿嘿,师兄放心。” 那个弟子把自己扒得光溜溜的,赤身裸体地走进溪水中。溪水才到小腿,他只能弯下腰用手捧起水浇在身上。 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那弟子见陆宛坐在水边发呆,伸手掬了些水泼到陆宛脸上,他在水下招手道:“师兄,好凉快好舒服,你要不要也下来冲一下。” 陆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位姑娘带着恼怒的吼声。 “哪里来的呆子这么不懂事,你把水都弄脏了别人还怎么喝!” 陆宛转头,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想来是怕路上风尘仆仆损伤肌肤,所以脸上遮着面巾,只露出一对漂亮的眼睛。她怀中抱着几个水囊,看样子也是来打水的。 水下的弟子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去,可是一转身,屁股蛋又露给姑娘看了。 他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水底下躲起来。 不过这溪水清澈见底,钻到水下也是一样的,该看的都能看到。 陆宛从旁边捡起他的外衫给他扔过去,轻飘飘的布料落到那位弟子头上。 “这位姑娘,”陆宛伸手一指上游,“此处是流水,你去上游接水,不会脏的。” “是啊是啊,”那个弟子胡乱套上外衫,弓着腰狼狈地爬上岸,“姑娘若是嫌麻烦,在下可以帮姑娘打水。” 蒙面姑娘瞪了他一眼,“就算水是干净的,我也看到你在这里面洗澡了,你让我怎么喝的下去。” 弟子呐呐地张了张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陆宛。 那位姑娘也将带着怒火的目光转向陆宛。 待看清陆宛的脸之后,她先是一怔,随即诡异地沉默下来。 “姑娘,要不……” “陆公子,我……” 两个同时开口,陆宛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姑娘先说。 “陆公子,”那位姑娘应该是商队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陆宛的姓氏。她望着陆宛温雅俊秀的脸庞,抱着水囊干咳两声,“我去上游打水。” 怎么又肯去了? 弟子纳闷地看了陆宛一眼,该不会是看我们陆宛师兄好看,所以就妥协了吧。 他摸摸自己的脸,心道我长得也不算差,怎么对着我就又吼又叫的。 他还在纠结着是哪里出了问题,陆宛已经陪同那位姑娘往上游走去,经过他时还提醒了他一句:“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 闻言那位姑娘一脸嫌弃地在他下半身扫了一眼。 弟子脸色大红,手忙脚乱地去石头上拿自己的衣服。 向前走了一段路,陆宛拧开水囊蹲下身去灌水。 那位姑娘也在他旁边蹲下,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陆公子,你昨晚是不是与我家公子闹矛盾了。” 将水囊浸在冰冷的溪水中,陆宛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公子就是那样的脾气,”姑娘干笑一声,“还望陆公子稍微担待一下,我在这儿替我家公子跟你赔不是了。” 顿了顿,她又说:“希望后面的路陆公子不要赶我家公子出马车了,否则公子又要霸占我的车厢,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去和其他大男人挤在一起睡。” 原来是这样,陆宛脸一红,“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 姑娘拧好水囊,摆摆手:“无妨,就是希望陆公子能原谅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只是性子霸道了些,说话难听了些,难以相处了些,其实并不坏。” 确实不坏,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马车让给陆宛。 手中的水囊已经灌满了水,陆宛给沉甸甸的水囊拧好盖子,垂着眼:“嗯。” 带着水囊回到车队,程轩迎上来接过陆宛怀中的水囊,“怎么去了这么久。” “往上游走了走。” 不相为谋 第35节 因着兰公子昨晚说的话,陆宛对程轩的接触略微有些不自在,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身侧,“师兄,我回马车上去了。” “好,”程轩笑眼弯弯:“去吧,顺便支会兰公子一声,我们也该出发了。” “……” 陆宛抿了抿嘴,“师兄,我不去兰公子那里了。” “怎——”目光触及到陆宛白皙的下巴,程轩眼神微凝:“宛儿,出什么事了?” 他早先特地观察了兰公子许久,觉得这人之人性格高傲了些,该有的礼节却是有的,为人也颇讲义气。 陆宛性格温软斯文,也不是能与人发生争执的样子。 这两人不过相处一晚,怎么就闹起矛盾来了。 面对着程轩带着疑问的目光,陆宛鼓了鼓腮,什么都不想说,气呼呼地往武当的马车上走。 刚走没几步,那匹脾气不好的枣红大马从斜里跃出来,马上的人一语不发,探下身来长臂一捞,拉着陆宛的胳膊将人强行扯上马背。 莫名其妙被拽上马,陆宛惊魂未定,怔怔地骑在马背上,身后贴着一个冷硬的胸口。 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萦绕在鼻尖,身后的人拉紧了缰绳,双腿在马肚上一夹:“驾!” 枣红大马仰天嘶鸣,程轩眼皮一跳,后退几步,险些被马蹄撂到。 “三师兄,”旁边的弟子看着跑走的枣红马,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无事。” 程轩攥紧了拳头,手背上迸出青筋,嘴角仍是扬起来的,“把我的马牵来,提醒大家该出发了。” 兰公子的坐骑自然差不了,枣红大马速度飞快,哪怕在林间小道上奔跑也是如履平地般轻松。 耳边的景色飞快掠过,陆宛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僵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就怕自己被甩下去。 他很害怕,兰公子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后来发现他一动不动,连话也不说,便一抖缰绳,让赤练慢下速度来。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 “你不是知道了!”陆宛又羞又恼,转头去推他:“还不快放我下去!” “那你下去吧,”兰公子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个白白的小东西来,“你不要,我就把它摔死了。” “什么东西。” 陆宛面露狐疑,拉着他的手扯到自己面前。 一只比巴掌大些的小兔子在他手中蹬着后腿儿,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藏在怀里这么久的。 接过兔子,陆宛小心地将它收进自己怀里。 见陆宛接受了兔子,兰公子的面色缓和了些。 实际上他相貌很好,鼻梁高挺,薄唇凤眼,只是肤色苍白,又总是端着脸,才给人一种神色阴郁的感觉。 枣红马的速度慢下来,陆宛用手指拨弄着小兔的耳朵,他本就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再想起打水时那位姑娘说的话,心中已经消气了。 更何况,这位兰公子的言行举止总是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他敢肯定他之前从未与这人见过。 一手护着兔子,另一只手摸上枣红大马的鬓毛,陆宛有些好奇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身后的兰公子冷笑一声:“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问,反而先问一头畜生。” 陆宛:“……那好,还未曾请教兰公子大名。” 原本气势汹汹的人忽然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咳,你想知道?” “是什么。” 陆宛微微偏过头,修长白皙的脖颈扭出漂亮的线条。 兰公子低头与他对视半晌,主动移开视线:“在下兰君烨。” 之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没有昨日那么拘谨,中午歇息的时候,兰君烨和程轩去安排众人架锅起火。陆宛想去帮忙,两边都不让他插手,他只好找了处树荫坐下,用嫩草芽喂食怀里的小兔。 一路车马劳顿,众人热闹地吃过饭,便都去找树荫躺下,趁着正午日头毒无法赶路多休息会儿。 明通长老,程轩还有兰君烨坐在一处,就着中间的一张地图商讨接下来的路线。 苍白的手指在一条最近的道路上点了点,兰君烨道:“若是走山谷,恐怕会有危险,我听说此处有山贼的营地。” “有我武当在,兰公子大可放下心来。不过是小小山贼,剿灭了也好,算是为民除害。”程轩唰的一声拉开折扇,遮着脸轻摇扇面,只露出一双狐狸笑眼。 明通长老也正有剿匪之意,闻言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程轩接着道:“兰公子,我这些师兄弟个个武功高强,我看你的车队里也有不少高手,我们便一起端了着贼窝,也算是大功德一件,此等功德必会护佑兰公子财运鸿通。” 兰君烨眉尾一挑,“只要你们武当冲在前,让我的人跟在后头,我便没什么意见。” 程轩颔首笑道:“那是自然。” 第34章 又要女装 “不妥。” 商队出发之前都会花大价钱从情报组织购买地图,遇到有山贼的路都会避开走。 正是因为兰君烨手中的地图,他们才知道前面有山贼驻扎。 明通长老看了程轩一眼,眼中带着不赞同:“轩儿,商队的随行护卫大多是为了谋生,怎么可以将他们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程轩脸上笑容不改,垂首恭敬道:“师父说的是,徒儿一心想着剿灭匪人,确实莽撞了。” 明通长老摇摇头,意思是无妨。他看向兰君烨,“兰公子,不如这样,先由轩儿带人进山剿匪,等威胁解除了,我们再从山谷穿行。这样一来可以免去绕路,可以节省四五天的路程。” “你这个老道倒是好心。” 兰君烨轻笑一声,靠着身后的树,懒洋洋道:“不过那些山贼既然驻扎在这一带,自然很熟悉地形。在人家的地盘上,你想直接打上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听他叫明通老道,穆辰原本就有些不悦,听到最后更是直接恼了:“不过是一帮小贼罢了,我一个人就能杀上去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兰公子是否看轻了我武当弟子的本事?” “五师弟,”程轩合起扇子,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肩膀,“兰公子说的有道理,不可无理。” 穆辰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瞪着兰君烨。 训斥完穆辰,程轩也看过去,笑道:“不知兰公子有什么好见解,程轩愿闻其详。” “所以现在,”陆宛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中的羞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要我扮作姑娘是吗?” 程轩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字眼:“又?” 反正现在周围也没有旁人,车厢里只有自己和程轩,陆宛便把去武当之前在荆州捉采花贼的事情告诉他了。 程轩对具行云的名字十分熟悉,“原来是他,合欢宗被灭门之后他对六派怀恨在心,经常做一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虽然造不成太大的损害,但也让人烦不胜烦。 “可惜让他跑了。”陆宛虽驯良,却对那等邪门歪道极为憎恶,说到此事略微有些可惜。 “宛儿不必忧心,江兄既然斩了他的双手,他就算是养好伤行动也会不便,若是还像之前那般为非作歹,落入正道之手也是迟早的事。” 程轩微微一笑,又道:“所以宛儿考虑的怎么样了,愿意帮这个忙吗?” 兰君烨说的不错,他们要端贼窝,贸然上山肯定会吃大亏,最好的办法是有人先假装被掳上山,沿途留下记号。 然后他们顺着山贼上山的道路杀上去,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山上有机关,二来也大大节省了时间。 若是扮成富商入谷,山贼只会劫财杀人,想让山贼掳上山,恐怕就得有人牺牲色相了。 说来也惭愧,他们武当这一支队伍,除了正在吃草的两匹母马以外全都是公的。兰君烨的商队里倒是有位姑娘,不过他们让一位姑娘去做诱饵,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实在不妥。 思来想去,程轩将目光投向了面容白净漂亮的陆宛。 陆宛年纪尚小,但遇事冷静,不会露出破绽。而且他身为蝶谷医仙姬慕容的弟子,必然有什么保护自己的手段。 更何况程轩他们只需要知道上山的正确路线,到时候只要陆宛被带走,他们马上就动身追赶,确保陆宛的安全。 纵观整个车队,再也找不出比陆宛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师兄你想过没有,”陆宛望着他,语气幽幽地说:“若是只有一个弱女子进山,明眼人一看便知有诈。” “宛儿放心,这些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程轩狡黠一笑,满脸的算计:“万事俱备,就差你点头答应了。” 暮色将至,陆宛换上兰君烨手下那位姑娘的衣裙,面无表情地从车厢里钻出来。 他虽说比周围的师兄弟们瘦弱一些,不过也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些,好在他模样白净,换上女装违和感并不重。 不但没什么违和感,还因为被前几日的水土不服折腾的虚弱了些,唇色粉白,十分惹人怜爱。 程轩口中天衣无缝的计划是让陆宛与人装扮成一对回娘家探亲的夫妇,贪图近路才从山谷经过,这样最不会引起什么猜疑。 “娇美”的小娘子有了,还差一位相公。 陆宛不知道谁来装作相公,他不想知道,他也不在乎。 他咬着牙,绷紧了腮帮子,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想着等见了虞娘娘一定要告状,让虞娘娘好好教训一下程轩。 在安排好的简陋马车前站了一小会儿,一身寻常人家扮相的兰君烨慢慢走过来了。 陆宛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没想到陆宛会这么说,兰君烨面色一沉,反问道:“是我又如何,你不高兴?” 陆宛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刀剑无眼,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以让你来,我去找程轩师兄,让他换——” “不用。” 原来是在担心,兰君烨倏然拉住他的手臂,神色已经缓和下来,“是我主动要来的。”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凑得近了便能闻到,陆宛闻出这正是他第一次进兰君烨的马车是车里燃着的熏香的味道。 “我怕来不及做记号,”兰君烨牵起陆宛的手往马车旁走,边走边解释道:“若是我跟着去,可以让猎犬循着味道辨别道路。” 陆宛还想说什么,兰君烨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陆公子这副打扮当真漂亮,别说是山贼,就连我都有些把持不住。” 猛然抽回自己的手,陆宛一脸被冒犯的样子,“兰公子,请你不要胡说。” 望着他被烧红的耳尖,兰君烨勾起嘴角,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冲着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子,请。” 什么娘子,陆宛气得咬牙,转身往马车上爬。 还因为女子的裙摆比较窄,上车的之后被绊了一下,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幸好兰君烨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接住他,“娘子,小心些。” 不相为谋 第36节 “你闭嘴!” 陆宛不经逗,竟是直接用手捂住了耳朵。 兰君烨直接抱着他跃上马车,朝身后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然后就着将陆宛搂在怀里的姿势,驾着马车往前面的山谷方向行去。 陆宛在他怀里挣扎着要起身,兰君烨按住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说:“陆公子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夫妻。你若是自己都不将我当做相公,等会儿要怎么骗过那帮歹人?” 兰君烨这人,虽然一副虚弱苍白的贵公子样貌,实则力气大得很,还满嘴的胡言乱语。 陆宛头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什么矜傲的贵公子,这分明是个讨厌的纨绔罢了! 两人刚和好没多久,陆宛又被他惹恼了,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不言语。 似乎觉得逗弄陆宛很有趣,兰君烨一边驾着马车进山,一边跟他说着话。 “娘子,这山中冷吗?为夫的怀里暖不暖和?” “娘子,路上的风景很好看,为何不睁眼敲一敲?” “娘子,你……” “兰君烨,”两人已经入了山道,陆宛压低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太过分了。” “娘子,”兰君烨将脑袋压在他肩上,凑过脸在他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不喜欢为夫了吗?” “你——” 陆宛被他说的又羞又恼,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兰君烨及时贴在他耳边提醒:“嘘,来了。” 热气喷洒在耳边,陆宛打了个激灵,耳根有些酥麻。 凝神静气,竖起耳朵细听,除了马蹄声践踏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以外,周围的草木中果然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如果不是兰君烨一直在旁边扰乱视听,陆宛早该发现了。 罗大虎觉得今天这趟山真的没有白下。 山里已经多久没来过女人了,自从上次绑来的那个小娘们被家里人赎回去以后,山上就没了个能喘气的女人。 兄弟们早就躁得受不了,天天在山上怨声载道,惹得老大也火气冲天,动不动就发脾气。 没想到今天下山居然能碰到个这么漂亮的小娘们。 罗大虎舔了舔嘴唇,趴在灌木丛里望着那辆马车朝他们早就挖好的陷阱驶过去。 直到前面传来一声巨响,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四周招呼了一下,“走了兄弟们,来活了。” 马车被一帮举着火把的人围住,车上的小娘子一脸惊恐地窝在相公怀里,怯怯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小娘子姿色动人,嗓音低低的哑哑的,叫起来一定别有一番韵味。 罗大虎色眯眯地看着她,上前走了两步,“这位娘子别怕,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需要帮忙吗?” 见他走过来,小娘子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害怕地搂紧相公的脖子,“你,你别过来!站在那里说。” “好好好,”罗大虎举起两只手,“我不过去,不过去。” “娘子,”驾车的男人环视着周围的人,在小娘子的腰上轻轻推了一把,“到车里去。” “相公,我担心你……” “听话,为夫没事。”在小娘子鼻尖、嘴唇上亲了亲,直亲的周围的山贼眼中冒火,男人这才动作强硬地将她塞进车厢里。 “诸位兄台,”冲着车下的人拱手,男人彬彬有礼道:“不知拦住在下的马车有何指教。” 罗大虎身后的小弟啐了一口,“什么兄台韭苔,老子是来打劫的,把你——” “胡说!” 罗大虎照着他的脸上来了一个大嘴巴子,装模作样道:“放他娘狗屁!打什么劫,吓到车里的娘子怎么办!” “……” 掀开一条帘缝偷看的津津有味的小娘子默默收回了手。 “这位兄台,”罗大虎学着男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来,“在下和在下的这帮小弟想借娇妻一用,希望兄台可以答应。” 男子之妻怎可容他人垂涎? 听到有人这般侮辱自己,男人脸色沉下来,“若是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 罗大虎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不答应,那在下就只能把你埋在山里给树施肥了。” 他一步步朝着马车逼近,身后的其他人也不怀好意地围上来。 车帘忽然被掀开,先前被相公塞进车厢里的小娘子竟然又出来了,眼眶微红,细白的手指惊慌失措地抓在相公的袖子上,声音中隐约有哭腔:“相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小娘子不要害怕。”罗大虎望着这小娘们担惊受怕的模样,裤裆支得老高,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娘子攥起拳头,鼓足勇气挡在自家相公面前,怒视着罗大虎和他身后的一众小弟,“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不许伤害我相公。” 第35章 公子晕血 山路难走,又是晚上,能见度很低。 这帮山贼还算机警,上山的道路七弯八拐,又藏在密林中,还真是不太好找。 不知道商队的猎犬靠不靠谱,程轩他们能不能找到路。 陆宛心事重重,脚步有些磕绊地跟在罗大虎身后。 一边肩膀忽然握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兰君烨凑过来搂住他,温声道:“娘子,小心脚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身后的小弟用刀柄捅了捅他的后背,“走快些!谁准你们卿卿我我了。” 兰君烨收紧手臂,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严肃道:“这路怎么难走,若是磕碰到我娘子怎么办。” 那小弟呲牙咧嘴地吓唬他:“别废话,快跟上虎哥!” “娘子,”兰君烨干脆停下脚步,满脸疼惜地望着陆宛,“为夫背着走吧你。” “格老子的,怎么那么多事儿。”走在最前面的罗大虎骂骂咧咧地转过身。 等他转身一看就明白为什么了。 不怪她相公怜惜,那小娘子眼中含泪,神情怯弱,莫说她相公,就连罗大虎都想狠狠疼爱她一番。 “这位娘子,”罗大虎变了张脸,往前走了两步,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看你相公像个绣花架子,背着你走着山路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要不这样吧,我背着你走。” 什么东西! 陆宛大惊失色,抓紧了兰君烨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罗大虎狞笑着去捉他的胳膊,“别害怕嘛,来,你不是走不动了吗,哥哥疼你。” “别碰我娘子。” 兰君烨护在陆宛身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罗大虎冲一旁的小弟们使了个脸色,“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按住他啊。” 手里没拿火把的小弟们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不知道谁还趁乱在陆宛胸口摸了一把。 “妈的,”摸完以后他还啐了一口,“这么平。” 陆宛伸手捂住胸口,害怕露馅,强压着上前给他两脚的冲动。 不过他耳尖已经烧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或者二者兼有。 “你们放开我娘子!” 兰君烨忽然挣扎起来,压住他的几个小弟差点被他挣脱掉。罗大虎一脸不耐地从腰间拔出大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闭上嘴!信不信老子剁了你喂狗!” 另一边的小娘子发出泣音,两手护在胸口战战兢兢地朝他走过来,“不要伤害我相公……” 罗大虎那眼睛睨着她,“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 “大哥,你看我们抓到了什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寨子,陆宛眼上蒙着一块黑布,被人拽进了一个房间。 经过门槛时,他险些被凸起的门槛绊倒,好在门内有人接了他一下。 屋子里的人似乎不少,不知谁哪个带头哄笑起来:“这小娘们冷淡,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向大哥投怀送抱吗,哈哈哈哈——” 陆宛咬紧了牙,伸手想要扯开眼上的黑布。 手腕被人狠狠攥住,他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好俊俏的小娘子,不过这可不能摘啊,摘了你可就赎不回去了。” 手腕被人制住,陆宛的手徒劳地张合了两下,低声说:“你放开我,我不摘。” 他这般低眉顺目的柔弱样子取悦了那人,他并不放手,反而牵着陆宛往桌边去了,“来来来,你来的正好,刚好陪我喝两杯。” “虎子,愣着干什么,再去搬两坛酒来!” 罗大虎应了一声,连忙带着一位小弟去搬酒。 陆宛的嘴唇被一个冷硬的东西撞了一下,似乎是碗沿,那人将碗沿往下压了压,“张嘴,喝。” 陆宛紧闭着嘴巴不肯喝,那人没了耐性,抓着他的头发将一碗酒全都泼到他脸上,“娘的,给脸不要脸。” “罗大虎!” “大哥,来了。” “把她给老子按住。” 被人压着肩膀仰面朝天按在板凳上,陆宛刚要挣扎,脸上忽然被倒上辛烈的辣酒。 那人见他不识好歹,居然举着坛子直接将酒倒在他脸上,边倒边问:“喝不喝,你喝不喝?” 下一秒他的胸口忽而多了一把长剑,剑身细长,剑柄上嵌满了翡翠宝石,一看便知这把剑的主人非富即贵。 “咯咯……” 那把剑几乎是钉进了他的胸口,细长的剑身后后背穿透出来。他手中的酒坛瞬时间脱力,擦着陆宛的耳朵重重跌在地上。 酒坛摔碎的声音仿佛是个讯号,一群训练有素的年轻人忽然冲进来,最前面带头的程轩一袭白衣,手中的扇子变成了杀器,扇骨上弹出的利刃瞬间结果了离门口最近的一个贼人。 不相为谋 第37节 罗大虎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掐陆宛的脖子想制住他做人质:“你他娘——” 腕上狠狠一疼,陆宛抽回扎在他腕上的银针,扯掉眼上的黑布,动作灵敏地翻下板凳。 泼满酒水的地面上,山贼头子瞪大了眼睛望向陆宛,喉结发出咯咯的异响,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宛伸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压在他胸口,两只手同时用力,将剑身从他胸口拔了出来。 武当弟子不愧师出名门,不仅行动默契,下手也极为利落,不一会儿就将着屋中山贼制了个大概。 这帮山贼不过也是为了讨口饭吃,遇到武当这般硬茬子,甚至有人直接放弃了反抗。 由罗大虎带头,他们乖乖卸下武器,任人将自己捆起来。 “程轩师兄,”陆宛提着沾满血的剑走过来,目光在屋中迅速扫视一圈,“兰公子呢?” 从进了寨子开始他就被迫和兰君烨分开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轩目中含笑,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宛儿,你不想想手里的剑是哪里来的。” 陆宛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手里的剑十分眼熟,似乎是兰君烨平日里佩戴的剑。 他刚才被蒙住眼睛,虽然看不到东西,但也知道是这柄剑的主人帮了自己。 得知他没事,陆宛心口一直高悬不下的大石终于落下。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想不到他……” 话没有说完,神色虚弱的兰君烨被他商队中的那位姑娘搀扶着进了门。 “兰公子。” 陆宛和程轩连忙迎上去,陆宛将手中的剑塞给程轩,自己抓起兰君烨的手腕替他诊脉。 “我没事。” 兰君烨动作缓慢地推开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冲着陆宛摇摇头。 “你都快站不住了,”陆宛帮着那位姑娘一起扶他,“还逞什么强。” “咳咳,”那位脸上蒙着面巾的姑娘的姑娘低咳一声,强忍住笑意说:“陆公子,我家公子真的无事,他就是……晕血罢了,噗。” 堂堂八尺男儿竟然晕血,兰公子面上挂不住,当即沉了脸色:“住口。” 没想到在去峨眉的路上还能端个贼窝,在山上修整一夜,第二天他们便派了几个代表将那些山贼押到离此处最近的官府中。 解决了这么一大祸患,官府的人自然千恩万谢,一口一个少侠叫着,要替当地的百姓好好感谢他们。 那些弟子十分的兴奋,回来便将此事说给其他人听。 程轩摇着扇子笑眯眯地望着兴致高涨的师弟们,转头望向抱着小兔喂草芽的陆宛,“宛儿,这次多亏了你和兰公子。” 陆宛唔了一声,用手指拨弄着兔耳朵。 大概是耳朵痒,掌心的小兔子抖了抖耳朵,将耳朵紧紧贴到脑袋上不然陆宛摸。 程轩跟他一起看掌心的这只小兔子,“确实非常可爱,兰公子送的?” 陆宛点了点头。 昨夜过后,兰君烨又恢复了以往那副骄矜贵公子的模样,见了陆宛也只是淡淡颔首算是打招呼,这让陆宛怀疑他昨日那般无礼只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到两人的角色。 可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这人真是奇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发脾气,喜怒无常,性格也难以琢磨,让人想不明白。 将手里的兔子揣到怀里,陆宛向程轩打了声招呼:“师兄,我先回马车了。” “……” 这是两人碰面后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程轩不知道他在琢磨兰君烨,以为他还为昨天让他扮作女装的事情生气,只好在他身后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想着找机会补偿他一下。 揣着兔子回到马车,兰君烨已经坐在车厢里,正低头看着一卷书。 “兰公子,”毕竟有了昨日那番亲密接触,虽然是演戏,陆宛还是有些拘谨地冲他笑笑,主动找话:“今日不骑马了吗。” 兰君烨看着手中的书本,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陆宛钻进马车里,将怀里的兔子掏出来放到腿上,也不好意思打扰兰君烨看书,于是就捏着一撮头发逗兔子玩。 解决完山贼,他们自然可以从山谷中穿行,只是山谷中的路也不太好走,车轮时不时会压到路上的小坑或是凸起的硬土块。 陆宛又被颠得不轻,放任小兔子自由跑动,自己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想要尽量稳住身体。 只不过这山中的道路崎岖不平也就罢了,还有之前那伙山贼为了劫车设下的陷阱。 前面开路的人骑在马上感觉不出来,于是兰公子的马车首当其冲,先是用力颠了一下,随后一边轮子陷下去,整个车厢斜着歪了过去。 拉车的马发出不安的嘶鸣,车厢里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宛原本与兰君烨一人占了车厢的一边,如今车歪了,还是朝陆宛这边歪的,他下意识地想去接住朝这边摔过来的兰君烨。 “兰公子,小心……” 眼看要砸到他身上,兰君烨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快速翻了个身,将两人在车厢里掉了个面。 把陆宛牢牢护在怀中,他后背重重砸在车厢上。前有陆宛后有车厢,兰君烨前后都受到夹击,口中溢出一声闷哼。 小兔子也打着圈滚落下来,刚好被他的手臂挡住。 “陆公子,”他手臂搂在陆宛腰上,皱起眉头,极力忍耐着不悦,有些急促地喘息道:“我原本不用摔这么一下。” 第36章 你接着装 众人合力将马车从地陷中拉出来,程轩让人去提醒后面的马车经过此处时要小心。 陆宛揣着兔子站在重新整顿好的马车前,面色有些惊疑不定。 方才那种情况下,他想要去保护兰君烨,乃是因为他刚好处在安全的位置,看到兰君烨有危险自然会下意识的出手。 兰君烨却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锁进怀中紧紧护着,完全没有半点犹豫,仿佛是出自本能。 他可不像是什么热心肠的人,陆宛不觉得这几日的相处能让那位十分高傲的贵公子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保护自己。 那么兰君烨的举动就很值得深思了。 在马车里摔了一下,虽无大碍,但是胸口也有些血气翻涌。兰君烨微微弓着背,一手捂在胸前,靠着马车闭目缓神。 队中唯一的那位姑娘甩着鞭子走过来,“公子,你没事吧?” 兰君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嘿嘿,”姑娘伸手摸摸鼻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光顾着赶路了,没注意到地面有问题。” 把鞭子缠到手臂上,她又问:“陆公子没事吧?” “无事。”兰君烨皱起眉,想到刚才在马车里自己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反应将陆宛护在身前。 以他的性格,遇到危险时不拉人垫背就不错了,为何会下意识的保护陆宛,他也十分不解。 想不通此事,他便一直皱着眉头,让原本就阴郁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寒气逼人,叫人不敢靠近。 打算过来关心下自家公子的护卫统领见他臭着脸,于是默默转了个身回到车队里去。 这种时候还不躲着他走的,也就只有陆宛了。 陆宛慢慢走过来,不着痕迹地在他右手上扫了一眼,触及到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时,视线稍稍停顿了一瞬。那枚扳指质地通透,色泽极其纯正,就连陆宛这种门外汉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兰公子,刚刚谢谢你。” “不必客气。” “马车突然歪倒,我真是被吓坏了。” “嗯。” 兰君烨明显不想多说些什么,陆宛也不太会与人聊天,于是气氛又陷入沉默中,两人一起看着商队的随从将马车从地陷中拉起来。 解决了小插曲,大伙要继续赶路,上马车时,陆宛先上车,主动朝兰君烨伸手:“兰公子,我拉你一把。” 他转身转的突然,兰君烨正准备登车,陆宛的手刚好递到他面前。 无言地握住眼前细白的手,陆宛状似无意地看了他手上的扳指一眼,“兰公子的扳指很漂亮。” 兰君烨已经接着他的力上了马车,两人挤在车厢前,陆宛神色微动,抓着兰君烨的手不放。 “你要是喜欢,”兰君烨眯起眼睛,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我可以送给你。” 兰君烨的瞳色幽深如墨,睫毛浓密,眼中除了嘲弄,还有商人特有的算计:“只是这枚扳指价格昂贵,陆公子想用什么来交换呢?” 陆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并不为所动,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即便有些失望地垂下眼,松开手,掀起车帘钻进车厢。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话,兰君烨一直靠在车壁上看书,陆宛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兰君烨送他小兔子在车里玩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它,于是主动用湿漉漉的小鼻子去顶陆宛的腿。 陆宛察觉到触碰,低头看了它一眼,伸手将它放在掌心托起来,“是不是饿了。” 小兔子用湿湿的鼻子拱他的手心。 他和兔子弄出来的动静终于让兰君烨从书中抬起头,盯着一人一兔看了一会儿,兰君烨开口道:“陆公子好像很失望。” 他这话问得无头无尾,陆宛却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嘴,他抬眼看向兰君烨,诚恳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兰君烨挑了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什么人,你的朋友吗。” 陆宛摇摇头。 兰君烨慢慢地笑了。 他往陆宛这边凑近了些,眼中带着观察和若有所思。陆宛的脸庞很白净,眉眼温顺,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都毫无攻击性。 他忍不住挑起陆宛的下巴,追问道:“不是朋友,那是你什么人?莫非是爱人不成?” “你……” 陆宛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过去。 “啪!” 兰君烨的脸都被打偏了一下,他何时被人这么打过脸,登时也有些怒了,“你——” 然而陆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息间没了脾气。 “你装,你继续装,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陆宛身子打完一巴掌,仍是觉得生气,咬牙怒视着兰君烨。 不相为谋 第38节 “你这个骗子!你不但姓氏是假的,脸都是假的,你还装作不认识我,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你是不是根本不姓江,随便找了个假姓糊弄我?亏我还,我还……” 陆宛越说越来气,心头更是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刚刚上车的时候,他一直等着这人跟他说实话,谁知道他还要装。 他越是这样不与自己说实话,陆宛越难过,觉得他是想跟自己撇清关系。 一通发泄过后,他眼眶通红,捡起一旁的小兔子塞回他手里:“还给你,你自己养吧。” “如月。” 兰君烨,不,应该是江雪澜见自己身份被拆穿,重重地叹息一声,将倒霉兔子丢到一边,拉住眼看就要往马车外爬的陆宛,一把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他按着不断挣扎的陆宛,有些强硬地捏着他的脸颊让他望着自己,“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宛被他掐着脸,左右摆了摆脑袋,发觉挣脱不开,便直接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兔子急了会咬人,陆宛急了虽然不咬人,但他不理人,这也够让人头疼的。 脸上挨了一巴掌,江雪澜虽然生气,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将陆宛揽在怀里,轻声哄道:“我没有骗你,我姓江是真的,之前的脸也是真的,现在的脸才是假的。” 陆宛忍不住睁开眼看看他。 因着刚刚发过脾气,他的眼眶微红,眸光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单纯好骗。 江雪澜喉结上下动了动,到底是没有捉弄他,反而捏起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耳根:“不信你摸摸。” 纤长的手指划过耳后的皮肤,陆宛果然摸出一点不自然的凸起,若不是江雪澜捉着他的手指让他摸,这点不寻常之处单靠肉眼根本察觉不到。 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安分下来,江雪澜松了口气,面上带了点笑:“如何,信我了吧?” 指尖还残留着这人皮肤上温热的触感,陆宛抽回手指,蜷缩着放在腿上,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迟疑了下,他主动问:“你说你姓江,君烨……是你的名字吗?” “自然。” 江雪澜又道:“兰也不算假姓,这是我的母族姓氏。” 两人靠得极近,陆宛鼻尖满是他身上的熏香味,这时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推了他一下,要从他身上起来。 “怎么,”江雪澜反正不要脸惯了,干脆收紧手臂不然陆宛挣脱,“之前乘车时不是还要赖在我怀中不下去吗,现在怎么知道不好意思了。” 原来他都知道我当时是故意赖着不走…… 耍赖的小伎俩被揭穿,陆宛耳尖通红,倒是不再挣扎了,安静地窝在江雪澜怀里,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闻人语的马一直跟在江雪澜的马车附近,刚才她隐约听到一些争吵声,便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 可是车里突然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了? 她眼睛一直盯着车厢,恨不得将车壁盯出个窟窿来,好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 后面的程轩忽然赶上来,他生了一副笑眼,即使不笑的时候也给人感觉也是笑意盈盈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什么事?” 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人的脾气确实让人找不出错处,闻人语作为商队中唯一的姑娘也受了他不少照顾,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程轩微微一笑,“穿过这片山谷,峨眉就快到了。” “哦。” 闻人语眨眨眼,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只能附和道:“是啊。” 她也不想想,若是寻常商贩,一路艰苦奔波,临近目的地时不该面露轻松之意吗。 程轩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脸上蒙着面巾,但闻人语露出的眼睛依然十分明艳。 只是这双明艳动人的眼中全然没有轻松喜悦之色,甚至对程轩的接近有些警惕。 闻人语不知道程轩最擅长察言观色,若是她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大骂这些正道之人有毛病,一天到晚的就喜欢揣摩人家。 不过他们此行确实有要事,在途中遇上陆公子只是碰巧。 闻人语知道陆宛救过自家教主一命,只是她没想到教主居然愿意把自己的马车让出去给陆宛。 不过主子高兴,她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她对陆宛的印象很不错,连带着看武当的道士们也顺眼许多。 而且这帮道士十分热心肠,这一路走来对他们也算照顾,苦活累活都争着干,搞得闻人语以为那些活计是什么好差事。 眼下他们快要分别,闻人语心中盘算着到时候怎么弄几张上峨眉的请帖,殊不知自己眼中的微表情和小动作全被程轩收入眼中。 第37章 糊弄来的 “兰师妹,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白依依将一件赭色罗裙放在身前比划了下,满怀期待地看向坐在身后小桌前的女子。 那名女子一身朴素打扮,不过比起眼角已经出现细纹的白依依,她显然更年轻,也更加漂亮,即使是最普通的装扮穿在她身上,也不能遮掩她的美艳丝毫。 “师姐,很好看。” 坐在桌前的女子起身,扶着白依依的肩膀把她推到椅子前坐下,“这几日你为了师父她老人家的寿宴日夜操持,没能好好休息,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是吗。” 被师妹推到椅子上坐下,白依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如今也有三十多岁了,身为掌门的大弟子,一直以来都是她辅佐着掌门管理门派的大小事务,未曾婚嫁,甚至连男女之情都未经历过。 有些刚入门的弟子不懂事,被她管教过头,还会在背地里偷偷叫她白师太。 低低地叹了口气,白依依用手指按着眼角,颇有些伤感道:“花无百日红,兰师妹,我变成老姑娘了。” “师姐正值好年华,说什么胡话。” 兰师妹走到她身后给她按揉着肩膀,笑吟吟地说:“师父向来节俭,今年的生辰突然要大办,依我之见,恐怕要宣布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白依依闭着眼享受兰师妹的按肩,闻言睁开眼,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胡乱猜测师父的心思。 “师父向来不喜欢弟子多嘴,她吩咐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不要在背后妄加议论。”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兰师妹眯起水涟的眸子,美到不可方物的面容上滑过一丝怨毒之色。嘴上却道:“师姐教训的是,琦华下次一定注意。” 峨眉派的掌门徐襄已经快要六十岁,年纪比武当的叶掌门还要大些。她显然是已经力不从心,隐约有了退位的苗头,不论派中大事小事几乎都要交给白依依处理。 兰琦华也是徐襄的亲传弟子,论样貌,轮才能,哪一项都比白依依要好,她不明白徐襄为什么更看重白依依一些。 白依依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说:“前不久去送帖子的弟子回来,说叶掌门脱不开身,所以由武当派明通长老代为出席。虽然不是掌门亲自前来,但我们也要以掌门之礼相待。” “是,这些我已经跟负责的弟子们交代过了。” “好。” 白依依按住兰琦华的手,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些许欣慰与感激,“兰师妹,多亏有你,光靠我自己真是应付不来。” 兰琦华扯了扯嘴角,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师姐与我都是师父的徒弟,为师父的事尽心尽力是应该的,师姐何必道谢。” 白依依并未听说话中深意,只是浅浅一笑,又将话题引到其他事情上去 最后几天,车队加紧赶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徐襄寿辰之前抵达了峨眉山脚下。 这几日的风餐露宿下来,别说是商队的随从,就算是武当弟子也接连叫苦。 程轩在镇上找了间客栈,将车辆马匹都交给客栈的伙计,让弟子们现在山下修整一晚,免得风尘仆仆的上山,丢了武当的脸面。 商队也在这家客栈下榻,分别在即,商队众人纷纷谢过武当弟子这几日的照拂,扮作富商的江雪澜也亲自向明通长老道谢。 商队的伙食比他们的好,弟子们都去蹭吃蹭喝,这些明通长老全都看在眼里。更何况他们也借用了人家的马车,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于是他让江雪澜不必道谢,江雪澜微微一笑,也不执意道谢,与明通长老拜别之后折回陆宛身边。 陆宛想洗一洗身上的尘土,正央求店里的伙计准备点热水,江雪澜忽然过来,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这镇子上有一家桂花糕口味很好,我去给你买一块。” 陆宛刚要开口,旁边的伙计忽然谄媚道:“原来是兰公子大驾光临,这种事哪用您亲自去,你嘱咐一声,我们替您买来。” 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江雪澜,全然没了刚才对着陆宛时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多管闲事。” 江雪澜扫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准备热水,没听到客人要沐浴吗。” “是是,”伙计点头哈腰,倒退着往后走:“小人这就去准备,就送到您常住的那间?” 江雪澜微微一颔首。 怎么还看人下菜呢,陆宛呆呆地看着伙计离开,半晌才说:“他方才告诉我,到了晚上才有热水。” 他呆傻的样子十分好笑,江雪澜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吃不吃桂花糕?” 陆宛推开他捏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指,本来要摇头,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想吃。” 江雪澜冲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处略微有些宽大,“走不走。” 陆宛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也伸过去:“要……” “都多大了,”两人的手即将碰到一起时,江雪澜忽然把手收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上街还要人牵着手。” 手上牵了个空,陆宛先是错愕,反应过来这人在戏弄自己之后略微有些羞恼:“谁要你牵着了,我自己走。” 说罢果真转过身往门外去。 反正江雪澜也会追上来,他索性就走快一些,差点撞到要进门的客人。 “小心。” “这位公子,十分抱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陆宛听出声音耳熟,抬头一看,这人一身白衣,神色冷峻,不是好久未见的孟青阳是谁。 “孟大哥。” 在此处遇见孟青阳,陆宛又惊又喜,待看清他身后跟了个戴面纱的女子之后,又只剩下惊吓了。 “这,你……” 不相为谋 第39节 二人会面之际,江雪澜也从后面慢慢走过来,他现在易容成兰君烨的样子,孟青阳自然不认识他。 见陆宛看到自己身后的姑娘,孟青阳苦笑一下,做了个手势:“宛儿,进去说。” “说什么,”江雪澜瞥了他一眼,将手搭到陆宛肩上,眯起眼道:“你答应了跟我出门,不会反悔吧。” 这样一来,孟青阳倒是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见江雪澜一身富贵打扮,眉眼阴郁,看起来十分的傲气。 他冲江雪澜一抱拳,“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是江……我们在来峨眉的路上结识的商人,叫兰君烨。”在介绍江雪澜时陆宛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兰兄,幸会。”孟青阳笑着冲他一点头,又对陆宛道:“你既然答应了与兰兄出门,就赶紧去吧,等回来了再找我。” 陆宛也正有此意,只是出门前忍不住看了一眼跟在孟青阳身后的女子,那女子也正悄悄打量着他和江雪澜,见他望过来,连忙装作无事人一般挪开视线。 江雪澜皱起眉头:“别看了,就这么舍不得他。” “不是。” 陆宛抓着他的衣袖跨过门槛,小声道:“我好奇那位姑娘,怎么和孟大哥同行。” “说不定是他的红颜知己。” 江雪澜笑道:“行走江湖的大侠么,有几位红颜不是很正常吗。” 陆宛听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忍不住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背:“人家孟大哥究竟怎么惹到你了。” “哪有惹我,你就向着他说话吧。”江雪澜挑了挑眉,在宽大的袖子底下反握住陆宛的手:“到底吃不吃桂花糕了。” 街上人来人往,被人看到两名男子牵着手难免会说闲话,陆宛原本想抽回自己的手,谁知道江雪澜察觉了他的意图,将手握得更紧了,根本挣脱不开。 用目光轻轻剜了他一眼,陆宛把脸转到别出去,只是通红的耳尖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江雪澜牵着他慢吞吞地找到一家点心铺,那铺子的店面十分陈旧,生意也不好,空荡的店面里只有一对老夫妻在忙活。 见有客人来,夫妻中的老头出来迎接,看清楚来人以后笑道:“兰家的小子,还记得来看老头。” 陆宛看了江雪澜一眼。 江雪澜捏了捏他的手,随后松开手冲老人行礼:“梅公说的什么话,小子哪一次来峨眉不是先来拜访二位。” 梅公听了这话喜笑颜开,连白胡子都在抖动。 “来来来,快进来做,我让你桂婆婆给你蒸些点心。” 他的眉毛和胡子都白了,看这年纪都能当陆宛的爷爷了,陆宛跟在江雪澜身后,心中泛起嘀咕:年纪这么大,儿女怎么放心让两个老人独自看店。 带着两个人到里厅坐下,梅公仔细打量了陆宛,“这位小友是?” “梅爷爷,”陆宛连忙起身,拱手道:“小辈陆宛。” 他方才心中想着这老人能当自己的爷爷,不曾想直接开口叫出来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冒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梅公。 他的神情颇为茫然无措,惹得梅公哈哈大笑。 “好,好啊。我和老婆子也无一儿半女,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叫人爷爷的机会。” “来,小陆宛,快坐下快坐下,等会儿尝尝你桂奶奶的手艺。” 陆宛羞红了脸,坐下后很局促地将手放到膝盖上。 他涉世未深,尚且不知,这梅公桂婆早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上赶着认他们做爷爷奶奶。 梅公眼光何等毒辣,一眼便看出陆宛眼中的无辜,只道这小娃娃单纯的像张白纸,恐怕是被江雪澜糊弄过来的。 江雪澜正与梅公相谈甚欢,一个步伐矫健的老婆婆端着两个小碟子过来:“吃。” 她的年纪看着比梅公还大些,身形已经有些佝偻了,陆宛都怕她走那么急会跌倒,赶忙起身去接盘子。 “婆婆,我来吧。” 桂婆婆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陆宛这才看清这位婆婆有一只眼睛竟然是瞎的,灰色的眼珠在眼眶中震颤,一眼望上去十分的骇人。 “老婆子,这是兰小子带来的朋友,小陆宛,你莫要吓到他。” 陆宛忍不住道:“我没害怕。” 桂婆婆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拉着他坐下,指指自己做的点心:“吃。” 陆宛看了江雪澜一眼,见他点头,这才拈起一块绿豆酥放在嘴里。 等他吃了第一口,才知道为什么这家铺子的生意不好。因为实在……太难以下咽了。 口味酸涩,还很噎人,粘在嘴里难以下咽。艰难地将绿豆酥咽下去,陆宛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犹豫着要不要吃完。 若是吃不完,也太不礼貌了些。 他正犹豫着,江雪澜拿走他手里的绿豆酥,让他吃另一个盘子里的桂花糕,自己则面不改色地将绿豆酥吞下去。 绿豆酥进嘴的一瞬间,饶是以他的定力,眼尾也难以自制地抽了两下。 桂婆婆还在旁边看着呢,陆宛只好拿起旁边碟子里的桂花糕。 有些绿豆酥的前车之鉴,他这次只咬了一小口,心想如果还是很难吃…不是还有江雪澜嘛。 第38章 非要嘴硬 与难以下咽的绿豆酥不同,桂花糕的口味很好,糯米的香味与桂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软糯油润,说是陆宛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也不为过。 “婆婆好厉害,这是怎么做的。” 一口将桂花糕塞进嘴里,陆宛又拿起一块。 桂婆婆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望着他,不知为何,陆宛竟从中觉出几分慈爱。 她把整盘桂花糕都推到陆宛面前,“喜欢,吃。” 陆宛旁边的江雪澜咽下那块绿豆酥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将口中的酸涩感压下去。 江雪澜说兰是他的母族姓氏,既然这两位老人叫他兰家的小子,想必是他母亲这一边的长辈。 嚼着口中的桂花糕,陆宛在心里琢磨着,这人该不会和峨眉有什么关系吧。 江雪澜的武功他早有见识,最差也是在孟青阳之上的,所以他才不信江雪澜只是个经商之人。虽然打探旁人隐私不太好,但是江雪澜越是不肯明说,陆宛就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 他带自己来这里见这对老人,似乎真的只是路过此地过来拜访一下,与梅公从天气聊到铺子里的生意。 说到铺子的生意,梅公拿起一块绿豆酥,一边皱眉一边吃完了,吃罢还叹了口气,“老婆子喜欢做点心,老头我就陪着她瞎折腾。” 他说话时桂婆婆就盯着他的嘴唇看,等他一说完就挨了一掌。 桂婆婆在他胸口打了一掌,一字一句道:“放,屁。” 陆宛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桂婆婆说话有些奇怪,原来是只能言不能听。 其实他心中挂念着回去洗澡,算算时间热水应该烧的差不多了。不过江雪澜与梅公聊得正酣,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也只好托起一边腮认真听他们说话。 他肤色生的白,面容温雅如玉,连声音都是低柔的,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丝毫带着刺儿的地方。 梅公似乎很喜欢他,聊着聊着将话题转到他身上去了。 从江雪澜口中得知陆宛是姬慕容的弟子,梅公脸上露出些诧异来,不动声色地望了江雪澜一眼。 既然是姬慕容的弟子,那就是蝶谷的人了,蝶谷隶属武林盟,属于名门正派,如何能与他走到一起去了? 江雪澜察觉到梅公的审视,回以挑眉,随即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梅公心中明了,恐怕姬慕容的这个小弟子还不知道江雪澜的身份。 除了江离,江雪澜这些年也没有带什么旁的人来拜见过他们二老,如今他带着陆宛过来,想来对陆宛是很喜欢的。 只是不清楚陆宛是怎么想的,等他知晓江雪澜的身份时又会如何。 回到客栈,陆宛先是仔细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去敲孟青阳的房门。 “孟大哥,你在吗?” “进来。” 孟青阳的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程轩,那位同他一起来的女子不在,应该是被安排在其他房间里了。 “孟大哥,”陆宛走到桌边坐下,“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说起那位姑娘,孟青阳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按照原计划,他和程轩等人在半途中便能碰头,之所以到了峨眉才相见,原因就出在那位姑娘身上。 那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天子的表妹,扶风郡主。 “……谁?” 孟青阳重复一遍:“扶风郡主。” 孟青阳的姐夫是朝廷命官,负责管理通州一带。 前不久,他府中来了一位贵客。 也不知道扶风郡主从哪里打听到通州县令的夫人乃是武林中人,怀着对江湖的好奇与向往,她从郡主府溜出来,只带了两个侍卫,一路颠簸到了通州。 郡主大驾,把孟青阳的姐夫吓得不轻。若是怠慢了郡主,太后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玩的。 他只能一边稳住扶风,一边派人上京通知皇上郡主在他这里。 只是去京都报信毕竟也需要时间,扶风郡主虽然不是娇蛮无理的性子,但也很令人头疼。前不久孟青阳离开武当,就是被孟二姐叫去处理这件事情去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郡主赖在孟二姐家不走,你答应带她来峨眉看一看,之后她便会乖乖回京?” “不错。” 程轩打开手中折扇,用扇面压着鼻尖,“虽说峨眉很安全,但也要照顾好郡主的安危。” 孟青阳一点头,“自然。” 陆宛听完他们二人的对话,忍不住说:“孟大哥,你也太胡闹了。” 那是位郡主,又不是什么萝卜白菜,怎么能说带来就带来了。 不过孟青阳毕竟年轻,像他这个年纪的少侠多多少少会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一定能把人保护好。 见陆宛板着小脸,孟青阳有些忍俊不禁,伸手在他半干的发上一揉:“这么多天不见,宛儿是不是瘦了些。” 不相为谋 第40节 连下巴瞧着都比之前尖了些。 陆宛便将路途颠簸,自己水土不服的事情与他说了。 “多亏了兰公子,”程轩笑道:“我看宛儿与兰公子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 他们两个人在经历山贼一事之后便走得很近,程轩心思何等缜密,自然将陆宛与兰君烨之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陆宛当然不会告诉他兰公子就是江雪澜,他干咳两声,红着耳尖道:“兰公子他人很好。” 程轩摇了摇手中折扇,但笑不语。 这边在商议如何安置扶风郡主,另一边闻人语从袖中摸出一个密封好的信封交给江雪澜。 “教主,您出去的时候兰姨的人来过,留下了这个。” 江雪澜接过信封撕开,飞快扫视几眼,随后将信纸在掌心震碎。恐怕这世间没几个人知道,峨眉派掌门人徐襄的弟子竟是千机教教主的亲姨母。 “怪不得姨母一直在信中催我过来,原来是徐襄有了退位的念头。你准备一下,本座今晚便去见她。” “是。” “你先下去吧,不要让人起疑。” 闻人语并不急着走,反而眼珠一转,大着胆子问:“教主,今晚陆公子来找您怎么办?” 江雪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晚上不睡觉,来找本座做什么。” 你们俩整日眉来眼去的,旁人又不是瞎子,谁知道你们会做什么啊…… 闻人语心中暗自嘀咕,表面却拱手恭敬道:“那就好,属下告退。” 刚从江雪澜房中出来,闻人语在门前的过道里跟陆宛撞上了。 “陆公子,”她瞬间绷直了后背,手指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等触到脸上的面巾身子才松弛下来:“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闻人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里是教主的房间,陆宛出现在门口除了来找教主还能来干什么。 陆宛倒是没说什么,他稍微后退一步,给闻人语让出位置,温声道:“我来找兰公子。” “哦哦,”闻人语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贴心地替陆宛拉开门:“陆公子请进。” 虽然答应了孟青阳在房间里呆着不到处乱跑,等孟青阳一离开,扶风郡主还是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孟青阳也不想想,她若是乖乖听话的性子,就不会从郡主府跑出来了。 扶风郡主先走到门口,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见外面没人才从房中出来。 与孟青阳来时她就注意到了,这街上除了镇上的居民,还有装束统一的人,大概就是各个门派的弟子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扶风郡主可不想就在客栈里呆着,她要出去逛一逛,最好能买些当做纪念品的小物件回去。 “谁会舍不得啊,我巴不得马上和你分开。” 扶风郡主提着裙子准备往楼下走时,忽然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争执的声音。 她不欲偷听别人争吵,可她要走楼梯下去,就一定要从隔壁经过,便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前一道声音刚落下,随后便是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既然你这么舍得,又何必问我会不会再见面。” “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舍不得便说舍不得,为什么非要嘴硬。” 声线较低的声音逐渐淹没了另一个声音,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扶风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她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一名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公子面色潮红地摔门而出。 没想到外面有人在,还是位姑娘,那位年纪看着比扶风还要小一些的公子一脸尴尬地站住在门口。 两人之前在客栈门口见过一面,此时皆是认出了对方, 见陆宛傻站在门口不走,江雪澜皱了皱眉,慢慢走出来,也看到了楼梯口处的扶风郡主。 扶风郡主莫名觉得后面出来这位面色不善的男人有些危险,她往后挪了几步,想从楼梯上下去,离这个人远一点。 见她要走,陆宛皱起眉头问她:“你去哪儿,孟大哥知道吗?” 扶风郡主才想起他与孟青阳认识,心中暗叫不好。 她用手扶着栏杆,眼神飘忽道:“本……我肚子有些饿了,下去找些吃的。” 陆宛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显不相信她的话:“姑娘请回吧,我去叫人给你送吃的。” 扶风哪肯放弃出去走走的机会,她扬起雪白的下巴,轻哼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其实她说这话心中也没底,毕竟站在陆宛身后的江雪澜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态度若是不蛮横一点,就真的出不去了。 第39章 换姘头了 见扶风郡主满脸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宛刚想说些什么获取她的信任,楼下忽然传来喧哗。 “杀人了,杀人了——” 这里毕竟是峨眉山脚下,自然有峨眉派庇佑,更何况临近掌门大寿,是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作乱?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峨眉派的脸吗。 与江雪澜对视一眼,陆宛低语道:“这位姑娘身世非同寻常,你保护好她,我下去看看。” 其实不用他叮嘱,听到楼下动静的第一时间孟青阳就赶过来了,刚好碰见抓着栏杆一脸惊恐的扶风和准备下楼的陆宛。 孟青阳一来,扶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扑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孟大侠,发生什么事了?” 在话本里看到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她脸色苍白的朝楼下的方向看了一眼,“本郡主怎么听到有人死了?” 慌乱之下,她居然顾不上称呼,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客栈里鸡飞狗跳,有人往外面跑,也有人则不慌路往楼上逃,顾不得其他,孟青阳冷着脸带她往房间走:“先回房。” 经过陆宛时,他脚步一顿,“宛儿,你也随我来。” “孟大哥不用担心我,”陆宛探头探脑地往楼下张望:“我会武功,兰公子也会保护我。” 没想到在楼下作乱的还是位熟人。 孟青阳要保护好扶风郡主,因此没有出来,陆宛倒一眼就认出了被众派弟子包围的人是谁。 被那么多名门弟子围着,那人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翘着腿悠哉悠哉地打量着周围的弟子。 目光经过峨眉派的弟子时,他还色眯眯地笑了笑,将视线停顿在几位女弟子的胸口处。 “大胆!” 有为脾气火爆的女弟子登时就要拔剑,被一旁的程轩用扇柄敲了下手背制止了。 程轩皱着眉头,直截了当地走到那几位女弟子面前,挡住了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先是有些忌惮地看了站在那人身旁一动不动的男人一眼,这才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什么来头,为何残害峨眉弟子。” 那人呵呵一笑,抬起手来,露出一对光秃秃的胳膊杆。 这人的手居然是被人从手腕处截断了,伤口处的皮肤已经长好,被斩断的骨头在下面不受控制地活动,顶得断口处的皮肤不断蠕动。 “具行云。” 陆宛轻轻念出此人的名字。 具行云虽然擅长使用暗器和迷药,但他武功着实很一般,就算在全盛时期也没有来挑衅峨眉的胆子。 他之所以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峨眉寻衅滋事,恐怕跟他身旁站着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当然,峨眉毕竟也是六大派之一,具行云还是有些忌惮的。不然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也不会只敢在山脚下找普通弟子的麻烦。 见程轩挡在那几个女弟子面前,具行云咧了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程轩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轩什么都没做,阁下何出此言?” “呵呵,哈哈哈哈哈!” 具行云先是脸色一变,随后抚掌大笑,他两只手没了,所能活动的也不过是让两根光秃秃的手臂。这等场面自然十分滑稽,不过在场的人见识了他身旁的人是如何将那名峨眉弟子的脖子拧断的,自然也笑不出来。 “噗……” 他们忍得住,可有人却忍不住。 具行云的样子实在是很滑稽,坐在二楼栏杆上看热闹的闻人语绷不住,竟是直接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在场众人都惊疑不定地向她看过去。 具行云眯了眯眼,“姑娘莫非是嘲笑老夫?” “不是,”闻人语翘起二郎腿,摊了摊手:“我笑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不是很有胆识吗,怎么被一个没手的老头子吓破了胆子。” 她这话不仅得罪了具行云,在场的其他名门正派弟子脸色也有些难看。 峨眉派那个脾气爆的弟子更是柳眉倒竖,怒视着坐在栏杆上的闻人语。方才若不是程轩拦着,这位女弟子恐怕要直接拔剑上去把具行云劈了,此时闻人语出头,正好成了她撒气的对象。 “放肆!你是什么人,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闻人语挑了挑眉,坐在栏杆上晃了晃,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坐不稳掉下去。 她一指具行云,“你们这么多人,他只有两人,还怕打不过吗?” 她在教中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不知道正派弟子害怕伤及无辜,所以动手之前颇多顾忌。 程轩不欲与她解释这些,实际上他只在闻人语笑出声时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其余时候都在观察站在具行云身旁那个男人。 那男人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被程轩这么打量,他也没有丝毫动作,就这么垂着手站在具行云身边,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宛也在观察那名男子,观察了一会儿,他踮起脚凑到江雪澜耳边低语:“那个人……怎么像个木偶一样。” 木偶戏也被有些地方的人称作傀儡戏,陆宛说具行云身旁那人像个木偶,倒也没说错。 只是不知道具行云是怎么控制那个人的。若是知道了以什么方式,倒是可以稍加防范。 陆宛想到的问题,程轩自然也想到了。不过他担心周围弟子的安危,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闻人语刻意激怒具行云,也惹毛了一些弟子,当即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捉了具行云。 具行云嘴唇微动,身旁的男人立刻抬起了头,漆黑的眼中满是杀戮之意。 他手上还沾着不久前被杀害的那名无辜弟子的血。 “你装个屁啊。” 不相为谋 第41节 闻人语可忍不了了,解下腰上长鞭,竟是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手中的鞭子也带着破风声往具行云脸上抽去。 具行云身旁的男人伸手稳稳地握住鞭子,手心的皮肉被带着倒刺的鞭子划破,他好似没有痛觉一般,手下用力一拽,那股巨力竟让鞭子从闻人语手中脱手而出。 “姑娘小心。” 鞭子被夺,闻人语身形一晃,差点从半空摔下来。程轩连忙跃起,按着闻人语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男人夺了鞭子,两只手抓着鞭子用力一扯,为了增强韧性所以在油中浸泡过数日的鞭子被他生生扯断。 闻人语在程轩身旁站定,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断成两半的鞭子。 她实际比较擅长使用双剑,拿着鞭子是为了隐瞒身份,不过她这鞭子好歹也是出自兵器大师之手,居然就这么被扯断了。 具行云将一切看在眼中,当即面露冷笑:“好野蛮的小丫头,不如把面巾摘下来让老夫瞧瞧,若是让老夫满意便留你一命。” 闻人语自然不服,先是呸了一声,而后插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放你娘的狗屁!姑奶奶的脸且是你这条老狗配看的?” 她这般胆大泼辣,程轩听的嘴角一抽,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 “给脸不要脸!” 她的不识好歹惹怒了具行云,具行云面色铁青,直接从座位上起身,看样子准备拿闻人语开刀。 他张开嘴,在场的人不知道他口中藏着暗器,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枚黑色小箭飞向闻人语的胸口。 情急之下,程轩竟是准备将闻人语护在怀中,自己用后背去接那枚小箭。 小箭马上要刺入程轩后背时,斜里忽而飞出一根小小银针,将小箭撞落在地上。 二楼传来拍掌的声音,江雪澜笑道:“具行云,好威风啊。” “你是什么人?” 具行云自然没有见过兰君烨的这张脸,但他还记得陆宛。 乍一看见站在江雪澜身边的陆宛,他瞳孔一缩,脸上的阴邪之意更甚:“踏破铁鞋无觅处,小贱人,你可是让老夫好找啊。” 他今日来峨眉本是为了找那位“兰姑姑”寻仇,没想到一举二得,居然误打误撞地碰上了陆宛。 陆宛一看见他就想起这人下了药以后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便有些厌恶地别过脸。 具行云阴恻恻地笑了笑,看了顶着另一张脸的江雪澜一眼:“换姘头了,真是可惜,老夫还想让那个畜生也尝尝失去双手的滋味。” 他口无遮拦,又是小贱人又是姘头的,被他如此羞辱,陆宛也不生气,反倒望向具行云,满脸的无辜之色,“可是你有手的时候都打不过他,莫非……” 他特地将目光在具行云光秃秃的手腕上停顿片刻,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闻人语差点又忍不住笑出声。 江雪澜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她一眼,她当即低下了脑袋,掩饰性地轻咳两岁:“咳咳。” 好在具行云现在顾不得她。 因为陆宛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具行云,浅笑道:“你生气了,却不敢让他上来杀我。” 他看了具行云身边的男人一眼,“因为你知道,若是他不在身边,你根本应付不了周围的人。” 他将具行云心中所想一语道破,具行云脸色变了又变,由青到白,着实精彩。 程轩讶异地挑了挑眉,瞬间了然。 陆宛一来他便注意到了,还奇怪他为什么一直不肯下楼来。他如今这般刻意地激怒具行云,让具行云将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但是却不敢对他贸然出手。 这样一来,既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保护了楼下众人不受威胁,还能撑到上山报信的弟子带长老过来。 具行云身边那傀儡虽厉害,却只有一人,有武功高强的长老在场自然能将他拖住而不让周围的弟子受伤。 若不是明通长老刚到不久就被峨眉派的人接上山,他们此刻也不会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第40章 教导无方 陆宛负手站在二楼,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抬起,望向具行云的眼眸中满是从容,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实际上他藏在身后的手早就紧张的攥起来,指甲嵌进肉里带起些许刺痛感,让他勉强打起精神,硬着头皮与具行云对峙。 具行云眯起眼睛看着他,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考虑当下的局面该怎么破解。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陆宛间接害他失去双手,他肯定不能放过陆宛。但是他的傀儡也不能离开他左右,否则以他现在的本事怕是在这些名门弟子手中撑不下一个来回。 干枯的脸,阴鸷可怖的眼神,被他盯得久了,陆宛后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发根也隐隐泛起潮意。 正当他膝盖一软,快要站不住时,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稳稳扶在他背上。 江雪澜站在陆宛身边,垂眸打量着具行云带来的那个傀儡,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蓬头垢面的傀儡有些眼熟。 只是他也太脏了些,面容完全隐藏在污垢之下,仿佛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若不是受兰公子的身份限制,他恐怕早就下去试探一下那个傀儡的身手。 有了江雪澜在身后做支撑,陆宛稍微有了些底气,微微偏过脸去望了江雪澜一眼。 江雪澜一身华贵紫袍,束金冠,俊脸微沉,一只手扶在他背上防止他腿软露出破绽,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他身上而已。 陆宛瞧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心想其实兰君烨这张脸,细细打量的话与江雪澜原本的容貌还是能找出一些神似之处来的。 众人僵持着,没有人敢主动打破这份有些诡异的平静局面。 直到门外传来马蹄声,几个去报信的弟子气喘吁吁地带着救兵赶来:“白师叔!就,就是这里!” 具行云察觉到危险,一脚踢向桌腿,将面前的桌子往挡在自己正前方的弟子身上踢去。他本人也借着踢桌子的惯性往后滑出一段距离,嘴里指使着傀儡:“去!”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足不点地地飞进客栈,她梳着道姑头,身姿轻盈地踩到具行云踢过来的桌子上,手执长剑,剑尖直指那名傀儡。 傀儡口中发出一声低吼,化作一道黑影窜出。 他身材高大,每次出手都带着悍然巨力,且不惧疼痛,宛如失控的凶兽一般。 道姑与他打得难分你我,甚至隐隐有退败之势。 程轩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扇骨中弹出刀刃,厉声道:“武当弟子听令,务必将具行云拿下!” 那个脾气火爆的峨眉弟子一挥手:“峨眉弟子也给我上!” 具行云早些年就是个采花淫贼,除去暗器和迷药,还十分擅长脚下功夫。他见傀儡被突然出现的道姑缠住,便踩着柱子想要往楼上逃。 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飞燕一般掠起,陆宛翻身而上,抬脚对着具行云的胸口猛然一踹。 他实在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平时走个稍微泥泞些的道路脚步都要磕磕绊绊,这一脚不仅把具行云踹下楼,也将追着具行云跃起来的程轩踹愣住了。 破风声起,跌向楼下的具行云口中吐出三枚梅花小镖,直冲着陆宛的脸面而来。 长剑犹如白蛇吐信,剑光闪动间挑飞了那三枚暗器。 刷的一声,程轩手中的折扇划破了具行云腰侧的布料。 具行云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三圈,腰部的衣料被程轩折扇上的刀刃切割,剑气刺破皮肉,留下三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 具行云瞳孔急缩,嘴唇快速煽动,试图召回与道姑缠斗的傀儡:“带我走!” 那傀儡连忙抽身,道姑看准了他有颓势,节节逼近,在他身上留下许多道伤口。 只是这傀儡好像全无痛感,任由旁人在他身上留下伤口,扑进人群中带上具行云要走。 他脑中混沌不清,眼前已然全是血色,一双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 “咯咯……”傀儡嗓中发出混响,沾满鲜血的大手鹰爪般扣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脖子。 “小心!” “不要拦他!” 陆宛和道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却还是晚了些。冰冷的五指犹如铁钳,扣上脆弱的脖子以后猛然收紧—— 伴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大张着嘴巴直直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不甘地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眼眶。 扔掉手下失去气息的少年,傀儡机械地扛起具行云,几个点跳消失在客栈门口。 没有人再敢拦他,他满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刀口摞着剑口,新伤叠着更新的伤,有些地方的皮肉都被划烂了,看起来像是狱中恶鬼。 陆宛飞快地从楼上下来,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那名少年弟子的脖子,随后摇了摇头。 他死了。 就在几息之前,他是个嫉恶如仇的少年,毫不退缩地持剑挡在具行云面前,试图阻拦傀儡将其带走。 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哽咽着叫了一声:“师弟……” 陆宛沉默着,伸出纤白的手指覆在少年眼睛的位置,动作轻柔地帮他合上了眼睛。 他站起身,看了少年的同伴一眼,“节哀。” 地上少年的同伴眼眶已经红了,他胡乱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粗声粗气道:“师弟,我会帮你报仇的!” 出了这等大事,峨眉颜面扫地,徐襄冷着脸靠在太师椅上,望着垂首而立的白依依冷哼一声:“我峨眉派损失了一名弟子不说,就在你的眼皮底下,竟然还让华山派也折了一名弟子。” 徐襄年轻时便不算是个美人,如今上了年纪,因为脸上枯瘦,显得颧骨更高,嘴唇干瘪,一副冷厉刻薄之相。 都说相由心生,她确实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毫不顾忌白依依身为掌门首徒的情面,将她狠狠斥责了一番。 白依依低着头不敢言语,还是明通长老看不下去了,打圆场道:“事发突然,在场的弟子又多,徐掌门也不必过多斥责。” 他道袍飘飘,面容和蔼,看了白依依一眼,“再者说来,若不是白小侄及时赶到救场,说不定损失更加惨重。” “明通道长不必替她说话,”徐襄冷冷道:“若非弟子无用,怎么会放那贼人跑了,还折了两名弟子。徐襄教导无方,让诸位看笑话了。” 在场的都是各大派长老,甚至有些门派的掌门亲临,听徐襄这么说,青城派的长老连忙否认道:“徐掌门说笑了,那贼人敢来峨眉撒野,必定是有什么仰仗。” 众人跟着附和,连华山派的长老都出来替白依依求情,徐襄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从掌门处回来,兰琦华显然心情大好,竟破天荒地哼起了小曲。 她这几日都阴沉着脸,难得有心情好的时候,她的心腹弟子点了油灯,忍不住多嘴道:“兰姑姑好久没笑过了。” 昏黄的烛光下,兰琦华斜躺在榻上翘起嘴角,绝丽的面容在烛火的映射下竟有几分温柔:“师父最看重面子,师姐让她在其余五派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面,这笔帐她迟早会算的。” “对了,”她看了蹲在地上为自己捶腿的心腹一眼,“信送到了吗,君烨有没有说什么?” 心腹摇摇头,低声道:“弟子下去送信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公子,闻人姑娘说大公子今晚大概会来,没有说是什么时候。” 不相为谋 第42节 兰琦华靠回榻上,“这小子随性惯了,可别等我歇下了才来。” 说罢她便合上眼,似乎准备假寐一会儿。 “姑姑,”不多会儿功夫,守在外面的弟子伸手敲了敲窗,“大公子来了。” 兰琦华连忙起身,拢了拢衣衫,“快,让他进来。” “姨母。” 戴金冠着玉佩,一身暴发户打扮,脸色苍白的青年进门。 兰琦华的心腹弟子起身:“见过大公子。” 青年随意地点点头,心腹弟子便自发走到门外去,将房门从外面关好。 江雪澜走到桌前拖了个椅子坐下,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椅把上,指节处因为习武的缘故略微有些宽大。 “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了?”兰琦华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他,言语中带着关切打量了他两眼。 “还好。” 江雪澜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惹得兰琦华目露嗔意:“糟蹋好茶。” 知道自己这位姨母衣食起居颇为讲究,江雪澜挑了挑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他没忘记兰琦华找他来的目的,徐襄有退位的念头,有资格继承徐襄衣钵的,除了掌门首徒以外就是他的姨母了。 兰琦华找他来商量应该怎么计划,江雪澜垂着睫毛把玩手中的杯子,等兰琦华说完自己的想法才接道:“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杀了她。” 兰琦华微微皱眉,“不妥。” 若是白依依死了,徐襄暂时放弃退位的念头怎么办,她总不能为了掌门之位弑师。 说起弑师,兰琦华瞥了江雪澜一眼,心说这小子也不是没干过。 不过也不是她心善,名门正派与魔教总归是不一样的,魔教信奉强者为尊,没那么条条框框束缚,而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自然不能像江雪澜那般随心所欲。 第41章 借刀杀人 层岩削壁跨千里,坐镇西南势独雄。 山风乍起,吹散了峨眉金顶的苍茫云海,峨眉虽无武当的磅礴大气,但笼罩在云雾之中的万壑千山别有一番宏伟壮观。 峨眉没有武当那么宽敞的山道,而且越往上越难行,扶风郡主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山路就嚷嚷着脚疼,孟青阳无法,只好弯下腰让她趴到自己背上。 “男女授受不亲。”扶风郡主红着脸,好歹还记着自己是个姑娘家,“本郡……姑娘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领路的女弟子梳着与白依依无二的道姑头,腰板挺直不苟言笑,闻言有些不悦地看了扶风一眼。 众人原本就为了照顾扶风耽误了许多脚程,她现在还要停下休息,这位女弟子就差把不高兴直接刻在脑门上了。 孟青阳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他又不能丢下扶风郡主不管,因此抱歉地拱了拱手,“这位师姐,不如这样,你们先走,在下与这位姑娘随后赶上去。” “也好。” 女弟子一挥袖子,目光轻蔑地看了扶风郡主一眼,“毕竟我等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不宜在此耽搁太久。” 这一路走来,扶风郡主早就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不友善,此时更是被她的眼神刺激到,说什么也不愿意休息了。 扶风郡主叉起腰,扬了扬雪白的下巴:“不就是赶时间吗,本姑娘走快些就是了。” 孟青阳与程轩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带了些无奈。 虽放下豪言壮语,但扶风郡主好歹也是皇家子女,自幼娇养,每逢出行必乘坐软轿步辇,哪里受得了山路崎岖,最后还是由孟青阳背上了峨眉顶。 接待的弟子给他们安排住所时,陆宛问她蝶谷的人来了没有。 “蝶谷?” 那位弟子仔细打量了陆宛一番,见他眉眼十分清秀,长到腰际的乌发用发带束起,柔顺地垂在脑后,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好感。 这般好看的人,一上来又问她蝶谷的客人到了没有,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忙问道:“可是陆宛师弟?” 陆宛一怔,点点头。 那弟子笑起来,“虞娘子早就来了,一直念叨你呢。” 虞君儿一天要问八百遍武当的人到了没有,还说一群人里长得最好的那个就是她的小师侄,让接待的弟子多注意着点儿。 听说虞君儿早到了,陆宛也有些高兴,问她蝶谷的客人安排在哪里了。 “我想与他们住在一起,可以吗?” “自然可以,”那弟子笑起来,“虞娘子也是这么嘱咐的。” 不等弟子带陆宛过去,收到消息的虞君儿自己找上门来了。 虞君儿生了张看不出年纪的童颜,梳着少女发髻,圆脸圆眼,身材娇小,要仰起脸才能与陆宛对视。 她伸手捏了捏陆宛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武当的人不给你饭吃吗?” 周围都是武当的弟子,听她这么说,程轩将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虞前辈说笑了,武当自然不能亏待宛儿。” 虞君儿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程轩合起手中扇子,拱了拱手,满脸和气道:“在下武当弟子程轩,是明通赵老的弟子。” “哦,”虞君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原来是明通老道的徒弟,长得倒是很不错,就是没有礼貌,我与如月说话你插什么嘴?” 就算她是长辈,也不该这么说程轩,周围的武当弟子面上都露出些不平之色。 程轩倒是没有生气,面不改色道:“是程轩唐突了。” 虞君儿轻哼一声,还欲说什么,陆宛连忙拉了她一下,“虞娘娘,程轩师兄对我很好。” 有陆宛替他说话,虞君儿面上好歹缓和了些,只是说话仍有些不客气:“他们武当有求于师姐,对你好些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不说武当弟子,陆宛自己都不高兴了:“虞娘娘!” “好了好了,我不说他们了。真是的,这才出去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虞君儿嘀咕着,挽上陆宛的胳膊,“等寿宴结束跟我回蝶谷。” 陆宛确实很久没回去了,对谷中的一切都十分想念,于是点头道:“好。” “你不敢动手,让旁人来不就是了。” 单手支着脑袋,江雪澜斜倚在榻上,将一枚黑子落到棋盘上。 棋盘上,白子已经被杀的溃不成军,兰琦华手执白棋,正苦苦思索如何落子,闻言瞥了他一眼:“旁人是?” “白依依因为昨日之事被徐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斥责,若是因此对具行云怀恨在心,也不无可能。” 说起具行云,兰琦华面上一沉,险些捏碎手中的棋子。 那个狗东西,不知用什么法子控制了她费劲心思才关起来的人,还杀了她的四名手下,从暗室里逃了出来。 从江雪澜口中得知昨日在山下连杀两名弟子的是具行云,兰琦华眯了眯眼:“此人不能留。” 他既然找来峨眉,恐怕是知道了兰琦华的身份,若是任由他胡来,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 “嗯。” 兰琦华久久不曾落子,江雪澜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在兰琦华这里耽误了太久,也不知陆宛有没有在客栈等着与他告别。 “怎么,”兰琦华斜睨他一眼,“你有别的事?” “没有。” 江雪澜自然不能承认,他伸手点了点棋盘,催促道:“姨母,该你了。” “急什么。”兰琦华捏着白子皱眉:“容我想想这一步该落到哪里。” “那你想吧。” 江雪澜满脸无趣,打了个哈欠,竟直接闭上眼睛,“我困了,休息一会儿。” “兰君烨?” 回到住处,虞君儿从桌上的果盘里揪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连皮带籽地嚼碎吞下,转着眼睛想了想,“这名字有些耳熟。” 陆宛一上山就急着找虞君儿,除了想念她以外,还存了些别的小心思。 只是刚才武当的弟子都在,他实在不好开口,等到回了虞君儿的住处才忍不住询问。 虞君儿想了半天,陆宛也不敢打断她的思绪,便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啧,我想起来了。” 大概过了三分之二炷香的时间,虞君儿终于一拍手:“出岫山庄的大公子,不过他不是死了吗,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陆宛一怔:“死了?” “是啊,死了。”虞君儿一摊手,“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出岫山庄满门被屠,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虞君儿和姬慕容也不过是初入江湖,是两只名不见经传的菜鸟,对此事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眼见到。 不过虞君儿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陆宛了:“据说是出了叛徒。” 出岫山庄虽然低调,当年在江湖的名声地位却不比六大派低,传言说历代庄主几乎都是女子,且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天才。 陆宛问起的兰君烨,就是末代庄主的亲子,当年出岫山庄被灭庄时,兰君烨还是个小孩子,被出岫山庄保护的很好。加上出岫山庄素来很低调,若不是虞君儿为人比较八卦,什么都喜欢打听,恐怕也不会得知他的名字。 若是看年龄,江雪澜与那个兰君烨确实对得上。 可他说他姓江…… 陆宛陷入思索中,显然不觉得这二人只是重名。 江雪澜对他有诸多隐瞒,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背后找人偷偷打听他。他其实还想问问梅公和桂婆是什么人,不过那两位躲在峨眉山下开了家点心铺,显然是隐居的状态。只是他若问起来,以虞君儿的性子一定会刨根问底,犹豫了一番,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果江雪澜真的是出岫山庄的那位大公子,那他岂不是和自己一样,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 低低地叹了口气,陆宛莫名生出些难过来。 虞君儿说完这些话,意犹未尽地喝了杯茶,后知后觉道:“不过你是从哪里听到他的名字?” “啊,我,我……” 除了陆宛,其他人并不知道兰君烨的名字,只是跟着明通长老叫他兰公子。 不相为谋 第43节 陆宛不知道怎么办,憋了半天才道:“我也忘记从哪里听到过,大概是在路上的时候师兄们聊起过吧。” “什么师兄,”虞君儿注意力被转移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净让他们占便宜了,你两个师兄都留在蝶谷看家呢。” 姬慕容只有陆宛一位弟子,虞君儿口中的两位师兄都是她自己的徒弟,是一对双生子。 那两位师兄仗着年纪比陆宛大些,没少欺负过陆宛。 说起他们两个,陆宛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没那么想念蝶谷了。 徐襄的生辰就在明日,于是今天峨眉上下格外忙碌。 白依依昨日被徐襄当着那么多位客人的面责骂,虽说是为了给华山派一个交代,但她毕竟是掌门首徒,徐襄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一同监督弟子备宴时,兰琦华见她面色不好,颇为关切地说:“师姐也不要过于自责。” 白依依目光闪动,看了她一眼,“……师妹也觉得是我的错?” “自然不是师姐的过错,要怪就怪那个贼人。” 兰琦华面露忿忿之色,“胆敢在峨眉山下为非作歹,简直不把我们峨眉派放在眼里。” “不错,”白依依攥紧了手,“若不是他,师父昨日也不会如此生气。” 那贼人最好不要让她碰见第二次,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兰琦华一直观察着她的脸色,白依依的反应正中她的下怀。她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痕迹,依旧替白依依打抱不平。 第42章 多烧纸钱 “那个虞娘子说话也太不客气了,就算是前辈也不能那样和师兄说话啊。” 穆辰用筷子扎起一个馒头,边吃边抱怨。 “我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过虞前辈,但是对她略有耳闻。”程轩夹了一筷子茼蒿到碗里,“她性格就是如此,并没有针对我。” 穆辰手里拿着馒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程轩握着手腕把馒头堵到嘴边。 “五师弟,不可在背后议人长短。” 忿忿地在馒头上啃了一口,穆辰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程轩的性子,再说下去恐怕要被说教了,便乖乖闭上了嘴。 不过程轩这般八面玲珑的人在虞君儿面前都讨不到好,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沉吟了一番,程轩还是提醒了在座的师兄弟们:“若非必要,尽量不要与虞前辈接触。” 毕竟弟子们年少气盛,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极有可能顶撞到虞君儿,到时候旁人只会说武当的弟子没有教养。 比起严厉的大师兄,在座的弟子们自然是对总是笑眯眯的程轩更有好感,程轩话音刚落,他们忙不迭地表示自己会听师兄的话。 程轩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去外面看看峨眉弟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能帮上忙的就帮一点。 具行云的傀儡受了伤,就算是没有痛觉,体力也必定会受到影响。更不用提他还要带着一个具行云,肯定跑不出多远。 闻人语带着人在镇子周围搜索许久,终于循着血迹找到一处比较破旧的寺庙。 “不要惊动他们。” 远远地观望着那座破庙,闻人语一抬手制止了身后的手下:“这人对教主大有用处,盯紧一点,别跟丢了就行。” 在她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对视几眼,恭敬垂首:“是。” 留下几人在破庙附近盯梢,闻人语带着剩下的人返回客栈,准备问问江雪澜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江雪澜离教数日,薛长老对教主之位虎视眈眈,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原本以为江雪澜回来了就能整治一番,谁曾想他刚回去没几天就被兰琦华的一封信叫走了。 薛长老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忙安排人备好了马车和手下。闻人语有心劝阻,可是赵午一如既往地看教主眼色说话,根本没人和她站在一边。 要说闻人语对兰琦华没有怨言那是假的,那女人心里只有自己,完全不关心他们教主。 闻人语带着一肚子怒火回了客栈,关门的时候闹出的动静有些大,惹得江雪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没找到人?” “找到了。” 闻人语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将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教主,我们就这么出来了,薛长老那边不管了吗?” 此言一出,立刻招来江雪澜似笑非笑的目光。闻人语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恼自己的口无遮拦。 在江雪澜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武功,又坐上了无数人都不敢肖想的位置,自然是心高气傲。被属下如此质疑,他恐怕要责怪闻人语多管闲事。 闻人语后悔自己多嘴,江雪澜却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薛长老是前任教主的旧部,仗着自己跟了前任教主多年,一直都与他作对。若只是小打小闹,他并不放在眼里,可前阵子薛长老可是差点威胁到他的性命…… 眯了眯眼睛,江雪澜沉默了一会儿,难得没有责怪闻人语多管闲事。 他看了闻人语一眼,柔声说:“薛长老毕竟是教中的老人,将来他死了,你要记得多给他烧几张纸钱。” 将来他死了? 教主莫非是要对付薛长老了?闻人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眼中难掩喜色,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在屋中走上几圈。 她老早就看那老贼不顺眼了,只是江雪澜没有发话她不敢贸然行动。 如今有了江雪澜的保证,赵午那厮又只听江雪澜的话,到时候他们三人合力,扳倒薛长老不是易如反掌吗。 闻人语为人大大咧咧,考虑事情也不长远,薛长老在千机教任职的时间恐怕比她的年纪都大,个人势力必然渗透到教中各个分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处理的。 若是他能轻易解决掉,以江雪澜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留他那么久。 不过见闻人语兴高采烈,江雪澜靠在椅背上笑笑,倒是没有给她浇冷水。 峨眉上下紧鼓密锣,白依依几日不曾合眼,终于迎来了徐襄的寿辰。 峨眉金顶彩绸飘飘,天色还未大亮,外面已经响起了锣鼓和唢呐的声音。 今日可以算是峨眉最热闹的日子。 陆宛被鞭炮锣鼓声吵醒,打开一道门缝露了个脑袋出来。 “师兄,”蝶谷的弟子已经在洗漱了,见他出来连忙打招呼:“是不是被吵起来了。” 陆宛点点头,推开房门出来,站在门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义,虞娘娘起来了吗?” 小义端着木盆摇摇头,朝虞君儿的房间看了一眼,小声说:“肯定是没起床,要是虞娘娘被吵醒了,肯定要出来骂人的。” 在他身后那个弟子深以为然地点头。 “对了师兄,”小义忽然拍了下脑袋,把手中的木盆塞给身后的弟子,“大师兄嘱咐我们参加寿宴要穿着统一,让我们把你的衣服也带来了,我去房间给你拿过来。” 他口中的大师兄就是虞君儿的大弟子,也是那对双生子中的大哥。 若是按拜进师门的先后来算,他们的大师兄应该是陆宛。可是那对双生子年纪比陆宛大一些,怎么也不肯叫陆宛师兄。 谷中有养毒虫的鬼医,他们俩老去鬼医那里偷一些毒虫来吓唬陆宛,逼着陆宛把大师兄的名号交出去。 陆宛从小就又乖巧又漂亮,别的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看到陆宛,连声音都会下意识地降下来些,也就那兄弟两个会欺负陆宛。 陆宛个头小,站起来还不到他们俩的下巴,除了顺从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尤其是两人当中的大哥,性情十分顽劣,尤其爱捉弄人,就连姬慕容都为他感到头疼。 乍一听到这个让自己糟心的人,陆宛抬手揉了揉眉心,示意小义去拿衣服。 小义急匆匆回房间去取衣服,另一个弟子端着木盆凑过来,“师兄,你是不是要随我们一起回去了?大家都很想你。” 陆宛弯了弯眼睛,冲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上五六岁的青年一本正经道:“师兄也很想念你们。” 转眼间到了晚宴时间,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峨眉山上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徐襄的寿宴自然在峨眉金顶举行,各大派的人按照身份次序入席,虞君儿去了前排,陆宛在后面带着其他弟子。 他换上了小义带来的衣服,一袭浅紫绣银纹长袍,系银边腰带,目光柔和,十分的清秀俊雅,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 大概是出门前被大师兄嘱咐过,小义等人竟然能忍住好奇不东张西望。只是在陆宛身旁小声道:“师兄,有好多门派的人啊。” 另一个弟子悄声说:“我听说还有好多门派的掌门都来了。” 小义不由咂舌:“这也太气派了吧。” 蝶谷的弟子学的都是些医学药理,除去个别有心习武的弟子,其余弟子的武功并不怎么高强。 他们这般小声说话,以为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其实都被附近的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指引他们入席的峨眉弟子自然也听到了,不过那位弟子倒是很高兴,笑眯眯地说:“毕竟是一派之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小义脸上一红,有些吃惊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那位弟子一眼。 弟子乐呵呵地安排他们入座,等她一走小义就拖着凳子到陆宛身边,“师兄,她全都听到了?” 陆宛笑看他一眼,“猜到还问。” 徐襄已经由弟子扶上了首位,各派长老与弟子们并不坐在一处,弟子们坐的要稍微靠后一些,也稍微自在些。 念礼单时,一众弟子就在下面吃喝玩闹,顺便对各派送上的礼物议论纷纷。 礼单念到蝶谷时,陆宛心中一动,连忙问小义:“寿礼是谁操办的?” 小义嘴里啃着一只大桃子,含糊道:“虞娘娘怎么会管这些事,当然是二师兄准备。” 陆宛只觉得闹心,“二师兄那么抠门,怎么放心交给他。” 没想到陆宛这么说,小义被桃子噎了一下,“那,师兄你不在,谷主也不在,虞娘娘不管事,大师兄只会骂人,可不就剩下二师兄了吗……” 陆宛:“……” 罢了罢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也丢不到他头上。 小义打开了话匣子,放下手中的桃核,向陆宛诉苦:“幸好师兄你要回来了,前阵子大师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还不亮就叫我们起来干活。” 弟子们能干的活,无非就是采药,晒药,捣药和炼药。 蝶谷在外面有自己的医馆和药铺,交给一些已经出师的弟子看管,不然单靠给人看病怎么养活一谷的人。 小义越说越悲愤,让陆宛看自己的手,“师兄你看我的手,是不是粗糙了许多。” 陆宛只看到满手黏糊糊的汁水。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帕子放到小义手上。 想到回蝶谷要面对大师兄,还不如在外面呆着不回去。起码程轩和孟青阳对他都很好,还有那个人……想到江雪澜,陆宛将目光转向山下的方向。 上山那天走得急,他怕江雪澜还未起床,便没有敲门告别。 如今他却有些后悔了,峨眉山下一别,还不知道两人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不相为谋 第44节 第43章 深藏不露 没想到能在峨眉金顶遇到熟人,陆宛既吃惊,也有些高兴。 卓玉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仍是一身灰衣,身上绣着云霄白鹤。他似乎是特地过来过陆宛的,孤身一人,身后并没有灵鹤宗的其他弟子。 “如月最近还好吗。” 卓玉仔细打量着陆宛,目光在他淡粉色的嘴唇上逗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他气色不太好,所以才问他近况如何。 他自己都神色憔悴,消瘦了许多,还要关心陆宛过得好不好。 陆宛收了笑容,伸手搭上卓玉的手腕,一边替他诊脉一边回道:“我很好,卓玉大哥不用担心,过几日我便要回蝶谷了。” 他能察觉到卓玉对他可能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想来想去,这种情愫的产生只能是因为肖老宗主病弱时卓玉要自己抗下灵鹤宗的担子,他身为灵鹤宗的大师兄,并不能在其他弟子面前展露出难过脆弱的一面。 也只有陆宛在陆宛身边时,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些,让自己不用那么紧绷。 放下替卓玉诊脉的手,陆宛判断出他只是过度劳累,于是关切地看着他,问道:“肖宗主近来可好?” 听到他问肖宗主,卓玉眼中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手腕一翻,从袖子里变出一块古朴的玉牌。 “师父还是不能下床,不过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没办法管理一个宗门,干脆将掌门令牌传给了卓玉。 也就是说,灵鹤宗如今的掌门人是卓玉。 眼前这个人看着还年轻,顶多比他们大师兄大个两三岁,没想到竟然是一宗之主。小义就坐在陆宛身边,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看向卓玉的目光不由得带了点敬佩。 陆宛倒是早就猜到了,不过还是象征性地恭喜了一下。 卓玉又与陆宛闲聊几句,陆宛催促他赶紧回去,好歹是个掌门,代表了一个宗门的门面,怎么能离席这么久。 卓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 这下就连小义也看出些不对劲来了,他先是瞪着一步三回头的卓玉看了一会儿,然后斜着眼睛偷偷瞄了陆宛一眼。 陆宛从卓玉走后便一直注视着中间的节目,白净的脸上洒满柔光,银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眼中倒映着峨眉金顶的千盏灯火,熠熠生辉。 既柔和,又带着几分悲悯。 小义拜入师门的时间比较晚,比起气势逼人的大师兄和笑里藏刀的二师兄,他更喜欢这位脾气温和的小师兄。 只是在蝶谷的时候陆宛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若不是今日一同来参加徐襄的寿宴,恐怕他也没有机会跟陆宛坐这么近,说这么多话。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不少弟子已经微醺,小义也趴在桌上有些不省人事,只有陆宛面前的桌子几乎没怎么动过。 徐襄作为今日的主角,明显也喝了酒,兴致高涨地拍了拍手,示意奏乐先停。 “诸位今日能看在徐某的面子上赶来峨眉,徐某感激不尽,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徐襄端着酒杯起身,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她这架势,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在场的各位都放下手中的事,一齐向坐在首位的徐襄看去。 猜到她要说什么,兰琦华坐在台下攥紧了拳头,脸色十分难看。 也许是考虑到白依依前几日办事不利,徐襄倒是没有上来就说退位一事。她只说自己年纪大了,有了退位的念头,下一任掌门将在她的几位亲传弟子当中产生。 话虽这么说,众人心中却明白,掌门之位大概是要传给首徒的。除非有别的什么弟子十分的出类拔萃,或者对门派有什么重大的贡献,但是徐襄的其她弟子显然都不符合这两点。 她没有直接将掌门信物传给白依依,倒是让兰琦华稍微松了口气。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目露喜色的白依依,在心中不屑地冷笑两声。 蠢货,高兴的这么早,乾坤未定,掌门信物落入谁手还不一定呢。 有了江雪澜的保证,她几乎是稳操胜券。思及此,她拿起酒壶在杯中倒满酒,举起酒杯神色莫测地笑笑:“看来我要提前恭喜师姐了。” 白依依心中正欢喜着,但也没有得意忘形,闻言连忙推辞了两句:“师妹言之过早,师父说了,大家都有可能。” 兰琦华扯了扯嘴角,手腕一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陆宛一手拎起嘴里说着胡话的小义,看了其余几个弟子一眼,“还能走吗?” 他瞧着文文弱弱,不像是能单手拎住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那几个弟子皆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自己走。 陆宛放心了,拖着小义往住处走。 不单是他没碰宴上的酒,程轩也神色清明,摇着扇子走过来,状似无意地在陆宛拎着小义的那只手上看了一眼。 “啪!” 他合起扇子,用扇骨敲了敲掌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宛儿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不单指现在,还有在客栈时,陆宛轻轻松松便能将具行云从二楼踹下去,明显是会武功的。只是他同陆宛接触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程轩,几乎是与程轩碰面的那一瞬间,陆宛手一松,小义咕咚一声趴倒在地上。 程轩面上的笑意更深,陆宛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些被人揭穿的尴尬来。他拿出当时糊弄孟青阳的那套说辞:“不过是一点三脚猫功夫,与程轩师兄比还是差得多了。” “哦?” 程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伸手一指趴在地上哼哼的小义,“就不管他了么。” 陆宛眼巴巴地看着他。 程轩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收起扇子,将小义从地面拎起:“带路吧。” 跟着姬慕容出蝶谷时,二师兄教过他,想在江湖中混得如鱼得水,并不一定要有多厉害的武功。 相反,武功越是高强,越出风头的人,死得就越快。 最好的保命办法就是不露圭角,将自己的本领藏起来,若是能让身边的人保护自己就更好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陆宛一直深信不疑,并且贯彻到底。 程轩嘴角一抽,“你这位二师兄倒是很有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陆宛摇摇头,神色复杂道:“你见了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二人将小义送回房中,又站在院门口闲聊起来。 程轩先是保证了自己会帮陆宛保守秘密,陆宛耳尖一红,略微惭愧道:“我相信程轩师兄的为人。” 程轩笑眯眯地望着他单薄的身形,很感兴趣地问道:“不过就连师父也对此毫无察觉,宛儿是用了什么隐藏气息的药吗?” 陆宛摇了摇头,轻声道:“与我修习的功法有关。” 各个宗派修习的功法都不相同,比如说武当派最出名的就有太极剑,梯云纵和绕指柔剑。程轩对陆宛说的这门可以隐藏气息的功法十分感兴趣,不过他也知道分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又站在院子门口聊了些其他的,直到虞君儿打着酒嗝儿慢悠悠地走回来。 隔着有一段距离,她眯起眼睛仔细敲了敲门前的两道人影,认出其中一个是陆宛来。 还有一个是武当的那个小子,整日里笑眯眯的,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待两人都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虞君儿睨了程轩一眼,“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虞娘娘。” 陆宛连忙走过来扶她,嗅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不由皱起眉头:“这是喝了多少。” 虞君儿拍了拍他的手,大着舌头说:“碰到一位老友,就多喝了两杯。” 虞君儿清醒时便对自己怀有莫名的敌意,若是醉了……程轩神色一凛,“宛儿,既然你要照顾虞前辈,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朝虞君儿一拱手:“虞前辈,程轩告辞。” 月色如霜,好风似水。 从陆宛处回来,程轩一踏进院子便看到明通长老负着手站在院子中央赏月。 “师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快步走过去,“您在等我?” “不错。” 明通长老望着月亮,轻叹道:“轩儿,为师明日便要赶回武当。不过具行云一事还未解决,你也看到了,峨眉派都是些女弟子,为师希望你留下来帮忙。” 程轩忙道:“徒儿遵命。” 明通长老收回目光,满意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又说:“不过为师听说具行云身边有一具极其厉害的傀儡。” “不错,”提及那具傀儡,程轩面色凝重:“那具傀儡力大如虎,而且没有痛觉,寻常人很难招架得住。” 明通长老沉吟一番,继续问道:“可是与寻真……有什么相似之处?” 楚寻真,他不是死了吗。 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楚寻真杀了那么多人,实乃武当罪人,在武当早就成了不能提及的名字。 程轩心头一惊,不动声色地看向明通长老。 只见明通长老面色如常,目光和蔼地望着程轩,似乎只是随口问起。 程真再三斟酌:“那具傀儡听命于具行云,不知道楚师兄当年是否也是受人所控。” 明通长老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挥挥手,让程轩回房休息:“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其他的事明早再说。” 具行云手里的那具傀儡与楚寻真有什么关系?程轩心中有许多疑问,他将这些疑问一一压下来,拱手道:“是,徒儿告退。” 第44章 少管闲事 六大派向来同气连枝,与荣俱荣,与损俱损。具行云在峨眉山下滋事,导致峨眉和华山各自折损一名弟子,自然为六派所不能容忍。 具行云这等小人物,徐襄自然瞧不上,因此还是交由白依依处理。 不止程轩留下,其余门派也各自留了弟子帮忙,这帮人用过早膳便聚集到一处,共同商议怎么围捕具行云。 明通长老临别之前特地嘱咐程轩,具行云一定要活捉回来,交给他们武当处理。虽然不知道师父的用意,但是师有命不得不从。 扶风郡主跟在孟青阳身后,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弟子们,心中稍稍有些好奇。 话本看多了,她以为峨眉的弟子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个顶个的好看,没想到上了峨眉,觉得她们也不过如此。 没有白衣飘飘,踏风而行的神秘剑客,更没有什么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江湖少侠,这一路看过来,她大失所望,觉得这与她想象中的实在很不一样。 她不知道,孟青阳是受到孟二姐的嘱托,特地让她感受到外面的苦闷与无趣,好彻底打消她逃家的念头。 听到身边人叹气,孟青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后悔跟来了?” 扶风郡主闷闷地嗯了一声,刚想问孟青阳什么时候带她回去,她想念爹爹娘亲,还有宫中御厨做的点心了。 不相为谋 第45节 话还未说出口,几个少年模样的弟子追逐着从他们眼前经过,跑在最前面的少年顽劣地冲身后做了个鬼脸,蹬着柱子三两下跃到屋顶,踩着屋瓦大笑着跑开。 “……” 孟青阳心中暗道不好,扶风郡主眼前倒是一亮,“你,你不是说,话本里面的飞檐走壁是假的吗?” “你不是说那都是杜撰的吗!”扶风郡主越说越激动,一改之前的垂头丧气,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孟青阳:“你骗我的是不是!” 扶风郡主喜上眉梢,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烂漫,还吵着说孟青阳是个骗子,竟然连堂堂郡主都敢欺骗。 孟青阳抬起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扶风郡主与陆宛差不多年纪,往日他带着陆宛在身边时怎么没觉得这么闹腾呢。 不怎么闹腾的陆宛,此时正收拾着包裹,准备跟虞君儿一起回蝶谷。 小义很不甘心地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师兄,你忘记师父说过的话了吗,师父说他人有难,我们要倾力相助。如今峨眉需要帮助,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他不敢在虞君儿面前说这些话,只能跑来找陆宛,试图说服陆宛留下来。 陆宛哪里猜不到他是不想回去干活,于是打趣道:“我怎么记得冯师伯说的是多管闲事死得快。” “……” 他们师父确实说过这话,小义被陆宛的话噎了一下,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刚要开口,话到嘴边被陆宛尽数堵了回去:“你猜大师兄看到我们没跟着虞娘娘一起回去会是什么反应。” 大师兄会有什么反应…光是想一想,小义都打了个哆嗦,他怎么把大师兄那位活阎王给忘了。 这下不用陆宛再说别的什么,小义很自觉道:“师兄,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说完之后他就溜了,连门都忘记关上。陆宛好脾气地笑笑,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他不肯留下来帮忙,除了害怕大师兄生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具行云对他恨之入骨,他若是留下来,不就成了活靶子了么。 更何况六派高手如云,他们留下来也帮不上多大的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还不如早早就回去,既安全,也不会惹得家里那位活阎王发脾气。想到家里那位大师兄,陆宛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不怪小义一听到大师兄就不敢胡闹了,毕竟陆宛见了他都有些发憷。 收拾完包裹,陆宛跟虞君儿打了声招呼,准备去与程轩等人道别。 见他又要去找程轩,虞君儿从鼻子里出气,冷哼一声,倒是没有阻拦他。 她也清楚在外闯荡的这些日子,陆宛受到程轩等人不少照顾,自然对他们很是感激。 带着从虞君儿那里搜刮来的灵丹妙药,陆宛先去找了程轩。 得知他要回去,程轩倒是没说什么,他大概早就猜到了陆宛要跟着虞君儿回蝶谷。 虞君儿对程轩很不喜欢,应该与姬慕容在武当受伤有关系。好好的人去了武当,无端少了一条胳膊,虞君儿若是因此迁怒武当倒也情有可原。 程轩对此毫无怨言,他揉揉陆宛的头发,叮嘱道:“回去以后记得托人捎封信给姬前辈报平安。” “好。” 恰逢孟青阳带着扶风郡主来找程轩议事,原本孟青阳是不想带着扶风郡主的,奈何郡主她胡搅蛮缠,撒娇耍赖,孟青阳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连她一起带上。 两人进门,碰巧撞上陆宛也在。 扶风郡主还记得陆宛,躲在孟青阳身后偷偷看着他。 在山下的客栈里见面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少年就是陆宛,如今却是知道了——心情自然十分奇妙。 谁能想到无墨书生话本里那么有本领的小神医,原型居然是个不及弱冠之年的文弱少年。 陆宛个子比程轩要矮一些,生得很好看,气质也温和柔弱,很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 感受到她的目光,陆宛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笑着对她点点头。 扶风郡主可还记得在山下客栈时自己还冲他发过脾气,于是脸一红,有些羞赧地往孟青阳身后挪了挪。 “孟四哥,”程轩不着痕迹地看了扶风郡主一眼,打开手里的折扇,“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问你围剿具行云一事。” 因为要照看郡主,上午的商讨他未能参与,所以特地来问问程轩。 “哦?” 程轩又看了扶风郡主一眼,隐晦地提醒道:“孟四哥,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二姐等急了。” “我与具行云交过手,”孟青阳皱了皱眉,“比较了解他的路数。” 在山下客栈时,他为了看住扶风郡主不乱跑,一直都在房间里,没能见到具行云。他也是后来从程轩口中听说了具行云此次现身身边多了一具武功高强的傀儡。 孟青阳侠义心肠,围剿合欢宗余孽一事自然少不了他。 至于扶风郡主,他会把她托付给峨眉派看管,不让她下山,最大的保证她的安危。 孟青阳到底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常年混迹于江湖,多少有些意气用事。上次具行云在他手中被人劫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程轩摇了摇头,劝道:“其中利害,你可要考虑清楚。” 若是郡主有什么闪失,莫说孟青阳的姐姐姐夫,就连折柳山庄恐怕都逃不了。只可惜孟青阳心意已决,压根不是程轩能说动的。 扶风郡主听不懂程轩和孟青阳这般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但也知道这两人或许是在顾忌着她。 咬了咬嘴唇,扶风郡主又想起这一路上孟青阳态度有多冷淡,心中除去不快还有些委屈。 她是太后宠爱的郡主,身份尊贵,在京中时身边的王公贵子们对她都颇为热情,她受到的待遇简直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等冷落。 她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却不知有人为了自己快要吵起来了。 程轩一心为孟青阳着想,想让他不要带着郡主淌回水,赶紧把郡主送回去,以免夜长梦多,生出什么事端。 孟青阳觉得程轩小题大做,眼下没什么比拿下具行云更要紧的事了。 毕竟具行云有采花贼的前科,谁知道他会不会继续出来为祸乡里,毁害清白姑娘。 两人争论了一番,结果是不欢而散。 孟青阳走后,陆宛看了程轩一眼,不解道:“你比我更了解孟大哥,明知道劝不了他,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 到最后竟惹得孟青阳负气离开。 程轩敛起笑意,神色微凝,闭上眼睛叹道:“此事关系重大,折柳山庄几百人口,经不起任何闪失。” 孟青阳是家中老小,身后除了有折柳山庄作为靠山,还有三位兄姐可以仰仗,他从步入江湖以来一直顺风顺风,行事未免糊涂了。 他不是不知道郡主的安危有多重要,他就是太过自负,觉得郡住在自己手上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一想到此事关系着折柳山庄几百条人命,程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陆宛眨了眨眼,也觉得有点苦恼。 孟青阳对他很好,在比武败给江雪澜之前,甚至是陆宛最崇拜的侠客。 若是他出了点什么意外,那绝对不是陆宛想看到的。 但是陆宛也很了解孟青阳,知道不管是谁来都劝不动他。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早解决掉具行云,断了孟青阳的念头,这样他才能安心带着郡主回通州,然后把郡主交给京中来人。 陆宛原本就很喜欢多管闲事,更何况事关孟青阳,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立马跟着虞君儿回去了。 大师兄生气虽然可怕,不过陆宛也就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 有他在,具行云至少不会把矛头指向别的什么人。 第45章 不敢相认 一直到傍晚,江雪澜都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对着棋盘自弈,闻人语也在,趴在不远处的小几上打哈欠。 她看不懂棋,也不知道那些棋子儿有什么好玩。 等到窗纸外的天色微微泛蓝,客栈门口点起了灯笼,小二也进来送了烛火,终于有客人来了。 闻人语拉开门,认出这是兰姨娘身边跟着的丫头,好像是叫天心。 “大公子,闻人姑娘。” 天心将手中的纸包递给闻人语,福了福身,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双手捧着递交给江雪澜,“姑姑让我送下来。” 天心容貌很平庸,眼皮微肿,嘴唇略宽。然而气度却很好,她穿着一身蓝衣,与姿色艳丽的闻人语站在一起时,倒也没有被比下去。 江雪澜低头看信,空闲的那只手压在棋盘上,指尖按着一枚黑子轻轻滑动,棋子与棋盘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 自己这位姨母有多虚伪,江雪澜比谁都清楚。兰琦华口里说着不想残害同门,信中却是将白依依等人今早商讨出的计划全盘托出。 顺道叮嘱江雪澜,具行云的性命也不能留。 她似乎知道具行云身边那具傀儡是谁,但也没有过多言语,只让江雪澜多留意他,当心受伤。 倘若可以,最好能将他活捉回来,到时候她自有法子解决那只凶恶的傀儡。 用两根手指捏着信纸凑到烛火旁,火舌倏然而上,甚至舔吻到捏着信纸的指尖。 江雪澜恍然未觉,等信纸烧干净了,他松开手指,一点泛黄的小纸片打着飘落下。 天心赶着回去复命,刚准备告辞,又被人叫住了。 江雪澜手肘撑着小几,一改读信时的不耐,眼中含笑,抬眸望向她,“天心,蝶谷的客人都回去了吗。” “是。” 天心不知道大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蝶谷,不过她还是恭敬地作答:“蝶谷的马车午后便离开了。” 虞娘子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大善人,今天早上的议事也没有蝶谷的人参与,天心想当然的以为蝶谷没有人留下。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送走天心,闻人语刚进门就接到了新的指令。 “这里有本座就够了,你带几个人去跟着蝶谷的马车,保证他们的安全。” 主子有令只能听着,闻人语不想也没那胆子提出抗议。她应了一声,匆匆召人随她去追车。 具行云在破庙修整了两日,又使唤着傀儡带自己寻找其他落脚的地方。 傀儡听到他的命令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就在这时,破旧的门板“哐当”一声弹开,溅起大片的积尘。 来人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抬脚跨入庙中,目光刚好与惊慌起身的具行云撞上。 “哟,”他放下掩在口鼻上的手,端着袖子笑道:“这么巧。” 不相为谋 第46节 具行云喉间咯咯作响,紧盯着来人的肩手,以免他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但来人似乎只是无意闯入,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若不是他那张脸,具行云恐怕真的信了他。 此人衣着随意,发丝半束,未曾束在冠中的墨发如绸缎一般散在脑后,苍白的肤色透着几分病态。 单说长相,恐怕在具行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再难寻到比他还要俊美的人。 只是这张脸……这张脸的主人,让具行云恨入骨髓,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啖其骨肉,生饮其血。 “是你。” 具行云瞳孔微缩,盯着这人,牙根隐隐泛起血腥气。 这人含笑站在浮尘当中,将庙里唯一的出口拦住。 具行云看不出这人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他弓起后背,整个人就像一张紧绷的弓,一旦这人有什么举动,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没了他的指示,傀儡像一尊雕像一般,死气沉沉地垂着脑袋立在一旁。 一行人举着火把,兴师动众地包围了这座破庙。 昏暗破败的庙中果然点着灯火。白依依面露喜色,扭头看向身旁的天心,“天心,你果真没有说错,那贼人八成就在这里。” 天心浅浅一笑,姿色平平的脸在火光映照之下别有一番韵味。 “白姑姑,我也是听其他弟子说那贼人似乎往这边逃过来,这才想起附近有这么座荒废的寺庙。” 门外一片混乱,具行云发根已经被冷汗浸湿,忍不住瞥向身后的神像,小声问道:“你……你可是说话算话?” 神像之后寂静无声,除了门外的喧哗,具行云的耳边只能听到烛芯炸开的噼啪声。 白依依已经走至门前,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朗声道:“具行云,出来吧,你已经逃不掉了。” “狗屁!” 具行云暗骂一声,从地上起身,让傀儡挡在自己身前。 他当时明明可以逃走,要不是那人拦住了他……他想起那人告诉他,他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只是看他自己表现如何了。 具行云死盯着门口,眼中翻转着凶光,宛若毒蛇吐信。 见他闭门不出,也不做任何回应,白依依冷笑一声,准备直接破门而入。 江雪澜坐在神像后屏息闭目,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之所以能真面目示人,乃是因为今日到场的人,他一个都不准备放过。 这也是兰琦华的意思。 恐怕天心做梦都没有想到,由她亲手交到江雪澜手中的信,里面竟然写着将她一并处理掉。 心腹没了可以再培养,知情人却留不得。 白依依接过身后弟子递来的火折,另一只手扣着剑柄,直接破门而入。 陆宛穿的衣服外面有一层细纱,总是被路边的野草或者树枝勾到。他要小心地避开这些,不知不觉就落在队伍最后面。 慢慢从后面赶上来,他径直走到程轩身旁,两人笑着对视一眼算是打招呼,还未曾开口说话,早先踏进庙门的白依依忽然飞了出来。 众人站在破旧的台阶下,纤细的身影从众人头顶掠过,孟青阳先反应过来,脚尖点地,跃起身将白依依接到怀里。 将白依依击出的那股力量很大,他连退了好几步,在地上蹬出一条长长的土痕才勉强稳住身形。 白依依口鼻溢血,胸口微微塌陷,大睁的双眼之中还带着不可置信。 “咯……” 她想说些什么,喉中发出浑浊的气音。 陆宛飞快点了她几处穴道,指挥着孟青阳将她轻轻放下,而后伸手探向她的胸口。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剩下的人都围到一处,警惕地望着四周,目光中皆是惊疑不定。白依依刚进门就被打出来,莫非是具行云身边那具傀儡干的? 密云遮月,山中隐约起了雾,有个举着火把的弟子手一抖,察觉到冷意。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搓了搓胳膊,无意间朝地上瞄了一眼,在火把的照射下,他居然有两个影子。 不对,不对,是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黑影! 这名弟子顿时惊叫出声:“有——” 声音戛然而止。 “啊!他怎么倒了!” 火把直直坠向地面,却在半路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截住。 举起火把的,是一位面容苍白的男子。 通常容貌越好的人,越是雌雄莫辨。不过这人虽然生得俊美,却十分有气势,鼻梁高挺,整张脸的轮廓在火光下异常分明。 他握着火把,冲离他最近的那名弟子笑笑,在对方晃神之际伸手掐断了他的喉管。 混进来这么个煞神,众人四散而逃,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程轩让孟青阳照看好陆宛,自己则飞身赶往喧哗处。 察觉到身后劲风,那人略一偏身,动作游刃地躲开程轩手中的扇子。 两人擦身而过,在晃动的火光之间,皆是看清了对方的脸。 “江兄?!” 陆宛止住白依依口鼻流血,刚要起身,就听到程轩这般震撼无比的声音。 江雪澜神色未变,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伸手在程轩胸口重重一击—— 具行云被江雪澜踢断了一条腿,扶着庙门躲在暗处偷看,不是他想不叫傀儡出来,只是每次使用锁魂心法,他自己也会受到反噬,以他现在的状态,还真的不敢轻易尝试。 他准备等这两拨人打完以后坐收渔翁之利。 眼看白衣男子被那人一掌打过来,具行云喜上眉梢,准备上前钳制他做人质。 还未等他扑过去,一柄锃亮的唐刀没入他眼前的地面。 程轩捂着胸口坐起,嘴角流下一条暗红色血线,目光诧异地望着江雪澜。 孟青阳一个起跃到他身旁,随手抽出没入地面的刀,给了具行云一个警告的眼神。 具行云拖着断腿逃回庙中。 见识到江雪澜那一掌的威力,周围的弟子只敢远远的围着,因此站在白依依身前的陆宛就显得格外突兀。 陆宛看向捂着胸口一脸疼痛难忍的程轩,有些不敢将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举着火把的身影。 江雪澜明明认出程轩来了,还下了这么狠的手,这其中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一开始就想杀了程轩! 想到这一层,陆宛更不敢看向那个人。 仿佛只要是他不看,那个人就不会是他。 孟青阳冷着脸将程轩从地上搀起来,眼睛一直盯着江雪澜。 他又要顾及程轩,又要关注着陆宛,只要江雪澜一有动作,他是必然要出手的。 江雪澜神情莫测,过了半晌,丢掉了手中快要熄灭的火把。 “当啷”一声,是木棍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陆宛轻轻抖了一下,想抬头看看,却不敢。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所举动,所有人都像扯紧的琴弦,只要有一点外力便能崩断。 藏在人群中的天心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于是悄悄推了一名弟子出去。 宛如一枚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江雪澜和孟青阳几乎是随时有所动作。 孟青阳提刀奔向那名被推出来的弟子,江雪澜则是瞬息挪到陆宛身旁。 “宛儿!咳咳——” 程轩最先反应过来,向前走了两步,不小心牵扯到伤处,捂着胸口呕出一口污血,雪白的衣襟上血迹点点,像极了盛放的红梅。 也就是程轩刚开口的那一瞬,江雪澜一个手刀劈晕陆宛,伸手接住他软下来的身体,将人抱在怀里,几个点跃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第46章 多谢教主 陆宛被人喂了药,意识昏昏沉沉,很难有清醒的时候。 “唔……” 这一路上江雪澜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也不觉无聊,就这么抱着他,时不时抓起他的手指细细把玩。每当陆宛眼皮微动,眼看就要醒过来的时候,便敲敲车壁,让人送掺了迷药的甜汤过来。 一开始他用勺子喂给陆宛,遭到了陆宛的抵触,装着甜汤的勺子被碰翻,浓稠的汤水顺着陆宛的下巴一直流到脖颈。 失败了许多次,陆宛的下巴都被绢布擦红了,江雪澜终于觉出不耐烦来。 他原本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将汤勺丢回碗中,碗勺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江雪澜直接端起碗来,自己先喝一口,随后嘴对嘴喂给陆宛。 陆宛的嘴唇很软,而且唇齿间全都是梨子汤香甜的味道,喂完了一整碗汤,江雪澜舍不得离开,搂着人亲了个过瘾才作罢。 本该没意识的人睫毛剧烈地抖了两下,似乎是感觉到不舒服,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江雪澜于是在他眉心吻了吻,心情十分舒畅。 没能杀了具行云,不过断了他一条腿,趁乱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对天心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白依依,他打在白依依胸口处的那一掌用了九成功力,莫说当时只有陆宛在,就算姬慕容亲自去了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就算是把人救回来,身子也废了,做不成掌门,对兰琦华也就没什么威胁。 眼下的要紧事,是想想怀里的人醒过来以后怎么跟他解释。 陆宛无力地靠在江雪澜身上,心中思绪万千。他身子动不了,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 尽管不太愿意,他还是被江雪澜捏着下巴,用唇舌喂了一路的汤水。 意识清醒,手脚却酸软无力的感觉令人十分难过,更何况,陆宛听到过来送东西的人称呼身后的人教主。 教主。 姓江的教主。 那么高强的武功。 不相为谋 第47节 被孟青阳怀疑过的扳指。 陆宛只需一想,就知道这人真正的身份是谁了。他早就该起疑心的,毕竟这人在他面前谎话连篇,几乎没有一句实话,现在还抓了自己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晕了,竟破天荒的落起眼泪来。 江雪澜原本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忽然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睁开眼,温热的指尖贴上陆宛的眼尾,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之前在荆州中了具行云下的迷药以后,陆宛的意识好像就是清明的。 想到这一点,江雪澜的呼吸都放轻了些。 他动作轻柔地擦掉陆宛紧闭的双眼中溢出的泪水,有些试探地在他耳边轻唤:“如月?”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两下,既惹人怜爱,也让人有些心软。 江雪澜显然不是什么轻易会心软的人,他见陆宛如此,忍不住捏起他的下巴,将嘴唇贴在他眼睛上亲吻。 肖想了这么久的人抱在怀里一路,要说没有些心猿意马,恐怕江雪澜自己都不相信。 陆宛张了张嘴,喉间溢出的声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别……” 江雪澜假装听不到,又在他脸上亲了亲。 若是之前,他还能装模作样的克制一番,不过以陆宛之聪慧,大概早就猜到他的身份。 既然猜到了,他也没有什么掩饰的必要了,连解释都免了,正合江雪澜的心意。 不管怀里的人抖得多厉害,江雪澜搂紧了他,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陆宛既聪明,又漂亮,脾气也很好。哪怕他很心软,喜欢多管闲事,江雪澜还是非常钟意他。 小义刚回来就挨了大师兄一顿骂,十分沮丧地到药房去配药。 二师兄在药房指挥着其他人将新晒好的药草入柜,见他垂头丧气地进门,柔声问道:“褚义,是谁死了吗,为什么哭丧着脸。” 他与蝶谷的大师兄是双生子,两人生的一模一样,不过旁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来。 那个嘴角总是向下抿着,眉眼间全是戾气的是老大晏清河。这个神色温温柔柔的是老二晏时和,不过他虽然看着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脾气却没比他大哥好到哪里去。 小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来:“二师兄。” “嗯。” 晏时和笑了笑,眼睛盯着他,慢慢走过来,“如月没有回来。” 大师兄好歹还用了问句,他却这么肯定,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小义头皮发麻,后悔今天没有看黄历。明明一道去峨眉的弟子那么多,怎么就他倒霉,两个师兄都逮着他问。 “是…是,陆师兄有别的事没有处理完。” “他能有什么事。”晏时和轻笑一声,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我看他是在外面玩野了,不想回来了。” 熟悉晏时和的人都知道,每当他露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小义哪敢说话,他恨不得把肩膀耸到脑袋那么高,将自己团成一只鹌鹑。 好在晏时和不向他大哥那样直接迁怒小义,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尔雅温文的样子,嘱咐小义好好做事不要偷懒。 拿过架子上的白布擦了擦手,他丢下一众需要监管的弟子,径直向外面走去。 他一走,原本忙碌的弟子们全都围到小义跟前来,“义哥义哥,峨眉的女弟子好看吗?” “陆师兄为什么不回来啊,阎王……晏师兄这几天都和颜悦色的,少发了多少脾气,今天怎么突然变脸了。” “外面肯定很好玩吧,咱们在谷里每天不是干活就是背医书,我要是陆师兄我也不想回来。” “义哥,我们……” “嘘,快干活。” 小义挨完骂没多久,暂时没有心情陪他们插科打诨,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制止了大家喋喋不休的问话,他取了油纸铺到桌上开始配药。 其他弟子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是真的准备干活,只好老实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师父,您不是说会把如月带回来吗。” 晏时和掀了掀袍子跨过门槛,发现自己的大哥先自己一步过来了,正压着脸坐在虞君儿旁边。 “师父,大师兄。” 见他进门,坐在桌后的两人一起看过来,晏时和笑着打了招呼,走到桌边拉了个椅子坐下,动作极为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虞君儿个子不高,又生了张童颜,坐在自己的两个徒弟中间十分的娇小可人。 她先是瞪了说话不客气的晏清河一眼,这才看向晏时和,“你也坐不住了?” 晏时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笑着与她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真是搞不懂,”虞君儿被自己的两个徒弟气笑了,“人家小如月从小就不待见你们,见了你们俩就跟见了癞皮狗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你们俩怎么还就喜欢追着人家不放。” 因为总是把陆宛欺负哭,这两个人从小没少挨虞君儿的揍,老二还好说,他嘴甜会哄人,一看虞君儿拉下脸来马上就认错。老大晏清河是个硬脾气,每次光顶嘴都能把虞君儿气死。 虞君儿真就纳了闷,谷里头住着不少户药农,小孩子那么多,这两个人怎么就喜欢欺负陆宛。 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现在都这么大了,也到了成年的年纪,怎么还是喜欢缠着她师姐的宝贝徒弟。要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不消这两个徒儿主动提,虞君儿自然会把人抓回来给两个徒弟做玩伴。 陆宛可是姬慕容唯一的弟子,虞君儿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对上自己的师姐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虞君儿越想越头疼,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弟,与一脸和气的晏时和不同,晏清河一直冷着脸:“我要去找他。” “你去找谁?” 虞君儿圆眼一瞪,“小子,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打你了。” “你要打就打,”晏清河毫不惧怕地对上她的目光,“反正我要去。” 晏时和倒是没有说什么,他低头抿了口茶,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陆宛披着江雪澜的外衣坐在车里发呆,思索着怎么从江雪澜手里逃出去。 江雪澜贵为一教之主,哪怕并不奢靡,属下给他准备的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陆宛披着他的衣服,柔软的布料很服帖的搭在肩上,勾勒出薄薄的线条。 他身形不算瘦小,不过比起寻常男子确实细挑不少。 车厢里突然一亮,有人掀开帘子进来,陆宛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 来人将手搭在他肩上,状似无意地摸了两下,“如月,要不要下去走走?” 陆宛有些赌气地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理他。 他之前趁着江雪澜睡着时逃跑过一次,不过当时太黑,他摸索着往外爬的时候,不小心把江雪澜给压醒了。 为了罚他不听话,江雪澜点了他穴道,抱着他睡了一晚。 之前喜欢赖在他身上是一回事,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再被他抱着睡觉,陆宛反感至极,一整晚都没睡着,导致第二日白天昏昏欲睡,等醒过来时又趴在江雪澜怀里。 对于他这种投怀送抱的行为江雪澜当然十分愿意,陆宛却满脸嫌弃,从醒过来就没说过话。 “还生气呢。” 江雪澜笑着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陆宛挣扎了两下,奈何力气没有他大,还是让他得逞了。 陆宛气恼地睁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不但不知道感激,还把我抓起来,你……” “若不是你救了我一命,如月,你现在早跟着白依依一起死在那破庙里了。” 江雪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竟是懒得伪装,直接把话挑明了说。 陆宛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反驳。 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千机教的教主,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他在武林当中也是能与六派掌门人齐名的存在。 陆宛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江雪澜以为他想清楚了,不再与自己闹脾气时,忽然听到他问:“那陆宛是不是还要多谢教主不杀之恩?” 第47章 是个哑巴 “教主带回来的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该干嘛干嘛去,过来凑什么热闹。” “我得确定他是什么人,会不会威胁到教主。” “滚你娘的,威胁个蛋,教主不威胁别人……” 闻人语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陆宛还是将她和不知是谁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将脸面向门口的方向。 门外的争吵还在继续,与闻人语发生争执的是一名男子,只听声音十分有男子气概。 “吱——” 轻轻的推门声响起,陆宛来不及转身躲避,情急之下只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没有睡醒。 怕吵到陆宛休息,门开之后两人都没了动静。 来人是赵午,他前几日就听属下说教主从外面带了人回来,今天才得空过来看看。 听伺候的下人说,教主带回来的人不吵也不闹,每日只会坐着发呆,或者躺着发呆,哪怕是教主来了也不说话,极有可能是个哑巴。 赵午对此嗤之以鼻,心想教主领个哑巴回来做什么? 他拨开闻人语,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名很年轻的男子,肤色白净,乌黑的头发微散在脑后,被被子遮住的身形显得十分单薄。 赵午立在门口望着床上的男子,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闻人语从他身后探了个脑袋进来,“不是要看看吗,你堵在门口干嘛?” 赵午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一指床上睡着的陆宛,忍不住扬起了嗓门:“怎么是个男的?” 此话一出,闻人语第一反应是在他胸口捣了一拳,让他小声点儿,随后才反问道:“怎么不能是男的?” 赵午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明白当前的状况。 躺在床上的陆宛做出一副被他吵醒的样子,用手揉了揉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身。 挡在门口的男人相貌十分英武,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 不相为谋 第48节 没想到陆宛被他吵醒了,男子伸手抱拳:“在下千机教左护法赵午,见过公子。” 陆宛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床边看着他,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 被江雪澜关在教中的这几日,他看着比之前更瘦了些,总是一副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他这般死气沉沉,江雪澜同他说话也只当做听不见,江雪澜却乐此不彼,每日不管处理教务到多晚,都要过来陪他一会儿。 陆宛嗅觉要好于常人,有两次甚至嗅出他身上的血腥味。就算江雪澜为了来见他特地换了衣服,可是透过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是不难猜出他都做了些什么。 “陆公子。” 闻人语推开赵午走过来,腰间的佩剑与软甲相撞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一直走到床边才停下,拉过架子上的披风给陆宛搭在肩上。 陆宛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伸出一只手压在披风上。 与一无所知的赵午不同,闻人语知道陆宛和江雪澜是怎么回事。面对着陆宛,她其实是有些尴尬和愧疚的。 陆宛倒是没对她表现出排斥,也没有对于在这种地方见到她表示出过多的惊讶,反而有些平静地问:“他呢?” 天色微暗,算算时间江雪澜也应该过来了。 闻人语原本是为了阻拦赵午才跟过来的,她压根不知道江雪澜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等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江雪澜已经走到门口了。 用银色丝线绣着精致花纹的靴子踏进门,玄色袍服垂落在地。 赵午连忙单膝跪地,视线低垂:“教主。” 江雪澜阴沉面色并没有因为他及时的跪拜而改变,他扫了赵午一眼,又看向跪在陆宛床前的闻人语,比起老实待在门口的赵午,闻人语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离教那么长时间,教中事务堆积,有些事情还需他亲力亲为,他从早上开始就在处理各种琐事,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才能休息片刻。 教主繁忙至此,他的这两个好下属不仅不知道为他分担,还趁着他不在偷跑来找陆宛。 江雪澜怒极反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望着跪在下首的两个属下,声音冷冽道:“赵午,齐长老以权谋私,动用私刑一事可曾处理?” 赵午的脑袋越来越低:“回教主,不曾。” 江雪澜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问道:“有坛主假借教中名义滥杀无辜,败坏我千机教声誉,此事你可知道?” 他说到千机教声誉时,陆宛转过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赵午恨不得将脑袋怼进地里去:“属下这就去查。” “还查什么,你不在,你的人直接报到本座这里来了,问本座如何处理。” 江雪澜察觉到陆宛的目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搂陆宛的腰。陆宛被他伸过来的手臂吓了一跳,裹着身上的披风往旁边挪了又挪,直到贴到床头才肯罢休。 “啧。”江雪澜满脸遗憾地收回手,“赵午,你说该怎么处理?” 赵午感觉到身上落了两道目光,闻人语正低着头装死,自然不能看他。 那么除了江雪澜,另一道目光是…… 赵午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陆宛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赵午原本想说把人杀了,脑袋割下来示众,不过陆宛瞧着一脸温良无害,他担心这么说会把人给吓着了。 于是,这个一直跟在江雪澜身边,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大护法沉声道:“回教主,依属下之见,不如将犯错的坛主撤职,召回教中好生训*。” 这龟蛋脑子长泡了?说这种话不怕教主抽他吗。闻人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什么?” 陆宛也有些动容,他忍不住朝江雪澜脸上看了好几眼,想从他脸上辨别赵午话中的真伪。 他这几日对江雪澜爱答不理,这还是头一回盯着他看这么久。江雪澜心情大好,一挥衣袖:“下去吧,就照你说的办。” 从房中出来,看着赵午把门关好,闻人语一脸老娘见了鬼的表情。 “喂,你快掐我一下。” 赵午斜了她一眼,扭头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闻人语还站在门前,喃喃自语道:“教主今日吃错药了吧。”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赵午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提醒道:“还不跟上。” 屋里的两人将闻人语在门外的嘀咕听得清清楚楚,陆宛实在没忍住,屈起食指抵在嘴巴轻轻笑了一声。 江雪澜借此机会靠过来,大手揉上他的头发,“如月,我听下人说你又在房中闷了一整天。” 陆宛难得没有躲开,也可能是无处可躲。 “江教主,”他轻轻挡开江雪澜的胳膊,低声叹道:“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一点,那日在破庙前那么多人在,江雪澜应该是要大开杀戒的,可他突然就收了手,还把自己打晕带走了。 他可没有忘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不觉得这人把他带到魔教是因为感激他,想请他来教中做客。 陆宛幽幽道:“你还把白师姐和程轩师兄打伤了。” 思及此,陆宛面上不禁多了几分忧色。 那日他帮着白依依点了止血的穴位,还未来得及做其他就被江雪澜打晕带走了,也不知道白依依现在如何了。 好在陆宛这人虽喜欢多管闲事,但只会自己担心,并不去责备旁人为何袖手旁观。 江雪澜只需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好说白依依就算侥幸活下来一身的武功也全废了。 她如今已经快要四十岁了,人生中最好的年纪都献给了武当,她不曾婚嫁,自然也没有子嗣。 若是武功没了,掌门也做不成,甚至以后只能在峨眉挂个虚名,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不过江雪澜怕陆宛以后会埋怨他,心中居然隐约冒出希望白依依能活下来的念头。 正如闻人语所言,他大概真的是吃错药了。 “你们把我师弟弄丢了。” 晏清河丝毫不顾及这里是峨眉的地盘,用力一拍桌子,脸上带着骇人的阴寒。 随着他的动作,梨木桌腿上出现了一道裂隙。 坐在他对面的孟青阳几日未眠,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黑,下巴上隐约可见胡茬。 “晏兄,实在抱歉,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在下没有想到那人会直接冲着宛儿去。” 在他身旁的扶风郡主看到桌腿上的裂隙,心惊肉跳,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给她的感觉比做皇帝的表哥更可怕。 晏清河打量着着满脸疲惫的孟青阳,眯了眯狭长的双眼。 他还敢叫宛儿? 虞君儿出发去峨眉之前,曾经答应晏清河会把陆宛接回去。 晏清河从那天起就在等,等了十几日,还破天荒地守在谷外迎接归来的弟子,结果陆宛竟然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不回去也就罢了,可能真的就像晏时和说的那样,他在外面玩野了,不想回去了。 所以他亲自来接他回去,谁曾想到等待他的是陆宛劫人带走的消息。 当初他就说过,不能把陆宛放出去,他怕的就是陆宛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后脱离他们的掌控。晏时和非要装模作样,不但同意陆宛跟着姬慕容一同出谷,还虚情假意地告之陆宛许多出门在外要注意的地方。 那几日陆宛明显黏晏时和比黏他的多,晏清河看得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 现在好了吧,他们把人弄丢了,找不到了! 晏清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面前这人不但敢叫他师弟宛儿,还一副很担忧的样子,实在让他很不愉快。 不过眼下还需要靠他找回陆宛,所以他必须要忍耐。 “孟公子,”晏清河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扶风郡主看来这简直比他不笑的时候更可怕。他还算客气地问道:“你可否将带走我师弟那人的样貌特征仔细说与我听听?” 第48章 你嫌我老 江雪澜回教时薛长老外出处理事务,如今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来参见教主,反而派了个手下过来。 江雪澜坐在紫檀木的座椅上,双腿交叠,单手支着额头,翻看着腿上放着的小册子。 “薛长老好大的架子。”教主不言,赵午立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有些冰冷。 那个手下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恭敬道:“回护法,长老他身体实在不适,所以才没法面见教主,还望教主担待。” 赵午皱起眉头,还欲说话,江雪澜抬手制止了他。 将放在腿上的册子合起扔到面前的矮几上,江雪澜十指交叉,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语气还算柔和地说:“薛长老年纪大了,身子确实比不得从前。”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备追究,跪在下首的人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还不等他磕头谢恩,又听到江雪澜继续道:“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本座不管他如何不适,若是他行动不便,就找人把他抬过来。” “总之,”他将双手垫在下巴底下,望着薛长老的手下笑道:“半炷香的时间,本座要见到薛长老。” 教主发话,那手下连忙起身,“是。” 他一离开,赵午便冷哼一声,“什么身体不适,依属下之见,就是想在教主面前摆架子。” 江雪澜放下双手,直起身坐好,并不回复他的话,反而敲着座椅上的扶手若有所思。 “你猜本座带人回来的消息几时能传到薛长老耳中?” 陆宛坐在案前写字,对于门外时不时探出来的小脑袋,实在很想装作看不见。 奈何门口的小人故意制造出一些动静,似乎就想让陆宛注意到他,然后主动与他说话。 瞥了一眼不知道第多少次经过门口的身影,陆宛稳坐如山,将案上的书本翻过一页。 他几日不曾出门,不好好吃饭,放在案前的精致小食也一口未动,因此精气体力都不太好,唇色略淡,看起来有些病弱。 大概是看陆宛一直不理他,门口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用手扒着门框,冲着门内喊了一声:“喂,你看不到本少主吗。” “现在看见了。” 他从书前挪开眼睛,望向扒在门口的小孩,语气轻柔,“进来吧。” 他要是态度不好,或者继续无视江离,江离就可以找到借口冲他发一顿脾气,随后跑去江雪澜面前告状。 可他语气如此温柔,倒是让特地过来找茬的江离没了主意。 不相为谋 第49节 他磨磨蹭蹭地进了门,在陆宛对面坐下。 “你,你是谁啊。”看了一眼摆放在案上的书本,江离语气比起方才更弱了一些。 陆宛不回答他,反而将案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江离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奈何他性子比较娇纵顽皮,总是惹祸气到先生,所以不管是他的教书先生还是教他习武的赵午,在他面前都十分严厉。 他们越是疾言厉色,江离就越要跟他们对着干,气急了还要拿着剑砍人。 江离再怎么顽皮也只是个小孩子,更何况平日里胡闹不过是为了江雪澜能多看他几眼,多与他说几句话,哪怕是训斥也好。 身边的人只会呵斥他,不然就是害怕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待他。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陆宛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字迹工整漂亮,十分赏心悦目。 他独独圈出江离二字,柔声说:“江离是一种香草的意思,爹爹给你取名叫江离,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真的吗。”江离吸了吸鼻子,睫毛忽闪了两下,忍不住将脑袋压在陆宛靠近他的那条手臂上。 陆宛神态清朗,气质秀美,案上有好吃的点心,身上还香喷喷的。江离才在他房中坐了一会儿,就从小案的对面坐到他身旁去了。 等寻找少主的丫鬟听说江离往这边来了,害怕江离冒犯到教主的贵客,急匆匆地找来陆宛住的院子,进门便看到最让人不省心的少主老老实实地趴在陆宛身边看他写字,头顶还梳着两个小花苞。 一大一小两个人靠在一起,瞧着十分和谐,丫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竟有些不忍心打扰到他们。 踟蹰了许久,丫鬟放轻了脚步,假装自己没有来过,悄悄地离开了。 她一走,趴在案前的江离就抬起眼睛偷瞄了她的背影一眼。 陆宛如何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他将手中的毛笔搁至架上,笑道:“来找你的?” 江离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一定是来抓本少主回去练功的。” “练功?” 陆宛早就注意到江离的手了,小孩子的手本该是细软的,江离的手上却有很多茧子,十分的粗糙。 见陆宛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江离蜷了蜷手指,想将手藏到袖子底下去。 不料被陆宛一把捉住,陆宛摸着他的手,眉头蹙起来,“你才多小,十岁?十一岁?” 江离小声道:“本少主过了生辰便十二岁了。” 十二岁,陆宛的两位师兄十二岁的时候早就变成了混世魔王,在蝶谷横行霸道,时不时还会在陆宛床上放两只蟾蜍捉弄他。 看着垂头丧气的江离,陆宛轻叹一声,松开他的手问道:“你想不想放纸鸢?” “纸鸢?”江离眼前一亮,很快又摇摇头,“父亲说玩物丧志,教中没有纸鸢。” 陆宛眨眨眼睛,“看我给你做一个出来。” “居然真的可以飞起来,陆公子,你好厉害!” 赵午陪着江雪澜敲打完薛长老,又随他一起往陆宛住的院子走。隔着老远,两人听见闻人语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里只有一人姓陆,闻人语口中的陆公子只能是那一位。 赵午脚步一顿,抬头一看,天上飞着一只白色的纸鸢,制作有些简陋,而且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能从天上坠下来。 “放长一些,陆宛哥哥,你快将线放长一些!” 除了闻人语,院中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午偷偷看了江雪澜一眼,心中琢磨着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情况。 “少主,你不要抢陆公子手里的线,纸鸢要掉下来了。” “啊!” 随着江离一声惊叫,那粗糙的纸鸢果然直直坠了下去。 因为之前将线放长了的缘故,那纸鸢斜着落下来,刚好被线拉着,落在了墙外。 赵午还未反应过来,在他身旁的教主已经掠起,如同飞燕一般,几个点落到了墙边,将地上的纸鸢捡起。 与此同时,江离兴高采烈的脸从墙边冒了出来,顶着花苞头四处寻找着纸鸢。 等他看见墙后站着江雪澜,纸鸢就被江雪澜拿在手上,神色突然变得惊恐,扒在墙上的手一软,墙后传来惊呼声,江离哎呦叫着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摔跤没有来,江离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陆宛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白着脸看着怀里的江离,江离以为自己要被训斥了,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没想到陆宛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以后小心些。 闻人语也被吓了一跳,见陆宛接住了江离,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少主,陆公子,我去将纸鸢捡回来。” “别……” 不等江离把话说完,闻人语红衣飞扬,猛地跃上高墙。 高墙之后,他们教主手里拿着那只纸鸢,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更远处是满脸幸灾乐祸的赵午。 闻人语立在墙上,宛如被人点了穴,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偏偏陆公子还在墙下仰着脸,一脸担忧地问:“闻人姑娘,是不是很难取,要不我重新做一只算了。” 闻人语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问候教主还是先回复陆宛的话。 江离拉了拉陆宛的衣袖,双唇嗫嚅,小声道:“陆宛哥哥,父亲在外面。” 江离自称少主,闻人语也称他为少主,他的父亲自然不会有旁人。 只是没想到他今天回来的这么早,陆宛神色一僵,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于是一时间,院里的三个人,一个僵在墙上,两个僵在墙内,谁也不敢出声,等着江雪澜慢慢走进门。 江雪澜刚踏进门,闻人语接到远处赵午的信号,翻到墙外溜走了。 只剩下墙内的一大一小,低着头不敢说话。 江雪澜默不作声,行至垂头不语的两人面前,将手中的纸鸢往前一递。 陆宛动作飞快地接过纸鸢,往身后一藏,眼睛不看江雪澜,反而盯着别处,一副心虚的样子。 “父亲,”江离抓着陆宛的衣服,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是……是孩儿非要缠着陆宛哥哥一起玩的,不关陆宛哥哥的……” 哥哥? 他又是叫陆宛哥哥,又急着替他开脱,江雪澜被他这两声哥哥叫的眉头一跳,心中十分不满。 他虽然比陆宛大了不少……但这个年龄差距,倒也不至于将两人错开一辈吧? 他看向陆宛,问道:“你让他叫你哥哥?” 自然不是,是江离自己想要这么叫的,他觉得陆宛很好,他很想要一位这样的哥哥。 就是不知道陆宛愿不愿意……江离十分忐忑地看了陆宛一眼。 “是啊。” 察觉到江离的目光,陆宛心中一软,将他护在怀里,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上江雪澜一眼。 江雪澜一身玄衣,金冠玉带,冠上配了一枚十分粗劣的簪子,正是陆宛在荆州时送给他的那一枚。 一眼瞥见江雪澜头上的簪子,陆宛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 江雪澜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怒极反笑,“好啊,原来你嫌弃本座年纪大。” 其实江雪澜年纪并不算大,甚至未过而立之年,只看外貌的话也与与孟青阳年纪相仿,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陆宛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脾气,一脸莫名,“我何时说过你年纪大了。” 江雪澜冷哼一声,“你让他叫你哥哥,不就是嫌弃本座老吗。” “……” 陆宛闭了闭眼,放在江离肩上的手微微压紧了些,极力忍耐道:“我只比他大了六七岁,总不能让他喊我叔叔。” 他这话说得不错,只是江雪澜还是很不满意。他不好朝着陆宛发脾气,便看了江离一眼,“今天练功了吗?” 江离打了个哆嗦。 陆宛立刻搂住他,心中生出些怜爱来。他不知道江离今天早上还举着剑说迟早把赵午砍死,他心里想的是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就待在魔教这种地方,一定被吓坏了。 他想到自己被江雪澜关在这里,见不到朋友,也回不去蝶谷,程轩的伤也不知道如何了。 现在江雪澜还要当着他的面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一时间旧恨新仇涌上心头,陆宛心中酸楚,眼眶泛红,牢牢地把江离护住,不许江雪澜斥责他。 有人护着感觉就是不一样。 虽然江雪澜并不会打骂江离,但江离还是缩了缩脖子,往陆宛怀里钻了钻。 第49章 随时找我 程轩离开峨眉之前,将陆宛留下的兔子交给了晏清河。 “晏师兄,实在对不住。这是宛儿喂养的兔子,在下就不带走了。”程轩在穆辰的搀扶下走过来,将一只白色小兔交到晏清河手里。 他思忧过度,脸上写满病容,唇色因气血不足泛着淡淡的紫色。 晏清河替他诊过脉,他的情况比白依依好太多,江雪澜在他胸口打得那一掌还是留情了。 小兔子闻到了陌生的气味,在晏清河手上缩成一团小绒球,两只耳朵紧贴在身上,偶尔立起一只抖动两下。 “他总是喜欢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嘴里这么说着,晏清河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些。他将兔子揣进怀里,冲程轩微微颔首:“代我向谷主问好。” 程轩弯了弯细长眼:“自然。” 晏清河又道:“我看在武当的面子上,给那老淫贼留了半条命,等你押了他回去,可不能告诉谷主是我干的。” 想到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具行云,程轩低叹一声,点了点头。 众人那日在破庙前将具行云拿下,又合力制住了那具傀儡。 不相为谋 第50节 具行云被打晕以后那具傀儡也似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不像楚寻真当年那样狂性大发,伤及许多无辜之人。 程轩牢记明通长老的嘱咐,要将具行云带回武当处置。 徐襄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叶掌门是武林盟主,原本这些事情也要交给他来定夺。 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害怕具行云到时在盟主面前将自己供出去,兰琦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具行云活着到武当。 她正考虑该怎么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把具行云给处理掉,晏清河突然来了峨眉,说是来接自己的师弟回去。 都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晏清河此人不论是医术还武学天赋都很高,却没什么大爱之心。 他在峨眉这几日兰琦华将他的脾性参了个差不多,她吩咐天心去告诉晏清河,具行云与带走他师弟的人是一伙的,说不准知道他的师弟被劫到哪里去了。 晏清河又不是傻子,他来峨眉有些日子了,如果天心是想帮他,早在他刚到峨眉的时候就告诉他这些了,何必等到现在。 天心被他一顿冷嘲热讽堵回去,原以为计划行不通,情急之下就将具行云与陆宛在荆州的过节也抖露出来。 当晚晏清河就去了关押具行云的地方,用毒虫将具行云折磨得不成人形。 要不是程轩及时赶到,恐怕具行云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即使这样具行云也苟延残喘,看着没几天活头了,程轩担心具行云死在峨眉无法向师父交差,只好先押上具行云回去。 另一边。 孟青阳伸手揉着眉心,听折柳山庄处赶来的属下禀报搜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待属下离开,孟青阳皱起眉头沉思,心中隐约想起一个线索。 就在他敲着桌面考虑时,扶风郡主出现在门口,端着一壶茶小心地跨过门槛。 她贵为郡主,从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为了泡这一壶茶,她的手指都被烫红了。 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前,扶风郡主扭捏道:“孟大侠,本……我泡了茶,你要不要喝一杯。” 孟青阳回神,看了桌上的托盘一眼,“多谢郡主。”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侧着脸看向郡主:“在下明日就派人送你回通州,京都来的人想必已经等候许久了。” 什么,要将她送走? “不行!” 扶风郡主想也不想地拒绝,“本郡主不想回去!” 孟青阳不为所动,只道:“殿下忘记当初是如何答应在下的吗。” 先前他们来峨眉,扶风郡主可是答应了孟青阳,等她从峨眉回去就乖乖跟着皇上派来的人回京。 “郡主金口贵言,总不会出尔反尔吧。”孟青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可是……”扶风郡主眼珠转了转,“可是陆公子还没有下落,本郡主怎能放心离开。” 她原本是想提起陆宛,让孟青阳没心情考虑送她离开的事情,没想到孟青阳却说:“在下已经知道宛儿在哪里了,郡主不必挂念。” “什么?” 扶风郡主傻眼了,她容貌本就极为出众,此时的模样更是说不出来的娇憨。 孟青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所以此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郡主还是准备一下,安心回京吧。” “那位陆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赵午手里拿着一个陶瓷药瓶,倾斜着瓶身将里面褐色的粉末倒在手臂上。 他手臂上有几道血淋淋的狰狞伤口,是驯鹰的时候被抓伤的。 陆宛不知怎么注意到了,就托闻人语给他捎了一瓶伤药。 禽兽凶猛,赵午虽然擅长驯兽,但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他皮糙肉厚,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平日里根本不会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奈何闻人语拿了药过来,非得守着他把药用上,免得辜负陆公子一番心意。 这药粉的味道很苦,闻人语光是坐在旁边就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待她打完喷嚏,揉着鼻尖缓了缓,这才说:“我只知道他救过教主的命,别的就不清楚了。” 赵午听完这话面上有些狐疑:“教主什么时候将恩情看得这般重要了。” 倘若江雪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那他也不会杀了前任教主屈啸,自己坐上教主的位子,还在继位之后将前任护法也一并处理了。 “主子的心思谁猜得到呢,”闻人语耸了耸肩,“估计是陆公子长得讨他喜欢吧。” 不过闻人语心中也清楚,单论相貌,陆宛的脸蛋虽然漂亮,倒也不算是佼佼者。但耐不住他模样乖巧,性格也随和,魔教之人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可是魔教之人也是人,虽然喜欢打打杀杀,但也不全是滥杀无辜之辈,有部分所谓的“正道人士”却将他们一竿子打死,恨不得除之后快。 陆宛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也不曾对她冷眼相待,光是这一点就让闻人语将他和其他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之人区分开来。 只是他被江雪澜强制性地带回教中,明显是不高兴的。当然这份不高兴只针对江雪澜本人,面对其他人时陆宛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想到教主在陆公子跟前屡屡吃瘪,闻人语心里不但不向着自己主子,甚至还十分支持陆宛。 来了千机教也有些时日,陆宛觉得这魔教似乎与自己平时听到的不太一样。 陆宛从前听多了魔教之人作恶多端,心中厌恶魔教,自然对这里十分排斥。 可是…… “陆宛哥哥,今日风小日暖,我们出去放纸鸢吧!” 江离举着江雪澜差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纸鸢小跑进门,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恐怕是刚习过武就跑过来了。 江雪澜院中没有女眷,甚至连个侍妾也没有,之前他受伤,卓玉请张泠泠来照顾他,他对张泠泠万分抵触。 这人分明就是个断袖,陆宛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伸手拿过江离手里的纸鸢,陆宛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让他先缓一缓气息。 “今日学了什么?” “学了新的招式!”江离坐不住,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茶水,抽出佩剑就要练给陆宛瞧一瞧。 往常赵午要他多练一会儿武功他就要发脾气,现在倒是喜欢耍剑了。 江离新学的招式才展示到一半,江雪澜突然来了。 “锵——” 江离收剑归鞘,乖乖行了一礼:“孩儿见过父亲。” 江雪澜坐到陆宛身旁,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 刚刚还在想他,他就过来了,莫非有读心术不成。陆宛心中泛起嘀咕,伸手给他倒了杯凉茶。 这茶是他自己拿草药煮的,味道其实不太好,江雪澜才喝了一口就放下,将手臂压在小几上认真看江离习武。 江离心思不在练武上,招式有些虚浮,处处都是破绽。 待他收剑请江雪澜指教时,江雪澜眯了眯眼,显然对江离很不满意。 江离自己也知道表现差劲,低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他的小脑袋要耷拉到胸口去了,陆宛轻咳一声,忍不住替他开脱道:“他今日刚学,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怎可急于求成。” “不错?” 江雪澜淡淡瞥了江离一眼,“你自己说呢。” 纸鸢看来是放不成了,江离垂头丧气:“孩儿知错,现在就回去认真练习。” 见他这般可怜,陆宛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求情,江雪澜扫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江离退下以后,纸鸢却没有带走。陆宛怕江雪澜迁怒纸鸢,用手捏着纸鸢的线悄悄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江雪澜伸手按住纸鸢:“江离资质虽然不错,却总是贪玩。” 江湖上从来不缺少天才,若想出人头地,光凭借天资可不够,必须付出常人的千百倍努力才可以。 更何况这里是千机教,教主之位有多少人觊觎。即便江离是他的儿子,若是他不肯用心,他也不会对他留情面。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是担心我把江离带坏了,大可放我回去。” 陆宛望着他手下的纸鸢,心中有些赌气。 “我何时怪你了。”江雪澜伸手将他散落在肩上的长发撩到后面去,手指在他耳边逗留了片刻。 “我就在教中,你若是觉得无聊了,随时都可以找我。” 陆宛因着他的举动红了耳尖,他微微皱起眉头,别过脸,语气生硬道:“谁无聊了,我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第50章 留下陪我 议事厅内燃着灯火,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教主,折柳山庄放出消息,说您从峨眉劫走了姬慕容的徒弟,武林盟估计过几日就会过来要说法了,教主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薛长老坐在江雪澜下首的位子上,目光灼灼,似乎是要江雪澜给一个说法。 “本座行事几时需要向你们解释。” 江雪澜坐在主位,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还是说,诸位长老叫本座过来,是有什么指教?” 其余长老或垂首或扶额,就是不与坐在主位的江雪澜对视。 这位新教主之前清理门户的手段太过凌厉,教中除薛长老之外,旁人还真的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就算有薛长老打头阵,剩下的长老也并不想触他的霉头。 江雪澜不在教中的那些日子里,不少人真的以为他回不来了,早早找薛长老表了忠心。 当中便有齐长老。 现下无人说话,正是他在薛长老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他先是偷眼看了薛长老一眼,薛长老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神色自如,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齐长老低叹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江雪澜自然也看向他。 “教主,”齐长老道:“若是寻常人,您捉来便罢,只是这姬慕容的徒弟……” 姬慕容医术高超,一药难求,不知多少人寻医问药无门。江雪澜竟然把姬慕容唯一的弟子带回了教中,此消息一出,多少人巴不得为神医卖命,好得一个人情。 不相为谋 第51节 况且姬慕容对武当有恩,现一任武林盟主,不正是武当掌门么。 千机教能在中原武林驻足这么多年,自然不怕事。不过他们近来一没烧杀抢掠,二无作奸犯科,若只是因为江雪澜劫了人回来遭到武林盟的声讨,却不划算。 “不错,”待齐长老说完,薛长老看向江雪澜,微笑道:“老朽觉得齐长老说的有道理。” 仗着自己在教中任职多年,他一直以教中老人的身份自居,面对江雪澜时也是能摆多大架子就摆多大架子,如今更是直言道:“教主还是年纪太小,行事有失妥当。” 此话一出,另外几位长老脸色哗变,坐在江雪澜另一旁的闻人语柳眉倒竖,要不是赵午及时按住她,恐怕要拍案而起。 是,单论辈分,薛长老确实要高江雪澜一辈。 不过江雪澜现今是教主,就算薛长老辈分再高,这么对教主说话,简直是放肆! 闻人语老早就看薛长老不顺眼,她性子耿直,爱与恨都直接写在脸上,此刻看薛长老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赵午几次三番用眼神提醒她,她全都视而不见。 先前江雪澜不在教中,闻人语对薛长老诸多顾忌,在他手下隐忍多日,现在江雪澜回来了,她还能继续忍? “薛长老,齐长老,你们这么说,可是怕了那狗屁武林盟?人家还没打上门来,你们先怕了,要我说,如此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也不要留在教中了,不如让教主拨一块田地给你们,你们回去种地算了。” 薛长老怎能容忍一个小妮子这般羞辱自己,“放肆!” 闻人语冷笑一声:“薛长老,究竟是谁先放肆!” 江雪澜身为堂堂教主,莫说带姬慕容的弟子回来,就算他直接将姬慕容带回来又能怎样。 当今武林,谁人不知魔教之中千机教最大,若是教主干点坏事都要被手下人有微词,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薛长老原本也只是想借此事杀一杀江雪澜的威风,没想到闻人语敢这么跟他说话。 以他的身份资历,自然不好在众人面前与一个黄毛丫头吵起来。 见他要发作,江雪澜目光一动,似笑非笑地看向薛长老,给他台阶下:“薛长老,闻人护法向来直言直语,还请担待。” 他明明早就可以制止闻人语,却让闻人语把话全说完了,分明是故意而为。 薛长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将这哑巴亏生生咽下。他扯了扯嘴角:“教主说的是,老朽方才的话也有些欠妥,还望教主恕罪。” “无妨。” 江雪澜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看向其余长老:“其他长老呢?还有话要说吗。” 几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太想得罪薛长老,更不敢与江雪澜有什么不愉快,于是便跳开这件事不提,一同商讨了些教中的其他事宜。 打发走各位长老,江雪澜信步去往陆宛居住的院子。 夜间风冷,陆宛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到屋外点了灯,坐在石桌前磨着什么东西。 他拿着药杵在石臼中研磨,一截手腕和细长的手露在袖子外,指尖略微泛红。 在桌上还摆放着许多工具,大概是陆宛托闻人语去寻来的。 江雪澜拿起一块小竹片,挑了点陆宛研磨出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觉得这粉末异常的香:“这是什么?” 陆宛转动着手中药杵,头也不抬,冷漠道:“毒药。” 江雪澜笑了笑,知道他还在为不放他走的事生气。随手将竹条丢回桌上,脱下自己的外衫往他肩上披,温声道:“外面多冷,为何不到房中去。” 他从后面抱住陆宛,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陆宛的头发。 陆宛的头发又黑又柔,绸缎一般,十分漂亮。而且他发上一直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江雪澜很是喜欢。 他隔着自己的衣服抱住陆宛,将自己的手覆到陆宛手背上,压着他的手帮他磨起药来。 不知陆宛在外面磨了多久,手背都是冰的,江雪澜的手覆上去时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如月,往后这种事你找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你看你的手都冰了。” 陆宛原本是不想理他的,但他都贴到自己身上来了,只好说:“你离我远一些。” 江雪澜在他身后,寻到他发烫的耳尖,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贴了贴:“我若是不呢。” 陆宛沉默不语,但是屈起胳膊,用手肘朝着身后重重一撞。 江雪澜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感受着怀中人越发绷紧的身体,忍不住将脸埋在他肩上轻笑起来。 陆宛忍无可忍,丢掉药杵问他到底发什么神经。 江雪澜维持着埋在他肩上的动作不动,低声道:“我今日被教中长老指责了。” “你是一教之主,长老如何能指责你。”陆宛明显不信,甚至挣扎了一下,想把他的手臂推开:“快松手。” 江雪澜低叹一声:“你想想你第一次见我时是怎样的。” 在灵鹤宗捡到江雪澜时,他确实伤得很重,这话似乎触动到了陆宛,他没有继续挣扎,反而陷入了迟疑。 江雪澜趁机拨开他的头发,将鼻尖蹭上他的脖颈。 “如月,我好难过。” “你……”陆宛缩了缩脖子,江雪澜蹭在他脸侧还有脖颈处,弄得他一阵酥痒,还有些发麻。 他侧过脸想要躲避江雪澜,小声说:“你别难过。”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你受伤了,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江雪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手臂一再收紧,心中一阵冲动,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怀里。他耐着性子,引导着陆宛把话说完:“可你总想着离开我,到时候我受伤了,你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了。” 陆宛抿了抿嘴:“程轩师兄和孟大哥一定很担心我。” 还有姬慕容,知道他被人强行带走,一定急坏了。 江雪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不死心,他说:“若是你想,我可以派人去给他们送信,告诉他们你很安全。” 他轻声诱哄道:“留下来陪着我,不好吗?” 他断定陆宛对他是很喜欢的,只是羞于说出口,却可以从他的态度中窥见一二。 江雪澜早就发现了,陆宛虽心善,喜欢多管闲事,但也不是愚善。他对别人也好,却不像对待江雪澜这般纵容。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宛沉默许久,就在江雪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 陆宛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道:“江教主,放我走吧,我好歹救过你,别让我恨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微微哽咽,很是可怜。 他如何能想到,在自己身边朝夕相处过那么久的人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那一日在庙前,白依依差点就没命了。就连程轩,他说动手便动手了,没有丝毫犹豫—— 每次想到这里,陆宛心中都会升起一股寒意。 就算他不想把江雪澜想得太坏,程轩的事却总在提醒着他。 他能对程轩下手,若是我惹他不痛快了,他会不会也杀了我……陆宛从被江雪澜掳走那日就在想这个问题。 所以他虽然一直闹小脾气,但也不敢闹得太过,以免真正惹怒了江雪澜。 他实在信不过江雪澜对他的感情。 毕竟能坐上魔教教主之位的人,陆宛也不指望他能对自己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他现在只想求江雪澜把他放了,他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魔教里,也不想待在他身边。 第51章 我不要脸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下过雨,院子里铺了一层水打的落叶,脚踩上去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院子里支了小榻,榻上的人睡过去了,将翻开的书本遮在脸上,线条柔和的下巴从书下露出,脖颈细长白如脂玉。 江雪澜刚进院子便瞧见这一幕,陆宛睡在榻上的样子很安稳,他忍不住到软榻旁边坐了,伸手轻轻拨弄他的头发。 陆宛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掀开遮在脸上的书,目光朦胧地看着坐在塌边的人。 江雪澜心中一动,俯下身去在他嘴唇上轻轻一贴,半边身子压在陆宛身上,趁陆宛没反应过来深吻进去。 “唔……” 陆宛起先睡懵了,一脸茫然地任由他作为,等江雪澜将他压在榻上亲吻时突然挣扎起来。 陆宛院中的这张软榻本来就小,仅能容一人休憩,江雪澜身材高大,压在榻上将他埋得严严实实,莫说挣扎,就连抬手都有些费力。 即便如此,陆宛还是不住摇头,拼命扭动着身子,想将他从榻上顶下去。 察觉到身下人的挣扎,江雪澜心中不悦,伸手托住陆宛的脖子,让他的脑袋微微往后仰去,被迫张开嘴接受他的亲吻。 “嗯……呜……”陆宛被他吻得眼眶潮红,浑身酥麻,鼻子中哼出几声难受的泣音。 江雪澜空闲的那只手寻到他垂落在榻边的手,动作强硬地撑开他微微蜷起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握。 陆宛没有办法,只能合起牙齿,用力在江雪澜唇上咬了一口。 “嘶——”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江雪澜松开陆宛,伸手摸了下嘴唇,指尖染上血色。 陆宛一经挣脱,狼狈地从江雪澜身旁逃开,差点跌下榻去。 还好江雪澜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满脸无奈地问:“如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何必如此惧我。” “你……”陆宛咬了咬唇,眼中露出忿色,瞪了江雪澜半晌才小声道:“不要脸。” 江雪澜神色微动,忍不住将他扯进怀里,手臂环在他腰上,顺着他的话说:“我不要脸。” 陆宛没想到自己昨晚对他推心置腹,希望他能放自己走,他不但不念旧情,还对他,对他…… 陆宛心中又羞又愤,还有些难过——两人都是男子,如何能做这种事。 他越想越难过,胸口起伏两下,甚至有些想哭。 他推着江雪澜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你无耻!” 用自己粗糙的大手包裹住陆宛的手,江雪澜轻笑一声,捉着陆宛的手,将他指尖送到唇边亲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之人,无耻便无耻了。” “你……” 不相为谋 第52节 陆宛还欲说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想不出别的词。 “你我都是男子……”过了好半晌,江雪澜听到他略带哀求的声音,“江教主,你我同为男子,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他鲜少与人起过争执,被江雪澜逼得急了,翻来覆去也只会说这一句话。 江雪澜低叹一声,心中竟升起些怜爱之意。 他喜欢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得手的,依照他的性子,若是放在寻常,早就对陆宛动手了。 他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见陆宛不领他的情,还对他诸多抗拒,江雪澜心中不满,故意吓他:“你不听我的话,不怕我杀了你么。” 怀中人柔软的身子一僵,果然呆住了。 除去害怕,陆宛心中更多的是失望。 虽然知道了江雪澜的身份,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陆宛对他仍留有幻想,希望他良心发现放过自己。 这人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恰好验证了他没什么良知吗。 陆宛想起很久之前在张泠泠那里听来的过于千机教教主残忍嗜杀的种种传闻,只怕那些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闭了闭眼,睫毛轻颤,面上一片悲凉。 “是我瞎了眼,救错了人,”陆宛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泛起泪光:“江教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想到他会当真,江雪澜脸上的戏谑之意收敛,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轻声哄道:“我骗你的,我怎么舍得杀你。” 陆宛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有些难以启齿地哽咽道:“可你对我做出如此无礼之举,还不如杀了我。” 江雪澜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但是要他保证不对陆宛做些什么,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替陆宛理理凌乱的衣襟:“也罢,今日就先算了。” 好歹今日是安全了。 陆宛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在江雪澜眼中看来却是他因为二人身份所以才如此抗拒亲热,心中不免更加不悦。 千机教坐落在中原北部的群山之中,距离峨眉有些路程。 晏清河从孟青阳处得知带走陆宛的人是何身份以后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将日程生生缩短了一半,总算到达了千机教附近。 早些年蝶谷由鬼医掌权,在江湖中是亦正亦邪的存在,直到前些年鬼医夜中醉酒,冻死在路边,姬慕容继任谷主,这才正式加入武林盟。 晏清河承鬼医一派,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正气凛然之人。相反,他与江雪澜还略有交情。 两人俱是楚寻真旧友,说起来还是由楚寻真牵线才结识的。 楚寻真当年虽为武当掌门首徒,是掌门继承人的不二之选,为人却没什么架子,性格也十分豪爽,喜欢结交天下英杰。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与江雪澜是过命的交情,晏清河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楚寻真还在的时候,他偶尔也能与江雪澜喝上几杯,闲聊两句。 只是每每念起楚寻真,江湖人无一不道惋惜。 晏清河却觉得他有那般下场全是活该。 谁叫他那么容易对人推心置腹,不管是什么三流九教的人都去结识,这样的傻子,不完蛋才怪。 当然,他师弟陆宛也是个差不多的傻子。 晏清河连日赶路,到达千机教在山脚下的驻点时,早已疲惫不堪。 “来者何人?” 身着斗篷的高大青年将头上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年轻英气的脸来。 “劳烦通报一声,教主旧友,前来拜访。” 门内的人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晏清河嘴角微微一牵,颇为温润的五官笼罩在一片阴寒之中:“你见了你们教主,便说是陆宛的师兄来了,要接他回去。” “晏兄,好久不见。”手下的人早已将晏清河带到会客室等候,江雪澜刚一开门,一柄长刀裹挟着疾风袭来。 江雪澜面不改色,拔出腰间短剑与其交手了几个来回。 等他们打够了,这间屋子也好似被狂风扫过,完全不能看了。 江雪澜收剑归鞘,状似无意地瞥了晏清河的胳膊一眼,“晏兄的手臂怎么了?” 先前交手的时候他便察觉到晏清河手臂上似乎有伤,特地放水,否则二人也不能缠斗那么久。 “哼。” 晏清河素来不会装模作样,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他冷哼一声,将手中长刀扔在一旁,发出当啷一声闷响:“江教主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在下的师弟带走,可让在下好找。” “是江某考虑不周。” 江雪澜微微一笑,吩咐属下给他们换一个房间。 他看向晏清河受伤的那只手臂,“寻真出事以后,我们也有多年未见……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楚寻真未曾出事之前,江雪澜还不是什么教主。他这个教主之位是怎么坐上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晏清河避开这事不谈,等换到了新的房间,解下自己的衣袖查看伤口。 他手臂上这伤口是在赶路途中被劫匪所伤,说来也好笑,他孤身一人赶路,也不像带了许多钱财,那帮劫匪居然贪得无厌,为了他胯下那匹马对他动手。 晏清河不把那帮劫匪放在眼中,因为情敌,反而让自己受了伤。 当然,那帮劫匪他也一个都没留。 他着急来寻陆宛,伤口不过草草处理一番,用绷带缠紧了便继续赶路,这一路都不曾换过药。 想必陆宛见了要生气的。 思及此,晏清河看向江雪澜,“江教主,能否替在下找个药箱来,在下将伤口处理一下,以免师弟担心。” “自然。” 江雪澜让手下人去找药箱,自己却往陆宛那边去了。 自打他把持不住对陆宛动了手,陆宛见了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能躲便躲,躲不过就闭着眼装死。 江雪澜对此是又气又好笑,但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陆宛虽然躲着他,对江离倒是一如往常。 江离也喜欢黏着陆宛,每每练完武就往陆宛院子里跑。江雪澜走到院门口时,正逢陆宛在院中教江离识别草药。 两人并排坐在屋檐下,陆宛手里抓着一捆甘草小声说着什么,江离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江离与江雪澜长得半分都不像,不过五官也还算精致,陆宛清秀白净,说话轻声细语,两人将脑袋凑在一起,看着倒十分有趣。 陆宛掰了一块甘草递给江离,让他吮一吮:“是甜的。” “甜的?”江离倒是听他的话,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咳。” 江雪澜在门口出声,故意板起脸来:“江离,那是什么东西,你就往嘴里吃。” 江离动作一顿,怯怯地朝江雪澜看了一眼。 他被江雪澜管教甚严,虽在赵午闻人语面前喊打喊杀,整日嚷嚷要砍掉赵午的头,面对江雪澜时却乖巧得很。 陆宛见江雪澜来了,收起甘草又想往屋子里躲。 江雪澜也不拦他,背着手站在门前,只说:“蝶谷来了贵客,我以为你很想见。” 第52章 打死算了 陆宛推开房门,才与内里的人才打了个照面,扭头便走。 江雪澜脸上满是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不过他还是伸手拦住了陆宛,一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揽入怀中:“如月,好歹打个招呼再走。” 坐在床上那青年声音阴恻恻道:“江雪澜,你爪子不要了,往哪里放?” 陆宛回头与他再对视一眼,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床上青年身高近八尺,面容阴沉冷漠,裸着一边胳膊,赤裸的胳膊上打满绷带。 陆宛的目光在绷带上稍作停留,随后看向身后的江雪澜,“你们认识?” 同坐在床上一脸阴鸷,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的青年比起来,江雪澜一身紫金袍服,金冠玉带,可谓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他低头望着陆宛,扯了扯嘴角:“不打不相识。” “你干脆打死他算了。” 陆宛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越过他要往门外走。 “如月,”床上的青年见他真的要走,连忙起身,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意:“见了师兄为何不打招呼。” 陆宛冷冷道:“阁下认错人了吧,我师兄可不认识什么魔教教主。” 此言一出,江雪澜和晏清河俱是一噎。 晏清河嘴快过脑,脱口而出:“为兄与他不熟!” 他身高腿长,大步追上陆宛,挡在他身前让他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如月,师兄嫉恶如仇,怎会与他认识?你看,这伤便是被他用剑刺伤……” 他胳膊上的绷带胡乱搭缠着,上面渗出的血迹早已经干结发黑,一看便知不是新伤,撒谎也不会撒。 陆宛心中暗叹,面上却绷着脸,伸手抓住晏清河的手腕,在渗血处的附近按了按。 晏清河神色未变,低头看着陆宛又小又白的脸,鸦羽般的睫毛,漠然的脸上露出些温情来,不过很快又被他掩饰起来。 陆宛替他解开胳膊上的绷带,他胳膊上的绷带不知多少日没有换过,拆解的时候被干涸的血液黏在伤口处,陆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替他揭开。 就算如此,绷带全部拆解下来时还是令伤口再次渗血。 脚下堆积着脏兮兮的绷带,陆宛蹲坐在床边,伸手摸上晏清河的胳膊。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晏清河胳膊上的伤口约莫两三寸长,被他用绷带紧紧缠着,既不通风也不透气,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化脓,隐隐有要腐烂的趋势。 床边有药箱,想必是江雪澜早早差人备下的。 陆宛用白布沾着烈酒,专心地清洗手下的伤口,晏清河坐在床边看着他,手臂一动不动,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江雪澜怕打扰到陆宛,原本准备出去等,又看晏清河眼睛丝毫不肯错开地盯着陆宛看,脚步一转,返回桌前坐下。 不相为谋 第53节 “你自己来的?”陆宛丢掉手指沾满新血的白布,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刮掉伤口附近的坏肉。 “嗯。” 晏清河自己也学医,自然知道陆宛在犹豫什么,他抬起完好的那只胳膊,伸手揉了揉陆宛的脑袋,“动手便是,为兄又不像你,摔一跤都要哭鼻子。” “那是我小时候……” 陆宛不欲与他争辩,转头请江雪澜找把匕首来,用烈酒冲洗一下放在火中烧热。 江雪澜面无表情,从腰上拔出一把短剑,“这个可以吗?” “江教主,”晏清河看着他,“只是处理伤口,不是要砍掉在下的胳膊。” “来人!”江雪澜冲门外吩咐道:“去找匕首来。” 毕竟是血肉之躯,烧热的匕首触及到伤口的那一瞬间,晏清河白着脸闷哼一声。 陆宛抿着嘴唇,动作迅速地替他处理好伤口,从旁边拿起金疮药给他撒上。 撒药时他的手指有些发抖,药粉洋洋洒洒撒了晏清河一身。 “无事,”看陆宛满脸担忧之色,晏清河脸色苍白,用拇指抹了抹他的额头,喘息道:“师兄不疼。” “晏兄,”晏清河要和江雪澜撇清关系,江雪澜故意叫得亲密,笑眯眯道:“痛便喊出来,江某又不会取笑你。” 晏清河:“……” 他抓起陆宛放在旁边的匕首朝江雪澜脸上掷去。 陆宛一声惊呼,转头便看到江雪澜抬手,堪堪握住刀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在手背上蜿蜒而下。 晏清河:“!” “师兄!” 陆宛果然对晏清河怒目而视。 “当啷——”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江雪澜垂下眼睛:“如月,不用管我,我不疼。” “你们师兄弟见面一定要许多话要说,我自己随手包扎一下就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能接住那把刀吗? 陆宛望了他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戳破他。 “过来,我替你上药。” 伤在手上,包扎就不必了,否则他行动也不方便。 似乎是没想到他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晏清河坐在床边冷眼相对。 江雪澜两腿分开,大马金刀在他旁边坐下,陆宛只好走到他两腿间,躬身给他上药。 虽然知道这人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陆宛还是叮嘱道:“你要小心,尽量不要沾到水。” 说罢陆宛推开他的手,“好了。” 江雪澜动了动手指,看着陆宛近在咫尺的脸:“不给我包扎么。” 陆宛原本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听到他说话便下意识朝他脸上望去。 两人距离极近,陆宛一抬眼便撞进他深邃漆黑的双目中,一时间有些愣神,连怎么回话都忘记了。 江雪澜有些意动,忍不住将脸贴得更近了些。 晏清河黑着脸,一手打翻了旁边的药箱。 稀里哗啦的动静惊醒了陆宛,陆宛猛然起身,收好药瓶,再也不看江雪澜,蹲到地上默不作声地收拾残局。 空气中残留着血腥味,与金疮药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陆宛将收拾好的药箱放在桌上,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通风。 江雪澜嘴角一扬,意味不明地看了晏清河一眼。 晏清河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江雪澜:“……” 身后传来巨大的动静,陆宛愕然回头,发现这两人竟交起手来。 这两人武功都十分高强,江雪澜可能顾及晏清河手臂有伤,主动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两人在瞬息间过了数招。 这两个人陆宛一个都不想理,便转头看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才他只顾着帮晏清河处理伤口,现在才得空考虑,晏清河与江雪澜明显是认识的。他来千机教势必是要接自己回去,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独自思索着,附近的人听到动静都跑过来,凑到门外看热闹。 最后是江雪澜一脚踹到晏清河小腹上,将他踹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在地上。 门外的看看热闹不嫌事大,通通为教主喝起彩来。 陆宛简直头疼。 他猜到肯定是晏清河先动手,走上前搀起晏清河,伸手拍打着他的衣服,“师兄……” 晏清河立刻来了精神:“如月,师兄没事。” “不是,”陆宛沉默片刻,“我是说,你又打不过他,就不要逞强了,万一你被人打死,我如何回家。” 江雪澜慢慢踱步过来,看了他一眼。 晏清河泡在木桶中舒服地喟叹一声,朝陆宛勾手:“如月,过来替师兄擦背。” 陆宛拿过搭在一旁的白布,放在浴桶中浸湿了,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拨开他湿漉漉的头发,替他擦洗后背。 “我们什么时候走?” 晏清河受伤的那条手臂搭在桶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眉头紧锁,眯起眼睛沉思。 陆宛捞起他搭在外面的手臂,用湿布勉强替他擦了擦没有被绷带缠住的地方。 见他一直不回话,又将湿漉漉的白布绞成一条,勒到他脖子上。 晏清河单手将白布扯下来:“如月……别闹。” 陆宛说:“他很可怕,快带我回去,不然你迟早要替我收尸。” “哗啦”一声,晏清河在浴桶里转了个身,伸手去捏陆宛的脸,“让你往外跑,以后还不听话吗。” 陆宛皱了皱眉,伸手拍开晏清河的手,质问他到底是不是来救自己的,还能不能带他走了。 “要是二哥在——” 陆宛拖着长音:“我早就可以走了。” “少拿他跟我比,”晏清河冷哼一声:“他怕是连千机教的大门都进不来。” “哦,师父知道你和千机教的教主是朋友吗?” 晏清河被他气笑了,他用力揉了揉陆宛的脑袋,将陆宛的头顶*得湿淋淋的,这才在浴桶中站起身,身上的肌肉匀称且结实,只是小腹处带着一块淤青。 陆宛瞧见了,忍不住笑起来。 晏清河从浴桶中跨出,陆宛拿了块干布盖到他身上,“大哥,当心着凉。” 晏清河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带他回去,所以才如此乖巧。 他也不拆穿陆宛,反而张开双臂,颔首朝陆宛示意。 陆宛动作一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乖乖为他擦身。 他一脸受欺负的委屈样,晏清河心中一软,接过他手中半干的布:“好了,这里用不到你了,回去休息吧。” 陆宛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晏清河叹了一口气:“大哥给你想办法,回去吧。” 陆宛得到保证,满意离去。 陆宛自己的房中点着灯,江雪澜坐在灯前,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前轻轻敲打。 “吱呀——” 他先前在想事情,推门声惊扰了他,他抬眼望向门口:“回来了。” “唔。”陆宛扶着门,站在门后点点头,很想转身去找晏清河。 毕竟与面前这人比起来,晏清河都显得没那么讨人嫌了。 第53章 不请自来 陆宛低头收拾床铺,身后一直跟着一道难以忽略的视线。 他一边整理被子一边在心中思量,都这么晚了,江雪澜待在他房中不走,不会是想留宿吧。 陆宛收拾完床铺,江雪澜果然往床边来了。即便是早有预料,陆宛还是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 江雪澜倒是十分自如,一抚袍子坐到床边,伸手让陆宛看他手上的伤口:“都说十指连心,如月,我疼得睡不着。” 虽然知道他此番是装出来的,但他手上的伤口是实打实见了血的。 盯着他手上的伤口瞧了片刻,陆宛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能开口让他走。 有时他也气自己心软,明明知道这人是什么德行,却还是狠不下心来将他赶出去。 叹了口气,陆宛去柜子里找出药膏,坐到江雪澜身边,要给他再涂一层药膏。 他捧着江雪澜的手上药膏的时候,江雪澜就垂眸盯着他看,冰凉的药膏在手上涂开,被体温融化成透明的油状。 昏暗的烛火下,陆宛低眉敛目,满脸乖顺,身上带着浅香,与药膏清凉的味道还有江雪澜身上的熏香味混合在一起,竟有些令人心猿意马。 江雪澜舔了舔唇,强忍着将人压倒在床上的冲动,伸手抚了抚他额边被水汽浸湿的几缕青丝。 “如月……你师兄沐浴,你为何侍奉在身边?”带着薄茧的手从耳侧滑下,捏住小巧的下巴,迫使人仰起头看向自己。 对着这明显有些兴师问罪的话语,陆宛一脸莫名:“师兄手臂受伤了,伤口不能沾水。我若是不帮他,难道你会去吗。” 他说得如此坦荡,江雪澜心中老大不爽。他道:“教中又不是没有下人,我与晏兄也算是老朋友,总不会不管他。” 不相为谋 第54节 他说到老朋友的时候,陆宛的目光在他布满刀伤的手上扫视了一眼。 目光中虽无别的含义,却让江雪澜感觉到一丝讥诮。 “好了,”陆宛将他的手一推,收好药膏:“我要睡了,教主自便。” 说罢竟真的脱掉屐袜,爬到床里面去,面对着墙壁,合衣躺下盖上了被子。 “如月,”江雪澜仍不死心,扭头去看他,“你不换衣服么。” 作为回应,床上的人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 陆宛放轻呼吸,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江雪澜也脱衣躺下了。 悄悄在床上翻了个身,陆宛掀开一点被角,准备看看他睡了没。 不巧,江雪澜侧身朝向他这边,单手支着脑袋,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偷看被抓包,陆宛只好保持着转过身的动作不变,默默合起了被子。 许是江雪澜身上的熏香味道太过熟悉,陆宛倒没有想预想中那般彻夜难眠,相反,躺在床上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江雪澜怕他在被子里闷坏了,等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便将蒙在陆宛头上的被子拉下来。 陆宛吸了吸鼻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滚到江雪澜怀里,把他的手压在身下。 他压到的恰好是受伤的那只手,江雪澜:“……” 他哭笑不得,又怕突然抽手会惊醒睡梦中的人,于是轻轻动作,将手从陆宛身下探出,用受伤的那只手搂住陆宛的腰。 伤手得到解放,江雪澜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睡下,被他揽到怀里的陆宛忽然睁开了眼。 “你在做什么!?”他身上还裹着被子,一脸诧异地看着江雪澜,“你……” 在他看来,若不是他被江雪澜的小动作弄醒了,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在通州时他为何日日醒来都睡到江雪澜怀里去。 “你无耻!” 陆宛裹紧被子坐起来,背靠着墙,一只脚抵到江雪澜腰边,竭力要将他踹到床下去。 等陆宛看到他渗血的伤口,目光中除了羞恼还有几分不可思议:“你的手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还想着那档子事。” 亏他还因为心软让江雪澜留宿在自己房中。 面对着陆宛不信任的眼神,江雪澜简直是百口莫辩。 这觉是睡不下去了,陆宛裹着被子起身,要去找晏清河。 江雪澜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伸手去拦陆宛,不料陆宛身上裹着被子,行动原本就十分笨拙,被他着一阻拦,脚底一绊,合着被子一起往床下摔去。 他们动静这般大,住在附近的晏清河想听不见都难。 等到晏清河破门而入时,入眼的便是在地上滚作一团的二人,脸色直接黑成了锅底。 陆宛听到破门声,挣扎的动作一僵,嗫嚅道:“师兄……” 除去幼时顽劣不懂事总是欺负他,长大后的晏清河其实对他很好……可眼下这个样子,他明显是生气了。 他有着和同胞弟弟晏时和一样年轻英气的面容,只是眉宇间戾气极重,蝶谷的弟子在背地里都偷偷叫他活阎王。 他带着凉意的目光越过陆宛,望向从地面起身的江雪澜:“江雪澜,很好,你很好。” 陆宛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看了江雪澜一眼。江雪澜面不改色,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眼睛却看着门口:“晏兄不请自来,是不是有些无礼。” 晏清河阴沉的目光停留在江雪澜拉着陆宛的那只手上,浅色的瞳仁不见丝毫暖意,反倒像一匹凶残的猛兽,仿佛下一瞬就要扑过来。 晏清河若是想动手,可不会分时间场合。 这里可是江雪澜的地盘,真动起手来,就算晏清河武功再高,吃亏的也只能是他。 陆宛心中暗叫不好,走过去环住晏清河的胳膊,要将他带出去:“师兄,我没事,我们回去休息吧。” 江雪澜眸光一利:“你去哪儿?回来。” 他原本也不是多有耐性的人,不过是为了将陆宛哄到手所以才一再忍耐,如今陆宛要在他面前跟着其他人离开,这让他如何能答应? 他话语刚落,晏清河旋即回身,朝着江雪澜站立的方向轰出一掌:“你找死!” 陆宛白着脸去拉他的手臂。 “如月听话,”晏清河转身看着他,“去门外躲着,师兄马上就带你走。” 江雪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讽笑。 “晏兄大可以试试。” 晏清河不欲废话,他一手以轻柔的内力将陆宛推之门外,随后飞身上前,长刀舞过头顶,再旋身重重挥下。 此处毕竟是千机教,好比龙潭虎穴,晏清河谨慎小心,休息时竟也贴身佩戴着自己的武器。 “师兄!” 晏清河带着刀,江雪澜手中可是什么武器都没有,陆宛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地要冲过去,也不知道是想护着谁。 晏清河的刀比他更快,只见他的长刀悬在江雪澜身前几寸,再往下一些便能劈到江雪澜肩上。 只不过江雪澜伸手生生接住了刀刃。 陆宛伸手捂住了嘴。 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流下,晏清河的刀竟不能再前进半分。 冷笑一声,晏清河转动刀身,竟是想直接绞断江雪澜的这只手。 江雪澜及时松手,身子往下一沉,躲过晏清河染血的长刀,右腿横扫,晏清河堪堪避过。 这两人身上杀意凛冽,杀气犹如实质一般,显然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陆公子,”打斗声引来了教中数人,担心陆宛被误伤,闻人语一个闪身将他从房中带出来,焦急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不多时,薛长老也闻讯而来。 “这位小友便是姬先生的弟子陆宛吧。” 薛长老带着几个人走到陆宛身前,冲他呵呵一笑。 陆宛之前从未见过他,只觉得这干枯老人的目光好似毒蛇一般,令人十分不适。 “是。” 他点点头,不欲多言,一脸担忧地看向晏清河。 晏清河手里拿着武器,竟只能与江雪澜堪堪打成平手。闻人语几次想要出手相助,都被江雪澜喝止了。 薛长老在一旁细细打量着陆宛。 陆宛举止温雅,模样十分俊俏,站在容貌艳丽的闻人语身旁,倒也不会逊色。 他先前就听说教主带了人回来,只是没想到是名男子,还是姬慕容的徒弟。 若是姬慕容的徒弟死在千机教中……不只是姬慕容,恐怕整个武林盟都会向江雪澜讨要一个说法。 思及此,薛长老目光森森,凶煞的三白眼中像是晃动着几把匕首。 晏清河自然不是江雪澜对手,更何况他手臂上有伤,虽然他可以不惧疼痛,总归是被手臂上的伤影响了招式。 伤口也因为打斗重新被撕裂,绷带上洇出血迹。 江雪澜抓住时机,一手抓上晏清河的手臂,掌心的伤口在晏清河的绷带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晏清河吃痛,费了些力气才没有让手中的刀脱出。 一声闷哼,长刀穿过江雪澜的肩膀,与此同时,江雪澜的手掌也正中晏清河的胸口。 这一掌不留余力,晏清河如同被巨石击中胸口,唇中溢出一道血线,闷哼着朝后摔去。 长刀脱手,江雪澜面无表情,将穿透肩膀的长刀拔出,眼看就要往晏清河摔落的方向挥去。 一道青影突然闪至眼前,牢牢将晏清河护在身后。 陆宛脸色惨白,或许比外面的月色还要白一些。 他拦在晏清河身前,倒是没有求江雪澜收手,只说:“你要杀了我师兄,不如先杀了我。” 第54章 疑心有诈 江离悄悄跟在赵午身后,出了后院才走几步便被逮到了。 “少主,谁让你跟出来的,回去。”赵午眉头紧锁,他急着离开,语气就差了些。 “我不回去!” 江离向来吃软不吃硬,可惜他太过顽劣,又总是贪玩,赵午对他从来都是疾言厉色,这也导致两人的关系越发的水火不容。 “凭什么不让我去找陆宛哥哥!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江离抽出佩剑,嚷嚷着朝赵午头上砍。 赵午双指并拢,在江离腕上重重一点,江离吃痛惊呼,手中的剑登时就脱了手。 “来人,”赵午沉声道:“把少主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子拦在江离面前,侧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淡淡道:“少主,请。” “滚!”江离雪白的脸上青筋毕露,耳根处涨得通红,怒吼道:“让本少主去见陆宛哥哥,父亲把他怎么样了!” “失礼了。” 黑衣人不再与他废话,抬手将他制住,示意赵午尽管离开。 “王八蛋,乌龟蛋!狗娘养的,本少主要砍掉你的头!”赵午身后,江离踢着腿,咬牙切齿地瞪着赵午的背影。 赵午被他骂得脸色越发难看,心想往后一定要让闻人语在少主面前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什么都教。 从江离处出来,赵午信步去往教中招待客人的前厅。 孟青阳与陈百川慢了晏清河一步,今日才到教中。他们代表武林盟而来,自然是带了不少人。为表礼节,那些人都在山下候着,唯有孟青阳和陈百川上来了。 “清河兄弟前阵子应该就到了,”陈百川睿智深邃的眼神在厅中一扫,最后如同鹰隼一般定在赵午脸上,“怎么不见他?” 赵午呵呵一笑:“在下只招待过二位,不曾见过旁人。” 他态度不卑不亢,身形高大魁梧,手臂上的肌肉紧实漂亮,肩宽腰阔,肩上落着一只唤做凫徯的白头鹰,一看便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孟青阳望向他的目光中隐约带着几分欣赏。 不相为谋 第55节 “赵兄,”几人在山下时便互相介绍过了,孟青阳笑道:“不知教主在何处,为何还不露面。” “几位来得仓促,”赵午笑道:“教主不知有客人要来,还在处理要务,请两位稍等片刻。” 孟青阳便不再说话,低头喝起杯中的茶水。 他们此番代表武林盟而来,还有人马在山下,自然不必担心茶水有什么问题。 吃过了几轮茶,江雪澜姗姗来迟。 他一袭暗红锦衣,外罩黑色纱质外衫,上面用金丝线绘以精致图案,容貌俊美非凡,举手头足间风度翩翩,令陈百川都为之侧目。 “这位是?” 江雪澜淡笑道:“在下千机教教主江雪澜,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陈百川早从孟青阳口中得知,之前在武当山时跟在陆宛身旁那人便是千机教教主江雪澜。 只是当时江雪澜脸上戴着面具,他竟不知外界传闻中奇丑无比的教主有这般相貌。 陈百川下意识地抚了抚颔下美须,“原来是江教主,教主,久违了。” 孟青阳也低声唤道:“江兄。” 江雪澜嗯了声,走到主位前坐下,一旁的赵午赶忙替他倒上茶。 “江兄,”他出手伤了程轩,孟青阳对他的感观十分复杂。见他神色悠闲地端起茶杯,孟青阳皱起眉头,望着他,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轻轻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江雪澜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说:“孟兄,如月在我这里很安全,你在担心什么呢。” “咳。” 一旁的陈百川轻咳一声,眯起眼,沉声道:“江教主,陈某知道你与陆师弟关系甚好,只是……” 陈百川话没有说完,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就知道他要拿正邪两立这种话来压自己,江雪澜冷笑一声,重重将手中茶杯放下。 只听江雪澜道:“如月在我这里很好,不必挂念,二位请回吧。”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给武林盟面子,陈百川沉下脸色:“江教主!” “赵午,送客!”江雪澜又岂会怕他,当即起身,拂袖离开。 另一边。 “刚刚还看到往这边跑了,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那两个小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等老子找到了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少废话,赶紧搜,抓到人立即回去复命!” 陆宛拉着江离躲在灌木丛后面,江离手脚冰凉,满脸惊恐,反手抓住陆宛的手腕。 江离就算平日再怎么骄纵,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他发着抖,身上的里衣几乎也要被汗水打湿。 陆宛怕他出声惊动了在外面搜查的人,便将他将脑袋埋在自己怀里。 “别怕,”他压着嗓子,喃喃道:“等下到了山下就好了,我们会安全到山下的。” 声音极轻,也不知道是说给江离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刀剑拨弄着灌木丛发出哗哗的声响,江离抖得更加厉害,牙齿都在打颤。 陆宛屏住呼吸,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思索着对策。 他是真的没想到江离会来救他。 江离平日里就喜欢黏着他,他先前教过江离不少草药知识,还拿了一些草药让江离带回去研究。 没想到真的让江离自己捣腾出来一些迷药。 看守江离的人没想到江离会给自己用迷药,见他安静了,以为他是喊累了,便放任他在房中自由行动,没想到江离在房中准备了半天,而后喊他进门,他一开门就被江离自制的迷药喷了满脸。 守卫瞬间闭气,还是被药粉迷得睁不开眼。 江离自己制作的迷药虽然没什么药效,不过呛到了守卫的口鼻,还迷住了他的眼睛。 江离撒腿就往陆宛院子里跑。 前不久他父亲大发雷霆,据说摔了不少东西,而江离也不被允许去找陆宛了。 赵午守口如瓶,江离从他口中什么都打听不到,于是去找闻人语询问。 闻人语也不说,只会摸着他的头叹气。 还是伺候他的下人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说那位陆公子惹恼了教主,恐怕活不久了。 江离自然又急又怕,吵闹着要去见陆宛。 不知为何,他甩开护卫往陆宛院子里去的路上有如神助,竟没有人阻拦他。 就连他到了陆宛的院子里,也没有见到守卫。 陆宛正在房中作画,听江离气喘吁吁地说完他是怎么从守卫手里逃出来之后陆宛陷入了沉默。 陆宛有些不安,疑心有诈,江离却道:“陆宛哥哥,你跟我走吧,你的朋友就在山下等你,我带你下去。” 陆宛担心晏清河,江离又说:“父亲肯定不会放你走的,他会杀了你,你先下山,然后和你的朋友想办法救人。”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陆宛咬咬牙,跟着江离跑了出来。 几乎是他们跑出来没多久,追兵就来了。 陆宛与其中一人打过照面,那人身材孔武有力,肌肉虬结,扛着一把鬼头刀。 陆宛心中的不安更甚,拉着江离躲进了灌木中。 听那些人的话,似乎和江雪澜派来监视他行动的护卫……不是同一拨人。 陆宛搂紧了怀中的江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日一直盯着他的那个老头。 “江离,”他将嘴唇贴在江离耳边,轻声问道:“是谁告诉你有人在山下找我,是赵护法吗?” 江离摇了摇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宛收紧手臂,打量着四周。 不知道将江离藏起来,自己出去有没有用……不过听那几人的话语,好像是要抓他们两个回去复命。 该死的! 陆宛咬着嘴唇,心中暗恼自己的大意。 病急乱投医,他不知道晏清河怎么样了,只顾着下山找人救晏清河,反而将自己和江离置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若是江离有什么事…… 陆宛不敢再想,咬紧牙关,齿间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实在无法,陆宛放开江离,伸手去摸江离的佩剑。早先江离的佩剑被赵午打落,陆宛摸过去,只摸到一个空空的剑鞘。 陆宛:“……” 搜寻的人以至身边,鬼头刀破开灌木丛,便见得两个面容精致的少年依偎着躲在后面,面色惊恐地看着他。 尤其是年纪稍长一些那个,杏眼微湿,楚楚可怜,及能勾起人的施虐欲。 那大汉笑道:“找到了!” 反正薛长老要死的,在杀死他们之前,他和弟兄们还可以好好玩一玩。 毕竟放倒那些守卫,他们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收取一点利息并不过分吧。 年长一些的少年看起来弱不经风,他们少主更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甚至薛长老特地派了人在少主身边教他如何玩物丧志。 陆宛惊恐万分,白着脸往后躲闪,惹得那汉子他收起鬼头刀,脸上带着垂涎的笑容,伸手抓向他。 陆宛等得就是这一刻。 他翩然起身,汉子只闻得鼻尖一阵清香,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面前那段窄腰,可惜捞了个空,紧接着腰上也是一空,一柄锃亮的鬼头刀横在他脖子上。 江离已经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要过来,”陆宛握着刀,面色微寒,看向另外两人:“否则我会杀了他。” 第55章 还是太嫩 陆宛反手握刀,眸光清亮,竟是方才那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别有一番温润如玉的俊朗。 那汉子稍微一动,陆宛手里的刀便逼近几分,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带来一股锐痛:“你最好不要动。” 一道暗红血线顺着刀刃流下。 陆宛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他从未杀过人,自然也不能真的杀了这汉子。他不过是硬着头皮装装样子,心里祈祷着江雪澜早早发现他和江离都不见了,赶紧派人找过来。 那汉子被陆宛拿刀制住,正暗自悔恨自己看走了眼。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只要是能完成薛长老吩咐的任务,自然能得到不少的好处,与那些即将到手的好处比起来,同伙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他们二人渐渐逼近,一人朝着陆宛过来,另一人竟准备绕到江离后面去。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汉子脖子上见了血,又见自己的同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不由地慌张起来。 陆宛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同伴都能舍弃,脸色微寒,一脚踹在被自己挟持的汉子小腿上,卸了他的行动力。 他这一脚干净利落,虽没有江雪澜那日在船上动手时那般巨力,角度却极为刁钻,汉子嚎叫着跪倒在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腿。 江离此时也缓了过来,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陆宛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另外两人。 陆宛用仅能让江离听到的声音说:“等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赶快上山,去找你爹爹报信。” 江离咬着牙点点头。 见他没有冲动地要和自己一起留下,陆宛松了口气,握了握手中的鬼头刀,盘算着如何钳制住这两个人。 也许是怕人太多了会引起注意,只有三个人来追他们,倘若人再多一点,陆宛还真的没有办法。 “江离,走。” 不相为谋 第56节 陆宛一手贴在江离背上,将他往来时的方向推过去,另一只手提着与他形象全然不符的鬼头刀,宛若一只青鸟般向离江离最近的那人袭去。 不知道周围还没有他们的同伙,江离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敌人,只能拼命地往山上跑。 陆宛只用过晏清河的长刀,从未用过手里这种鬼头大刀。好在他身法轻盈,同时对上二人,虽占不了上风,短时间内也不会受伤。 不过那二人也不是傻子,见伤不到陆宛,便交换了下眼神,竟有一人脱离战场转身离去,看样子是要去追江离。 陆宛足尖点地,一招起落拦在他身前。 那人等的就是现在,他抬剑向陆宛刺去,陆宛连忙避开要害,却仍被那锋锐的剑锋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小子,”剑锋染血,这人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你还是太嫩了。” 陆宛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伤口。脖颈处晕满鲜血,衬的肌肤越发白皙。 将沾满血的指尖送到眼前,陆宛刚开口,脸色忽而一白,脚下略有些漂浮。 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变成了两个,再一晃,又成了四个。陆宛将刀插在地上,五指握紧刀柄,面前稳住身形,“你……” 剑锋上有毒,那人得意地笑起来。 他招呼自己的同伙过来将人制住,不料被陆宛一刀砍在胳膊上,锋利的鬼头刀瞬间破开皮肉,露出胳膊上血淋淋的骨头。 一刀劈出,陆宛和刀一起跌到地上,唇边溢出一丝血线。 舌尖剧痛,他咽下口中的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他娘的,找死!”那人一手捂住皮开肉绽的胳膊,狠狠踩在陆宛背上,手里的剑猛然扎进陆宛的手背。 江离磕磕绊绊地跑回教中,刚好撞上被赵午送出来的陈百川和孟青阳。 他一头扎进赵午怀里,哭着喊道:“陆宛哥哥——” 赵午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一个头两个大,伸手拎起江离:“你好好看看属下是谁。” 孟青阳和陈百川听到陆宛的名字自然停下了脚步,只见江离泣不成声,边哭边道:“下山的路有危险,陆宛哥哥为了让我逃回来,他……他……” 赵午这才发现他形容狼狈,白嫩的脸上多是被枝叶划出的细小伤口。 江离毕竟年幼,越着急话越说不清楚,赵午等人追问半天,才勉强说清楚他们在下山的路上遇上了一拨人,好像不是江雪澜派去的。 “糟了。” 赵午丢开江离,将他交给身旁的手下,顾不得待客礼仪,连忙去找江雪澜。 事关陆宛,就不算千机教的私事。孟青阳与陈百川对视一眼,双双跟上赵午的脚步。 陆宛眼前一片血色,脸色痛到有些狰狞,模样算不得好看。 江雪澜蹲下身查看了一下穿透他手掌的伤口,地上的人面如金纸,因为他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神情不安地缩成一团。 江雪澜默不作声,强硬地打开他的身子,将他抱在怀中起身。 其实早在江离往教中跑的时候他就来了,一直没有现身,不过是为了给陆宛一点苦头吃,免得他以后还想着要逃走。 旁边横着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江雪澜脚步不停,从他们身上越过,抱着人往教中方向走去,离开前对着空气吩咐道:“把他们处理了。” 枝叶微动,两个黑衣人出现在江雪澜身后,处理起地上的尸体。 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陆宛动了动指尖,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他双目紧闭,口中满是血腥味,舌尖被他自己咬破的伤口这时才泛起痛意,疼得他简直不敢吸气。 他脸色惨白,贯穿手掌的伤口滴了一路的血,口鼻中也是鲜血直流,睫毛一个劲儿轻颤着,上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是汗。 我要死了…… 一片混沌中,他心中唯有这一个念头。 我救错了人,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越来越多的水汽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最后凝聚成一滴饱满的泪珠,顺着满是血污的脸颊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一道显眼的泪痕。 那泪水被血染成淡红色,滑下尖俏的下巴,最后与脖子上的血污混合在一起,湿冷黏稠的沾在发丝上。 “这小儿体质有些特殊,中的毒倒是问题不大。老夫开的药专治创伤,先喝几天看看。咳咳——” 白须老者将手掌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他看起来将行就木,满脸老人斑,体态佝偻,脑袋快要低到胸口上去。 咳罢,他负手站在床边口述药方,一旁的小童连忙在纸上记录。 写罢药方,小童将那药方拿在手上甩甩,等墨迹干的差不多了,这才双手递给老者。 老者捏起药方,眯着眼敲了敲,忽然更激烈的咳嗽起来,边咳边骂:“混帐小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白茅根的茅是这么写吗!” 那小童缩着脖子挨骂,江雪澜伸手抚了抚老者的后背:“前辈,莫动气。” “废物东西,”老者骂骂咧咧,“跟他老爹一个德行!” 江雪澜长叹一声:“前辈。” 老者终于放过小童,只是药方要重新写一份。 江雪澜自己走到桌前,纸笔悬腕,竟是准备亲自动笔:“前辈请讲。” 记好了药方,那小童拎起药箱,低着头跟在老者身后向江雪澜道别。江雪澜折好药方交给属下去抓药,随后跟在老者身后送他出门。 老者年纪太大了,就两步就要停下歇一歇,他停下歇息时江雪澜便跟着停下等待,面上不见丝毫不耐之色。 倒是那个小童,脚步急急,有几次都险些踩到老者的脚跟。 “既然那小儿是姬慕容的弟子,”好不容易送老者走到住处,江雪澜在草庐门口止住脚步,垂首认真听他说话,“等他醒来,让他来见见老夫吧。” 语必他看了身后的小童一眼,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 那小童听了老者的话,有些不服地撅起嘴,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老者摇头叹气,不再管站在门口的江雪澜,也不理会那个小童,扶着门框慢慢走回草庐中。 “照顾好你爷爷。” 留下这么一句话,江雪澜急匆匆地离开。 “哦……”小童挠了挠头,用脚尖搓着门口的黄泥,随后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 第56章 想要什么 赵午趴在床上,精壮的脊背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有多处甚至皮开肉绽,血肉与破碎的衣服粘连在一起,令过来给他上药的大夫都有些无从下手。 平日里是赵午在负责指导和管教江离,如今江离闯了祸,江雪澜大怒,让他自行去刑堂领一百鞭。 不仅如此,还让江离去旁边看着他受鞭刑。 江离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站在旁边哭成了泪人,又不敢忤逆江雪澜的命令,只能边哭边做保证,说他往后再也不敢了。 以赵午心思之明慧,自然明白江雪澜罚自己是为了给江离看,于是他咬紧了牙,受了一百鞭愣是一声惨叫都没有。 这才是真汉子。 江离对他又愧疚又敬佩,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听赵午的话,赵午让他习武就习武,让他读书就读书,再也不与赵午对着干了。 屋子里的血腥味引来了赵午的白头鹰,凫徯在院子上空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到门口的门槛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大夫给主人清理伤口。 碎布与绽开的皮肉粘在一起,很不好清洗。 被血液染红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赵午皱起的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 大夫给赵午清洗伤口时,江离破天荒地站在旁边打起下手,莫说其他人,连闻人语都对此啧啧称奇,说赵午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 毕竟挨鞭子只是一时的皮肉之苦,上一任教主心狠手辣的程度令常人难以想象,他在位时,比这更重的惩罚他们也受过,不都熬过来了么。 若是能让江离从此对他信服,这点皮肉伤倒也显得无足轻重。 有人敢在教中刺杀江离,无异于在江雪澜眼皮底下造反。 这事成了倒还好说,计划失败,江离和陆宛都没事,江离甚至连点儿皮肉伤都没有。 眼下江雪澜要彻查此事,薛长老心急如焚。 他特地找了江雪澜招待客人的时间,又派人暗中解决掉护卫。为了防止有人认出是自己身边的人,薛长老还特地找了三个生面孔去动手。 要是陆宛不会武功,没有让江离先走,或是没有拖到江雪澜出现,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派去刺杀的人都没回来,薛长老也无从得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看着文弱温雅的陆宛竟然会武功,将他派去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令原本算得上天衣无缝的计谋变故突生。 现如今事情没办成,还惹得江雪澜勃然大怒,罚了不少人,迟早会找到他头上。 薛长老虽然不惧怕江雪澜,但那只是在江雪澜手中没有他把柄的时候。 江离是少主,身份自然很高。他敢对少主下手,江雪澜若要处置他,也不是没有法子。就算他在教中的资历再老,始终比不了江雪澜在教中的地位,这教中上下还是江雪澜说了算。 背着手在屋中踱步两圈,薛长老想到了主意。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将他招至身旁低语道:“齐长老不是……你想办法让他……” “是,”心腹明白了他的意思,薛长老这是要找替罪羊了。 “属下这就去办。” 陆宛靠在床头喘息,胸口微微起伏,唇上带着些红润的色泽。 不久之前有人给他端来了药,又给他手上的伤口换药,陆宛在睡梦中痛醒,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周围的坏境十分陌生,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掌心的伤口也被人处理过。 他心头一惊,担心自己落入了昨日那伙人手里,不由得害怕起来。 给他换药的人很快就端着盛放废棋绷带的托盘离开了,陆宛看着床头还在冒热气的药汁,担心这药有问题,压根不敢触碰,更不用提端起来喝了。 可能是觉得他受伤以后失去了行动力,房中居然无人看管。 他凭借着屋中昏暗的光线大概判断了下时间,发现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外面十分安静,陆宛赤着脚下床,在房中走了一圈,最后摸起一个花瓶回到床边。 将花瓶用被子裹起来,陆宛先是走到门口附近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门外没有动静,不像是有人在外面看守的样子。 陆宛折返回床边,把用被子裹好的花瓶往墙上重重一砸。 花瓶在被子中发出一声闷响,陆宛打开被子,先选出一块形状合适的碎片留下,又将剩余的碎片和碗里的药尽数倒在床底。 随后爬回床上,拿好碎瓷片盖上被子侧身装睡。 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舌尖被他咬破的地方也鼓鼓涨涨的,带着一股热意。 不相为谋 第57节 不知过了多久,薄暮冥冥,房中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 有脚步声向房间靠近,停在门外稍等了片刻。 “吱——”推门声响起,开门的人极为小心,似乎是不想惊扰到屋内的人。 陆宛安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平稳,面容恬静,任谁一眼望去都会觉得他还在睡梦中。 只是床边的碗已经空了。 陆宛之所以选择将碗中的药倒掉,正是因为来给他换药的人知道他醒来过。 他醒了,那人自然不会瞒着自己的主子,故而将药倒掉,做出他乖乖把药喝完的假象,令来人放松警惕。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宛捏紧了手中的瓷片,心跳有些加快。 莫要害怕……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陆宛感觉到来人弯腰朝自己探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宛突然睁眼,睁眼的瞬间手中的瓷片也狠狠划向来人的脖子。 江雪澜一把抓住陆宛的手腕,他力道极大,陆宛手腕一酸,手上顿时没了力气,瓷片脱手而出。 江雪澜望着落在被子上的瓷片,凤目微眯,眼中压抑着噬人的风暴:“你要杀我?” 没想到来人是他,陆宛嘴唇微微一动,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他也不想与江雪澜解释自己以为他是昨天那些人,便别过脸,一副随便他怎么说的样子。 哪想他这般模样让江雪澜心生产生误会。 “好,好。” 在江雪澜看来,陆宛这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江雪澜被他的态度惹恼了,气到极致反而笑出声来:“很好。” 除去上一任教主还执教的时候,江雪澜何时对人这么忍让过。 陆宛偏着头,恰好错过了江雪澜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 “江离怎么样了?”他想了想,扭头看向江雪澜。 江雪澜强压下心中不悦,道:“他没事。” “……没事就好。” 陆宛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小声道:“多谢你救我。” 他中毒之前的事情都还记得,现下好好的坐在这里,细想便知是眼前这人救了他。 方才看到来人是他,陆宛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当然这件事他不准备告诉江雪澜。 他握着自己受伤那只手的手腕,低吟一番,轻声问道:“山下的人……是孟大哥吗?” 江雪澜不说话。 陆宛知道他在生气,可他实在没什么办法了。 他伸手拉住江雪澜的衣袖,哀求道:“我不走,你放我师兄回去吧,他……” 自从那日晏清河受伤被人抬走,陆宛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尝试问外面的护卫晏清河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江雪澜的吩咐,护卫并不与他搭话。 陆宛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般难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走不掉了,只希望江雪澜可以把晏清河放了。 江雪澜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本座为何要听你的。” “我……” 江雪澜从未这样与他说过话,陆宛脸色一白,有些慌乱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满脸的不知所措。 江雪澜靠得更近了些,陆宛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就在自己耳边。 “你的师兄要杀了本座,本座若是把他放了,往后岂不是谁也能跟本座动手了。” “他没有想杀你,”陆宛忙道,“他,他性格便是那般,他不想杀你的——” 害怕他真的要把晏清河处决了,陆宛抿了抿唇,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我求求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江雪澜神色莫测,用手轻轻将他散在胸前的几缕头发拨到肩后去。 昨日被那位老者亲自诊治开药,又被江雪澜口对口将汤药喂下去,陆宛今日的气色很不错,瞧着比之前病恹恹的模样要勾人许多。 “如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雪澜伸手勾向陆宛胸前散乱的衣襟,手指稍微用力,便拉开陆宛身上的亵衣,露出小半边白皙的肩膀。 陆宛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屋中没有点燃蜡烛,陆宛应该庆幸没有烛火。 他大概觉得很冷,一直在发抖。 江雪澜摸上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的香气,现在那香气中混杂着清苦的药味,不知为何也让他十分着迷。 雨点般的轻吻落在肩头,慢慢往脖子上游走。 陆宛瑟缩着,想要往后躲避,很快又被江雪澜扯住手腕拉回来。江雪澜的呼吸越发沉重,握着陆宛的手腕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第57章 二更合一 陆宛真的是累坏了,连江雪澜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他睁眼时已经是晌午,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全都被碾碎了一般,除了痛还是痛。 枕被已经被人换成新的,只是还带着江雪澜身上的熏香味,味道并不算重,陆宛有些反胃。 江雪澜进门的时候陆宛仍保持着今晨他离开时的模样,目光呆滞,眼中带着茫然。 同气若游丝的陆宛比起来,江雪澜倒是衣冠整洁,春风得意,满脸的餍足之色。 “如月,我已经派人将你师兄送下山,交给武当山的人了。”男人一旦得到满足,什么事情都好说,江雪澜坐到床边捞起陆宛,不住地在他背上摩挲。 陆宛哆哆嗦嗦,想要挣脱他的手臂躲回床里去。 江雪澜收紧手臂,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别躺了,起来吃点东西?”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强硬。 陆宛昨日在这间屋子里醒过来,这里的布局陌生,但陈设精美,透着股淡淡的奢华,想来是江雪澜平时休息的房间。 江雪澜吩咐下人送来饭菜,自己坐在床边抱着陆宛又亲又揉,全然不顾他的抗拒。 下人摆放好饭菜便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端来水盆伺候陆宛洗漱,整个过程中目不斜视,临走时贴心地关好房门。 “让我和孟大哥见一面。” 陆宛一直不声不响,等江雪澜抱着他坐到桌边,舀了一勺甜粥送到他嘴边时,他忽而开口提出要求。 “好。”江雪澜答应了,又将勺子往他嘴边递一递,“吃一点。” 陆宛身上裹着江雪澜的衣服,衣不蔽体地坐在他腿上,光裸的小腿耷拉在桌下,脚踝上带着狰狞的淤青。 江雪澜对他的喜欢简直不知该如何倾泻,才喂了两勺粥,便忍不住含住陆宛的嘴唇又舔又吮,陆宛垂着的腿也被他拉起来环在自己腰上。 他想要陆宛整个人都依附于他,更有甚想把人揉进自己怀里时时带着出门。 “你别……” 陆宛伸手推他的肩膀,手掌上的绷带晕开大片的血迹。 江雪澜不容拒绝地扣紧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脑,把人抱在身上亲吻。 陆宛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并没有多少力气,所以这一口并没有见血,反而像是调情,江雪澜呼吸都重了许多。 陆宛心惊胆战,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江雪澜也知道他的身体不能继续做下去了,即便如此,还是将人狠狠压在怀中狠狠揉了一番方才作罢。 距离上次分别已有些时日,孟青阳再见到陆宛,总觉得他哪里有些变了。 陆宛看起来似乎是身体不大舒服,他穿着一身绣金丝的高襟白袍,面色温润,眉若远山,单手支着腮靠在桌上,虽然是在听他说话,却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宛儿,你看这是什么。” 孟青阳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来一团毛绒绒的白物。 这团毛绒从陆宛进门时便被他揣在怀里,陆宛心绪不宁,竟没有发现。 “我的兔子,”那团白绒翘着尾巴在孟青阳手里动来动去,陆宛放下手,坐直了身子,略微动容道:“已经长这么大了。” 孟青阳笑着点头:“这小东西长起来很快。” 喂养得油光水滑的兔子被他放到桌上,不安地抽动着粉鼻子,两条长耳朵紧紧贴在身后。 陆宛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兔子。 兔子已经不认识他的气味了,陆宛的手刚落下,它猛蹬后腿,蹦到靠近孟青阳的那边桌子。 陆宛收回手,叹了口气,失落道:“它不认我了。” 孟青阳伸手想要揉一揉他的脑袋。 他的手刚抬起了,陆宛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 “……”孟青阳苦笑一声,伸出的手顿在空中一瞬,随即落下,改为抚摸兔子。 “孟大哥……”陆宛嘴唇嗫嚅,眼神回避,像是有些不安。 从进门起,他的右手便一直放在桌下,掩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孟青阳心思一转,让陆宛抱一抱兔子。 他拎起兔耳朵递到陆宛面前,“它只是到了陌生的环境觉得害怕,应该还认得你。” 小兔子两只耳朵都被孟青阳捏在手里,四肢徒劳地在空中蹬踢,陆宛面上露出纠结和为难来,然而最终还是抵不住对兔子的心疼,伸出两只手准备接过兔子。 孟青阳手臂一抬,将兔子拎得远远的。 他看着陆宛缠着绷带的手,脑海中掠过万千思绪,良久才问道:“手怎么回事。” 陆宛握紧了手指,嘴唇有些发抖。 他看起来很想告诉孟青阳些什么,又有所顾忌,所以闭口不言。 “到底怎么了?”孟青阳放开兔子,兔子的耳朵都被他捏皱了,落到地上之后疯狂地用爪子扒拉自己的耳朵。 孟青阳压着怒意,沉声道:“是不是江雪澜,他伤害你了?” 不相为谋 第58节 “孟大哥,”陆宛说话轻声细语,眼神游移,就是不往孟青阳脸上看。他说:“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劳烦你送我师兄去一趟武当,让师父看看他的伤势如何……顺道帮我向师父报个平安。” “宛儿,”孟青阳眯了眯眼,声音冷若寒霜:“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用什么威胁你了。” 陆宛摇着头,极力否认,目光中露出哀求:“没有,孟大哥,别问了。” 他知道武林盟若是来人,孟青阳肯定会在。他要求见孟青阳,原本是为了向他报个平安,免得他担心自己。 可他身上好痛,心中也有些郁结,完全装不出镇定自若的模样。 这房中只有他和孟青阳两个人,但他不知道周围有没有江雪澜布下的眼线。 隔墙有耳,他什么都不敢说。 先不提这里是千机教,到处都是江雪澜的人。单论动起手来,孟青阳不是江雪澜的对手,晏清河也不是。 陆宛眼神涣散,几近绝望。 兔子不知忧愁,很快从被人拎耳朵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在屋中空地上蹦蹦跳跳。 它快速抽动着小鼻子,一路蹦到门口,这时房门突然开了,一双黑缎枣红底的靴子迈进门,险些踩到趴在门口的兔子。 随后有一只大手抓住兔子的耳朵将它提起来,来人笑着说:“这小畜生竟长这么大了,孟兄把它喂养得很好。” 孟青阳强压着气焰,冷冰冰地望着他。 来人自然是江雪澜。 他虽然答应了陆宛让他与孟青阳单独说几句话,但他着实不想让这两人待在一处太久。 毕竟当时陆宛对孟青阳的钦慕他全看在眼里,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陆宛还是一口一个孟大哥。 他的年纪明明比孟青阳虚长几岁,陆宛却从来不这么叫他,这就罢了,现在连正眼看他都不肯。 江雪澜一进门,陆宛就别过脸,眉眼低垂,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他刚刚肯定不是这么对孟青阳的,说不定还着孟青阳笑了……江雪澜手里提着兔子,面上阴晴不定。 一时间屋内三人心思各异,尤其是孟青阳,一双长眉紧蹙,嘴唇紧抿,极力压抑着怒火。 江雪澜脸上的神情也令人捉摸不透。 气氛陷入僵直之中,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暴露自己的心思。就在这时,被江雪澜提在手里的兔子可能是不舒服了,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唧唧唧”的叫声。 兔子的叫声十分尖锐刺耳,在江雪澜的手中张牙舞爪。江雪澜皱了皱眉,原本想摔死这不长眼色的小畜生。 但是陆宛在旁边看着,满脸紧张,他不得不把它放开。 兔子的耳朵充血,皱得更厉害了,惨兮兮地往陆宛脚边蹦。 陆宛低下身,动作轻柔地抱起兔子,细长手指小心地拨弄它皱巴巴的耳朵。 就在不久前兔子还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却躲在他怀里,脑袋埋进爪子,两只充血的耳朵惨兮兮地耷拉着。 “不听话……”江雪澜盯着那只兔子,哼笑一声,也不知道说是给兔子听还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当心本座炖了它。” 陆宛拨弄兔耳朵的手指一顿,低头不语。 赵午挨了一顿鞭子,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地。 凫徯这几日不能与主人亲热,正暴躁不堪,一见赵午出门便往他头上扑,用翅膀在赵午头上不住拍打。 这白头鹰的性子便是如此暴烈,凫徯又是赵午最喜欢的一只猛禽,赵午舍不得罚它,便任由它在头顶扑腾。 扑腾够了,凫徯展翅长鸣,在高空盘旋几圈,十分威武霸气。 陆宛的兔子听到这尖锐鸣叫声,四只小毛蹄子打绊,则不慌路地往离它最近的江雪澜衣袍底下钻。 凫徯是何等眼力,它盘旋于高空时,大半个教庭都落在眼中,那只小毛团子自然也逃不过它的眼。 赵午让人取来生肉,正准备与凫徯亲近一番,只见头顶快变成小点的凫徯突然收了翅膀,速度极快地向下俯冲。 半个时辰以后,被麻绳扎得严严实实的凫徯被人送回赵午的住处。 送它回来的属下说,它不知怎么惹恼了陆公子,教主差点儿就要下令把凫徯的毛拔了。 凫徯被绳子捆着,在那人手中发出戾鸣。 那人手背上有几道新鲜的抓伤,想必与凫徯脱不了干系。 赵午简直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它怎么会惹了陆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名属下将凫徯放到桌上,恭敬道:“回护法,属下也不太清楚,听其他人说,好像是陆公子养的小兔子身上被凫徯抓秃了一块皮毛。” 赵午:“……” 下雨了。 天气越来越冷,门外的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叶子,雨水敲打着院中的石桌与台阶,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宛坐在桌前小心地给小兔子的伤口撒药。 这只兔子的胆子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抖成一团,如今被凫徯抓成这样,差点就四爪一蹬吓死过去。 陆宛给它上完药,摸摸它凌乱的毛发,叹息一声,心中升起一些难以言喻的哀愁。 他和这兔子何其相似,不过都是玩宠罢了。 兔子还在发抖,陆宛沉默地抱它在怀里,手指捋着它的耳朵安抚它受到的惊吓。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陆宛公子在吗?” 陆宛揣着兔子起身,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的伞轻轻一晃,一个比江离大不了多少的小童举着伞,微微仰着头站在门口张望。 这小童打扮十分潦草,衣着有些不修边幅就罢了,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极为有神。 “你……” 这小童是刚与谁打了一架吗,怎么这副模样。 陆宛皱了皱眉,隔着雨幕与他对望,“你是谁,要进来吃点心吗?” 半晌之后,那小童坐在陆宛房中,对着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他的吃相颇豪迈,往往上一块点心还没吞下去,下一块就送到了嘴边。 嘴巴不住里不住地发出唔唔声,像是在说这点心的味道很不错。 陆宛单手托腮坐在他对面,忍俊不禁,心中对他有些喜欢。 “你慢点吃,当心噎住。” 他倒了杯花茶递给小童,那小童接过茶杯,趁着咽下点心的空档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陆公子,你是个好人。” 胡吃海喝一通以后,小童打着嗝,靠在椅背上一脸满足:“陆公子,我叫小均,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小均,江小均?你是江教主的儿子?” 陆宛看着他的眼睛,估算着他的年纪,心中一动,这……该不会也是江雪澜的儿子吧。 小均吃饱喝足,对他观感也不错,主动解释说:“我不是教主的儿子,我与爷爷为了躲避仇家暂时在教中借住,陆公子,我爷爷要见你。” 说罢小均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子,又将手背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走到门外撑开伞,等着陆宛过来。 一个陌生的小孩说要带他走,陆宛有些迟疑。 见陆宛没有跟出来,小均抬高了手中的伞,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陆宛为什么还不走。 院门外的守卫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陆公子,教主吩咐过,您可以跟他走。” 陆宛心中充满疑问,将兔子送回到床上,关好房门,接过守卫递来的伞,撑伞站到雨中。 在他关门时,小均就抻长脖子在门口看他的兔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陆宛不动声色地往他面前一挡:“……我们走?” 小均吸了吸口水,走到前面带路,他脚步很急,边走边与陆宛搭话道:“你请我吃了点心,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爷爷脾气很不好。” “等会儿见了他,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千万不能反驳,要不然教主过来也帮不了你。” 陆宛不知所云地点点头。 他随着小均走到一处草庐旁,还未进门,门内便飞出一柄龙头拐杖,手持拐杖的人一声暴喝:“混账小子!让你去叫人,叫了这么久!是要等死我这个老头子吗?” 陆宛与小均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惊恐地后退两步。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潮湿黑暗的草庐中走出来,站在窄小的屋檐下冲着小均怒目而视。 老者身形佝偻,双目浑浊泛黄,看起来至少有八十来岁了。不过精神倒是不错,还能骂人。 陆宛咽了口唾沫,脚下微动,悄悄挪后两步,结巴道:“前,前辈,您找我。” 老者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小均,转身往草庐里走:“跟上。” 陆宛连忙走到屋檐下收伞,将伞立于门边,跨过矮小的门槛进了草庐。 草庐中除了房门,仅有一扇半尺见方的小窗,既寒冷又昏暗,也不知这一老一小如何忍受这种坏境。 陆宛却是不知,这老者即使寄人篱下,也十分有风骨,江雪澜多次提出要将爷孙二人安置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都被老者拒绝了。 他说自己只求一处庇所,保证仇家无法找上门来就好,若是人情欠多了,老头子还不起。 江雪澜只得作罢。 进得房中,老者抖着手从桌上摸起火折,颤巍巍地想要点火。 他的手背上布满了老人斑,哆哆嗦嗦,几次都没有将火折对上蜡烛。陆宛上前接过火折子:“前辈,还是让晚辈来吧。” 他一手拢着袖子,另一只手点燃烛火,而后熄灭火折归于原处。 老者一压手,示意他:“坐。” “您先坐。”陆宛拉开离老者最近的那把椅子。 老者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带了些满意。 这二人都入座以后,小均在门口磨磨蹭蹭,探头探脑的张望,又想进来,又有些畏缩不前,惹得老者又冲他吼:“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进来!” 小均不敢怒更不敢言,乌龟一样缩着脑袋进门。 他一直不敢靠近老者,陆宛一开始还奇怪,后来小均过来给他倒茶,老者抽了抽鼻子,嗅到小均身上点心的味道,差点要拿手里的拐杖打死小均。 “老夫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吃人家的东西,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模一样!咳咳咳——” “前辈!” 老者吼得太用力,最后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陆宛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给他抚背。 不相为谋 第59节 小均低着头不敢说话,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陆宛道:“是晚辈,是晚辈非要他留下吃点心的,并非小均所愿。” 小均抬起眼皮看了陆宛一眼。 老者坐回椅子上,喘得像个破风箱。草庐四壁挂着许多草药,架子上也摆着数种药材,陆宛心念一动,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前辈,这几日我吃的药是您开的方子?” 那药其苦无比,不过见效倒是很快,若是让陆宛自己来开药,陆宛都不见得能开出这样好的方子。 老者不说话,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陆宛顿时钦佩不已。 “小儿,”老者看着他,再看一眼小均,“老夫时日无多,一身本领却无人继承,若是老夫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教,你可愿意学?” 陆宛眼睛一亮,随后想到了什么,面露难色:“不瞒前辈,晚辈师从蝶谷姬慕容,恐怕……” “你不必拜我为师。” 老者淡淡一笑,从这一笑中隐隐可以窥得几分洒脱风度。 “只要你能像老夫保证,老夫授予你的东西,你往后可以教给我这木头脑袋的孙子,不得有所保留。” 听他这意思,竟然是想要小均托付给陆宛。 第58章 笼中困雀 小均蹲在地上两手托腮,几次偷看陆宛,满脸的欲言又止。 陆宛挽着袖子坐在草庐的屋檐下吭哧吭哧搓洗着木盆里的脏衣服,手指的指节被水冰的发红。 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的青灰,半阖着眼,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不过才两日不见,他怎么比之前憔悴了更多。 小均咬着拇指的指尖,往陆宛身旁靠了靠。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来洗吧。” 在小均的爷爷眼里,小均向来好吃懒做,能让他主动说出这种话可不容易。 陆宛摸了摸小均的头,摇摇头示意不用。 小均脸上干净了许多,不再像个小花猫,头发绑成一束高高的扎在脑后,身上的衣裳也有模有样。 他看起来年纪与江离相仿,陆宛问过才知道,小均居然比江离大上三岁。 老者说,小均出生没多久就被他爹丢给了老者,爷孙俩这些年颠沛流离,为了躲避仇家东躲西藏,甚至跑进山里隐居过一段日子。 但是老者年纪大了,住在山里没法种田,更没有法子打到猎物,小均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有时甚至吃不上饭,饿得整日哭嚎。 他的嗓音到现在都有些沙哑,估计就是小时候哭坏了嗓子。 陆宛问老者是何许人也,老者只道不可说。 老者说自己别的东西没有,只有一身医术还说得过去。他愿意将毕生所学全部教给陆宛,只希望等他百年以后,陆宛可以帮他照顾好小均。 “这孩子跟着老夫吃了不少苦头,老夫不求他以后能有大成,只要别像他爹那般窝囊就行了。” 老者把话说到这份上,陆宛却犹豫着不肯应下。 他明白老者后继无人的说辞是假,想要找人托付小均是真。可他现在也是笼中困雀,身不由己,比躲避仇家的爷孙俩好不到哪里去,又如何能照顾好小均。 不过他倒是可以经常过来帮衬一下这二人。 小均自幼被老者养在身边,老者能把他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自然顾不上别的。 于是他形容邋遢,衣着不修边幅,头发都结块了,老者也不闻不问。 陆宛带着小均回到住处,给他洗了澡,又让下人找来江离的旧衣服给他穿。 小均虽然比江离年长,却骨瘦如柴,四肢细长,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江离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甚至有些宽松。 这要是在以前,老者是不许小均接受外人恩惠的,小均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教过,人情这个东西最难还清。 陆宛却说:“晚辈受伤是您开的药,这些就当作晚辈的谢礼了。” 他眼睛黑亮清澈,内里满是诚意,老者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再责备小均。 可他到底不愿意欠着别人分毫,等陆宛和小均晒好衣服回来,他招手示意陆宛到桌前坐下,将枯树般的手指搭到陆宛的手腕上。 陆宛的脉象令他皱起眉头。 收回把脉的手指,老者看了门外一眼,吩咐小均去把外面晾的药草全部翻一遍。 小均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撅着嘴,脚尖磕在桌腿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见他特地支走小均,陆宛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起来:“前辈,晚辈莫非……” “莫怕,”老者抬手示意他不必担忧。他沉吟一番,道:“你虽然伤在皮肉,但也失血颇多,有些血气不足。” “房事上还是需要节制一些的。” 没想到他支走小均只是为了说这个,陆宛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那次江雪澜食髓知味后,几乎夜夜都要过来。 哪怕陆宛装成一条死鱼,不动弹也不说话,他也自能找到乐趣所在。 江雪澜做事太霸道,陆宛起初还能装死,到了后面只能哭着求饶,只恨自己不能真的死过去一了百了。 除去放他走以外,江雪澜在其他事情上对他算是百依百顺,唯独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不管陆宛怎么哭着求饶,他都不会听,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如今被老者一语道破,陆宛又羞愧又难堪,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江雪澜这个人最喜欢惺惺作态,然而他翻脸太快,丝毫不念旧情,他现在对陆宛虽然很好,陆宛还是很怕他。 他怕自己惹怒了他,他会迁怒其他人,就像之前打伤晏清河那样。 陆宛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软柿子,因为没有本事,所以只能任人拿捏。 江雪澜连儿子都有了,还那么大了,自然不可能有龙阳之好,他这般对陆宛,陆宛如何都想不明白。 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江雪澜,江雪澜要如此折辱他。 陆宛郁郁寡欢,神情低落地回到住处。 屋中燃着灯,陆宛的脚步顿在门外。 自打他逃跑那日被江雪澜救回来,他便被安置在江雪澜的住处。这里比他之前的住处要好很多,可是却要日日面对江雪澜。 男子的身体原本就不适合待在下位欢爱,尤其是江雪澜索取无度,陆宛每次都疼得直哆嗦,致使他现在看到江雪澜就从心底觉得恐惧。 屋内的烛火晃动,似乎是有人走动。 “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江雪澜站在门内,神情堪称柔和:“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整个千机教都是他的,陆宛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他会不清楚? 陆宛抿抿嘴,小声说:“去前辈那里了。” 江雪澜屈起手指抬起陆宛的下巴,细细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陆宛略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珠转到一旁。 “下次不要这么晚回来,那位前辈年事已高,还是早些休息为妙。” 江雪澜放开陆宛的下巴,忽然笑了笑:“前辈今日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如月,我往后会节制一些的。” 陆宛早知道自从自己跟着江离逃下山失败之后,江雪澜肯定会派人跟着他,将自己的言行举止通通上报给江雪澜。 只是没想到他们连这个也要说。 他羞耻地蜷起手指,摇摇头,想让江雪澜不要继续说了。 不料江雪澜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故作惊讶道:“莫非如月不愿意?” 陆宛小幅度,但是很快速地摇了摇头。 他一句话都不说,江雪澜挑了挑眉,心中已经开始不悦。 不过他也清楚,陆宛因为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对他十分抵触,若是把他逼急了反倒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他很快压下心头不悦,牵起陆宛的手进到房中,门外的守卫适时出现,在二人身后关好房门。 陆宛的手很冰,手背青白,看起来无甚血色。 江雪澜摩挲着陆宛的手,柔声道:“这么冰,这几日我让厨房给你炖的汤是不是没有好好吃。” 当然,那些汤全都进了小均的肚子里。 陆宛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所以一言不发,抽出自己的手,默默地走到床边开始换衣服。 他背对着江雪澜褪下衣服,被衣服所遮挡的后背上满是情色痕迹。 身后的目光灼热,陆宛倒是很安心。 江雪澜有一点好的地方就是他承诺的事情不会轻易反悔,既然他自己说了要节制,今晚大概是不会碰他了。 陆宛庆幸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却低估了江雪澜不要脸的程度。 他只说自己会节制,并没有说完全不碰陆宛。 哪怕是用手指,或是嘴唇,他也要将陆宛弄得喘息不止,泪水涟涟,闭着眼睛推搡,哑着嗓音低声求饶。 他很喜欢陆宛向他服软的模样,所以陆宛越是求饶,换来的往往是变本加厉。 陆宛想不到这其中的干系,每每承受不住了还是要哭着告饶。 再说孟青阳这边,陆宛的师兄受了内伤,不宜动怒,否则心气郁结,不但不利于伤势,甚至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孟青阳想留在千机教向江雪澜讨一个说法,但是陆宛将晏清河托付给他,他只好亲自护送晏清河上武当去找姬慕容。 孟二姐那边也不断来信催促他,说京都来的人在府上没有见到郡主,已经往折柳山庄去了,让孟青阳赶紧带着郡主回去。 事关他姐夫的官途和折柳山庄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扶风郡主。 孟青阳没有法子,只得让陈百川先带着晏清河回去,自己匆匆赶回折柳山庄。 郡主已经在折柳山庄住了有些日子,每日都在庄前翘首以盼,等着孟青阳回来。 孟夫人将她这副小女儿姿态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喜的是若是郡主能和他们家老四成了,也可以牵制住他,免得他整日到处跑,令孟夫人为他提心吊胆。 忧的是扶风郡主的身份。 不相为谋 第60节 扶风贵为郡主,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要是让郡主嫁到他们家来,太后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若是他们家老四与郡主在一起,自然是只能入赘。 孟青阳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孟夫人居然想了这么多,他急匆匆地赶回来,恰好与京都来的护卫队同时到达山庄,当即便要把扶风郡主交给京都来人。 孟夫人大手一挥,吩咐孟青阳跟着入京,一路上保护好郡主。 扶风郡主正有此意,一双美目含情,既期待又有些含蓄地望着孟青阳。 孟青阳十分为难,却抵不住孟夫人施压,只好照办。 扶风郡主自然是欢喜雀跃,不过她顾及着女儿家的矜持,倒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切。 郡主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护卫一起来了,别人看不出来,她又怎么会不了解郡主。 等到晚上伺候郡主梳洗的时候,小丫鬟偷偷打趣道:“郡主是不是很喜欢孟大侠?” “休要……胡言!” 扶风郡主涨红了脸,举起手来作势要揍她。 她自然不能真的下手,然而方才还与她打趣的小丫鬟忽然跪了下来。 “郡主,”小丫鬟跪在地上,低着头说:“您擅自离家出走,给您买话本的小桂姐姐受了重罚,侯爷也很生气,已经向皇上请旨,要皇上给您赐婚了。” 第59章 武当罪徒 程轩脚步轻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明通长老身后,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穴。 他自幼拜在明通长老门下习武,入武当颇久,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倘若此处是武当禁地,没有掌门的允许,身为弟子自然无权踏足。 明通长老已经入了石洞,程轩站在门外踟蹰一会儿,还是提气运功,将脚下轻功发挥到极致,悄无声息地潜入洞中。 走过一段曲折的小路,程轩才发现这石洞之内别有洞天。洞中阴风刺骨,地下暗河纵横交错,河水散发着森森寒意。 有一条巨大的铁锁浸在水下一半,一路蜿蜒向前,不知通往何处。 这么晚了,师父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程轩收起脸上一贯温和的神情,面色凝重,踩着石壁上突出的怪石,向着铁锁的方向飞身而去。 铁锁尽头是一处厚重的石门,石门已经被人打开,内里透出隐约的火光。 程轩伤势初愈,这一路走下来还要留心不要发出动静被明通长老发现,身后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背上散发着寒意。 他在门外稍作停留,既为调整内息,也为了探听一下里面传出的动静。 自打他将具行云带回武当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穆辰猜测具行云已经被掌门下令处决了。程轩却不这么认为,若真要处决他,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人带回武当,倒不如在峨眉交给徐掌门处置,还能赚得徐掌门一个人情。 他这几日伤势大好,已经可以带着其他弟子操练,于是稍微留心了一下师父的动向,果然被他发现了不对劲。 此处被打造成暗牢的模样,牢中关押着什么人,程轩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断掉一臂却依旧留在武当不走的姬慕容,召集守夜弟子问话的陈百川,加上在峨眉时突然提到罪徒楚寻真的明通长老,都让程轩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被关押在此处的人,很可能就是武当罪徒楚寻真,他还没有死! 想到这里,程轩有些骇然。 入门时间稍久一些的弟子都明了,他们掌门当年组织六大派合力剿灭合欢宗,与其说是为了履行盟主的职责,倒不如说是替武当赎罪。 身为昔日的掌门首席弟子,楚寻真与天山谷百余、昆仑周由、华山宁修远、少林无念大师以及峨眉白依依一样,都是众人眼中掌门接班人的不二之选。 可以说,除去那日在破庙门前一击将白依依打成废人的江雪澜,楚寻真是程轩这些年来见过的年轻一辈最有天赋之人。 江雪澜当日那一掌尚有偷袭的成分在,白依依吃了性格莽撞的大亏。 不过仅凭一掌就能把白依依重创至此,江雪澜在武学上的建树恐怕与楚寻真不相上下。 只可惜楚寻真糟了合欢宗毒手,整个人神志混沌,在极短的时间里杀了不少正道之人。 就连华山派的大弟子宁修远,都在降服楚寻真时不慎失了一耳,脸颊上也被刺了一剑,至今都不喜见人,莫非华山派的重大场合都不愿抛头露面。 其他惨死在楚寻真手下的正道弟子数不胜数,犯下如此大错,武当自然容不下他。 对外,武当声称楚寻真下落不明。 楚寻真当时身受重伤,若是下落不明,极大的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就连武当弟子也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们当时还十分庆幸楚寻真死在外面,他们武当不用落得大义灭亲的地步。 可是一个死了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暗牢中? 思量一番,程轩悄悄潜入洞中,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放轻呼吸静等,直到外面传来石门关闭的声音。 等明通长老离开,程轩又躲藏片刻,屏气细听,确定明通长老已经走远,这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石门之后还有一道铁门,门上别着一把光滑的铁锁。 这锁如此之新……程轩心中一动,知晓这锁才换不久。否则在这阴寒湿重之地,铁锁如何能不生锈。 看来在程轩之前,还有不速之客到访过。 既然如此,程轩微微一笑,手掌微扣,掌心内力暴涌,生生破坏掉铁锁。 不速之客能来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来第二次呢? 有了嫁祸之心,程轩摘掉发上能辨认出武当弟子身份银冠,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随手将头发一绑。 幸而他跟随明通长老出来的时间较晚,身上的弟子装束早已换下来。 扯下衣摆蒙住口鼻,程轩伸手推开铁门,闪身入内。 明通长老离开的有些匆忙,有两处壁烛未曾来得及熄灭,程轩身为习武之人目力自然非凡,否则也不能一路跟着铁锁找到此地。 凭借着夜视能力与不远处昏暗的烛火,程轩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当即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慌乱之下的脚步没有刻意控制,惊醒了锁在石壁上闭目休息的人。 这人看着还很年轻,因为锁在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肤色极为苍白,双颊微陷,唯有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与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别无二样。 现在这双眼睛紧紧盯着程轩,似乎是奇怪这个装束怪异的人是谁。 只存在于久远记忆中的人近在咫尺,程轩不由自主地停住呼吸,耳边嗡鸣大响,面上表情已然失控,瞪大了眼睛与面前的人对视。 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石磨砺过一般:“大……师兄。” 教主大驾光临,刑堂的掌事受宠若惊,亲自搬来了椅子,招呼手下人连忙去沏茶。 江雪澜脸上挂着面具,一身暗红长袍,乌发金冠,身形高大健壮,还未开口便给人一种凛然之色。 他掀袍在椅子上坐下,闻人语和赵午佩戴着刀剑立在他两侧。 手下已经泡好了茶,掌事接过手下手中的托盘,亲自端到桌上给江雪澜斟茶,“教主,属下已经派人去带齐长老过来了。” 能让教主亲自过来审问的人,除了齐长老还能有谁。 掌事是个机灵人,不等江雪澜开口便差人把齐长老押过来。 “嗯。” 江雪澜理了理下袍,坐在椅子上静等着人把齐长老带过来。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和镣铐撞击的声音,齐长老被人押送至厅内,衣衫还算整洁。他毕竟是教众长老,在江雪澜下令之前,刑堂的人并不敢随意处置他。 齐长老一被押进来,掌事便做了个手势,招呼其余人全部离开,随后自己也走到门外关上门。 “教主!” 齐长老本就是个冒失之人,一见到江雪澜,连礼节都顾不上,拖着脚上的镣铐膝行到江雪澜面前,高声喊道:“教主,我是被冤枉的,教主!求您给我做主啊!” 眼看他带着镣铐的手要抓到江雪澜下袍上,闻人语厌恶地一皱眉,往前迈了一脚,抬脚将齐长老踹道。 她这一脚力道把握的刚好,齐长老被她踹得仰面朝天,手脚上又都有镣铐,费了些功夫才从地面挣扎着跪起来。 “齐长老,”闻人语走到他面前,微微躬下腰,“其实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齐长老眼前一亮,忙道:“我……属下对教主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怎么会对少主动手,多谢教主明鉴!” 眼看他又要往江雪澜身前扑,闻人语连忙拦住他:“等等,齐长老你先不要着急,听本护法把话说完。” 论年龄资历,齐长老自然都比闻人语要高,让他跪在闻人语面前,他当然是不愿意的,于是他看了江雪澜一眼。 江雪澜漫不经心地靠在桌边,食指轻轻点着茶杯,见齐长老望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算是回应。 他什么都没有说,齐长老吃不准他的态度。 “齐长老。”闻人语盯着他,声音有些不悦。 齐长老只好将目光转到她脸上。 闻人语抬脚,缓缓踱步,绕着齐长老走了一圈。 “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你也知道,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就连我们抓到的叛徒都一口咬定是受你指使。” 说罢闻人语一勾嘴角,“虽然你说你并没有见过他。” “我真的没有见过他!”齐长老怒道:“我又没有老糊涂,怎么会对少主动手!” “咳咳。” 江雪澜身后的赵午咳嗽两声,提醒齐长老教主还在,说话注意措辞。 闻人语又道:“齐长老,你说你是被冤枉的,我问你,你可知道是谁栽赃嫁祸于你?” “这……” 齐长老原本想说不知道,但他知道江雪澜亲自过来,肯定不想听一个不知道答案。 可他真的不知道……等等,也许他知道呢? 不,不可能的,他不是早就向薛长老示好了吗,早在教主失踪得那段时间就…… 齐长老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抬起头与闻人语对视一眼,闻人语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细眉一挑,笑眯眯地冲他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心中的猜想。 齐长老后知后觉,他们早就知道派人谋害少主的人不是他,把他捉起来一是为了给薛长老看,让他误以为自己的栽赃嫁祸有用。 反正齐长老行事一向冲动无脑,做出傻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来么……也是给他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 不相为谋 第61节 齐长老想通了这一点,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江雪澜,什么都没有说,砰砰磕了两个头。 等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个大包,足以见得这两个头磕得有多用力。 闻人语与赵午对视一眼,知道经过这一回的敲打吓唬,齐长老这颗墙头草暂时地倒向他们这边了。 虽说齐长老这人他们都瞧不太上,但想要扳倒薛长老,没有他还真的不行。 第60章 该怎么罚 小均沿着墙根儿走过来,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手里的树枝子抽来甩去。 比起过去乱糟糟的模样,他现在是明显有人照顾了,身上的衣服虽说是旧的,却十分整洁,头发也在头顶束成一条马尾,蓬松的挂在脑后,发尾打着小卷。 换班的守卫碰到他了,停下来跟他说笑:“小均,不跟着你爷爷干活,出来乱跑什么。” 小均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三两个青果儿。 那守卫以为是给他的,笑着说:“好大的青枣,谢谢了。” 他的手很快,小均的手更快,细瘦的手腕一翻,那几个青枣又被他收回去了。 “不是你的,”小均瞪着他:“想吃自己摘去。” “你小子。” 守卫收回手,伸出食指隔空点了小均两下:“还是那么抠门。” 小均闭口不言,甩着树枝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那个守卫拦住他,“你这是上哪儿去,前面是教主的院子,别瞎跑。” 小均挣开他的手往前跑:“我去去就回。” 陆宛正坐在窗边的桌前教江离写字,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一道清瘦的身影灵活地从门外闪进来,小跑着过来:“陆公子——” 听这沙沙的嗓音就知是小均。 江离原本低着头专心写字,听到有人叫陆宛也跟着抬起头来。 一个瘦猴朝他们这边跑过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跑太急了被门槛绊了一下,伴随着“唉哟”一声,地上滚了几枚青枣。 那个场面实在有些滑稽,江离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 不等陆宛过来扶,小均一个翻身从地上起来,黑亮的眼睛盯着江离。 江离放下手中毛笔,有些倨傲地一抬下巴:“本少主想笑就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小均冷冷地看着他。 陆宛伸手按着小均的肩膀,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弯腰去捡地上的青枣。 “小均,你去摘枣了。” 陆宛一说话小均的注意力就都到他身上去了,他蹲下身和陆宛一起捡滚落一地的青枣,略微羞赧地点点头:“我尝过了,是甜的。” “嘁。”坐在桌前的江离撅了撅嘴。 他被禁足许久,还是求了赵午几天,才被允许出来找陆宛待一小会儿。 现在就连这一小会儿都有不长眼色的人来打扰。 江离将视线转向外面的守卫,迁怒道:“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这是什么地方,阿猫阿狗也能随便进来吗?” 那几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少主的脾气有多差,就算他们不在那边当差也略有耳闻,谁敢接他的话触霉头。 “江离。”陆宛目光柔柔地看了江离一眼,语气有些责备。 江离噤了声,只不过雪白的腮侧绷得紧紧的,显然是不高兴了。 小均送下枣就想离开,陆宛拉住他,“这几日天气冷了,你和你爷爷住在草庐里受不住的,抱一床被子回去。” 小均想了想,摇摇头。 “不用。” 这几天不但冷,而且多雨,草庐里面既阴冷又潮湿,被褥冷的像铁块,小均躺在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不是不想要暖和的被子,可是带回去了爷爷肯定要发脾气,还会让他送回来。 陆宛也明白小均为什么拒绝,低低地叹了口气。 小均的爷爷性格极为固执,他不想要的东西,任凭你说破嘴皮他也不会接受。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装一些点心。” 江离不清楚怎么回事,陆宛一走,他就朝小均冷哼道:“你身上的衣服是本少主的吧,你是乞丐吗?” 小均板起小脸,认真道:“我不是乞丐。” “你不是乞丐是什么!”江离大声说:“你明明就是!” “我不是!”小均自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闷吼,向着桌前的江离扑过去。 陆宛提着包好的点心往回走,刚巧遇见来接江离回去的赵午。 赵午一身黑衣,肩膀宽阔,停在路边冲他微微颔首,显然是早就看到他了,特地在等他。 “赵护法,你忙完了。”陆宛小跑着赶上来,也对他一点头,浅笑招呼。 “嗯。” 赵午面无表情,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等陆宛赶上来以后两人一起往回走,赵午问他:“少主有没有不听话?” “还……” 一个好字未出口,陆宛和赵午走到院门外,同时听到了院里传来的动静。 “乞丐,臭乞丐!龟娘养的臭乞丐!” “我说了我不是——” 两个体型相似的少年扭打在一起,明显是江离占了上风,掐着小均的脖子骑在他身上。 小均的脸色涨得通红,两条腿胡乱蹬着,伸手去抠江离的脸。 江离的脖子上被抓破了两道,急忙分神去按小均的手。 “臭乞丐你敢打我!” 看这战况两人打了应该有一会儿了,也许陆宛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打到一起。 周围围着几个守卫,既不敢上前劝阻,也不敢把少主拉开,此刻见到陆宛和赵午简直是看见了救星。 陆宛丢开手里的点心上去拉架。 赵午沉下脸,怒吼一声:“像什么样子,都给我住手!” 他要上前帮忙,却见陆宛一手拉一个,十分轻松地将他们两个分开。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说给我听听。” 陆宛声音柔柔的,哪能震慑的了江离。 赵午叹了口气,刚要训斥江离两声,就看到江离低垂着脑袋,小声道:“我跟他开玩笑……谁知道他就生气了。” 一边说,还要偷看陆宛的脸色。 赵午:“……” “你胡说!”小均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半步,“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江离梗着脖子,瞪眼看着他。 赵午负手走过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这两人的脸,“一个一个说,到底怎么了。少主,你先说。” 江离先惹得小均,他做错了事,又拉不下脸来承认,在赵午的逼问下,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一哭,小均的嘴角也向下咧了咧,他到底比江离大了几岁,强忍着没哭,只是小脸皱巴巴的,一脸要哭不哭。 “不准哭,”赵午严厉道:“属下是怎么教你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江离哭得更厉害了,伸手环住陆宛的腰不撒手。 小均也哽咽起来,从另一边抱住陆宛。 这边的动静闹得这样大,终于引来了江雪澜。 江离和小均一左一右跪着,陆宛的兔子从房中跑出来,胡须上沾着碎草渣,嘴巴鼻子蠕动着,好奇地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人。 不止江离和小均,就连赵午和其他在场的守卫也单膝跪在地上,赵午正沉声向江雪澜解释方才发生了什么。 小均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不服气地看了江离一眼。 江离脸上还带着泪痕,鼻尖眼眶红了一片,耷拉着脑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院中搬来了椅子小桌,江雪澜就坐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上,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扶手。 听完赵午的话,他点了点头,看向江离,“你接着说。” 江离单薄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他结结巴巴道:“回父亲的话,孩儿就是,只是跟他开一个玩笑,他……” 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没有作为教中少主的半点风范。 江雪澜果然皱起眉头,跪在一旁的赵午目光隐晦地看了江离一眼。 江离咽了口唾沫,稍微跪直了些,越是害怕越没有办法好好说话,慌乱之中将目光投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陆宛。 陆宛本就有些坐立不安,江离一看过来,他立马向江雪澜求情:“小孩子打闹,你何必如何大动干戈。” 江雪澜瞥了他一眼,“本座若是不来,你的衣服都要被他们扯成两半了。” “……” 他明明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陆宛脸上还是一热,伸手拢紧了衣襟。 两个人都想让陆宛替自己做主,江雪澜过来的时候他们正一边一个扯着陆宛的胳膊,想让陆宛站在自己这边。 不相为谋 第62节 这件事情真要追究起来,其实是江离的错。 但是陆宛知道江离还在禁足中,若是江雪澜真要责怪起来,恐怕不止是江离,放他出来的赵午,甚至院中当值的守卫都要受罚。 陆宛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都怪我没有看好他们。” 江雪澜漫不经心道:“那你说本座该怎么罚。” 似乎是没想到江雪澜真的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陆宛啊了一声,微微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江离急了,向前膝行两步,“父亲,父亲,不要罚陆宛哥哥。” “老师教过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都是孩儿的错,您就罚孩儿一个人吧。” 江雪澜如何能猜不出来是谁先主动惹事的,此时江离主动认错,他脸色稍缓,“回去继续禁足,顶缸四个时辰。” 听到顶缸两个字,江离小脸煞白:“孩儿遵命。” 江雪澜一挥手:“都下去吧,赵午,你等会儿下山一趟,把客人带上来。” “属下遵命。” 院子里很快空下来,只剩下两个伺候的下人,江雪澜和陆宛,还有跪在地上的小均。 陆宛过去把小均从地上拉起来,小均低声叫唤:“腿麻了。” 他是不太害怕江雪澜的,陆宛简直又气又好笑。 “你拿着点心快些回去,免得你爷爷担心你。”他伸手理了理小均的衣服,替他重新扎了头发。 江雪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眯眼打量陆宛。 陆宛今日一袭白衣,头发半束,以一支细毛笔充作簪子松垮的挽着。乌黑的长发长至腰际,窄窄的一段腰身在宽松的外衫下若隐若现。 江雪澜手指微动,想起这段窄腰在手下不住挣扎扭动时的滋味来。 他原本想到前厅等赵午带着客人过来,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第61章 最了解你 穿蓝衣的男子沿着青石板路走上来,步伐不急不缓,走在前面带路的赵午不得不放缓脚步等他跟上来。 “宴某此前倒是从未拜访过贵教,没想到景色如此之好。” 赵午闻言微微侧身,冲他一点头:“宴公子过奖。” 他从山下带上来这人,与不久前被陈百川带走的晏清河生得一模一样,光凭借长相还真是分辨不出这二人有何区别。 不过这一位自报家门,说是蝶谷虞君儿门下的二弟子晏时和,晏清河的胞弟。 晏时和不似他大哥那般阴沉,笑起来十分和煦。 既然是蝶谷来的人,赵午以为他也是来找陆宛的,正想着怎么应付他,谁知道这一路走上来,晏时和与他谈天谈地谈花草,从中原六大派聊到他们千机教,只字不提陆宛。 他不提陆宛,赵午也是沉得住气之人,自然不会主动询问。 就这般走走停停,二人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早有下人备好了茶水点心在此等候,见赵午带着人走过来,门口的守卫走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不知他说了什么,赵午神色一僵,朝着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晏时和进屋喝茶。 “教主有事,暂时脱不开身,还请宴公子稍等片刻。” 晏时和呵呵一笑:“无妨,宴某不请自来,不要耽误教主公务。” 说着他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称赞道:“好茶,好茶。” 若不是赵午知道人家师弟被教主关在教中囚禁几月有余,恐怕会以为他单纯是来教中做客的。 这晏时和生得极为俊美,礼数也非常周到,等江雪澜换了套新衣裳姗姗来迟,闻人语已经拍着桌子与晏时和相谈甚欢。 “……我肯定不能听他们诋毁教主啊,”闻人语抬起右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所以我当时就动手了,他们那帮所谓的正派之人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对着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就动起手来了。” 原来她正跟晏时和说她与陆宛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见她讲得绘声绘色,江雪澜脚步一顿,抬手示意下人不必提醒,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望着闻人语。 晏时和脸上挂着浅笑,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闻人姑娘果然是性情中人。” 闻人语脸一红,“教主总骂我莽莽撞撞,光有匹夫之勇,做事不动脑子。” “怎么会,”晏时和道:“姑娘如此豪迈,宴某好生羡慕。” 闻人语眼睛一亮,明艳张扬的脸上头一回现出女儿家家的羞态来。 最后还是赵午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属下见过教主。” “教主——” 闻人语从桌前起身,一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 也不怪江雪澜骂她冒失,江雪澜在门口站了许久,连晏时和早早都注意到了,也就只有她说到兴起,全然不曾留意到门口。 晏时和打量片刻,起身拱手,笑道:“这位便是江教主吧,素日听闻教主其貌不扬,没想到真人竟如此一表人才。” 江雪澜随他客套两句,两人移步到屋中另一处的矮几前坐下。 下人重新沏了一壶茶,又端了些新的糕点来。 晏时和捏起一块桂花糕,轻叹道:“我那小师弟最喜欢点心的便是这桂花糕,想来在教主这里吃得很高兴,连家都不想回了。” 哪里是陆宛不想回家,他倒是想回,走得了吗。 晏时和故意说这种话给江雪澜听,江雪澜只当是听不懂,笑道:“那晏兄可要好好尝尝,看看合不合如月的口味。” 这二人面上谈笑,实则一个满脸假笑,一个皮笑肉不笑。 拖了大概半个时辰,江雪澜琢磨着陆宛差不多该缓过来了,便起身要带着晏时和去见陆宛。 否则等陆宛知道晏时和来了,而江雪澜不让他们见面,恐怕又要不高兴。 陆宛敛着眉眼,身上披着江雪澜的外衣,坐在床边用脚尖踩水玩。 裸露在外的肩头带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宛如雪地上盛开的红梅。 他将那木盆里的水想象成江雪澜,用力踢了两下,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旁散落着白色的小瓷罐,里面装着上好的脂膏,原本是用来祛除疤痕用的,却被江雪澜用作别处。 陆宛几次想砸了这小罐子,到底没舍得,只能朝着木盆里的水发脾气。 反正溅出去的水会干,既发泄了情绪,也不必麻烦下人过来打扫。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来人停在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房门,意思是自己要进来了。 陆宛抬了抬眼,正好奇江雪澜怎么没有直接推门进来,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等看清楚江雪澜身后的蓝衣男子是谁以后,陆宛一扫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慌慌张张地拉起半挂在肩上的衣服,赤着脚下地,踩着地上的水迹往前走了两步。 “二哥——” 晏时和上前几步接住他,两手扶在他肩膀上,目光温柔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他摸了摸陆宛的脑袋,柔声道:“瘦了许多。” 陆宛湿着眼睛靠进他怀里,将脸贴在他肩膀上。 “江教主,”晏时和揽住陆宛单薄的肩膀,转头冲江雪澜一笑,“在下想和小师弟叙旧,可否行个方便,暂避一下。” 江雪澜的目光在晏时和手臂上一顿,陆宛察觉到他看过来,又往晏时和怀中缩了缩。 江雪澜扯了扯嘴角:“自然可以。” 晏时和一手圈着陆宛,另一只手朝门外做了个手势:“请。” 关门声一响,陆宛从晏时和怀中抬起头,伸手推了他一把,裹紧身上的衣服回到床边坐下。 晏时和嘴边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宛如和煦春风,也跟着他坐到床边。 “你还笑得出来。”见晏时和在床边坐下,陆宛往里靠了靠,与他拉开距离。 为了里晏时和远一点,他整个人都躲回到床上,修长白皙的小腿从宽大的紫色外衫下露出半截来。 晏时和看到上面隐约的抓痕,既有新鲜的,也有快要消退的。他眯了眯眼,笑得更柔和了些:“师兄怎么觉得如月乐在其中。” 陆宛蜷起小腿,耳尖发烫,垂眼道:“休要胡说。” 晏时和一把握住陆宛的脚腕,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不要告诉师兄,若是你真的不想让他碰你,他能对你做到这一步。” 原本就松垮的衣裳因他这一扯又滑落一小截,陆宛肩头带着欢爱过的痕迹,锁骨上的小痣处甚至有一枚浅浅的牙印。 陆宛张了张嘴,不自在地别过脸:“我……自然不想。” 晏时和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搭上陆宛的锁骨,在那颗小痣上轻轻摩挲。 “如月,师兄是最了解你的人,你骗不了师兄……” 修长的手指沿着锁骨往上游走,虚虚拢在细白的脖颈上。 陆宛闭了闭眼,神色有些慌乱。 晏时和慢慢收紧手指,感受着手下温热的肌肤在紧张的吞咽,莞尔道:“怎么了,害怕师兄要掐死你?” 说话间他的手指越收越紧。 陆宛呼吸已经有些苦难,张开嘴大口喘息,伸手去抓晏时和铁钳般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 他知道晏时和不会杀了他,但也要给他吃一点苦头。他摇着头,眼里泛出泪花:“二哥……” “我在想,是不是平日太纵容你了,当初就不该放你出来。”晏时和不为所动,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两人的呼吸交融,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 陆宛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一脸痛苦地闭上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晏时和怜爱地用嘴唇贴了贴他的脸,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手。陆宛跌坐回床上,伸手捂住脖子,狼狈地咳嗽了两声。 比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晏清河,其实陆宛更害怕晏时和。 虽然他跟着谷中的其他师弟一起在背地里偷偷叫晏清河活阎王,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两兄弟谁更可怕一些。 只不过是晏清河平日里发脾气比较多,晏时和鲜少有生气的时候。 不相为谋 第63节 有些弟子甚至从未见过二师兄动怒。 哪怕是陆宛从小就与他相识,长这么大以来也只见他动过一次气,今日大概是第二次。 陆宛还记得晏时和上一次生气是因为他不听劝阻,非要冒着雨上山采药,结果因为脚底打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当时雨越下越大,他躺在坡底被雨砸得睁不开眼睛,后背的衣服也被树枝碎石划破了,背上火辣辣的疼,脚腕也疼。 他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脚腕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却发现这个坡底十分平坦空旷,压根儿没有地方给他躲避。 没有办法,陆宛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头上扣着装草药的竹筐,等待有人发现他这么久都没回去,进山来找他。 他都忘记了那一天他在哪里坐了多久,只记得最后雨停了,满身泥泞的晏时和找到了他。 “二哥,”陆宛气若游丝,勉强抬起脑袋问他:“你不是去外面的铺子收账去了吗。” 晏时和铁青着脸,不说话,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拧到半干,给陆宛披上,随后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坡上走。 雨后的山坡很滑,晏时和花了好久才把陆宛背上去。 陆宛背上的伤口晾了太久,还淋了雨,发起烧,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等他在床上醒过来时就听到晏时和与晏清河爆发了争吵。 第62章 仓皇而逃 将师兄弟二人留在一处,江雪澜有些坐立难安。 晏时和这个人,哪怕只是与他做了短短的接触,仍叫江雪澜心中有些忌惮。 这人左右逢源,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错处,反而不好拿捏。 赵午这人话不太多,但是做事很稳当,能坐到江雪澜左右护法的位置,他对江雪澜还是了解的。 “教主,想必宴公子这一路车马劳顿,他是陆公子的师兄,需要属下去准备酒菜给他接风洗尘吗。” 他倒是提醒了江雪澜:“去吧,快些准备,别让如月的师兄等急了。” 晏时和与陆宛躲在房中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着急了。 一个时辰后。 陆宛脸色不太好,身上系着披风,缓步走到江雪澜斜对面的位子坐好。 有这么多位子,他非要挑一个离江雪澜最远的位置,很难说不是刻意如此。 江雪澜面不改色,从自己原本的位子上起身,拉开陆宛身旁的位子坐下。 “可是觉得冷?”他伸手去解陆宛身上的披风,动作十分自然熟稔。 “我自己来就好” 陆宛躲了他一下,解开身上的披风,身后的下人自觉上前将披风取走,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江雪澜伸手扑了个空,眉头一挑,改而捏了捏陆宛的耳垂。 经他的手一碰,陆宛的耳朵通红,不太自在地看了晏时和一眼。 晏时和仿佛没有看到他和江雪澜之间过于亲密的举动,他先是谢过江雪澜的招待,随后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喂到陆宛嘴边。 “来,如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 陆宛迟疑了一下,用自己的筷子接过晏时和喂到嘴边的鱼肉。 他嚼得很慢,一口鱼肉还未咽下,坐在身旁的江雪澜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不着急吃饭,先喝碗汤暖一暖。” “晏兄,”江雪澜眼中蕴着笑意,又道:“你的住处已经安排下了,等会儿吃完饭让赵午带你过去。” “多谢教主招待。” 晏时和笑笑,又挑了块鸡肉喂到陆宛嘴边:“如月。” 陆宛:“……” 他用自己的筷子接了鸡肉,丢到江雪澜盛给他的汤里。 他下午才被江雪澜折腾了一番,方才与晏时和见面又收了惊吓,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害怕晏时和继续给他夹菜,他只能拿着筷子装模作样地夹了几口青菜,就着汤勉强吞咽下去。 没想到被晏时和看出端倪来,晏时和放下筷子,满脸关切,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为何身体不适,晏时和不是都知道吗?他偏要明知故问,陆宛咬了咬唇,清秀的面庞染上一丝难堪。 他将手中筷子在桌上一推:“我……吃饱了,就先回去,教主和师兄请便。” 他走得匆忙,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在,竟把披风落下了。 秋风瑟瑟,陆宛缓步走在路上,伸手抱着胳膊,犹豫要不要折返回去取自己的披风。 没想到江雪澜从身后追上来,将披风挂在他肩上。 “说走便走,”他垂眸替陆宛系好披风,“我还道你不怕冷。” 陆宛压根没走出多远,他拿上披风出来就瞧见陆宛抱着胳膊呵气,一脸踟蹰不决,登时又好笑又无奈。 陆宛吸了吸鼻子,细白的手指搭上江雪澜的手。 他的手指柔软干燥,不过才出门小一会儿,便有些冰凉。 江雪澜心中微动,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却见陆宛推开他的手,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解开江雪澜系到一半的衣绳,自己慢慢系了,冲江雪澜略一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江雪澜哪能如了他的意。 他伸手揽住陆宛细腰,将人拉至怀中,俯身在他冰冷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陪你师兄用完饭便回去。” 这一吻犹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明明两人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陆宛却因为这一吻乱了心神。 他从江雪澜怀里挣出来,用手背在嘴上胡乱擦了两下,低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仓皇而逃。 一路逃回房中,晏时和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不由扪心自问,若是他不愿意,江雪澜真的碰得了他吗。 可他……怎么会愿意。 陆宛脸色苍白,披风也不解开,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满脸的惶惶不知所措,任谁见了也觉得可怜。 且说江雪澜回到酒桌,晏时和已经取了酒壶自斟自饮,见他回来还勾起嘴唇一笑:“宴某以为教主不会回来了。” 江雪澜着抚袍入座,闻言莞尔道:“晏兄说笑了。” 先不论他是陆宛的师兄,远来即是客,江雪澜又怎么会把客人丢下不管。 抛开其他不说,晏时和与江雪澜的确能聊到一处。 二人交杯换盏,故意避开陆宛不谈,竟也相谈甚欢。 等到酒足饭饱,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江雪澜吩咐赵午送晏时和到住处歇下,再备些热水让他沐浴。自己则是慢慢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夜间凉风一吹,酒醒不少。 眼看到了这个时辰,陆宛应该睡下了。 江雪澜在门外稍后片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陆宛裹好被子靠墙侧着,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了睡梦中。 月光透过半开的房门,拉出一条朦胧的光线,堪堪照到床边。 睡梦中的陆宛眉头舒展,清秀的脸庞被月光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说不出的安逸美好。 江雪澜关好房门,解开外衣挂到床头,仅着中衣躺到床上。 也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陆宛鼻子抽动了下,往江雪澜身边蹭了蹭。 又过了一会儿,主动滚到江雪澜身旁,伸手抱起他的一条胳膊,脑袋枕在他肩上。 看江雪澜波澜不惊的模样,竟是习惯了陆宛熟睡中的投怀送抱。他伸手摸了摸陆宛的头发,将他揽入怀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大哥去了武当?” “嗯。” 陆宛在壶中添了新茶,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请孟大哥送他去找师父了。” 顺便请孟青阳给姬慕容报个平安。 陆宛一直被江雪澜关在教中,也没有什么得来情报的途径,自然是不知道孟青阳半路被折柳山庄召回去,护送扶风郡主回京了。 晏时和接过陆宛递来的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陆宛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怎么不喝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摸了摸趴在他膝盖上酣睡的小兔,捧起茶杯浅饮。 …… 他堪堪咽下口中茶水,与晏时和解释道:“我……原是在茶叶里添了些温中理气的草药,没想到这么难喝。” 晏时和哭笑不得,又听他说:“不能浪费,还好只泡了一壶,劳烦二哥全部喝光了。” 晏时和知道他这是故意报昨晚的仇,仍然是皱着眉头把一壶苦茶喝完了。 陆宛与他说起在教中躲避仇家的老者,“二哥听我这么说,可否猜到那位前辈的身份。” 他想知道老者是谁,其实可以去问江雪澜,只是他不想向江雪澜求助。刚好晏时和来了,他便想找晏时和问一问。 晏时和时常出谷打理蝶谷在外的产业,想必很有见识,说不定知道老者是何人。 果然,听完他的描述,晏时和有了大至的猜测。 医术高超,被仇家追杀的走投无路,并且带着一个小孙子。 “若我没有猜错,那位老前辈与我们蝶谷似乎颇有渊源。” 蝶谷的上一任谷主鬼医,他有一位师兄,因与师门观念不合,早年便从蝶谷出走。 虞君儿是鬼医的弟子,晏时和与晏清河承鬼医一脉,说起来还要叫那位老前辈一声师叔祖。 想到鬼医昔日的做派,陆宛皱了皱眉头。 不相为谋 第64节 幸而姬慕容不是鬼医的弟子,否则很难说陆宛会不会被养歪。 既是同门师叔祖,陆宛心中暗道,那我替前辈照顾小均便是应该的。只是他又想到自己被江雪澜关在千机教中,处处受到牵制,哪里能顾好小均。 想到这里,他眼神黯淡些许。 晏时和不知他心中所想,还说要陆宛带路,随他去拜见一下老前辈。 第63章 不相为谋 这几日江雪澜撤了不少人的职,在教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便人心惶惶,只怕教主罚到自己头上来。 江雪澜要收谁的职权,是一定会找出理由来的。 看似是他在整顿教中上下,恐怕只有薛长老知道,被他撤走的几乎都是自己的心腹属下。 眼看着教中归顺于他的人离职大半,薛长老终于坐不住了,带着其余几位长老找上门来。 他也不提前报备自己要见教主,就随便选了个日子,领着几位长老浩浩荡荡地堵在江雪澜的住处门口。 他们的动静这般大,陆宛拢着袖子出现在门口,黑亮的眼睛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诸位这是……” 薛长老踱步上去,双目微眯,面如沉水,显然是来者不善:“老夫有些事情需要向教主请教,敢问教主何在?” 陆宛摇摇头,说话很慢,声音也很轻:“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会与我说。” 薛长老狐疑地望着他。 见他不信自己的话,陆宛微微侧身,往旁边一靠,“长老若是不信我,不如自己进来找找看。” “这……” 薛长老身后一人面露难色,薛长老今日召集他们来,为的是向教主询问为何突然整顿了教中那么多人。他们不请自来,原本就不符合规矩,又怎能硬闯教主的院子。 于是这位长老道:“薛长老,既然教主不在,不如我们择日再来。教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等何必急于一时。” 陆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院门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薛长老沉默良久。 其他长老可以等,他却等不了。 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向江雪澜要一个说法,行使自己身为教中长老的知情权,而对于薛长老来说,拖得时间越长,他的人都要被江雪澜清理得差不多了。 薛长老用人向来十分谨慎,为躲避耳目,他在教中与有些人表面上看似毫无交集,就连传递消息都要经过几番周折,他着实想不明白江雪澜是如何将那些暗线一一找出来的。 除非是有人反水。 思及此,薛长老细长双目中迸射出寒光,冷冷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再打扰,告辞。” 陆宛浅浅一笑:“慢走不送。” 陆宛一直看着他们远去,这才折返回后院。 江雪澜一袭紫衣,正在院中石桌上与晏时和对弈。与身着浅色束腰长袍的晏时和相比,他衣襟袖口处滚着金丝银纹,袍身也绣满饕鬄云纹。 陆宛走到晏时和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撑腮打量棋局。 不知晏时和与江雪澜达成了什么交易,江雪澜居然肯松口,若是晏时和赢了这局棋,就可以带着陆宛下山。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这人都能对自己恩将仇报,也不知道说话作不作数,答应过的事情会不会反悔。 方才薛长老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江雪澜只说不见,却没提如何将他们打发走,陆宛只好推说江雪澜不在。 陆宛眼睛看向棋盘,心思全不在棋局上。 他想的是若是江雪澜真能放他离开,他也许可以带上老前辈和小均,将他们带回蝶谷去。 老前辈当年离开蝶谷是因为与鬼医观念不合,如今蝶谷是姬慕容执掌大权,姬慕容总得来说还是宽厚仁爱的,老前辈想必很喜欢她。 “本座输了。” 陆宛正走神,耳边突然响起江雪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他不由抬起头向江雪澜望去,只见他手执黑棋,凤目微垂,望着棋盘的目光十分平静,好似早就猜到了结局。 晏时和脸上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但是陆宛明显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将白棋丢进棋笥中,冲着江雪澜一抱拳:“江教主棋技好生厉害,宴某险胜。” 江雪澜面无表情,回以拱手礼。 赢了? 陆宛望向棋盘,的确是白棋险胜一筹。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江雪澜不反悔,他便可以……走了。 陆宛微怔,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似喜非喜,当中也许掺杂着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失落。 “如月,”江雪澜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你当真愿意走?” 陆宛有些失神,喃喃道:“我自然是要走的。” 见他张口便来,毫不犹豫,江雪澜自嘲般笑笑,“好,本座明白了。” 他冷冷看了晏时和一眼,晏时和回以和煦笑容。 江雪澜转身便走,陆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捉他的衣角,被晏时和扣住手指将手慢慢拉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把玩着陆宛细细的手指,以柔和的神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如月,我们与江教主本就不是一路人。” 陆宛垂下眼,抽回自己的手,望着腕上的红绳发呆。 “你好好想想吧,”晏时和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拇指在他淡色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你跟随谷主出来的初衷是什么,你当时是怎么与二哥说的?” 济世救人。 哪怕不能像师父那样声名远扬,也要救很多很多人。 晏时和拇指按压的力道越来越大:“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宛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吃力地摇摇头。 他知道晏时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憎恨江雪澜。但当初在灵鹤宗救人的是他,非要把人带在身边的也是他。哪怕是江雪澜恩将仇报,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谁都怨不得。 “陆宛哥哥,你要走了。”江离泪水涟涟,挣开赵午牵着他的手,扑到陆宛怀里哭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难过,哭声令人动容。 赵午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丝毫没有过来拉开他的意思。 陆宛蹲下身,捧起江离湿漉漉的小脸给他擦擦眼泪,“江离乖,不要哭。” 江离哽咽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陆宛哥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自然不会。 陆宛心中明白,今日这一别,若是没有什么变数,恐怕他和江离今后再难相见。 与江雪澜也是。 他不想撒谎骗江离,但也不愿意说实话,只能抱紧江离,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 这边江离哭得伤心,另一边的小均也哭起来。 “爷爷,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小均跪在草庐前不住地磕头,额头上布满淤青血痕:“爷爷,我以后听话,别赶我走,爷爷——” 晏时和也微微皱眉,单膝在草庐前跪下:“还请师叔祖……” “老夫既然已经离开蝶谷,自然不会回去,你也不必喊老夫一声师祖。” 老者打开门,淡然地扫过门前二人。 触及到小均伤痕累累的额头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似有不忍。 他硬下心肠,不去看小均,沉声道:“老夫不会回去的,均儿,你随他走吧。” 小均咬咬牙,摇摇头,倔强道:“我不走,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走!”老者瞪视他:“你小小年纪,莫非要跟着老夫东躲西藏一辈子吗。” “我就要!”小均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就要!” “胡闹!” 老者手下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晏时和连忙起身过去为他顺气。 老者咳得直不起腰来,但还是伸手挡开他,“老夫已经将均儿托付于你师弟,均儿以后就是蝶谷的人,你们好好待他。” 晏时和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为鬼医的后辈弟子,心怀芥蒂,便不再强求,收回了手。 “请师……前辈放心,晚辈定然会照顾好均儿。” “爷爷,”小均摇着头,膝行上前,抓住老者的衣摆,声音绝望:“不要丢下我,求你了爷爷,我听话,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你生气,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软软瘫倒在地上。晏时和打晕小均,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前辈可还有什么——” “老夫没什么要嘱托的,”老者打断他的话,最后看了小均一眼,“好好待我孙儿,告诉陆宛,不必来与老夫道别,来了老夫也不见。” 说罢老者低咳着回到草庐,慢慢将门拉上了。 得知老者不肯同他们一起离开,陆宛果然要去找他。 晏时和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如月,前辈心意已决,不必强求。” 小均磕的头破血流都没能让他改变心意,又岂是陆宛能说动他的。 陆宛一怔,知道晏时和说得不错。他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去与前辈告别。” 这次晏时和倒是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何必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陆宛便回来了,双目通红,冲晏时和摇了摇头:“前辈不肯见我,也不说话。” “那便走吧。” 晏时和摸摸他的脑袋,将目光转向前来送他们下山的赵午,“赵护法,劳烦带路。” 赵午面无表情,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手腕上还有一个深可见血的牙印,是他要送江离回去时被江离咬出来的。 江离又哭又闹,发了疯一般冲他踢打,非要送陆宛下山,赵午险些制不住他。 最后还是陆宛把自己养的那只兔子留给了江离,这才稍微安抚了一下江离的情绪。 不相为谋 第65节 江离不知,赵午可是听闻人语八卦过,这只兔子是教主送给陆宛的。他见陆宛把兔子留下,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陆公子,这只兔子你不带走?” 江离以为赵午要他把兔子还给陆宛,悲从中来,抱着兔子放声大哭。 被他这一打岔,赵午也没能听到陆宛的回答,只能送他们师兄二人还有小均下山。 江雪澜昨晚连夜带着闻人语离教,说是有要事要处理,临走前嘱咐他提前备好马车和盘缠,今日送陆宛下山。 赵午什么都没问,他向来不是多嘴之人,江雪澜吩咐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江雪澜为什么大多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办的原因。 下山的路上陆宛默不作声,似乎在走神,倒是晏时和问了一嘴:“赵护法,怎么不见江教主,还不曾与教主道别呢。” 赵午沉吟一番,只见陆宛也盯着他看,只好说:“教主昨夜便离教了,属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陆宛便收回目光,继续走神。 何至于此。 赵午在心中暗暗叹息。 第64章 再无瓜葛 回蝶谷之前,晏时和要带陆宛去一趟武当,一来拜见一下盟主,二来也告诉姬慕容自己把人带回来了。 陆宛出谷一趟,乘兴而来,失落而归。 他裹着马车里备好的鹤氅,坐在车辕上与晏时和闲聊,小均仍在车厢内昏睡。 “二哥,你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肯放我走。” 陆宛忍了一路,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晏时和架着马车,瞥了陆宛一眼,“好奇?” 陆宛自然是点点头。 晏时和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亲二哥一口,二哥便什么都告诉你。” 这就是不想说了。 陆宛拢了拢身上鹤氅,转身回到马车内,留下晏时和独自在冷风中驾车。 车厢内准备的东西很精细,甚至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陆宛点了香,嗅到这熟悉的香味,回想这一路来与江雪澜经历的点滴,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这般难过,在他从车厢里找到两枚簪子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明明是两枚最普通不起眼的簪子,做工也十分粗糙,陆宛却将它们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是他在去武当的路上买给江雪澜的簪子,他如今全都还回来了,是想告诉他两人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吗。 一时间,陆宛心中苦涩难当,连小均呻|吟着醒来都未曾注意到。 “这是哪儿。” 小均靠在车厢里,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的嗓子原本就有些坏了,下山时在爷爷面前那般哭喊,此时声音更像是被砂砾磨过一般,粗粝难听。 “小均,你醒了。”陆宛回神,冲他张开手臂,“过来吧。” 小均迟疑着靠近他怀里。 陆宛搂着他单薄的身子,将脸埋到他肩上。 小均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便明白了一切。与爷爷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那老人的脾气,自然也知道自己就算跳车跑回去也无济于事。 两个人心中都是极为难过,谁也说不出话来,就默默依偎着对方。 小均抱着陆宛纤细的腰身,哑声道:“陆公子,爷爷不要我了,你不要丢下我。” 陆宛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抚摸着小均干枯的头发,目光一黯,轻声道:“不会的。” 他还欲说些什么安慰小均,忽然听到晏时和的声音:“如月,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你且驾车,二哥去瞧瞧。” 小均从陆宛怀里冒头,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就不怕他们调虎离山,我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陆宛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他在车里坐好。 他钻出马车,从晏时和手里接过缰绳,让他小心一些。 晏时和身上没有佩戴武器,竟空着手,宛如蓝翎巨鸟般跃下马车,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二人视野中。 半个时辰前。 黑衣人从山下回来,直奔着薛长老的住处而去。 他一现身,便有人带着他去见薛长老。 “哦?他们便这么走了?”薛长老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枯藤般的手指握着白玉茶盏。 在他身后,一位姿容秀美的侍女动作轻柔地捏着他的肩膀。 黑衣人跪在地上禀报:“属下亲眼见赵护法将那三人送下山,他们架着马车往南去了。” 薛长老眯了眯眼,心道江雪澜才有大动作,便急着将人送走,看来对那小白脸十分重视。 若是他把小白脸捉回来,不知道他们的好教主会如何。 “你去,”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清茶,“带着人把他们的马车拦下,其余人不必管,姬慕容的那个小徒弟要捉活的。” 黑衣人拱手,恭敬道:“属下遵命。” 在他们对话时,薛长老身后的那名侍女一直低敛着眉眼替他揉捏肩膀,手上的力道不曾变过半分。 “好了,先停下吧。”薛长老放下手中茶盏。 身后的侍女仍在他肩上按捏,薛长老这才想起来她听不见。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这一次侍女果然停下动作,走上前替他添茶。 原来这下人竟是个聋女。 薛长老靠回太师椅上,眯起细长双眼,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对付江雪澜。 晏时和便这么丢下他们走了,小均急得跺脚,简直要被他气死。 他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陪着陆宛,还记恨着晏时和把他打晕带下山一事:“陆公子,他怎么这般不靠谱,丢下我们便走了!” 小均猜得不错,晏时和一走,一个黑影出现在前方,几个起落间出现在马车前。 “吁——” 陆宛勒紧缰绳停马,刚想说让小均赶紧躲回马车去。 没想到小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咬咬牙,“我会一点武功,你快跑,去找你师兄,我来拦住他。” 说话间,黑衣人如鬼魅一般提剑袭来。 他带着同色面罩,露在外面的双目死气沉沉,瞳孔缩得极小,看着极其可怖。 陆宛一手揽过小均,甩出马鞭挡开他的剑招。 黑衣人剑身一震,绞在剑上的马鞭瞬间四分五裂。 唯一的武器都没了,小均叫苦不迭,心想干脆求饶算了。 陆宛拎着小均,把他推到车厢里,身影蹁跹,一个鹞子翻身转至黑衣人身后。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武功,黑衣人眉头一皱,身形似蛇一般灵巧,回身对着陆宛肩膀击出一掌。 陆宛折腰躲开这一掌,伸手扶住车门跃到车顶。 黑衣人自然追来。 陆宛也不与他缠斗,借着马车躲避。 二人你追我赶,黑衣人碰不得陆宛衣角半分。 怪不得都说姬慕容与武当素来交好,从陆宛的轻功中居然隐约可以窥得几分武当纵云梯的影子。 黑衣人眸色一沉,竟提剑往车厢内刺去。 陆宛下意识往袖口一摸,想拿银针把他扎成刺猬,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江雪澜早就把他的银针全收走了。 别无他法,陆宛只好与黑衣人缠斗。 黑衣人武功高强,剑法十分了得,陆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勉强让自己不受伤,衣服上破了几道口子,手臂也鲜血淋漓,躲避的十分狼狈。 小均从车厢里冒头,刚想说话,被陆宛一巴掌拍回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宛气喘吁吁,准备喊小均一起跑路,晏时和终于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弯刀,也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冲着陆宛便挥来。 陆宛急忙矮身,头顶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 晏时和迅速与黑衣人打得难分难舍,陆宛急忙捂着手臂躲回车厢里,刚钻进去小均便递给他一把精致的短剑,刀柄上布满宝石。 分明是江雪澜扮作兰君烨时随身佩戴的那一把。 陆宛接过短剑,神色有些复杂。 倒不是触景生情,他问小均:“车里有兵器,你为何不早说。” 小均一脸无辜,给他看脸上的巴掌印:“我刚想说,你就把我推回来了。” 他问陆宛:“陆公子,你要去帮忙吗?” 陆宛收起江雪澜的短剑,摇摇头,靠在车壁上撸起袖子,细白的手臂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 小均抽了口冷气。 “我看那人十分厉害,你师兄能打过他吗。” 小均原本想说要不然我们先逃吧,还未开口外面的打斗声便停了,晏时和带着一身血气掀开帘子。 手中弯刀被他随手弃在外面。 “我瞧瞧。”他伸手抓住陆宛的手腕。 陆宛眉头轻蹙,脸色有些苍白,“那是什么人?” 不相为谋 第66节 晏时和皱眉打量他的手臂,闻言道:“没有问出来,跑了几个,剩下的都服毒死了。” 他们才刚下山不久,便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二哥,”陆宛脸色还是不好,指尖轻颤,“你受伤了吗?” 晏时和摇了摇头,“他们的剑有问题?” 陆宛低垂着眼睛,精神有些不济,“那人剑上似乎淬了毒,我想睡一会儿。” “不能睡!” 小均睁圆了眼睛,他这些年陪爷爷走南闯北,见过好些人中毒以后在睡梦中去了。 谁知道这两人没有一个理会他的话,陆宛是没有力气理会,晏时和是懒得理他。 陆宛很快就睡着了,双目紧闭,受了伤的手臂不安的抱在胸前。 晏时和神色柔和,将陆宛穿过的那件鹤氅盖在他身上,仔细掖了掖,随后俯下身,就当着小均的面,毫不避讳地在陆宛没有血色的唇上贴了贴。 小均:“你!!!” 晏时和抬眼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柔和,却让小均无端打了个哆嗦。 “咕噜。” 小均咽了口唾沫,缩到车厢角落里,闭着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马儿在车厢外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一声嘶鸣。 这马儿极有灵性,方才他们如何打斗,竟也没有受惊拖着马车逃跑。 “均儿,”晏时和唤了小均一声,温声对道:“你可会包扎?” 小均点点头。 “那就劳烦你替我师弟包扎一下伤口,”晏时和冲他一笑,“我出去驾车,我们继续赶路。” 小均巴不得他赶快出去,叩头如捣蒜道:“请,请放心,我很会包扎。” 晏时和温雅一笑,掀开车帘出去。 透过半开的车帘,小均瞄到他转到车前,安抚地摸了摸马儿的鬓毛。 他在车厢里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经过这一番惊吓,他暂且顾不上与爷爷分离的伤痛,开始照顾起昏睡的陆宛来。 第65章 到处走走 前往武当路途遥远,小均原本以为自己在路上会吃尽苦头,却不想这一路走下来,沿途到处都有蝶谷的铺子。 陆宛也是头一次接触他们蝶谷的铺子,一路好奇自然不必说。 一行人入了荆州,在武当山下道明身份,便有人安顿好他们的马车,接了他们上山。 一别多日,武当山上仍是雾气缭绕,真武大殿之下,弟子们列成方阵习武,声势浩大,直冲如云。 陆宛他们才随着引路的弟子上来,就见一个红衣男子披头散发,衣襟大敞,袒露着白皙胸脯,躺在石阶上饮酒。 看见陆宛之后还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哪里来的小师弟,怎生得如此俊俏,之前从未见过。” 陈百川赶过来迎接陆宛等人,刚好听得此言,黑着脸驱赶他:“每日衣衫不整在师门乱晃,简直不成体统!” 红衣男子斜睨了他一眼,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举起酒壶往张大的嘴中倒满酒。 “咳咳咳——” 此举虽然潇洒,却容易呛到,红衣男子果然被呛到了,捂着胸口咳嗽,口水和酒液喷了一地,还有些溅到了陈百川的衣摆上。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陈百川的衣摆脏了,这般凑巧,很难说那红衣男子不是故意为之。 见陈百川这般不苟言笑,在红衣男子手中却只有吃瘪的份,陆宛忍不住轻笑一声。 红衣男子仿佛受到了鼓舞,“这位师弟,可否赏脸,与师兄在派中走走?” “大师兄!”陈百川一声暴喝,“能否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大师兄?”一直浅笑观望的晏时和闻言轻咦一声,仔细打量红衣男子的面容。 这红衣男子虽举止疯癫,一张脸倒是极为俊逸,神采飞扬,不过肤色十分苍白,不似病态,倒像是常年不见阳光才导致的。 “小师弟,”被陈百川唤作大师兄的男子冲着陆宛挤眉弄眼,“我可是大师兄,真的不想陪我到处走走吗?” 陆宛:“……” 他拉着小均往晏时和身后躲了躲。 “嗯?” 红衣男子弯下腰,眯眼在小均脸上打量,仿佛见到熟人一般:“我说,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矮了?” “胡言乱语!” 陈百川管不了他,干脆置之不理,冲着陆宛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晏师弟,陆师弟,还有这位小友,师父和姬前辈已经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这便走啦?”红衣男子伸手去抓陆宛的手,“小师弟还没陪我走走呢。” “大师兄,”眼看陈百川胡子都要气飞了,晏时和和煦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他拦在陆宛身前,冲红衣男子道:“小师弟有事情要办,若是办不成该受罚了,莫非大师兄愿意看着小师弟受罚?” 陆宛心中却道,武当的大师兄不是陈百川吗,怎成了这红衣疯子,还要来牵我的手…… 大概是被晏时和说动了,红衣男子考虑一番,为难道:“那我便放小师弟去做事,小师弟,你做完事可要来找我啊,我带你在山上走走。” 怕自己不答应他还会纠缠,陆宛只好勉强笑笑,略一点头。 打发走了红衣男子,晏时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道:“还请陈师兄带路。” 小均张张嘴,想问武当这等大派,为何要放任一个疯子在外面胡作非为,还要叫他大师兄。 陆宛捏了捏他的手心,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问。 “宛儿!” 今日上了真武大殿,还未踏进殿门,陆宛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在门口张望许久,想必是在焦急等待。 “程轩师兄!”峨眉庙前一别,如今已有数日,故人相见自然牵动情绪。陆宛将小均的手交到晏时和手里,扑过去抱住程轩。 程轩笑眼弯弯,张开手臂接住陆宛,“小心些。” “师父!叶掌门!”陆宛的视线越过程轩的肩膀,也看见了姬慕容,连忙松开程轩行礼。 晏时和轻轻推了小均一把,带着他上前行礼。 姬慕容身下没有子嗣,陆宛便等同于她的孩子,现在陆宛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险些落下泪来。 师徒二人一番长谈自是不提,语罢,姬慕容摸着陆宛的手背,看向小均:“这是?” 这件事追溯到姬慕容上一辈的恩怨,晏时和是小辈,自然不能多言,于是只提了一个名字。 姬慕容略微动容,“这小童莫非是……” 晏时和点头:“前辈的孙子。” 姬慕容望着小均,神色复杂,“没想到他竟躲在千机教中……罢了,总归是不会回来了。孩子,你过来。” 她冲小均招手,小均乖乖走到她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小均道:“我叫小均,爷爷说过,我无名无姓,也无牵挂。” 这话到很符合他爷爷的脾气,姬慕容苦笑一声。 小均总归也算是他们蝶谷的孩子,严格算起来,他与陆宛属于同辈,不过小均却说:“爷爷说过,要我拜陆公子为师。” “既然是你爷爷的意思,”姬慕容沉吟一番,道:“此事暂且搁下,等回谷中再议。” 小均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些失望的表情来,陆宛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眼中满是笑意,“莫怕。” 他们风尘仆仆赶来,武当自然备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宴席上,陆宛又见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红衣男子。 他对着一盘葡萄大快朵颐,看到陆宛时眼前一亮,手中稳稳托着盘子,三两下便飞到陆宛身前。 “小师弟忙完了吗,现在可是能与我到处走走?” “真儿,”明通道长轻声斥责道:“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 “真儿?”陆宛看向明通,面露疑色地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红衣男子大惊失色,“好你个小师弟,我竟没想到你是这般孟浪之人,怎可直呼我名讳!” 他扔下手里的葡萄盘,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气势汹汹便来捉陆宛:“看我怎么教训你!” 陆宛连忙往明通长老身后躲藏,结巴道:“可,可,明通长老也喊了。” 明通长老一脸头疼,程轩上前拦住红衣男子:“大师兄,你该回去休息了。” “小师弟还未与我到处逛逛,我怎能回去休息?” 红衣男子长眉一皱,轻而易举就将程轩拨开,伸手要抓陆宛。 陆宛欲哭无泪,看向明通长老。 明通长老看起来也拿红衣男子没有办法,一贯稳重的面上已经出现了裂痕:“陆小侄,劳烦你与他走两步,然后劝他回去休息便是。” 陆宛:“……” 红衣男子一脸垂涎,伸手握上陆宛白白瘦瘦的小手。 他手心还黏糊糊的,恐怕是沾满了葡萄的汁液。 陆宛身体僵硬,刚想问他这是要去哪里走走,就只见这红衣疯子兴高采烈,将他拦腰一抱,往肩上一扛,足尖点地,施展纵云梯往山下飞去。 “二哥救救我……” 陆宛微弱的呼救声消失在夜空中。 晏时和面色微变,刚要去追,却被明通长老拦住。 “晏小侄,”明通摇摇头,“你且放心,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真儿知道分寸。” 不相为谋 第67节 在场的武当弟子满脸的见怪不怪,仅有几人面露不忍之色,觉得陆宛被大师兄看上真是太可怜了。 “小师弟,”红衣疯子扛着陆宛飞来飞去,兴奋道:“你可喜欢与师兄在一起?” 陆宛害怕这疯子突然发病把自己扔下去,死死抱着他的腰,拼命摇头。 红衣疯子的纵云梯不知练到第几层,轻功十分了得,不一会儿便带着陆宛到了山下。 他面色轻松地扛着陆宛走了许久,走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到了,我家。” 何人会住在这种地方……陆宛见他停下,便问他可否将自己放下来。 “不可。” 红衣疯子道:“等会儿要走水路,若是师兄现在把你放下来,你等会儿怕是要掉到水里去了。” “无妨,”陆宛的肚子被他肩上的骨头硌的不舒服,闷声道:“师兄,我会水。” “如此甚好。”疯子终于将他从肩上放下来,只是还牢牢牵着他的手,以免他跑了。 “走,我带你去我家。” 说着便要带陆宛往那洞里钻。 这种地方岂是能胡乱钻的吗!陆宛惊惧交加,站在原地不想往前,“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好饿。” “饿了?师兄捉鱼给你吃。” 红衣疯子闻言更加高兴,说什么都要带陆宛去自己家做客。 陆宛被他强硬地带入山洞,一进洞便被刺骨寒风冻了个哆嗦。他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往前了。 这山洞一看便知极深,若是内里盘综错杂,迷了方向可不是闹玩的。 “师兄,”他拉了拉疯子的手,低声道:“不是要陪我走走吗,怎么带我来这里了,好冷啊。” “你叫了师兄的名字,师兄要带你回家。” 疯子脱下身上的红衣,不由分说地披到陆宛身上,自己仅穿一条亵裤,身下翘得老高。 陆宛皱着眉头别开眼睛。 明通长老不是说自己只要与他走走就好吗……明通长老自然不会骗他,陆宛皱眉思索,莫非是因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所以惹怒他了? 他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心中万分后悔,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陆宛不知道这处山洞是什么地方,总归不可能是人的住处。他见疯子嘴里絮絮叨叨,注意力暂时不在自己身上,一狠心便想将他打晕。 谁料这疯子武功了得,十分的警觉,陆宛刚一抬手,他瞬间扭过头来,刚好将陆宛的动作收入眼底。 陆宛面色一白,“师兄,我……” 疯子冷下脸来,“小师弟,你想做什么。” 陆宛摇摇头,一脸惊恐地被他抓着手在洞中拖行,他实在跟不上疯子的脚步,一路上磕磕绊绊,连靴子都湿透了。 等疯子停下脚步,陆宛看到一道巨大的石门。 疯子一脚踢开看起来十分沉重的石门,拉着陆宛往里走。 沾满水的靴子穿在脚上非常冰冷,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潮湿沉重,步步带着回响。 陆宛两只手都被他抓着,这疯子力气其大无比,任凭他如何挣扎,双手都如同铁钳一般,无法撼动半分。 到最后陆宛也知道挣扎无用,干脆留着力气,看看疯子想做什么。 他既然能在武当自由活动,想必是无害的……吧。 疯子将陆宛拖到一处比较干燥的地方,摸到一个火折子,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壁烛。透过微暗的火光,陆宛看到地上垂落着几副打开的镣铐,镣铐上的铁索一直连通到后面的石壁上。 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陆宛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顾不上考虑自己能不能挣开疯子的手,停在原地拼命挣扎起来。 第66章 致歉 非常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在这里给订阅本文的每一位读者说一声: 对不起,入v的文断更这么久,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 这篇文接下来会恢复更新,由于是我个人原因造成的断更,会给不想继续看下去的读者退订。 请退订的读者携带11.28之前的订阅记录私信@变成电子小狗就不会心碎了吧,我会在休息日统一处理大家的问题。 然后跟还要继续阅读本文的读者解释一下断更的理由。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断更确实是因为我不负责任。 在20年的春节前夕,我的妈妈出了车祸,她变成了一个残疾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是痛苦且漫长的复健过程,以及遥遥无期的官司。 这两年我写文也是断断续续,情绪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轻轻一戳就会溢出, 因为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事情影响到我正常的生活。 今年下半年官司进入尾声,虽然结果仍是不尽人意,但我已经慢慢的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工作也越来越顺利。 接下来我会用好的情绪和状态对待每一部作品,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67章 故意为之 红衣男子虽然疯疯癫癫不似常人,力气却十分大。任凭陆宛怎么挣扎,他没有受到半分阻碍,仍是轻轻松松将陆宛拖到石壁前去。 眼看他低头打量起地上的锁拷,陆宛惊惧道:“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 疯子扯着陆宛的手,大声斥责:“小师弟,我好心好意带你来我家做客,你倒好,想在背后偷袭我。” “我……” 陆宛看着自己被他抓在一起的双手,心中哀叹一声。疯子的力气本就超出他许多,偏生纵云梯施展也如此熟练,仅凭他自己恐怕是难从他手里逃脱出去。 红衣男子动作倒是麻利,拉起地上的锁拷往陆宛手腕上扣。陆宛心知此时挣扎也无用,说不定还会将他惹恼了,索性不再挣扎,闭起眼睛任凭他将自己锁在石壁上。 这石壁上的锁拷恐怕是为人量身打造的,陆宛身高不够,双手被高高吊起来时,双脚只有踮起脚尖才能触到地面。 这洞中既潮湿又阴冷,哪怕他们所在的这一出比其他地方干燥些,石壁上仍旧生着青苔。 偏偏靴子也是湿的,踩在生满青苔的市面上不断打滑,陆宛自觉仿佛赤脚踩在冰上,双手手腕坠得隐隐作痛。 这红衣男子武功这么厉害,连陈百川都叫他大师兄,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他正在心中胡乱猜测着,红衣男子忽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眯眼望着他的脸。 昏暗的灯火下,陆宛清秀的脸上满是慌乱,一双漆黑的眼睛躲躲藏藏,不肯与他对视。 红衣男子手掐得更紧,将脸凑得近了些,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靠得这般近,陆宛全身汗毛倒竖,将身子向后退了些,后背贴在布满寒气的石壁上,连呼气都放轻了,唯恐激怒这红衣男子,做出些伤害自己的事来。 “小师弟真是俊俏。”红衣男子的手虎口生着厚重的茧子,在陆宛下巴处稍作摩挲便放开了些,他歪头细细打量着陆宛的脸,只觉得他细皮嫩肉,与那些成日里习武练功的师弟们很不一样。 他说这话,听的陆宛头皮发麻,贴在石壁上紧张地等了会儿,面前的人却突然没了动静。 他悄悄抬起眼,火光下,红衣男子的脸俊逸非凡,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双眉直飞入鬓,细看他的眼睛,却痴痴混混,目光涣散,不似寻常人那般清亮。 疯子的心思自然无法揣测。 陆宛实在难受得厉害,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便试探地动了动酸痛的手腕,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 双手吊高找不到施力点,才一会儿工夫陆宛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几绺发丝黏在清秀的脸上,他咬紧牙关,将脚腕绷直了些,好让双手没那么难受。 这样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也不知他被这人带过来的时候晏时和追出来了没有。 “师兄,”许是他被吊了起来,红衣男子消了气,竟没有继续为难。陆宛舔掉淌进唇缝中的汗珠,垂着脑袋低声哀求:“我已知错,快些帮我解开吧。” 红衣男子皱眉,见他不愿看向自己,便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来。 陆宛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他拉起自己的脸。 洞中火光明暗交错,红衣男子见他吃痛皱眉,便放过他的头发,改为单手捏起他的下巴,坦言道:“小师弟,我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锁链。” ——什么? 陆宛闭了闭眼睛,心中很是无奈,半晌才动唇,轻声问道:“那你为何要把我锁起来。” “他们便是那么待我的。”晦暗的火光映着红衣男子青白的脸庞,令他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用手抚摸着陆宛身后的石壁,那石壁终年在这湿冷的洞穴中,被湿寒气沁入,若是不以真气护体,直接触摸便是刺骨的冰寒。 “你先前说此处是你的家……原来是这样。”陆宛眸中透出复杂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衣男子的手依旧贴在石壁上,欣赏着陆宛脸上诧异的表情,只觉得十分有趣。 方才得知他打不开锁链时,陆宛虽露出担忧的神情,倒也没有生气,说话依旧温声细语。 这小师弟虽然生的白嫩漂亮,却总是端着,着实古板无趣,如今这样双目圆睁,眼中是再也遮掩不住的惊讶,倒比之前瞧着活灵活现。 让人忍不住想挖掘出他更多的模样。 红衣男子饶有兴味,刚想继续逗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微响动,便警觉地转身往入口看去。 只见一抹悬空的火光慢慢从暗处飘过来。 “大师兄,是我。” 程轩手执火折,一路过来气息已然有些乱了,待他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他知道大师兄素来喜欢胡闹,没想到他居然把陆宛吊起来了。 “程轩师兄!”陆宛着急之下脚尖在青苔上一滑,整个身体失去支撑,将铁索坠得哗哗作响,声音在这处洞中不断回荡。 “唔……” 没了脚下的支撑,锁链被绷直,他的手腕自然也是一阵剧痛。 程轩弃掉手中火折,三两步闪身过来将他接在怀里,好让他的手腕不再受苦。 他稳住陆宛的身子,皱起眉头朝旁边看去:“大师兄,还不快将链子解开。” 不相为谋 第68节 他不是没有钥匙么……陆宛白着脸看了红衣男子一脸。 随后就见他将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竟摸出一串钥匙来! 此人不仅疯癫,还是个骗子。 感受到怀里的身躯有些僵硬,程轩只当陆宛是吓坏了,便安抚道:“宛儿,师兄他……性情是有些顽劣,出去之后我便告诉师父,让师父来惩治他。” 陆宛摇了摇头,低叹一声:“罢了,程轩师兄,先帮我解开吧。” 程轩接过红衣男子手中的钥匙,打开扣在陆宛腕上的铁扣。被他称作大师兄的男子只在旁边瞧着,丝毫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双手一朝得到解放,陆宛靠向身后石壁,轻轻摩挲着先前被铁链磨破的手腕。 他额头上全是汗,发丝黏在脸上,模样着实狼狈。 程轩摸了摸他冰冷的手,“宛儿,我先带你出去吧,宴师兄该等久了。” 若不是晏时和一直放心不下,程轩也不会和他一起寻过来。 此处毕竟是武当禁地,程轩随意找了个借口与晏时和分开寻找,等晏时和走远才找来此处。 陆宛方才被吊在石壁上时脚尖堪堪着地,若是脚尖不发力撑住身子,手腕便被锁链扯得疼痛难忍,此时他的双脚早就酸软无力,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程轩见他踉跄,刚想上前扶一把,红衣男子却抢在他前面一步挤过来:“小师弟,可要师兄背你?” 陆宛自他从怀中取出钥匙时便知这人十分恶劣,一切都是刻意为之,不过是为了看他人吃苦,自己从中取乐。 他挡开红衣男子的手,垂下眼帘低语:“师兄莫要拿我消遣了。” 消失许久的人被程轩带了回来,且如此狼狈不堪,晏时和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方巾替陆宛擦了擦脸。 “他可有为难你?” 他执起陆宛的手腕细细端详,只见到几处皮外伤,倒像是擦伤,不似人为。 陆宛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他担心自己这个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会扰乱兴致,便要求回到住处换身干净衣裳。 “好。”晏时和自然由着他,临走前深深望了红衣男子一眼。 红衣男子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刚要开口,便被急着去找明通长老的程轩拉走了。 大师兄平日欺负一下门派中的弟子便罢,居然欺负到武当的贵客头上,程轩自然要到师父面前参他一本。 “他才是武当的大师兄?” 桌上燃着烛火,随着陆宛的惊呼,火苗微微晃动了一下。 陆宛见状用手拢了拢烛火,却忍不住偏头看向身后的晏时和:“叶掌门的首徒不是陈师兄吗。” 他只道武当首徒是陈百川,并不知晓楚寻真。 晏时和手里拿着木梳,轻轻为陆宛梳理着长发,温声为他讲述当年六大派讨伐合欢宗一役。 他音色低缓,宛如醇厚美酒,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早些年名满江湖的武当首徒不是陈百川,而是另有其人。 若说那楚寻真,虽为武当的大师兄,性子却一点都不沉稳,反而十分跳脱。 他不留在山上监督自己的师弟师妹练功,整日往外面跑,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且与人交好不分三流九教,兴致来了坐在路边与乞丐对饮也是常有的事,就连晏清河早年都与他十分要好。 陆宛原本坐在烛火前乖巧垂目,闻言咦了一声:“未曾听大哥提起过。” 晏时和挑起他头上一缕青丝,用梳子慢慢梳开,笑道:“大哥向来不喜欢与你说这些。” 也是,晏清河性情乖张,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谷中的师弟师妹们都在背地里称呼他活阎王,又怎么会主动与陆宛提及这些。 陆宛只道晏清河不喜欢与他亲近,却不知晏清河有其他顾虑。 当初他随着姬慕容出谷,晏清河便极力反对。他恨不得陆宛与外界接触的一少再少,以免翅膀硬了总想往蝶谷外面跑。 陆宛最好是留在谷中,永远陪着他们兄弟。 晏时和自然清楚胞兄的心思,但他素来会在陆宛面前唱白脸,这也是为何兄弟二人中陆宛与他更亲近的原因。 陆宛单手托腮,缓慢眨眼:“不过这位楚师兄好生潇洒。” 晏时和却摇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楚寻真正是因为过于相信所谓的至交好友,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 否则以楚寻真的绝顶武功,又怎会落入合欢宗之手,最后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为正道所不容。 陆宛听的皱眉,道出心中疑惑:“我原以为六派铲除合欢宗是为了除恶扬善,若是真如二哥所言,怎么……” 怎么更像是,为了维护六派的颜面一般。 因为合欢宗伤了武当弟子,且是武当首徒,传出去自然有损武当颜面。 六大派向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合欢宗教众早些年一直为非作歹,若六派当真要铲除祸患,又何必等到楚寻真出事才—— “如月,”晏时和捡起桌上的发带替他绑好,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只需记住,楚寻真便是与那邪魔外教厮混在一起,才落得如此下场。自古以来正邪皆两立,你万万不可学那楚寻真,玩火终究难逃自焚。” 他这话似有所指,陆宛目光闪动,脑海中想起的居然是江雪澜。 无论是在武当不告而别还是他与晏时和离开千机教,两次分开,他都不愿于陆宛好好道别。 晏时和说正邪两立,可善与恶,正或邪,又岂是世人三言两语便可妄下定论的。 身前烛火随着气息剧烈晃动起来,陆宛竟再次乱了方寸。 第68章 离经叛道 小均自打记事起就跟爷爷相依为命,为了躲避仇家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入了千机教才勉强安顿下来。 他从未与爷爷分开这么久过,尤其是来到武当拜见过姬慕容以后,心中对爷爷的思念更甚。 生怕自己招人嫌弃,他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起自己想念爷爷,而是等夜深人静时躲在房中偷偷抹眼泪。 “小均。” 房门外烛火闪动,有人站在门外轻声细语:“睡了吗?” “陆公子,”听出来人的声音,小均连忙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光脚下床给他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借着火光,陆宛看清他湿漉漉的睫毛。 小均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 “我担心你换了环境,住不习惯。”陆宛单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抚摸他带着湿意的脸颊,小均鼻翼抽动,嗅到他腕上的药膏味。 他一把抓住陆宛的手,凑到蜡烛旁细细打量,“陆公子,你的手怎么了。” 昏暗的光线下,细白的手腕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擦伤,哪怕已经处理过,看着依旧有些严重。 将蜡烛往一旁挪了挪,陆宛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手腕:“无事。” 小均却很聪明,捉着他的手不让他将手抽回去:“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疯子欺负你。” 今晚的晏席上,红衣疯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带走了陆宛,小均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们上山时那疯子还过来与他搭话,好似与他是旧相识一般。 望着陆宛手腕上的擦伤,小均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满是愤懑。 自年幼时起,他吃了太多苦,嗓子也哭坏了。爷爷为了磨炼他,平日对他非打即骂,也不怎么管他,唯恐自己百年以后小均没了依托活不下去。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后半生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小均好好活着。 不管活成什么样子,总比不明不白死了要强。 还在千机教的时候,陆宛见他整日脏兮兮的,天冷了也不知道添些衣服,便把他带回自己的住处洗干净,替他梳发打扮,悉心照顾,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情。 如今有人在武当门派欺负陆宛,小均自然不高兴。 “武当算什么什么名门大派,居然纵容自己的弟子欺负客人。”他牵着陆宛的手进屋,嘴里不住地嘟囔。 他可是记着,陆朗被那个红衣疯子掳走的时候,武当的长老说不会出事。 堂堂武当,竟比不上千机教,在那里可没人欺负陆宛。 他和爷爷被人追杀,也多亏了江教主愿意收留庇护他们,才免去他和爷爷的风餐露宿之苦。 爷爷性格刚硬,不愿平白接受恩惠,教中之人便经常来找他们看病,换着法子接济他们。 这些话他不敢告诉旁人,却愿意说给陆宛听。 他和爷爷被仇家追杀时,不是没有到过所谓的“名门正派”寻求帮助。 小均的爷爷既然能因为与鬼医观念不同从蝶谷出走,自然是嫉恶如仇的。 很难相信,这样一位要强的老前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带着小均去投奔恶名在外的千机教。 “他们都说江教主是坏人,可若不是江教主收留我们,我和爷爷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到爷爷,小均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湿润。 “小均。”陆宛也有些动容,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摸。 不知是陆宛的声音太轻柔还是别的什么,小均毕竟是个孩子,离开了唯一的亲人,心中本就不安。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抱住陆宛的腰,将脸埋进他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他这嗓子自年幼时便哭坏了,说话声音一直有些嘶哑,实在经不起大哭大喊的折腾。 于是到了第二日,小均的嗓子哑得更加厉害,连正常说话都成了问题。 “你呀。” 陆宛给他煎了一碗甘草根水,坐在旁边看着他喝下去,白玉般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心疼。 小均一口气喝下甘草根水,刚要开口道谢,陆宛即使止住他的话语:“暂时先不要开口说话了。” 不多时,晏时和也端着一碗苦涩难闻的汤药过来。 他一早去找陆宛,陆宛自然不在。 扫地的弟子说陆宛去了膳房,晏时和去膳房走了一趟,顺道听那边的杂役说起小均的事情。 陆宛煎药的时候只说小均嗓子不舒服,倒是没说起原因。 不相为谋 第69节 “晏公子。”小均对晏时和还是有些害怕的,一见到晏时和进门,连忙站起身,扯着破锣嗓子招呼一声。 晏时和一听见小均破锣般的嗓音便皱起眉头。 “张嘴。” 他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桌上,用手捏着小均的下巴查看。小均早就知道晏时和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好说话,因此在他面前丝毫不敢造次乖的像只鹌鹑。 他让小均张嘴,小均立即张大嘴巴。 晏时和捏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撑在他牙关上,仔细往嘴巴深处看,“这嗓子治不好了么?” 陆宛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单手撑着腮看这一大一小,“恐怕没那么简单。” 若是小均这嗓子还有救,他的爷爷,那位蝶谷的老前辈又怎么会放任他不管。 “罢了,慢慢养着吧。”晏时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松开捏在小均下巴上的手,看向陆宛,“如月,把药端过来。” 晏时和端来的这碗药苦涩难闻,隐约泛着股土腥气。 小均盯着这碗药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陆宛。 陆宛默默将茶水斟上,递到晏时和跟前,假装没有注意到小均的目光。 “陆公子……”小均到底是不想喝这碗苦药,出声唤了陆宛,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均儿,”晏时和用茶盖刮了刮茶水表面的浮末,笑得温和,语气也十分平淡,却无端让小均打了个哆嗦:“良药苦口。” 就是在江雪澜面前,小均也能说上几句话,可对着晏时和,他唯有乖乖听话的份。 晏时和这人生的是俊美,笑起来犹如春三月的满堂白梨,也不曾在人前发过脾气。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一口气灌完汤药,小均的脸都皱了,陆宛连忙倒了杯茶水,递到他嘴边让他漱口。 他其实是很喜欢照顾人的……不过在有些人眼中看来是多管闲事。 思及此处,陆宛准备为小均添茶的手一顿,目光微微闪动。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何会接二连三的想起那个人。 那人从最开始便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他骗的好惨。 如此这般,不想也罢。 自那日被楚寻真捉弄一番后,陆宛见到武当弟子都尽量避着走,以免又遇到他。 奈何老话常说,怕什么来什么。 陆宛处处躲避,却躲不过楚寻真主动找上门来。 陆宛刚从后山打水回来,卷了衣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手指关节处冻得泛红,手里提着满满一木桶的甜水。 说来也怪,那后山中有一口水井,打捞出来的井水清澈甘甜,与寻常水井里出的水很不一样。 “小师弟——” 一入院门,他便听到有人拖着长腔叫他,四下张望却见不到人。陆宛将水桶靠在墙边放好,自己也立在墙边,以免腹背受敌。 来人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一语不发,自觉无趣,便从陆宛身后的那堵墙上翻下来。 一袭红衣,披头散发,在武当门派如此不修边幅,除了楚寻真还能有何人。 虽然早就猜到是他,但真正见到他时,陆宛还是有些警惕地将手放在藏了银针的衣襟处。 若是他再敢胡来,陆宛一定要把他扎成筛子。 他却不知自己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往日安静斯文的模样变得有生气了些。 像一只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小鹿,被迫将鹿角朝向猎人。 即便这样,小鹿的眼神仍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楚寻真这人本就离经叛道,做事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偏生他的武学天赋极高,站到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要是没有被奸人所害一事,恐怕他才是武当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之选。 以往他还要顾及自己武当大师兄的身份,在门派中装模作样,照顾师弟师妹们。 如今他这个样子,看似疯傻,实则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陆宛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楚寻真故意上前逼近两步,眯起眼睛:“小师弟,你似乎很怕我。” 陆宛微微皱眉,粉白色的唇瓣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楚寻真听不太清楚,挑了挑眉,他身体略微前倾,朝陆宛凑近了些。 这次他听清了。 “师兄……”陆宛抬起手指,看了楚寻真一眼,“莫要拿我做消遣了。” 说罢将手中银针打入楚寻真的麻穴。 寻常人,若是被点一下麻穴,也要酸麻半天。 楚寻真虽有内功护体,但陆宛摆明了要让他吃苦头,竟直接将银针打入他的麻穴。 没想到这个瞧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师弟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楚寻真半边身子都快失去知觉,却依旧将无恙的那条手臂撑在墙上,看着陆宛被他困于墙壁前的陆宛。 陆宛从他身前钻出来,提起自己的水桶,冲楚寻真莞尔一笑,极为动人。 “以师兄的武功,想必很快便能将体内的银针逼出来,恕师弟不能奉陪。” 说罢提着水桶扬长而去,竟是把楚寻真扔在院中不管。 他离开时带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楚寻真杵在原地,半晌后居然笑了起来。 这位小师弟,倒是比他预想中还要有趣一些。 第69章 莫要弄脏 出谷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陆宛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现下吃穿用度都在武当,除去贴身衣服和几册他早已翻阅过许多次的古籍,他实在没什么可带走的。 将包袱系紧,陆宛走到床边坐下,发了会儿呆,从衣襟下掏出一块用手帕裹住的物件。 拆开手帕,里面竟是两枚色泽与质地都属下品的簪子。 陆宛以指尖轻轻拂过两枚簪子,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这东西原本是他为了哄江雪澜高兴才赠予他的,如今……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内心几番挣扎后,陆宛还是将它们重新包好,放在贴身的位置。 “小师弟,师兄又来了。” 陆宛刚把衣襟整理好,房门外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楚寻真这几日不知发什么疯,每日都要过来骚扰陆宛,陆宛现在一听到他的声音,头都开始痛了。 他原本想躲到屏风后面假装自己不在,谁知楚寻真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丝毫不顾礼节,直接推门而入。 “小师弟,”他手里拎了一只还在滴血的野鸡,血水蜿蜒,顺着他过来的方向滴了一路:“快看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罢还将未断气的山鸡向前递了递。 那野鸡虽受了伤,却还活着,在他手中挣扎扑腾,血水混着羽毛一起落到地上。 “你……”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陆宛往后退了两步,如玉般的面庞露出几分错愕,粉白嘴唇张张合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楚寻真好歹是武当弟子,武当乃六派之首,说是天下第一大派也不为过,素来以仁义名满天下。 他抓了这山鸡,拧断脖子杀掉,给它一个痛快便是,何故留它一口气,看它这般痛苦的流血挣扎。 罢了。 陆宛低叹一声,向前几步,给了那野鸡一个痛快。 小均跟着爷爷在千机教生活时,日子虽然清苦,不过常常摸鱼打鸟,爬墙上树,也算悠然自在。 到了武当,晏时和告诫他一定要处处当心,免得出错,有损蝶谷的颜面。 小均如何能习惯这种憋屈日子,时不时便要趴在院中石桌上叹气。 于是红衣疯子问他想不想去后山烤野鸡时,他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虽对红衣疯子心存芥蒂,不过更受不了武当的规矩条框。更何况他只是去烤只野鸡,并不是与疯子和解了。 这么想着,小均高高兴兴地跟着疯子一起去了后山,还主动帮他拾捡柴火。 “我们先前分明没有见过面,你那日为何说我变矮了?” 疯子生火时,小均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问出心中疑惑。 火光将疯子的脸映上几分暖色,小均发现疯子相貌竟是不俗。不过他在千机教中久住,见过几次江雪澜的真容,若单论相貌,恐怕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与江教主媲美。 “是我记错了,你与我的一位朋友长相十分相似。”楚寻真用树枝拨动着火堆,脸上挂起一丝微笑。 “什么朋友?”听他说有人与自己长相相近,小均十分好奇。 楚寻真歪头回忆,皱了皱眉,发现关于那位朋友的印象竟有些模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师兄弟的只言片语中,他只能知道自己度过了一段疯傻浑噩的日子,也不知师父他们用什么法子将他治好了。 可小均的容貌,确实让他觉得熟悉。 陆宛整理好包裹后去找小均,却发现他不在房中。 有武当的弟子说,看到小均跟着大师兄一起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陆宛猜到他们恐怕是去后山料理那只野鸡,当即有些无奈地笑笑。小均天性爱玩,这段时间也确实委屈他了。 他嘱托弟子给小均留了话,让小均回来后去找他。 那位弟子连连应下,陆宛道过谢,动身去找姬慕容,商议他和小均一起回蝶谷的事。 以前他被姬慕容关在谷中不许出去,便总想着到外面来看看,如今真的在外面,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端,他反而对谷中的一切甚是想念。 陆宛在小均住处扑了空,姬慕容居然也不在,说是荆州城的裴员外突发恶疾,差人上武当将姬慕容请过去出诊了。 不相为谋 第70节 院中的杂役说姬慕容一早就下山去了,荆州依靠武当山,路途不算遥远,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刚到荆州的地界,今日之内怕是赶不回来了。 陆宛初来武当时随着孟青阳在裴府小住过几日,具行云也是在裴府抓到的。 听闻裴员外生病,他便关切地多问了两句。 杂役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听裴府派来的人说,他们老爷肚胀如鼓,疼痛难忍。病了有段时日,请了许多大夫去看,却没什么好转,实在不得已才上山来请姬慕容。 陆宛猜测裴员外可能是患了肝疾,若真是肝疾,恐怕要与府中的人分桌而食,以免将病症传给旁人。 再说小均那边,与楚寻真分食了一整只野鸡之后,他发现楚寻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坏,反而很有趣。 “你真的认识江教主么?”小均盘起双腿坐在铺满地面的落叶上,现在已是深秋季节,时不时有新的枯叶从枝头落下来。 “自然。” 楚寻真靠坐在树下,两条长腿一屈一伸,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若是忽略掉他嘴边的油迹,姿态便是说不出来的从容潇洒。 小均与他一样,也是满嘴流油,不过这一大一小都不修边幅,反而十分融洽。 “当年我和江兄湖心泛舟,我不小心失足摔进水里,若不是江兄把我捞出来,恐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江教主很好。”小均哑着嗓音接道:“多亏他收留了我和爷爷。” 楚寻真歪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他的声音很有趣。 陆宛找来后山时看到的就是这二人和谐相处的场景,他拢着袖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他们。 习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更何况这满山的落叶,陆宛就算刻意躲避,也避免不了脚下的沙沙声。 楚寻真其实早就注意到他过来了,他把小均叫出来,为的就是引陆宛来后山寻人。 “小师弟,你来的太晚,只剩下鸡骨头了。”楚寻真往陆宛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陆公子!”小均也看到了陆宛,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油纸。 “我给你留了一块鸡腿!” 楚寻真有些讶异,那只野鸡他与小均一人一半,他居然没发现小均什么时候将自己那半的鸡腿给藏了起来。 不过……他瞥了小均手里油乎乎脏兮兮的油纸包一眼,再看看一身整洁青衣,面如盈玉,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陆宛,觉得小均的好意可能会落空。 陆宛接过小均手里的油纸包,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从小均杂乱的发间摘下一片落叶。 在小均身旁坐下,陆宛兴致很高地拆开油纸包,用手指捏着鸡腿骨末端的地方,张嘴咬了一大口。 “好香。” 他记得上次这样席地而坐吃野味,还是跟着程轩一行人去峨眉的时候。 那时他见江雪澜扮成的兰君烨孤零零坐在一旁,还将自己的那份分了一些给他。 不过那人并不领情罢了。 思及此处,陆宛再好的兴致也没了,微微垂下眼睫,闷闷不乐地吃完了剩下的鸡腿。 他吃那枚鸡腿时,楚寻真便靠着身后的树干,眸光错也不错地盯着他瞧。 如此直白的目光,陆宛自然是察觉得到,不过他现下心思乱做一团,着实无暇顾及楚寻真是不是又想捉弄于他。 然而楚寻真也不是总想着捉弄人的,他只是奇怪,这小师弟怎么长得如此耐看,盯着他瞧上越久,越能找出更多妙处。 譬如细腻的肌肤,白皙修长的脖颈,就连颊边的青丝都格外动人。 楚寻真向来放肆惯了,也不管小均还在旁边,便大咧咧道:“小师弟可有心上人?” 陆宛此时正在心中想着江雪澜,乍一听心上人三个字,有些惊慌地看了楚寻真一眼,矢口否认道:“没有。” “如此,”楚寻真勾勾嘴角,笑得肆意,又带了几分邪气:“我便不客气了。” 什么不客气? 陆宛皱了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从怀中掏出一方整洁的手帕擦干净指尖,他又将小均的手拉过来,细细为他擦拭。 小均的手脏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了缩,“陆公子,我刚才……用地上的叶子擦过了。” 其实他不仅用了地上的叶子,还将手上的油渍在衣角蹭了两下。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告诉陆宛。 “小师弟。”楚寻真从地上起身,他身材原是有些高大,头发和小均一样胡乱绑在脑后,因着常年被锁于禁地之中,肤色透着股病态的苍白。 他将手往陆宛面前一伸:“也给我擦一擦。” 陆宛看了他伸过来的爪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将用过的手帕放到他手心。 小均又给陆宛拿回来了。 他收好手帕,抬起自己的袖子胡乱在楚寻真手上抹了两下,颇为嫌弃道:“你莫要弄脏了陆公子的帕子。” 第70章 小均大侠 月色皎皎,清冷如水,在庭院中映满波纹。 “吱呀——” 陆宛推开房门,肩上披着外衣,白衣青衫,眉眼在月色中既有些朦胧,又好似透着微光。 这几日他总是睡不着,闷在房中也只能对着烛火发呆,便想着出去走走。 深秋时节,这晚间是越来越凉了,院中的石子路上渡了一层冷霜,陆宛踩着落叶,手中提了一盏灯,慢慢走出庭院。 他走得很慢,仿若梦游一般,心思也不全在沿途的景色上。 楚寻真那人,武功虽高,却邪气外泄,行事风格过于随心所欲了些。若他不是武当弟子,想来风评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年合欢宗一事,为了避免失去神智的楚寻真祸乱江湖,六派派出不少人试图将他捉拿,最后还是华山派的宁修远,以失去一只耳朵的代价拿下了楚寻真。 楚寻真犯下如此大错,可他偏偏是武当弟子,就连犯下如此大错,也有人替他开脱,道他是识人不清,被邪魔外道所陷害。 叶掌门至今仍在力保楚寻真,武当上下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权当看不见,甚至有几分纵容的意味在里面。 ——那日陆宛被楚寻真吊在铁索上,程轩向明通长老禀告此事,明通长老也只是训斥了楚寻真几句。 毕竟这是武当的地界,长老这般护短,陆宛心软,又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此事便不了了之。 在蝶谷时,姬慕容常说,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像他这般心软心善。 以陆宛这样温和的性子,到了外面恐怕要吃大亏。 陆宛当时一心想要到蝶谷外面看看,听闻此言很不服气,现在仔细想想,姬慕容说得确实不错。 心善,所以在灵鹤宗救下身受重伤的江雪澜。 又因为实在心软,对着那般欺辱过他的人,着实……怨恨不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石子路的尽头,再往前便是武当弟子晨练的小广场了。 陆宛在尽头停下脚步,心中酸楚怎么也止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前襟。 他却忘了,自己已经换上亵衣,如何能摸到那两枚簪子。 裴员外虽家大业大,市面上大多数灵药都能寻到,但有些药有价无市,姬慕容开的药方,家丁跑遍了荆州城所有的药铺都没凑齐。 裴盈儿躲在闺房中悄悄抹泪,连最心爱的话本子都没有心情写。 姬慕容却不急,她写了封手书,托人带上武当去,武当派底蕴丰厚,想来不会缺少药材。 裴盈儿得知此事,请求姬慕容务必把手书交给她,由她亲自送上武当,并带上厚礼,以表谢意。 “也好。”裴盈儿救父心切,姬慕容怎能狠下念头拒绝她的一片孝心。 只是那上山的路并不似管道那样宽敞平坦,裴盈儿上山又是为父求药,自然免不了赶路,这样一来一回的折腾,怕是要吃些苦头。 裴盈儿自幼被家中娇养,能不能受得了路途颠簸,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掌门不是旁人说见就能见到的,因此裴盈儿上得武当,首要之事便跟着武当的弟子前去拜见明通长老。 跟随引路的弟子走到半途,她忽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自那日在荆州一别,裴盈儿未曾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陆宛。 只见陆宛一袭青衣,发丝高束,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童,二人正有说有笑地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有求于武当,又是人生地不熟,处处担心出错,见到陆宛,心中自是欢喜。 然而口比心快,裴盈儿心中还未做出反应,嘴中已经下意识地唤住陆宛:“陆公子!” 话一出口,引路的弟子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裴盈儿也有些后悔。 她确实莽撞了些,距离上次见面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陆宛是否能记住她。 “盈儿姑娘?” 裴盈儿赶了一夜的路,脸色并不好,往日白中透粉的脸色也只剩了苍白。 陆宛记性却是很好,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陆公子。”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裴盈儿眼眸一热,险些要失了礼节,丢下为她引路的弟子走向陆宛。 “盈儿姑娘,”陆宛拉着小均往裴盈儿的方向走去,目光带着关切:“裴员外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有师父在,想必裴员外一定会安然无恙。” 小均不认识裴盈儿,不过裴盈儿样貌不俗,哪怕脸色有些暗淡,气质也依旧很出众,令人心生好感。 他从兜里摸出几枚干巴巴的枣干,请裴盈儿吃一些。 裴盈儿接过枣干,微微福身,向小均道谢。 美人身形薄弱,一举一动都十分优美。 小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礼遇,当即红了脸,往陆宛身后躲了躲。 陆宛拍拍他的后背作为安抚。 得知裴盈儿要去见明通长老,顾不上叙旧,陆宛冲带路的师兄笑笑,道:“师兄不如去忙,由我带盈儿姑娘去拜见师叔。” 那名弟子乐得如此,抱拳拱手:“那便谢过师弟。” 既有姬慕容的手书,又是陆宛亲自带过来拜见的。 不相为谋 第71节 明通长老看过手书,吩咐程轩去掌事长老那里领药房的钥匙,带着裴盈儿去取药。 裴盈儿感激不尽,俯身想要跪拜,明通长老看向程轩。 程轩会意,在裴盈儿手臂旁虚扶一下,制止了她的动作,笑道:“师父感念姑娘一片孝心,行礼就免了,请随在下来吧,救人要紧。” 取了药,程轩却没有交给裴盈儿,反而派了门派中其他的弟子去送药。 原来是他看出裴盈儿身体不适,恐怕经受不了回程的颠簸。 “天色尚早,裴姑娘不如在武当休息片刻再回程。” 裴盈儿眸色一暖,福身谢道:“盈儿谢过程大侠。” 程轩因为这个称呼有些莞尔,小均倒是艳羡不已,拉拉陆宛衣袖,悄声说:“好威风。” 陆宛捏捏他的脸,故意逗他:“小均大侠。” 听到这个称呼,小均黑脸一红——亏得他脸黑,就算害羞了也不甚明显。 有了武当弟子前去送药,陆宛和裴盈儿倒是有时间叙叙旧。 裴盈儿的父亲与孟青阳的父亲乃是至交,她与孟青阳也算是两小无猜。 然而据裴盈儿所言,她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孟青阳了。 在此之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管孟大哥平日有多忙,若是经过荆州,一定要过来看我的。”裴盈儿眼中露出几分怅然。 荆州盛产话本,她化名无墨书生撰写话本,书中情节引人入胜,十分能打动人,其中很多故事,便是整日在外闯荡的孟青阳回来说给她听的。 “孟大哥他……” 陆宛皱了皱眉,想起被江雪澜带到千机教之前,孟青阳身边是跟着一位性格有些刁蛮的郡主的。 算算日子,那位郡主也该回京了,孟青阳莫不是被其他事情缠住,所以才脱不开身? “暂且不提孟大哥,”裴盈儿见陆宛也不知情,心中虽然惆怅,面上却依旧挂起浅笑:“倒是陆公子,多日不见,变化好大,盈儿险些没有认出来。” 陆宛只当她消遣自己,弯着眼睛随她笑笑,捧起手中尚且冒着热气的枣茶轻轻抿了一口。 裴盈儿却并未拿他玩笑。 许久未见,陆宛确比之前更好看了些,他生的本就白净漂亮,性子又柔和,说话轻声细语,眉目如画,似春风吹雨,浸润心泽。 人说面由心生,这话不假。 裴盈儿也端起陆宛特地为她煮的枣茶,刚要凑到嘴边饮一口,忽而想起什么,“咦?怎么不见江公子?” 女儿家的心思何等敏感,更何况裴盈儿聪慧过人,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不一般。 那位江公子她看不穿,陆宛却简单的多,对江公子的在意溢于言表,还踩了人家的脚背——想到这里,裴盈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陆宛张了张嘴,目光微动。 小均听他们二人叙旧,本就因为插不进话感到郁闷,听闻裴盈儿说起什么“江公子”,眼睛一亮,道:“姑娘说得可是江教主?” 裴盈儿一愣:“江……教主?” “小均。”陆宛看了小均一眼,眸中虽无责备,语气甚至说得上柔和,小均还是乖乖闭嘴了。 “盈儿姑娘有所不知。” 陆宛垂下眼帘,乌黑睫毛宛如鸦羽,他望着沉于杯底的枣肉碎渣,终于忍不住倒出心中苦水:“那位江公子,是个大骗子。” 他说这话时泫然欲泣,让裴盈儿心中升起不忍:“此时若是惹陆公子伤心,不提也罢。” 陆宛却非说不可了。 自从来了武当,他都不曾与谁说起过江雪澜。 不是他不愿意提起,是没有人可以听。 他实在是很想和什么人聊聊那个人。 小均虽然顽皮,不过非常机灵,他看看陆宛,再看看面有担忧的裴盈儿,转转眼珠:“我去外面找那个疯子玩。” “小均,”陆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休得胡言。” “我又没有说错!”小均撅起嘴巴,心道那人本来就是个疯子,自己哪有胡言。 “……随后我便同小均,跟着师兄回了武当。” 陆宛隐去一些不该说的部分,将离开荆州以后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以裴盈儿的聪慧,自然猜到江雪澜将他带回千机教做了什么。 陆宛不说,她只当不知道就是。 “原来如此,孟大哥不曾回来过,我竟不知发生了这么多事。”裴盈儿轻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分:“还望陆公子不要难过。” 陆宛笑笑,将手中杯子放下,道:“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想来……也只是戏弄我,将我当做有趣的玩物罢了。” 裴盈儿却摇头,“陆公子,你与那——” 她原本想叫江雪澜叫魔头,可江雪澜毕竟从采花贼手里救过她一命,裴盈儿犹豫了一下,魔头二字还是叫不出口。 “你与那江公子并非同道中人,怎么能奢望好聚好散。依盈儿之见,江公子或许是舍不得你离开,所以才不愿与你见最后一面。” 陆宛并不相信裴盈儿这番说辞,不过他也知道裴盈儿一番好意,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他不要太难过。 因此他点头笑笑,“或许是吧。” 小均撅着屁股趴在瓦房上,冻得牙齿直哆嗦,还道:“喂,我们这样偷听陆公子说话,不好吧。” 与他同在房顶上的人一身红衣,躺在青瓦上翘着二郎腿,两条手臂垫在脑后,在这深秋季节袒露着胸口,好似不怕冷一般。 对于小均的话,他满脸的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 他说:“小师弟是我的心上人,了解心上人的过往,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他身上这身红衣穿了好多天,也不知道换一换。 小均斜眼瞧他,脸上全是嫌弃:“你怎么配得上陆公子。” “我怎么配不上了,”楚寻真懒洋洋地说:“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从屋顶扔下去。” 小均知道他做得出来这种事,只能把嘴巴紧紧闭上,顺道白了他一眼。 第71章 再入虎口 这几日天气虽冷,但是白天的太阳是很不错的,陆宛移步到窗前,将窗子开了条小缝通风。 日光倾泻而入,陆宛小半张脸都在光底下,莹莹透亮,宛如白壁。 裴盈儿单手撑腮,又细细回忆了一遍:“陆公子,盈儿确实不曾见过你那位师兄。” 方才陆宛向她问起自己师兄,裴盈儿确实毫无印象。 陆宛从昨日起就没有见到晏时和,原以为他陪姬慕容下山给裴员外看病去了,问了裴盈儿才得知二哥并不在裴府。 他有些奇怪,既不在裴府,又不在武当,那么晏时和去哪里了? 与还是婴儿时便被姬慕容抱养的陆宛不同,晏家兄弟不是自小就住在谷中,而是虞君儿从谷外带回来的。 他们二人不论是模样还是气度皆为出众者,想来家境不会太差。 以往在蝶谷的时候,晏家兄弟经常出谷探亲,或是处理各种事情,一去便是好多天,隔三差五就找不到人。 只是他们每次离开,都会提前与陆宛说一声,也不知此番,晏时和遇到了什么事情,竟连托人留下口信的时间都没有。 晏时和是蝶谷弟子,来武当本就是为了护送他和小均,给姬慕容道一声平安。 如今晏时和已经下山,想来处理完事情会直接回蝶谷,陆宛不必在武当等他。 思及此,陆宛便准备带上小均,与裴盈儿一同下山,与姬慕容打过招呼,动身回谷。 程轩听完他的决定皱起眉头。 “宛儿何不多留几日,与姬前辈一同回去。” 陆宛性格便是温润内敛的,行事素来低调,并不是喜欢招惹是非的人。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许多事情不是你不去招惹就能躲避开的。 倘若是与晏时和同行,程轩自然放心,可是只有陆宛和小均,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程轩确实一片好意,不过陆宛决计要走,连包裹都收拾好了。 出谷这段时日的经历实在算不上太好,出门在外,人越到了难过的时候,越会想家。 陆宛心似琉璃,虽然通透,到底还是年纪太小,经不住事。 他总想着,回到蝶谷,一切便跟以前一样了。 陆宛做好带小均回谷的打算,小均那边却出了点岔子。 自从上次一起去后山烤过野鸡,小均这几日总与楚寻真混在一起。他天性爱玩,楚寻真虽年纪较他年长一轮,贪玩程度倒与他不相上下,两人很是投机。 从小均上山那天起楚寻真便觉得他面善,好像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位故人,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小均好奇心重,时不时就要问他记起来了没。 楚寻真被他问烦了,倒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恢复神智的时间越长,他脑中越清明,若是仔细回想,还真被他想起来一些事情。 要说楚寻真疯了几年,就连神医姬慕容都拿他没有法子,为何突然之间便好了个大概? 还是要从峨眉山下那场闹剧说起。 具行云此人本事不高,却是个睚眦必报的狭隘心肠,他在兰琦华手下吃了亏,逃出来之后便一直想着报复。 当时他带了傀儡去峨眉派寻仇,不仅没见到兰琦华,还险些被她暗中灭口。 好在明通长老察觉到具行云身边的那个傀儡与楚寻真有诸多相似之处,让程轩保下具行云性命,将人押上了武当。 解铃还须系铃人。 具行云虽不是加害楚寻真之人,却也是合欢宗的教众。 他为了保命,对明通长老言听计从,竟歪打误撞的,治好了连姬慕容都没有法子治疗的楚寻真。 不相为谋 第72节 而让楚寻真觉得小均眼熟的原因,正与他身边的那具傀儡有关系。 “你是说,那具傀儡长得跟我很像吗。”听到楚寻真说起傀儡,小均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楚寻真屈起一根食指挠了挠自己的侧脸,有些不确定道:“大概?” 小均却被他的话气笑了:“快收起你的胡说八道,单是凭借一点我就知道你在胡说。邪魔歪教素来被正道所不齿,长老又怎么会放心让一个邪教中人来为你治病。” 他就不怕那个具行云暗中使坏,让楚寻真更加疯癫吗。 再不济,他还可以像使唤那具傀儡一样,把楚寻真也收为己用,利用楚寻真逃出武当。 这些情况小均作为一个孩子都能想到,武当长老又怎么会考虑不到。 小均又气又好笑,外加楚寻真行事确实与正常人不同,便以为楚寻真在给他讲故事。 不料楚寻真听了他的话,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来:“你说的确实不错,不过我现在不是坐在这里好好的么。” 不仅好好的,还能去调戏小师弟。 小均翻了个白眼,不是很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虽然分辨不出楚寻真口中的话是真是假,若是能亲眼见一见那个傀儡,不就能验证他是不是在撒谎了吗。 这么想着,小均便道:“既然你说那个傀儡长相与我相似,不如带我去看看,也好证实你并没有撒谎。” “自然可以。” 陆宛做好了下山的打算,与程轩稍作商议之后便准备带上小均一起去拜别掌门。 然而他却找不到小均了。 问了诸多弟子,只有寥寥几人看到他和楚寻真一道,不知去往何处了。 程轩抿起嘴角微笑:“大师兄倒是找到了玩伴。” 武当弟子多稳重自持,楚寻真又是个喜欢招猫逗狗的,想让弟子们陪他一起胡闹,弟子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最近有小均陪着他,他安分了许多,鲜少去招惹无辜的弟子。 陆宛摇了摇头,并不愿意小均总是与楚寻真混在一起,万一被楚寻真教出混世魔王的性子,那便是十分的不妥了。 “程轩师兄,还要麻烦你随我一起去找找小均了。” 这边陆宛四处找寻小均,小均浑然不知。 他跟着楚寻真到了一处潮湿阴暗的山洞,七拐八拐走了许多路,找到了一处暗门。 武当向来仁义,具行云身边那具傀儡来历与身份皆不明,也算是个可怜之人。 可他确确实实杀害了六派弟子,叶掌门念在他伤人时神志不清,并非出自本意,便要求具行云将他的神智一起恢复。 具行云在峨眉险些丧命,被武当保留性命,拘于此处,对于叶掌门的吩咐,哪敢不从。 又因为傀儡的身份不明,叶掌门担心他恢复神智以后仍然做出伤害武当弟子的举动,于是把他关押在此处,待他神智彻底清醒,能够说出自己是谁、且不会伤害旁人之后才考虑要不要放他自由。 “傀儡兄弟!” 楚寻真治疗疯病时与这个傀儡同吃同住过好一阵子,如今回想起那段记忆,便十分不见外地破门而入。 小均见他直接将门拆了,眼角一跳。 这人怎么…… 他刚想说楚寻真不像武当的弟子,这破门而入的彪悍风格倒与千机教的闻人语有几分相似。 还未张嘴,他忽然与暗门后的人对上视线。 门后那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一条长长的铁链从他脖颈的铁环上延伸而出,另一端分明是融在石壁里的。 此处的光线很不好,小均只能将他的样貌看个七八分。 饶是如此,小均还是满脸吃惊,拉住大摇大摆往里走的楚寻真:“这人和我爷爷长得好像!” “哦?” 楚寻真脚步一顿,看看小均,又看看抬着头满目戒备的男人,“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比较像。” 陆宛坐在堂下,单手扶额,只觉得十分头疼。 小均跪在叶掌门面前抽泣,一张小脸又是尘土,又是眼泪鼻涕,像个花猫一般:“叶掌门,你就让我把我爹带走吧,我要带他去见爷爷。” 楚寻真跟他一起跪着,磕了两个头,也道:“师父,你放我傀儡兄弟走吧!” 小均哭得情真意切,楚寻真这般却是为了好玩。 叶掌门长眉善目,看上去和蔼可亲,却没有让他们两个起身。 “陆小侄,你的意下如何。”他看向陆宛,竟是准备将这个难题交给陆宛。 陆宛敛下眉眼不语。 小均的爷爷现在还在千机教,小均若是执意要将——陆宛暂时不能将那人与小均的父亲联系起来,可他们二人的长相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况且那人自己都说了,他是有一个儿子的,虽然从未见过面,算算年纪,也和小均现在的年岁差不多。 最重要的一点,小均的爷爷只有一个儿子,而这人听到小均爷爷的名讳时,竟羞愧难当,说自己无颜面对小均的爷爷。 小均不多时就接受了此人是他爹爹的事实,说什么也要带他去见爷爷,让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陆宛答应了小均的爷爷,往后会替他照顾好小均,现在小均却要回去见爷爷——若是见他爷爷,就要去千机教。 陆宛是万万不想回去的。 可是除了他,眼下又有谁可以带着小均过去。 难道要派一个武当弟子将人护送上魔教吗。 莫说此事行不通,就是行得通,恐怕也没有弟子愿意揽下这门差事。小均原本就是陆宛从千机教带回来的,他们本就对小均有些排斥,又怎么愿意将小均护送回去。 陆宛心乱如麻,偏生还有一个楚寻真在旁边捣乱:“小师弟若是不放心,师兄可以代劳。” “胡闹,真儿,休得添乱。”叶掌门拍了下梨花木扶手。 小均跪在地上,低头道:“若是陆公子为难,我和爹二人回去就是。” “小均……” 陆宛不是铁石心肠,眼看小均如此懂事,他却心软了:“我陪你去。” “宛儿!”站在明通长老身后的程轩忍不住出声制止。 明通长老摇头叹气。 小均的爷爷当年从蝶谷出走,这是蝶谷的家事。无论陆宛做什么决定,他们是不好说什么的。 沉吟一番,明通长老道:“掌门师兄,陆小侄,此事非同小可,不如等姬先生从山下回来再议。” 第72章 用情至深 姬慕容断然不会同意陆宛去千机教,若不是晏时和接到一纸家书匆忙赶回家处理事故,这项差事想来会落到晏时和头上。 现下晏时和不在,姬慕容又怎么能放自己的爱徒去涉险。 她不答应,小均满脸失落,竟想自己带着他爹去找爷爷。 楚寻真倒十分积极,主动请缨,说要护送小均与他的好朋友去千机教。 他口中的好朋友,自然就是小均的爹了。 此前,小均的爹爹虽然恢复了神智,却不愿告诉武当自己的来历。 与小均相认以后,他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 “在下成峰,多年以前与峨眉有些私仇,一直隐姓埋名至今。听闻六派同气连枝,成某不敢道出姓名,事出有因,还望诸位海涵。” 原来他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是怕武当替峨眉报复他。 明通长老了然,且道,“成大侠与峨眉既是私仇,武当便不会多管闲事,还请放心。” “不敢当。”成峰抱拳拱手,鞠了一躬。 武当对他有恩,他却以己度人,实在没有君子风范,担不起“大侠”二字。 “如此说来,”楚寻真翘腿坐于小均身旁,看了小均一眼,“你岂不是叫成小均。” 小均一脸凝重地点头。 他先前与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只叫他小均,还说他无姓无名,往后即便是孜然一身,也了无牵挂。 成峰看了小均一眼,手指动动,脸上挂起微笑。 他想把小均叫到身边好好看看,又怕吓到他。目光触及到坐在小均身旁的楚寻真,他叹了口气:“楚兄弟,这次多亏有你,才让我们父子二人团聚。” “爹,”小均问他:“你为何会被峨眉追杀,又是怎么落入奸人之手?” 他都听楚寻真说过了,成峰在被武当救下之前,分明是具行云手下一具毫无意识的傀儡。 成峰脸色微赧,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沉吟道:“此事……说起来比较复杂,也算是在下与峨眉的私事,今日诸位于成某有恩,还望不要将此事外传。” 在场众人连忙做下担保。 “在下与峨眉的恩怨,与均儿的身世有关。” 原来,小均的母亲居然是峨眉派掌门徐襄的师妹。 小均的母亲乃是峨眉派上一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年纪与徐襄的大弟子白依依相仿。 她如此年轻,阅历也不像诸位师姐那样丰富。 成峰年轻时是个浪子,游迹遍布三山五岳,十分潇洒。 当年他去峨眉游玩时,对小均的母亲一见钟情。 峨眉派对女弟子管教甚严,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弟子,连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都不被允许。 成峰自然是不知道这些规矩,他只道这小道姑好生漂亮,便刻意在她下山采买的时候制造初遇。 小均的母亲性格娴静天真,成峰又是个花花肠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个没有见识的小道姑哄得眉开眼笑。 后来小均的母亲有了身子,惊慌失措地找到成峰,想让成峰带他离开峨眉。 不相为谋 第73节 她当时的原话是,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和成峰在一起。 听到这里,小均忍不住打断:“爹,你带我娘走了吗?” 成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缓慢地摇了摇头。 停顿许久,他继续道:“当年的决定,让我追悔莫及。” 成峰当时年少气盛,且有些自负。 他自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志在走遍天下,又怎会被儿女私情拖累脚步。 他拒绝了小均母亲的哀求,独留她一人在原地落泪,自己离开了。 小均的母亲舍不得喝药堕胎,竟敢在峨眉这等森严的地方悄悄藏起肚子,准备将小均生下来。 成峰也是后来听兰琦华说起,小均的母亲为了藏起显胎的肚子,居然用白布把肚子一圈一圈的缠起来。 即便如此,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小均的母亲还是暴露了。 未婚先育,又是掌门师妹,若是传出去,败坏的可是峨眉的名声。 徐襄被气坏了,让小均的母亲供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小均的母亲自知躲不过责罚,又不想连累成峰。 那时兰琦华刚入峨眉不久,很快就取信于小均的母亲。 小均的母亲产子之后将孩子交给兰琦华,嘱托她把孩子交给成老前辈,也就是成峰的父亲。 她自己则拔剑自刎。 兰琦华虽心狠手辣,但是对小均的母亲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再加上当时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弟子,不想惹火上身,便把小均交给了成老前辈。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有了兰琦华送子一事,峨眉很快便顺藤摸瓜,找到了成峰。 成峰害得峨眉折损一名弟子,还是掌门人的小师妹,其罪当诛。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去徐襄几人,便只有成峰和小均的爷爷了。 这也是为什么,成峰被具行云带到峨眉山下伤人,却没有教人认出来。 一是因为他当时形容狼狈,不会有人特地观察他的相貌。 二来吗,他自知当年闯下大祸,隐姓埋名生活了许多年,若不是有人用他孩儿的下落诱哄,他也不会落到具行云手里。 直到见到小均,他才知道,原来当年小均的母亲托付兰琦华将小均带给了自己的父亲。 亏他还一直追问兰琦华小均的下落,最后被具行云利用,伤害了无辜。 当真是可悲可叹。 小均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这般复杂,他想起小时候他总问爷爷,自己的爹娘去哪里了,没到这时爷爷就会怒骂他爹,说他爹是窝囊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还让小均以后千万不能像他爹一样。 听完成峰的话,小均一时间对他又爱又恨。 于情,他是自己的父亲,血浓于水;于理,他间接害死了小均的娘,若不是他如此没有担当,小均的母亲想来也不会含恨自尽。 楚寻真心思不像常人那般弯绕,他直接道:“成兄,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都不想与你当好朋友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胡说八道,小均气得踩了他一脚。 成峰却看着小均,问他:“均儿,即便这样,你还愿意带我去见你爷爷吗。” 小均沉默了,眼中暗淡一闪而过。 这些年,他和爷爷都当自己的爹是死了,小均的爷爷虽然天天骂他爹,不过心里,大概是很想念成峰的。 老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小均的爷爷真当自己没有成峰这个儿子,大可不必提他,当他不存在就是,又怎么会整日把成峰挂在嘴边。 小均没说自己愿不愿意成峰去见爷爷,他说:“这么多年未见,爷爷应该很想你。” 成峰握了握拳头,羞愧地低下头。 想不到小均的身份如此复杂,从议事的房中出来,陆宛忍不住看了姬慕容一眼。 在成峰说起往事的时候,姬慕容脸上的神情一直都淡淡的,毫无动容的模样。 “师父,”陆宛唤了她一声,迟疑道:“徒儿不太放心小均的父亲。” 如果姬慕容不让他与小均同行,那么小均就只能跟成峰一起去千机教见他爷爷。 成峰的武功,早在峨眉山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确实非同凡响。只是听他说完与小均母亲的过往,陆宛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也就连带着不放心把小均交给他。 姬慕容看了陆宛一眼。 陆宛微微低着头,蹙眉沉思,肌肤细腻,五官柔和动人。 就像小均的母亲会被成峰吸引,不惜自杀也要力保他一样。 正道之人墨守成规惯了,往往会被不守规矩,自由散漫的人所吸引。 那江雪澜杀师夺位,行事狠辣,就连她也略有耳闻。 陆宛心思太单纯,又十分容易心软。 江雪澜身居高位不说,武功气度恐怕都非常人可比,若是他想,陆宛完全可以被他哄骗得团团转。 只可惜,魔教之人又怎会付出真心。 怕就怕陆宛被江雪澜诱哄,对他用情至深,到头来会落得同小均母亲差不多的下场。 姬慕容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徒儿往火坑里跳。 所以无论陆宛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他随小均一起去千机教。 “我听程轩说,你想回蝶谷。” 姬慕容眸色平静,语气不见半分波澜:“不如先带小均和成峰回去,将小均认回谷中,再由清河送他们去千机教。” 可是晏清河不久前才因为他,与江雪澜打了一架,还被江雪澜打成重伤。 陆宛面露难色。 不是他不愿意让晏清河去,他实在担心晏清河气不过那日败给江雪澜,再与江雪澜打上一架。 晏清河武功虽然不错,但还是更擅长使毒。 单论武功,他根本就不是江雪澜的对手。 若是晏时和在就好了……既然想到了晏时和,陆宛心中意动,忍不住问道:“师父,二哥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想,姬慕容也不甚清楚。 “想来是京中出现了什么变故。”姬慕容道:“如此一来,想必清河也会回京,去千机教一事,恐怕要另寻他人。” 成峰现在已经恢复神智,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将小均交给成峰,让他们父子两个前往千机教见小均的爷爷。 只是姬慕容与陆宛都不放心成峰此人,不愿把小均托付给他。 更何况,陆宛已经答应小均的爷爷,会收小均为徒,好好照顾他。 若是放小均独自回千机教,他却不在旁边,也不知前辈会如何想他。 第73章 先斩后奏 车厢正中的小案上燃着香炉,车厢外马蹄声不断,两匹良驹不眠不休跑了三日,几乎要累断了腿。 就在半个时辰前,马车前还是三匹马,有一匹棕红马实在经受不住长途跋涉,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它一倒,闻人语连忙呼停另外两匹马儿,马车险些因为惯性碾过倒地的那匹棕红马。 另外两匹马儿从鼻孔中喷气,马腿微微打颤,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儿,闻人语忍痛抽了它两鞭,那马儿挣扎着立起一条前腿,不过半息便折倒在地上。 闻人语跳下车板,蹲到棕红马身前摸了摸它的鬓毛。 马儿嘴角挂着白沫,湿润的眼睛看着闻人语,发出一声哀鸣。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道两边皆是荒地,闻人语举目四望,这附近竟连间茅草屋都瞧不见。 “马儿,你且在这儿好好休息,等恢复了体力……便回京都去吧。” 从腰间拔下佩刀割断棕红马身上的绳子,闻人语最后摸了摸它的前额,拽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让它们将马车往一旁拉去,绕开跌倒在地上的棕红马。 闻人语脸上缠着随手从里衣上撕扯下来的白布,勉强抵挡风吹日晒。 往日娇美明艳的面孔,此时也干裂起皮,用手一碰会泛起刺痛。 招呼着剩下的两匹马重新上路,闻人语跳上马车,拉开车厢前的帘子。 小案旁的蒲团上靠坐着一个十分俊美的男人,不是江雪澜是谁。 只见他面色极为苍白,嘴唇泛着乌紫色,唇间似乎沾着干涸已久的血迹。 “教主……” 闻人语担心他受风,干脆钻进车厢内放下帘子,跪坐在他面前,面露忧色:“你可还……撑得住。” 那日他们从教中赶往京都,除了夜间休息,其余时间都在赶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用了将近十日。 现下江雪澜身中剧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然而他们距离金陵还有很远的路程。 原本,江雪澜是不必遭这一劫的。 起初,晏时和用当年出岫山庄灭门一事牵扯到的势力与江雪澜作为交换,让他放了陆宛。 出岫山庄乃是江雪澜的母族,当年母族被灭,江雪澜流落在外,被千机教上一任教主屈啸收养。 出岫山庄遭遇灭庄之灾时江雪澜年纪尚小,不曾知晓母族被灭的缘由,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仇。 晏时和倒是从虞君儿口中得知了不少当年的内幕,他虽然不能直接为江雪澜指明复仇之路,却告诉他有一个人,对当年之事完全知晓。 数年之前他曾去蝶谷求药,虞君儿也是那时候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出岫山庄的旧事。 他们前往京都找那人询问与江雪澜母族有关的旧事,谁料那人表面上以礼相待,暗中竟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江雪澜只想早日查清母族恩怨,一时不察居然喝下了有毒的茶水,倘若他用内力压制住体内的毒素,慢慢化解,应当可以撑到回教找小均的爷爷解毒。 不相为谋 第74节 只是他为了带闻人语突破重围,强行发动内息,毒性随着内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等他将闻人语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撑不住了,张口吐出黑红色的血。 闻人语慌乱之中要提剑杀回去,找那人要解药。 可那人被江雪澜刺伤,一定会加强府中戒备。他身边高手如云,闻人语哪里是对手,江雪澜拦住了她,让她赶紧去备马,他们先回教找小均的爷爷解毒。 只是那毒药的毒性太烈,江雪澜能不能撑到回教还是个问题。 “教主,”闻人语望着他一日比一日难看的脸色,终于道:“京都离蝶谷……距离尚近,不如属下带你去找陆公子。” 实际上,她心中也不敢枉然笃定,只能道:“陆公子菩萨心肠,一定不会弃教主不顾。” 其实闻人语说得不错,依照陆宛那个心软又多事的性子,的确不会看着江雪澜中毒而无动于衷。 江雪澜闭眸不语。 “教主!”闻人语急了,眼下有一匹马儿已经不行了,剩下两匹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良驹难寻,谁也不知道下一匹好马什么时候遇到。 江雪澜却是等不了了。 拖一日,他体内便被毒药侵蚀一分,练武之人最注重的便是体魄,若是底子废了,纵然有绝世武功,也发挥不出六七成。 闻人语原本就是急性子,见江雪澜不说话,竟暗自敲定主意,带他去蝶谷求医,来个先斩后奏。 医者仁心,即便是陆宛不在,想来蝶谷也不会见死不救。 心里拿定了主意,闻人语紧绷几日的面孔终于稍有松懈。 她掀开帘子,回到前室继续驾车赶路,车厢内香烟冉冉,江雪澜闭目养神,只是心中想些什么,就不为人所知了。 晏家兄弟受召回京,替一位贵人看病。 他们二人都不在,虞君儿又不喜管事,谷中大小事务便落到了一位姓冯的师伯身上。 这位冯师伯醉心药理,除去在医术上得心应手,其余方面皆是一塌糊涂,虞君儿曾嘲笑他是个“医痴”。 只是眼下,除了冯师伯,也没有旁人能担起蝶谷的担子了。 蝶谷众位弟子苦不堪言,尤其是冯师伯的弟子小义,连写几封书信去武当,催促姬慕容快些回来,谷中马上就要乱套了! 这日,谷外有位姑娘驾着马车前来求医,冯师伯竟问也不问,直接将人放了进来。 小义知道后险些被自己的师父气死。 往日若是来了陌生面孔,大师兄或者二师兄一定会带着人盘问到底,若是没有威胁,方才放进谷中。 原来谷中并不只有他们,还有许多住户,他们大多都是农户,以药农为主。 小部分以进山打猎为生。 本来么,蝶谷家大业大,倒是不惧心怀鬼胎之人,只是他们自然也要为谷中住户的安全考虑。 师父不顶用,小义只好自己去问那名女子。 蝶谷坏境清幽,木楼错落,房顶多置有圆盘,里面晾着草药,景色十分别致。 小义穿过院中晾晒草药的木架,敲响了客人的房门。 “姑娘,方便让我进去一叙吗?” 江雪澜早在入谷的前一夜毒性发作,呕出一口黑血之后便昏迷过去,已经被冯师伯接走诊治去了,房中只有闻人语一人。 眼下她正有求于蝶谷,哪有不方便的道理。她原本在房中擦拭长剑,闻言放下手中长剑,亲自过去开门。 门一开,闻人语虽疲惫却不减丝毫明艳的眉眼出现在小义眼前。 “小兄弟,”她见小义头顶布巾,样貌非常年轻,便笑了笑:“有什么事。” 小义没想到开门的姑娘生的如此漂亮,脸上一红,上门质问的念头被他暂且搁置于脑后。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与闻人语对视,问道:“我是想过来问问,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 既然小义主动开口询问,闻人语也不是扭捏之人,当即开口道:“确实有一事,小兄弟可否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热水。” 江雪澜还好,她坐在马车外头接连赶路这么多天,实在需要好好清洗一下身上的灰尘。 小义道:“姑娘用水是吗,我待会儿差人送过来。我叫小义,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闻人语不疑有他,心道这蝶谷之人果然如外界传闻那般亲近友善,她带江雪澜上门寻医,原本就是有求与人,蝶谷不但不以此居功,居然为她考虑的如此周到。 难怪陆宛的性子如此好。 思及此,闻人语看着小义,“小义,陆公子在谷中吗?” “陆公子?”小义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姑娘问的,莫非是我们的小师兄陆宛?” 乍一听见陆宛的名字,闻人语十分欢喜。 小义见她脸上高兴的神情不似作假,也笑起来:“姑娘莫非认识我们小师兄。” “不错,”闻人语说:“我与陆公子是十分要好的关系。” 她在千机教中待惯了,身上江湖气息很重,素来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姑娘家家该有的文静矜持,说话也口无遮拦。 这一点小义自然不知,他听见闻人语说道与陆宛十分要好,心中不免泛起嘀咕。 这位姑娘模样如此漂亮,听到小师兄的名字又这般高兴,又说关系要好……难不成是他们小师兄的红颜知己? 他越想越觉得八成就是这样,否则寻常女子,哪能说出与男子关系十分要好的话来。 误会至此,小义更加不敢怠慢闻人语。 再说另一边,姬慕容无论如何也不松口,陆宛只能稳住小均,劝他先跟自己回蝶谷。 小均急着带成峰去见爷爷,说什么也不愿去蝶谷。 “陆公子,”小均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身上蹭了蹭,“我不想让你为难,不如让我和我爹一起回去吧,我向你保证,见到爷爷以后我会去蝶谷找你的。” 他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得知父亲还活着,自然要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 陆宛又怎么会不体谅他。 他摸着小均的头,低声叹气,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二哥在就好了。” 无论如何,晏时和总会帮他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的。 “小均,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们这样。”陆宛想了很久,微微低下头,将嘴巴凑在小均耳旁低语。 从武当回蝶谷,若是绕路从金陵走,其实是可以经过千机教的。 陆宛的主意便是让小均假意服从姬慕容,答应与陆宛一同回谷。 而他们只需要在回谷途中经过金陵,带着成峰去千机教见一见小均的爷爷。 这样一来,陆宛应当不算违背师命,小均也可以带着成峰见到爷爷,让老人家知道他的儿子还活在世上。 第74章 换血之术 十几年前,成峰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 只是江湖危险,明天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今日还大放光彩的人物,不日便折损在仇家手中。 这世间从不缺少年英雄,各大武林世家人才辈出,代代侠客更迭很快。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成峰说起当年之事喜欢用上怀念的口吻,例如,小均让他去街上买肉包子,他带回来几个菜包,还要说:“当年这里的肉包只要两文钱一个,如今菜包都要一文了。” 小均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发现是没什么滋味的菜包子,生气地说:“我看你就是小气,舍得不给我买肉包子,莫要找借口。” 他倒不是挑嘴,小均以前跟着爷爷在山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饿到不行的时候连山里的苦草根都吃过,爷爷把草根捣碎了,和蕨菜掺在一起喂给小均吃,小均照样吃得下。 肉包子不是非吃不可,可是成峰舍不得给他买,这是另一码事。 “我可是你儿子。”小均气鼓鼓地坐在马车里,大口大口的吃包子,把所有的包子都吃完,一个都不给成峰留。 成峰看着他把所有包子吃完,目光很柔和。 等小均吃完,靠在车壁上打嗝,他才解释道:“均儿,爹现在没有银两,现在用的银两还是楚兄弟借给我的。等爹有银子了,一定带你吃好的。” 可是陆公子有银子啊! 小均原本想这么说,又想到陆公子有银子也跟成峰没什么关系。 他挠了挠头,算是接受了成峰的说法。 “爹,晏公子说我是蝶谷的人,那么你肯定也是咯。” 小均把一切都想的很好:“我带你去了千机教,爷爷看到你,说不定就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了,到时候我们跟着陆公子去蝶谷,在那里盖一间小房子,种一片地,好不好?” 成峰苦笑,摸了摸他的头:“好。” 他没有给小均泼冷水,只是小均的爷爷出走蝶谷多年,就连被仇家追杀到走投无路都没有回去寻求蝶谷庇护,又怎么会因为见到成峰改变主意。 “小均,成大哥。” 车外响起陆宛的声音,他们三人预备回蝶谷,今日先下山来采买回程所需的东西。 马车需要有人看守,因此陆宛并没有带上小均。 他双手拿满东西,站在车外向着里面张望,“出来接一下东西。” 成峰掀开车帘出来,一手接过陆宛手里的纸包,另一只手朝他递过去,借了些力气给他。 陆宛谢过他的好意,避开他的手,轻盈地越到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向里面的小均:“小均,你看这是什么。” 他捏着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晃了晃。 “糖葫芦!” 小均到底是个孩子,被一串糖葫芦哄的眉开眼笑,方才因为菜包子那点儿不愉快一扫而空。 陆宛笑着看他啃糖葫芦,自己也拿了一串放到嘴边,抬头却发现成峰正看着自己。 他只买了两串糖葫芦,并没有成峰的份,见此有些犹豫,将递到嘴边的糖葫芦放下,讷讷道:“成大哥也喜欢吃糖葫芦么……” “不不不。” 成峰连忙抬手,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继续吃。 他搓了搓手,有些羞赧道:“我只想想与陆公子道谢,多谢你替我照顾均儿。” 不相为谋 第75节 原来是为这事,陆宛有些腼腆地抿唇一笑,叫他不必客气。 毕竟他被江雪澜困在千机教时,小均的爷爷帮他甚多,还教会他不少东西。 他带小均离开,正是因为答应了老前辈的请求。 况且小均这孩子虽然贪玩,但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陆宛很喜欢他。 只是不知道江离如今怎么样了。 在千机教待的日子久了,陆宛其实早就察觉到那里的人并不向外界传闻的那样可怕。 相反,赵午和闻人语都是十分仗义的性子。 就是不知他们一直都是那样,还是只在陆宛面前装模作样。 倘若赵午果真是条汉子,那么江离由他来教导,相比不会长歪到哪里去。 小均难得安静了一会儿,啃了半串糖葫芦,突然问:“陆公子,你说那个少主吃过糖葫芦没?” 他和江离打过一架,从那以后关系一直很紧张,但他这些年一直跟着爷爷东躲西藏,没什么玩伴,江离也算是他唯一相处过的同龄人了。 成峰失笑,刚要说既然贵为少主,想要什么东西恐怕都会有人双手奉上,怎么会没吃过糖葫芦。 只是陆宛先他一步开口,满脸正色:“我不知道,但是等我们到了金陵,你可以买一串送给他。” 小均闻言忽然扭捏起来,道:“他说不定不稀罕。” 他可还记得江离骂他是乞丐呢。 被赵午关在院子里顶水桶的江离打了两个喷嚏,头顶半满的水桶晃了两下,重重摔在脚边,里面的水洒了江离一裤腿。 江离登时跳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午,嚅嚅道:“我去换一桶来。” 不料赵午却道:“少主,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江离明显不相信他会这么好,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赵午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坦然与他对视。 江离勉强信了他,把跌在地上的木桶踢到一旁,并未离开,反而向着赵午走了两步。 “赵午叔叔,”他难得如此乖巧,生怕赵午不回答他的问题:“父亲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自打那日江雪澜与闻人语离开,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有要回来的消息。 江雪澜虽然严厉,江离对他还是十分敬爱的。 听他问起教主,赵午果真皱起了眉头。 江离见他如此,心里一沉,以为赵午不愿意告诉他。 不想赵午却开口道:“闻人语已经多日不曾传递消息回来,明日我将凫徯派出去看看。” 江离心中很是担忧,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这时有只白兔子耸动着粉红鼻头,一蹦一跳地出现在院子里。 “大白!你怎么出来了。” 江离赶紧过去把它抱起来,用手指抹掉它四爪上的泥土。 大白是陆宛留给他的宠物,江离宝贝的很,将它养在自己房中,每日以精细草料喂食。 想来是打扫卫生的下人没有注意到,让它溜了出来。 大白又长大了不少,现在有江离的小臂那么长,江离总觉得他以后还会见到陆宛,到时候一定要把大白拿给他瞧瞧。 赵午见他对一只兔子搂搂抱抱,难得没有骂他玩物丧志,只让他看好大白,以免被凫徯掳去当成开胃小菜。 闻人语到底是不好意思在蝶谷白吃白住,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主动揽下了上房顶晾晒草药的差事。 只见她手里端着盛放草药的圆盘,脚下轻点,整个人像是没有分量一般,犹如雀儿起飞,轻巧地离开地面,跃上房顶。 底下站着一些看热闹的弟子,纷纷为她叫好:“姑娘好身手。” 闻人语放下圆盘,从房顶跳下来,拍了拍衣服。 这蝶谷弟子大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大夫,去屋顶晾个草药还需要借助梯子,她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来帮忙的。 “小义,”在这帮喝彩的弟子中看到熟悉面孔,闻人语朝他走了两步,问他:“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怎么样了?” 小义摇摇头,“还是昏迷不醒,师父说他太过胡来,多次妄动内息,导致毒性顺着筋脉侵入腑脏。” “若是他一直不醒,只能使用下下策。”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话,闻人语心中一沉:“下下策是指?” 小义叹了口气,道:“换血之术。” 换血之术?闻人语简直闻所未闻,这世间当真有人的医术可以高超到此等地步么?她急道:“为何会如此严重。” 小义却不说了,不是他不想说,多余的他也不知道:“你去问师父吧,他就只告诉我这么多。” 顿了顿,他又道:“换血之术我师父是做不了的,若是真到了那般田地,恐怕只能等谷主回来了。” 实际上,姬慕容能不能做换血之术,他们也不知道。 放眼整个蝶谷,唯一记录在册的换血之术,是当年的鬼医,也就是虞君儿的师父做过的。 那病人虽经历了换血之术,却未能撑住几日便撒手人寰。 他死后鬼医不顾众人劝阻切了他的尸身,发现他体内血液似乎有凝结堵塞之症状。 小义的师父既然提到了换血之术,想来那人中的毒,恐怕十分厉害。 床榻上的人虽双目紧闭,满脸的病气,却难掩风华。 冯师伯在床边脚踏上搁置了一个小木盆,用银针刺破床上之人的指尖,将黑红色的毒血放出来。 放血虽然可以暂时缓解毒性发作,却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量可以放? 冯师伯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躺床上不省人事的人,心中万般感慨。 原来这人身上中的毒十分罕见,冯师伯只在书上看过,活了一把年纪却从未遇见过。 如今中了这毒的人,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只是这毒药难解,冯师伯翻遍医书,也只能找到暂时压制毒性的法子。 他给这人喂了解毒丸,药效甚微,只能从指尖放出毒血。 瞧这年轻人相貌英俊,肩宽胸阔,脉象沉而实,恐怕并非池中之物。 当真是可惜,可叹啊。 冯师伯将年轻人的手放好,任由血珠从他指尖低落,落进下面的木盆之中。 他自己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一旁重新翻看起医书。 第75章 分忧解难 吃过了解毒丸,又连着放了几日的毒血,这日清晨,江雪澜居然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口中尚有汤药残余的苦味,用手臂撑着从床头起身,不过是挪动了两三寸,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沉着脸,似乎对指尖钝痛毫无察觉,目光在房间中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不远处的矮桌上散落的医书上面。 彻底昏迷之前,闻人语似乎说过要带他到蝶谷去,此处莫非…… 江雪澜眸光微动,忽而皱起眉头,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 他昏迷这几日,冯师伯日日用银针为他放血,虽刻意控制着出血量,以免他失血过多。 不过到底是只不出进,江雪澜指尖已经泛起青白的颜色。 他抬起手指,望着青白色的指尖,握了握手指,双手竟有些麻木迟钝。 “吱呀——” 就在江雪澜惊疑不定地打量自己双手之时,房门被一个头戴布巾的年轻男子推开。 那男子手里端着一碗药,见江雪澜用手肘撑着枕头靠在床上,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喜色:“这位公子,你可算醒过来了。” 他快步走到床前,将手中的药碗搁置在旁边,动作麻利地拉过床上的被子,卷好以后放到床头,好让江雪澜可以靠在上面。 江雪澜原本不喜被人这般触碰,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暗自观察了这男子一番,见他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公子,我先喂你把药喝了,然后去找师父过来。”年轻男子正是小义,他负责给江雪澜喂药。江雪澜醒过来,他也是很高兴的,不过倒是没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要喂给江雪澜,江雪澜用手虚挡了一下,本想自己来,不料他手抖的厉害,浑身虚弱无力,险些将汤药泼洒在身上。 幸好小义早有预料,及时扶了他一把。 “公子,还是我来吧。” 小义在谷中不知照顾过多少病人,动作十分熟练的给江雪澜喂了药,并没有拖拖拉拉令人反感。 小义给江雪澜喂过药以后便匆匆叫了冯师伯过来,冯师伯给江雪澜把过脉,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似乎想不明白江雪澜为何会醒过来。 他捻着胡子沉吟了一番,询问江雪澜可有哪些地方不适。 江雪澜忍痛能力极佳,饶是这样,仍感觉自己体内像是有万只蚂蚁在啃噬,牵一发而动全身,五脏六腑烧的十分难过。 他靠着床头,倒是没有托大,如实向冯师伯道出。 冯师伯将手指重新搭回他的手腕上,面色凝重,边听边点头,在心中思索如何调理应对。 他只问江雪澜的症状,除此之外一概不问,好似除了给人看病,对其他的事情全都不在乎一般。 从江雪澜房中出来,他马不停蹄地前往药房抓药,连等在门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教主!” 闻人语早在门外等着了,担心打扰到冯师伯诊治便一直没有出声,冯师伯一走她便冲到床边,依旧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 江雪澜靠在床头,面若金纸,精神虽然不济,但往日余威还是在的。 他不过是瞥了闻人语一眼,闻人语立马老实了。 “教主,”她低着头请罪,“属下自作主张,将马车赶来了蝶谷。” 不相为谋 第76节 江雪澜倒是没有责备她,只是问她:“与教中可有联络。” 闻人语道:“前几日已经给赵午传了书信回去,想必这几日他也该收到了。” 教中有不少薛长老的爪牙,但赵午却是可以信得过的。 况且赵午为人谨慎稳重,行事不像闻人语那般莽撞,这也是为何江雪澜此次出门带上闻人语,而将赵午留在教中替他坐镇。 “教主,你既然醒过来了,想必好些了吧。”闻人语望着江雪澜,面露忧色。 江雪澜这次中毒颇深……说来也全都怪她。若是她自己能应付那人府中的高手,便不会拖累江雪澜。 闻人语本就是性情中人,她身为一名女子,耍刀弄枪本就容易遭人非议,却被江雪澜重用,身居护法高位。 江雪澜又为了救她,险些毒发丧命,怎教她不动容。 “教主,”闻人语红着眼眶,跪在江雪澜床前起誓:“属下誓死追随教主,如有违背,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你……” 江雪澜勾起嘴角,原本想要嘲讽她两句,然而不等他开口,脸色倏尔一变,侧头咳出一口黑色淤血。 淤血落在被子上,江雪澜的咳嗽却依旧不停,闻人语连忙帮他抚背舒缓,又替他输送了几道真气,皆如石沉大海。 江雪澜咳了有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的病容较之前更为严重了些。 闻人语倒来茶水为他漱口,心中盘算着其他。 “教主,你想见陆公子一面么?” 江雪澜吐掉口中茶水,接过闻人语递来的帕子压了压嘴角,轻笑道:“想来,如月是不愿意见到我的。” 原来江雪澜以为陆宛此时正在谷中,一直不出现,是不愿意见到他。 闻人语不知他心中所想,自然无法解释陆宛离开千机教以后不曾回到蝶谷。 她打开窗倒掉茶水,望着窗外美景,道:“陆公子心软,不会不见教主的。” 从武当回蝶谷,自然是走水路最方便,一路顺着江水往下游去,中途不必下船,既安全,也十分便利。 不过要想经过金陵城,乘船却是没那么方便了。 担心姬慕容起疑心,陆宛不敢执意驾马车,他教了小均一番说辞,让小均告诉姬慕容,他晕船之症非常厉害,若是顺着江流一路而下,等到了蝶谷,估计就剩半口气了。 小均其实并没有乘过船,这些话是陆宛教他说的。 陆宛自己不会撒谎,小均撒起谎来却活灵活现,好似自己真的差点儿吐死在船上一般。 外加他前些年确实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姬慕容并没有怀疑他的话。 走水路虽慢,却是最安全的。 不过小均既然晕船,那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驾马回去。 姬慕容心中不舍,眼下却脱不开身,只能让陆宛先行回去。 临行之前她捉着陆宛的手臂,细细嘱咐一番。其实陆宛会些武功,身上保命的手段也有不少,实hela在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姬慕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陆宛这个心软的性子。 陆宛学不会硬下心肠,若是回蝶谷途中,再次遇到一个江雪澜之流,可如何是好。 回谷途中,成峰主动请缨要驾车,让陆宛不必插手此事。 陆宛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心安理得地坐在车里。 成峰不愿回车厢休息,他便也到车厢外坐着,抱着膝盖望着马儿发呆。 驾车途中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般是成峰问,陆宛答。 成峰知道陆宛不太喜欢自己,也只能苦笑。 小均倒是自在得很,在车厢里呼呼大睡,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每逢到了歇息的客栈,还要拉着成峰或是陆宛陪他到处逛一逛。 陆宛虽然因为成峰对小均母亲做过的事情,对他有些疏远,不过他对小均倒是很纵容。 小均要去逛街,陆宛十有八九会陪他一起去,而后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零嘴回来。 有时就连成峰都看不下去,让小均不要总是缠着陆宛。 只不过,距离金陵城越近,陆宛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就连话都少了许多。 大概是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父亲,成峰也沉默了许多。 有时候与陆宛坐在外面驾车,一整个上午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只有小均憧憬着一家人团聚的样子,整天掰着指头算日子,问成峰什么时候可以到金陵。 “明日。”成峰双腿一曲一盘,握着马鞭的那只手搭在膝盖,望着前方疾驰的骏马。 人道近乡情更怯,金陵虽不是他的故乡,他的父亲却在这里。 不管之前如何答应小均要去见他爷爷,等真正要见到了,他反而愈发的不安起来。 闻人语写字十分狂放,又写了满篇的“乌龟蛋”“狗娘”“老畜生”,简直见信如见人。 赵午读了两三遍,才将这封书信读通。 闻人语在信中写到,她与教主去京都找一位老太监了解当年出岫山庄灭庄一案牵扯到的仇家,不料遇到一些变故。 究竟遇到什么变故,闻人语在信中并未提及,估计是担心书信被薛长老的人截下,到不了赵午手中。 还算有点脑子。 她在信中只说了她和教主现在在蝶谷,短时间之内怕是回不去,让赵午好好教导江离,顺便多找一些薛长老的麻烦。 最好是能将薛长老气死,也算是为教主分忧解难。 “……” 赵午看完了书信,有些头疼地将其销毁。 提笔写了封回信交代教中近来状况,他打了声呼哨,将凫徯唤了进来。 “凫徯,辛苦你去一趟了。”赵午将竹筒绑在凫徯脚上,用手轻轻梳理它背后的羽毛。 赵午虽擅长驯兽,凫徯却是他最喜欢、与他感情最深的一只飞禽。 他梳理羽毛的时候,凫徯便乖巧地蹲在他的肩膀上,歪了歪脑袋。 第76章 心软惹祸 “陆公子?”赵午看着面前摘下斗篷之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意:“竟真是你。” 午后他听手下来报,说是有人在金陵城见到了陆公子,心中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陆宛怎么会出现在金陵城,想来是手下远远见到哪家的小公子,误认成陆宛了。 “赵护法,”陆宛摘掉斗篷,露出一张较先前更加清瘦的脸,颔首致意,“多日不见,教中一切……近来可好。” 他脸上的问候之意不似作假,赵午心念一动,想到他来时的方向,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明了,他并不知道江雪澜在蝶谷。 他望着陆宛的眼睛,沉吟一番,问道:“陆公子是从武当过来的么。” 陆宛点点头,倒是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千机教临近金陵,城中自然布满他们的眼线,想必他们的马车刚从北门入城,便有人禀告到教中了。 “这位是……” 赵午将目光转向陆宛身后的男子。 成峰身着粗布衣裳,拱手抱拳,“赵护法,久仰。” “客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赵午让了一礼,他的眼神何等锐利,只消一眼,便察觉到成峰与小均之间的相似。 他面上不动声色,看了陆宛一眼。 陆宛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这位是成峰成大哥,是小均的……父亲。” 小均还在客栈中,是成峰主动提出先把小均留在客栈,他提前来千机教看看,探探小均爷爷的口风。 如若小均的爷爷不肯原谅他,他自然会跪地求饶,任打任骂。 然而他毕竟是小均的父亲,不愿在小均面前遭受父亲的责骂,让他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听完成峰的解释,赵午心中一哂,他这番敢做不敢当,实在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的作为。 不过他面上倒是沉得住气,表情滴水不漏,撤掉下人,亲自引路带成峰上山。 陆宛本就是话不多的人,成峰一想到等下要见到小均的爷爷,心里乱成一团麻,自然也无暇与人谈心。 赵午与成峰又算不上熟悉,三人走在山路上,皆是默不作声,专心赶路,耳边只能听见脚步与喘息声,气氛十分压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面前的山路越走越宽敞平坦,两边的景色也渐渐熟悉起来,赵午忽然道:“成大侠,前边的茅屋便是老前辈的住处了。” 说罢他停下脚步回头,等待稍微落后一些的陆宛。 成峰与他走在一起,见状也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还生着炊烟的茅屋,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怀念,又有些退却。 他为了赎罪躲躲藏藏十几载,不曾给自己的父亲去过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说得好听一些是为了赎罪,说白了,只是因为辜负了小均母亲性命,担当不起这份罪责,所以才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 也不怪小均的爷爷常常当着众人的的面,骂小均的爹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赵午对成峰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不过他确实有几分瞧不上成峰。 抛开其他不说,小均的爷爷当年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带着小均来到千机教,若是成峰稍有作为,也不会让老人与孩子落到那般地步。 见前面二人都停下脚步,陆宛稍微打起些精神,加快脚步走到赵午身边。 赵午带着他们走近茅草屋,在距离茅草屋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抬高了声音:“前辈。”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只生满老人斑的枯手掀起布帘,小均的爷爷手里拄着一根烧火棍,佝偻着身子从茅草屋中走出来。 “何事。” 他咳的气息不稳,脚下步子也有些杂乱。 “老前辈。”陆宛低低地唤了一声,想要上前去搀扶。 赵午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而后看向成峰。 不相为谋 第77节 小均的爷爷慢慢从布帘后面走出来,停在门前的石子路上,手拄烧火棍,掀开松垮的眼皮,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过来。 陆宛被赵午及时拉住,静静立在他旁边,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爹……” 成峰上前两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不只是嘴唇,就连眼睛眉毛也跟着一起动,看上去十分滑稽可怜。 小均的爷爷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成峰只好又走了几步上前,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倒在地。 小均爷爷的目光却直直地越过他,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看向陆宛:“既然走了,便不要回来,我这个老头子也没有几年活头了,没什么可看的。“ 他这话看似说给陆宛听,实际也是说给跪在地上的成峰听。 成峰杳无音讯十几年,在这数年之中,何尝考虑过他们爷孙二人死活。 如今小均被他托付给陆宛,已经有了去处,小均的爷爷也可以在这茅屋当中安然度日,等待着大限来临的那一天。 成峰这个时候出现,实在不是时候。 成峰咬咬牙,双手撑在地面上,用力磕头,不多时额前便青红一片,血水顺着额头蜿蜒而下:“爹,不孝子成峰知错,今日任打任罚,只求爹……原谅。” 原谅二字他说的很轻很快,想来自己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怎么有资格奢求原谅。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小均的爷爷脸色未变,只把他当成空气。 方才经过赵午提醒,陆宛也意识到这二人的家事自己不好掺合,只是小均还在客栈里等待他和成峰“采购礼物”回去,而后同他们一起上千机教找爷爷。 眼看天色已晚,小均若是一直等不到他们回去,恐怕会出来寻找。 思及此,陆宛不免有些忧心。 于理于情,他都不想帮成峰求情。 可是……抬头望一眼天色,陆宛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些。 “赵护法,”不远处成峰还在哀声认错,像是要把面前的石子路磕上一个大窟窿。陆宛偏过头看向赵午,轻声问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小均,可否派人……将他接过来。” 看眼下这个架势,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山了。 早知道不该心软,更不该听成峰的话,瞒着小均过来。 似乎是看出陆宛心中所想,赵午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竟很难得地开起了玩笑:“陆公子,现在知道心软容易惹出麻烦了吧。” 听他这么说,陆宛脸一红,眼睛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讷讷道:“怪我考虑不周。” 他这岂止是考虑不周,赵午都能猜到,成峰就是吃准了陆宛不懂得拒绝,才提出把小均留在客栈,他和陆宛先行来见老前辈的建议。 他不愿在小均面前跪地求饶丢了面子,却没有考虑把小均独自留在客栈是否安全。 说白了,成峰此人,及其自私自利,算不得什么磊落之人。 赵午凝眸望向成峰,心中对他的鄙夷更甚。 一旁陆宛自知做错事情,低眉垂目,拢着袖子一语不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责当中。 赵午叹了口气,道:“陆公子放心,上山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接小均了,算算时间,想必小均现在已经到教中了。” 他做事素来沉稳可靠,为了避免小均生疑,还特地派了一位与小均熟识的护卫。 陆宛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懊恼。 若是以前,成峰提出这种请求,他大概是不会答应的。 只是自打到了金陵城,想到可能会与江雪澜见面,他便异常沉默,行事也鲁莽了些。 “赵护法,”既然决定不掺合成峰的家事,陆宛便轻声与赵午攀谈起来。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开口却只问道:“我……我送给江离的兔子还活着吗。” 赵午双手背在身后,站姿十分挺拔,微微颔首道:“少主十分喜爱大白。” 顿了顿,他又道:“也一直盼望能与陆公子再见一面。” 也许对陆宛来说,江离只是他被江雪澜关在教中时遇到的一个孩子,他今后还会遇见许多这样的孩子。 可是于江离而言,陆宛是与众不同的,江离从小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江雪澜对他也极为严厉,江离虽贵为教中少主,身份尊贵,却并不开心。 他在教中遇到的人,要么像赵午这般疾言厉色,要么谄媚至极,带着或多或少的目的接近他。 还有一部分带着对少主的敬畏,从来不肯与他亲近。 从来没有人会像陆宛这般温风细雨,不求回报,耐心教他读书写字。 也从未有人带着他放纸鸢,告诉他“江离”并不是代表离别,是香草的意思,这个名字的含义很美好。 小孩子不懂什么爱恨纠葛,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听谁的话。 江离几乎是由赵午一手带大,赵午虽嘴上不言语,心中却把江离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养。 他知道江离喜欢亲近陆宛,便希望陆宛可以去看看江离。 陆宛目光微动,显然是听到江离很想念他,心中十分不忍。 可是他若是与江离见面,不久后还要再次分别,对江离而言,反而会更加残忍。 第77章 陆宛师兄 从城中到千机教的这段路,小均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他轻车熟路的跟在赵午差去接他的护卫身后爬上马车,手里还抓着两串糖葫芦。 他们虽然驾着车,不过路却不算很短,那护卫看了他几次,见糖葫芦外面裹着那层糖色已经有些化了,亮晶晶的糊在红果子上,忍不住道:“小均,你要是再不吃,上面的糖该化了。” 小均看了手里的糖葫芦一眼,犹犹豫豫的,却不肯吃。 那个护卫便懂了,笑了笑:“给你爷爷的?” 小均立刻摇了摇头:“我爷爷可咬不动。” 他打量着手里的糖葫芦,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给你们少主的,你说,他会收下吗。” “这……”护卫本想说少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喜欢这两串脏兮兮的糖葫芦。 只不过小均和他爷爷过得很不容易,糖葫芦对他来说可能是很好的东西。 这些年教中众人都是能帮衬便帮衬一点,不少护卫也喜欢逗一逗小均。他看着小均充满期冀的黑眼睛,叹了口气,倒是没有泼冷水:“这个玩意儿还是挺新鲜的,少主说不定会喜欢。” 小均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想了想,又说:“等我自己赚了钱,下次回来,也会给你们买。” 护卫盘腿坐着,靠在车壁上笑笑:“行,那我等着。” 教书的先生刚离开不久,江离坐在房中温习功课,心思却完全不在手里的书册上,一会儿吩咐侍女给他倒杯茶,一会儿又喊着要吃些点心。 侍女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去厨房拿点心,没想到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几声动静。 有两个人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靠左的一位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刀,面容刚毅,正是赵午。 侍女连忙停下脚步,福了福身:“赵护法。” 虽是与赵午打招呼,她还是用余光捎带了一下立在赵午身旁那人。 那穿着杏色衣裳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上不曾佩戴武器。他的相貌十分不错,说话轻声细语,气质也温润,侍女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赵午见她从江离房中出来,便问她要去做什么。 侍女将江离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又要吃点心的要求如实说了,站在赵午旁边的男子突然轻笑一声。 江离原本坐在房中听侍女跟赵午告状,玩着手中的毛笔,等着赵午过来训斥自己不专心。 不料他没有等来赵午的斥责,反而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推开房门,轻声唤道:“江离。” 江离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因为读书而昏昏沉沉的精神也提起些许。他坐直身子,紧盯着房门的位置,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陆宛哥哥?” 陆宛进门,看到江离面前的木桌上摆着纸墨,上面用墨水画了几只乌龟,还有一只的龟壳上写着“赵午”二字。 赵午跟在陆宛身后进门,自然也看到江离来不及藏起的宣纸。 他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眼下是顾不得责备江离了,因为江离已经激动地从桌后起身,张开手臂扑到陆宛身上。 “陆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宛早就做好江离会扑过来的准备,即便如此,也还是被江离扑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此番来千机教瞒着姬慕容,不好在教中呆太久,不日便要离开,原本不想与江离见面的,只是耐不住赵午替江离求情,到底还是过来看他了。 陆宛用手梳理了一下江离的额发,又捏了捏他的脸,本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他用手捧着江离的脸细细观察了一番,心中多了几分不解。 陆宛与江雪澜许久未见,乍一见江离,应当倍感熟悉,可以从他脸上窥得几分江雪澜的影子。 江雪澜生得极为俊美,陆宛在灵鹤宗救下他,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时便觉得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江离的五官虽未长开,但已是难得的清秀,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他的五官竟与江雪澜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虽说亲父子不一定要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也不能毫不相干……譬如成峰和小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江离的眼睛太圆了,无论如何也长不成江雪澜那双细长凤眼的,用五官还没有长开作为借口属实有些牵强。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依然笑着摸了摸江离的头,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江离搂着陆宛的腰大倒苦水,甚至连江雪澜数日未归也说了出来。 赵午也不打断他,只是走到桌前拿起江离的功课检查。 陆宛听了江离的诉苦心中一动,悄悄看了赵午一眼,见他并没有露出介意的神情,于是小声问道:“你是说,你爹爹和我同一天离开,后面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么。” 江离点了点头,搂着陆宛的腰身不愿意放手,在他怀中仰起脸问:“陆宛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陆宛苦笑一声,无法接话。 江离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失望,抓在陆宛腰后的手指暗暗收紧,将柔软的布料抓出些褶皱来。 “公子,”小义提着一个药箱进门,看了斜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俊美青年一眼,“该施针了。” 说着他将手中药箱放到桌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是一排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床榻上的青年睁开眼,看了小义一眼,动手解开衣服。 他背上的针眼还未痊愈,有多处甚至结了细小的血痂,瞧着有些可怖。 小义点了一根蜡烛,将银针一一过火,慢慢点到青年背后的几处穴位上。 为了给青年解毒,冯师伯可谓是用尽了办法,虽说指尖放毒最为有效,但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不能余毒放完青年先血竭而亡。尤其是这几日,青年的肤色已经有些发乌了,冯师伯只好暂时先让小义用银针替青年拔毒。 小义最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重弄疼了青年,近几日他的首发愈发熟练,施针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不相为谋 第78节 “要是陆宛师兄在就好了。” 青年不怎么说话,不过小义也不在意他是否回话,还是喜欢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师父常常夸他耐得住性子,手稳。” “是么。” 没想到能得到回应,小义的手一抖,银针被他带出来,青年背后多了一个血点。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青年一眼,见青年依旧闭目养神,便松了口气,将手里的针重新点进青年的皮肉中,道:“陆宛师兄总是被夸,就连大师兄都很少骂他。” “我们的大师兄你知道吗,大伙都在背地里叫他活阎王。” “也不知道陆宛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谷中连个能当家的人都没有。公子,你去过京都吗,听说两位师兄被召回京了,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义嘴上说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不一会儿便在青年背上扎满了银针。 最开始扎上的一排针,针尖的位置已经开始变色。不过半个时辰,青年背上的银针便尽数变色,尤其是针尖的位置。小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银针的颜色深浅与前几日并无不同,当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公子,我要拔针了。” 青年并未应声,小义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动作麻利地替他除掉了身上的银针。 收拾好药箱从房中出来,等在外面的闻人语笑眯眯道:“小义,辛苦你为我家公子治病了。” “不敢当,”小义一手提着药箱,另一只手连忙摆了摆:“师父常说,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闻人语闻言一笑,仍旧是道了谢,随后才推门进去。 房中药苦味浓郁,其中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蝶谷,她自然不能直接称呼江雪澜为教主,闻人语将房门关好,走到床前细细打量着江雪澜的脸色:“公子,可有感觉好一些?” 比起刚来蝶谷的时候,江雪澜的脸色更加难看,唇色也一日淡过一日。 江雪澜睁开眼,淡淡地看了闻人语一眼,“不运功的时候,自然会好一些。” 只是每当他试图调动内息,便会气血翻涌,严重时甚至会眼前发黑,短时间内不能视物。 他若是用不了武功,便与普通人无异,毒药一日不解,体质甚至比起普通人还要差一截。 闻人语面色一黯,“眼下只能留在蝶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不了,我回一趟京都就是。” 若是连蝶谷的人都拿江雪澜体内的毒药没有法子,那她只能杀回那该死的宦官府中,逼他交出解药。 只可惜那人身边高手如云,单凭她自己,想要杀回去似乎有些不自量力。 “无妨。” 江雪澜像是疲惫极了,缓缓闭上双眼,有些嘲弄道:“算算日子,他们也该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78章 别有用心 赵午坐在桌后处理事务,看到手下递上来的情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教主离教多日未归,教中事务暂由赵午和各位长老共同定夺,薛长老自然蠢蠢欲动。 闻人语虽莽撞,却不傻,她传回来的书信语焉不详,只说她与教主出了些变故,赵午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何等变故将江雪澜困在蝶谷。如今也不知教主那边的情况如何,要他来说,教主这次的举动,的确有些妄为。 表面上,各大派与千机教互不相干,若是江雪澜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六大派第一个坐不住。 当年江雪澜登上教主之位时便闹得风风雨雨,江雪澜弑师夺位,六派蠢蠢欲动,还有薛长老在身后虎视眈眈,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坐稳教主的位子。 赵午望着面前的纸张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将情报收好,推开房门走到外面,负手凝望着夜色。 不远处悬着的旗幡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为夜色增添了几分肃穆。 过了好半晌,赵午忽然开口,“林巳,陆公子他们一行上山,想必惊动了薛长老,你派人盯紧薛长老,看看他有什么异动。” 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拱手听命,后退着离开。 陆宛沐浴完,将散落在胸前的湿发全部拨到肩后,回到桌前倒了杯冷茶,眉眼被烛火染上几分暖色。 本以为此次来千机教能见到江雪澜,没想到他并不在教中。时隔多日回到千机教,陆宛发现自己并不怨恨江雪澜,甚至在心中暗暗期待着与他再见一面。 那日在房中,晏时和掐住他脖子时说得并不错,若是他不愿意,江雪澜又怎能碰的了他。 他当时那么坚决地想要离开千机教,不过是着急与江雪澜撇开关系,不,应当说是与魔教脱离关系。 倘若他留在教中与江雪澜继续纠葛,世人只会道他鬼迷心窍,无可救药。 他虽涉世未深,却也知道,一盆清水若是染上黑墨,便再也不干净了。 将冷茶递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陆宛刚准备擦干头发到床榻上休息,忽然听到头顶瓦块响动。 那动静一闪而过,凝神静听时又不见了,似乎方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陆宛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未曾察觉般从木椅上起身,吹灭烛火,借着月光坐回到床边。 他望着门窗的方向,只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映出窗棱的花纹的形状,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影子。 即便如此,陆宛还是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小心地取出两枚银针藏于袖口之下。 这里毕竟是魔教,邪魔歪道混杂之地,不似武当那般安全,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不过……武当弟子素来以仁义心肠为世人所称赞,千机教虽人人喊打,但是经过此前一段时间的相处,陆宛发现里面有不少人也是像小均和他爷爷一般,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投靠千机教。 还有许多下人都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为了讨口饭吃被家人卖到这里来。 看守陆宛住所的护卫说,自从新教主上任,只要是自愿加入教中的人,无论老弱病残,教中照单全收,只要能做事,都有一口饭吃。 这里并不像外面传闻那般可怕,陆宛也是慢慢在护卫和下人的口中了解到,江雪澜御下极严,虽心狠手辣了些,但也……有好的一面。 陆宛曾因他不念旧情,在峨眉山下的破庙前打伤程轩师兄埋怨他,可他到底是留了程轩一命。 他还收留了小均和老前辈,小均口中也从未说过半句他的不好。 他到底不是坏到无可救药,他害人,可他也救过人,对小均来说,他应该算是好人罢,可对武功尽废的白依依来说,他又是十足的恶人。 是非善恶,陆宛一时间竟也分不清了。 第二日,陆宛起得晚了些,在荆州时他吃过具行云的亏,昨夜房顶的瓦声始终让他心存芥蒂,便一直紧绷着不肯睡下。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他才倚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睡得也并不安稳,眠浅多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陆宛白日想了些什么,梦中竟见到姬慕容七窍流血,隔着老远冲他伸手,叫他切莫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快快抽身,往后不要与江雪澜再有任何瓜葛。 醒来以后天色已经大亮,小均和江离在外面的院子里丢石子玩。 江离虽骄纵,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了小均送来的糖葫芦,很快便与他握手言和。 小均将一粒石子丢到壶外,嘴里说着:“我下次回来还给你带糖葫芦。” 下次?江离闻言看了他一眼,“你还会回来吗?” “自然!” 小均说:“我爷爷说他年纪大,受不了路途颠簸,以后就留在教中了,我要回来看我爷爷,自然要回来。” 跟着晏时和还有陆宛离开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在武当找到了他的爹爹。 小均说:“你见到我爹了吗?” 江离点点头,他有些不放心地说:“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最好可以带着陆宛哥哥一起回来。 小均伸出小指与他拉钩,江离把自己的小指勾上去,又说:“也许等我长大了,可以像父亲一样,去外面找你们。” “江教主很了不起,”小均说:“我们都样成为他那样的人。” 陆宛:“……” 他推开房门走出来,外衫仍是昨日那件,只是里衣换了套素白的长衣,腰身被衣带勾勒的盈盈一握,瞧着十分文弱。 若不是小均同他一起下山时曾见过他与人打斗的模样,也不会知道陆宛并不像看上去这般弱不经风。 “陆宛哥哥!” 江离本就是来找陆宛的,见他醒了,连忙丢下手里的石子扑到陆宛怀里。 陆宛伸手接着他,看了小均一眼,眼中有几分无奈。 方才他在房中听到小均与江离的对话,听到小均说到以后要变成江雪澜那样的人,心中有几分无奈,亦有几分忍俊不禁。 昨日小均跟着护卫上山,有他在,老前辈到底是没有让成峰继续跪在外面。 不过他也没有答应与小均一起离开,他推说自己年纪大了走不开,更何况外面还有他的仇家,仇家不认得小均,却是认得他的。 诸多原因,随便拿一条出来便能哄住小均。 然而陆宛等人却明白,小均的爷爷不愿意走,其实是心中并未原谅成峰,也始终不愿回到蝶谷去。 小均终究是要回到蝶谷的,陆宛本就没有期望小均可以说服前辈一起离开,只是这样一来,小均与千机教的羁绊就再也扯不开了。 赵午知道江雪澜现今在蝶谷,不过并没有声张,他表面安排人手护送陆宛等人回蝶谷,实际是派了两个心腹出来,跟到蝶谷看看教主与闻人语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途遥远,这二人也可帮你们驾车。陆公子放心,等你们安全到达蝶谷,他们自然会离开,不会暴露身份节外生枝。” “赵护法误会了,我不是担心他们暴露身份,只是……”陆宛不知赵午此举别有用心,他只是不愿给人添麻烦。 赵午非要这二人护送陆宛回去,陆宛嘴笨,实在推脱不过,最终还是默许了赵午的好意。 见了小均的爷爷,成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回程的路上话多了起来,与赵午的两个手下交谈甚欢。 他辜负小均的母亲之前,也算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侠客,见识自然广泛。 那两位手下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很快与成峰父子打成一片。 唯有陆宛还像往常一样安静,除去在外面驾车的时间,其余时间便安安静静地窝在车厢里看书。 京都。 天气渐凉,庭中落叶时扫时新。 京中一处大宅中戒备森严,这处宅子十分古朴,入门便见得一股典雅之气,只是宅中上下皆噤若寒蝉,下人脚步匆匆,无人欣赏院中美景。 外房烧着木炭,内间极为暖和。坐于太师椅上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衫,苍白的指尖挑着几颗米粒,喂给笼中的小雀儿。 此人面白无须,气质极为阴柔,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矫揉造作之姿。 在他下首的位置也坐了一个青年,那青年气质卓然,手边放着药箱,笑容和煦,正是前不久被家里人召回京都的晏时和。 雀儿啄食完米粒,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摆摆手,一旁提着鸟笼的下人提着鸟笼退下,又有另一个下人带着湿布上前为他净手。 擦掉手上的米渣,那人靠在太师椅上,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笑吟吟地望着晏时和。 “你们都下去吧,咱家要与晏家的小娃娃叙叙旧。” 不相为谋 第79节 “是。” 屏退了左右下人,那人语气中带有怀念,道:“当年你姨母入宫,不过是个小女娃,如今,你竟也长成这么大了。” 晏时和笑笑:“文总管对姨母的提携之恩,晏家没齿难忘,没有文总管,便没有晏家今日。” 文总管笑着摇摇头:“伺候不了皇上,咱家已经不中用了,皇上念及旧日侍奉,恩准咱家出宫自立宅院,往后也不必叫咱家总管了,被有心之人听见总不是那么回事。” “往后,”他眯起眼睛,眼睛周围的皮肤松垮地堆起层层褶皱:“不管旁边有没有外人,都叫咱家文公公吧。” 第79章 看不见了 夜深露重,蝶谷的弟子们早早把晾晒在外面的草药收到房中,只留下一排排空架子。 闻人语抱着剑坐在房门外,背靠着房门,不远处就是这一排排木架子。 天气实在有些冷,闻人语无声的打了个哈欠,微微屈起一条膝盖,在寒夜里安静地坐着。 屋内燃着灯,江雪澜坐在桌前,面如金纸,瞧着十分清冷,连烛火也不曾给他染上几分暖色。 他身上的衣物比起刚来的时候宽松了不少,饶是如此,气势依旧是有些逼人的。 几天前他与闻人语起过争执,缘由是闻人语得知京中的人不会放过他们,蝶谷可能并不安全,便执意要在江雪澜门外守夜。 江雪澜让她回去休息,她不肯听。 江雪澜声音冷冷的,是发怒前的征兆:“本座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吗。” 闻人语执意道:“属下是为了教主的安全着想,哪怕是赵午在这里,他也会做属下这样的选择。” 江雪澜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掼到地上,蝶谷的茶具用的都是粗瓷,茶水与粗糙的白瓷碎片溅了一地:“本座再说最后一遍,回去。” “属下不走,”闻人语蹲下身清理地上的碎片,硬着头皮道:“要是教主生气,杀了属下便是。” 江雪澜面色微变,冷笑一声:“好,好。” 他心里自然清楚,闻人语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杀他,才会说这种话激他。 他换了个新的茶盏,重新倒了杯茶,不愿再理会闻人语。 闻人语也如愿坐在江雪澜门前守夜,一连守了几天。 闻人语在房门外坐到半夜,为了防止腿麻,时不时起身活动一下。她伸手搓了搓胳膊,倒是有些庆幸天气寒冷,否则她该打起瞌睡来了。 也就是熄灯不久,面前那一排排黑架子里中间忽然传出细微的动静,像是布料与木架摩挲的声音。 闻人语瞬间提起精神,将手放在剑柄上,目光如炬,紧盯着不远处的木架子。 待到一个黑影从木架中慢慢现身,闻人语依旧不动声色,准备静观其变。 只见那黑影穿着修身劲装,肩背十分宽阔,行迹虽有些鬼祟,却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探路。 闻人语心中微动,想起前不久传给赵午的书信。为了防止书信落到薛长老手中,许多事情她在心中皆是语焉不详,赵午既然知道她和教主在蝶谷,以他谨慎的性格,必然会派出亲信前来查看情况…… 心中虽有猜测,闻人语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她扣着剑柄,柔声打了个呼哨。 她留了个心眼,那哨音是赵午驯鹰时常用的,若不是赵午亲近之人,不一定知道。 那黑影停在原地不动,过了许久,才压着声音,谨慎道:“闻人护法?” 他奶奶的!闻人语激动地一拍大腿,赵午那厮果然派了人来! 她与赵午派来的人接头,两人换了个离房门较远,但是又能注意到江雪澜房间动静的地方,低声交谈起来。 那人说,赵午原本是派了他和另一个人来,他们跟着陆公子的马车一同前往蝶谷。 但是路途遥远,他和另外一人担心出现什么变故,于是便由他找了个借口脱身,日夜兼程赶来蝶谷,另一人则继续护送陆公子。 他道:“属下昨日便到了,若不是见到了凫徯,还真是找不到入谷的路。” 他今晚本是想先来探探路,没想到这么巧,恰好遇见守夜的闻人语。 闻人语轻声道:“凫徯也来了?” “是,不过它目标太明显,属下取走了赵护法的书信带进来,让它回去了。”这人说着伸手往怀里摸去。 他掏封书信掏了半天,闻人语耐心等着,不料这人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摸了一把短刃出来。 这人故意摸索半天,就是等闻人语放松警惕的一刻出手,闻人语一时不察,显些让他割了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矮身避开要害,只是如此,她便被短刃的锋芒伤了脸。 闻人语到底是中招了,她素来喜欢直来直往,鲜少搞一些弯弯绕绕。她错就错在过于莽撞,江雪澜受伤,她心中乱作一团,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 眼见赵午派了人过来,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怎么犹豫就轻信了面前这人是赵午派过来的。 也怪这人说话半真半假,赵午是派了两个人过来不假,只是那二人唯赵午之命是从,又怎会做出提前赶过来之事。 凫徯送信一事也不假,只是畜生终究是畜生,凫徯过于贪食,蝶谷外的山林中又有诸多野味,凫徯乐不思蜀,刻意延缓了将信送到的时间,为的就是多贪一时的口舌之快。 两人短兵相接,论武功,自然是闻人语略胜一筹,只是她脸上的伤口有些深,血流不止,那人又如同疯狗一般袭来,招招毒辣致命,她逐渐有些招架不住,落入下风。 好在这是后半夜,弟子们休息的地方离这里有一些距离,打斗声暂时没有引来谷中的弟子。 闻人语用长剑,那人手执短刃,近战的时候闻人语手中长剑施展不开,有些吃亏。 那人抓住闻人语收剑的空隙,将手中短刃钉向她的胸口。 闻人语自然注意到了,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劲,提剑迎上去,丝毫没有闪躲——今日就算死,也要同归于尽。 “噗。” 刀剑入体的声音,一共有两声。 那人手中短刃离闻人语的胸口仅有不到半寸的距离,闻人语的手腕以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强行改变了行剑的方向,将长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只是闻人语这一剑并不是致命伤。 此人的背后被另一把剑钉透,剑尖沾着血迹,从他的胸口穿出。 他怒目瞪着闻人语,嘴唇一张一合,脸上带着不甘。闻人语拔出自己的剑,他便僵直地栽倒在地面上。 死里逃生,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倒下的人,脸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凝固,鲜血糊满了半张脸,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闻人语抬头望向不远处,江雪澜穿着单薄的亵衣,肤色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苍白,他单手扶在门边,双目微垂,竟有些出神。 ——只是这种时候,他怎么会走神。 闻人语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惊惧感,登时间顾不得脚下的死人,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提着剑跌跌撞撞地走向江雪澜:“教主,你……” 江雪澜眼皮微动,睫毛颤了颤,双目依然没有焦距,仿佛出神一般。 “本座的眼睛,”他开口,语气平静,平静到有些诡谲,无端的令闻人语耳根发麻:“似乎看不见了。” 一路上,小均缠着陆宛说了些蝶谷中的事,听得津津有味。 陆宛还说,谷中有一位叫小义的弟子,小均应该叫他师叔,他们二人一定很合得来。 于是小均一日比一日期待,他问陆宛,“陆公子,若我拜了师,是不是应当叫你师父了?” 陆宛点点头,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陆公子,”小均盯着他的脸,忽然说:“你该多笑笑,不要整日板着脸。” 陆宛闻言一愣。 他与小均见面的时候,便是在千机教中,那时他已经知道了江雪澜的身份,也见了他残忍嗜杀的真面目,又在逃往山下的时候受伤,如何能笑得出来。 更何况……自那以后,也鲜少遇到令人高兴的事。 小均不知陆宛心中所想,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不然武当的那个红衣疯子,又要说陆公子整日板着脸,像个木偶人一般了。” “小均!” 陆宛让他不要那么叫楚寻真,不管怎么说,他和成峰父子相认,好歹是因为楚寻真。 若不是楚寻真偷偷带着小均去了禁地,恐怕小均这辈子都不能与自己的生父相认。 小均自知失言,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抱着膝盖坐在陆宛身旁,才安静了一小会儿,嘴巴又闲不住了。 “陆公子,我还是觉得江教主比疯子要好。” 那红衣疯子瞧着是挺英俊,不过他吊儿郎当,非说陆宛是他的心上人,也不知是不是疯言疯语。 不像江教主。 江雪澜是小均最崇敬的人,陆宛又是他除了爷爷以外最喜欢的人,小均心里是有些希望他们在一起的。 小均自小在千机教长大,心中并没有什么正邪两道之分,对他来说,江雪澜收留了他和爷爷,并不是坏人。所以他不明白,陆宛明明是喜欢江教主的,为什么还要离开。 莫不是因为两人都是男子? 对了,陆公子不愿意留在教中,一定是因为他和教主都是男子! 虽说男子与男子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不过到底是不能像男女那般结亲生子,更何况教主还有一个江离那么大的孩子,陆公子性情再怎么温顺柔和,心中想必也是有些介意的。 小均觉得自己找到了陆宛当时离开的原因,心中有了定数,也有些心疼陆宛。 他心想,陆公子不能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心中一定非常痛苦,怪不得总是板着脸。 第80章 似是故人 冯师伯闭着眼,伸出两指压在江雪澜腕上。 他的手指虽枯瘦,手下的力道却很稳。 小义端着一碗捣碎的草药走进来,将手中的碗放在床头小案上,随后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顺手拉上房门。 捣碎的药草放在旁边,散发出清苦的药味。冯师伯诊完脉,拿起一片小竹板,挑起碗中的草药查看。 他捏起一段尚未捣碎的药草,放在指腹捻了捻,抬眼望向江雪澜,叹道:“你身中奇毒,老朽已为你稀释了许多,不敢妄言毒性消减,但你若是不妄动真气,也能暂且压制毒性,同常人无异。” “如今你强行用武,毒气侵体,莫说眼睛,”冯师伯将指尖伸到江雪澜鼻尖一晃而过,“恐怕连口鼻都会受到影响。” 江雪澜坐在床边,脊背挺直,宛如被拔掉利爪的鹰隼,脸上是少有的平心静气,听了冯师伯的话,低语道:“前辈说的是。” 他方才听见有人端了东西进来,想必是药物,既是药物,必然会有气味。 不相为谋 第80节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冯师伯长叹一声,起身到桌前取了一块寸余宽的长布条,将布条中间的部位浸到药汁当中。 昨夜,同青年一道的那位姑娘急匆匆赶到他的住处,拍响房门请他过来诊治,连地上的尸首都未来得及处理。 那姑娘脸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身上更是带着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痕。 冯师伯匆匆起身,还不忘叫来小义为那位姑娘包扎伤口。 至于那具多出来的尸首,冯师伯嘱咐自己的弟子将其妥善处理掉,他和青年心照不宣,谁都没有主动提起这回事。 他替青年换好药,叮嘱他几句,不外是他如今需要好生调养,切莫随意动武之类的言辞。 青年双眼蒙了布巾,一一应了。 冯师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起手中的箱子出门。 门外已经有弟子等候多时,见冯师伯出来,弟子结果他手中的药箱,上前帮他关好房门,扬声道:“师父,陆师兄回来了,此时正在厅中等着见您。” “哦?”冯师伯笑了一声:“谷主也在吗。” “谷主不在,”弟子在前面引路,脚步略急,生怕冯师伯赶不上,还转头看了几次:“只有陆师兄和两位客人。” 此前,姬慕容早就寄回了书信,交代了小均的事情,冯师伯自然知道小均的身世。 他没有与自己的弟子细说,只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去与陆宛见面。 早在冯师伯给江雪澜换药时,小义已经带着闻人语跟陆宛会面。 闻人语入谷时曾提过陆宛的名字,小义一直以为她是陆宛的红颜知己,于是陆宛一回来,便带着闻人语一起过来见他。 陆宛在谷中见到闻人语,虽然吃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他望着闻人语脸上的新伤,关切道:“闻人姑娘,怎么会伤成这样。” 闻人语一把握住陆宛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估计小义等人在场,强行咽了回去。 见陆宛担心她脸上的伤,闻人语不甚在意道:“只是一点皮肉伤,陆公子不必在意。倒是……” 闻人语目光一转,低声道:“倒是我们公子,他姓江,伤得比较严重。” 这世上除了江雪澜,还有哪位姓江的能让闻人语称其为公子。 陆宛愕然抬头,望着闻人语:“莫非他……” 莫非江雪澜也在谷中? 似是猜到陆宛接下来要问的话,闻人语点了点头。 以江雪澜的身份,若是他中毒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必然会遭到追杀,哪怕回到教中,也是危机重重。 她也是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带着江雪澜来蝶谷求医。 听闻江雪澜在谷中,陆宛心中百感交集,得知他受伤严重,既想多嘴问一句,又有些顾忌在场的其他人。 他与闻人语叙旧的时间未免有些长,陆宛看了闻人语一眼,“闻人姑娘,我等会儿要与师伯见面,其他的事,等我见过师伯之后再聊好吗。” 闻人语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是自然。” 陆宛一顿,又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直接递到闻人语手中:“这个药膏你拿着。” 这玉瓶的质地温润,又是陆宛随身携带的东西,即便没有打开瓶盖,闻人语也能猜到里面的药膏不是凡品。 她刚要拒绝,就听到陆宛轻声道:“姑娘家脸上怎么能留下疤痕,闻人姑娘,拿着吧。” 闻人语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多谢陆公子。” 陆宛端着托盘在门口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 早在许久之前,江雪澜就取笑过陆宛喜欢多管闲事,只是那时他还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陆宛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江大哥叫着, 他虽嫌弃陆宛多管闲事,但若是遇到陆宛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他也会出手相助。 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倘若他不是千机教教主…… 陆宛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 房中传出回应,伴随着几声低咳。 陆宛推门进去,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抬眼望向靠在床上的人,想起自己向冯师伯询问他的病情时,冯师伯说过,他现在目不视物。 许久不曾出过房间,这人的肤色苍白不少,比起之前也消瘦了许多,双眼蒙着布巾,即使不能视物,听到陆宛推门的声音,依旧朝门口的方向侧了侧脸。 “来换药么?” 陆宛咬了咬舌尖,险些回答他的话。 他端着手中的东西,走到床边坐下,默不作声地伸手去解江雪澜脸上的布巾。 江雪澜稍作抵触的往后倾了倾身子,这是下意识地反应,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他在床边坐好,微微低下头,任由来人解开他眼上的布巾——来人不肯说话,他便不问了。 陆宛腰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几次扫过江雪澜的手背。 等它再次扫到江雪澜手上时,江雪澜一把捉住了上面的流苏。 “这是什么。”他嘴上问着,修长手指顺着流苏往上摸索。 陆宛有些紧张,抬起双手僵在原地。 他不知道江雪澜连嗅觉也失灵了,否则他也不会刻意佩戴着香包,试图遮住身上的气味。 却见江雪澜仔细摸过那枚香囊,随后收回手指,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思。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陆宛松了口气,仔细浸泡好药汁,重新为江雪澜系上。 这药,原本是不需要换得这么勤的,是陆宛得知江雪澜中毒,想要过来看看,便找了一个换药的借口。 换好了药,陆宛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动作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 江雪澜坐在床上调节吐纳,倒是没有开口赶人。 陆宛将换下来的白布一并整理了,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的小案上,这才端着托盘离开。 临走前,他扭头看了江雪澜一眼,江雪澜也恰好抬起头,似乎隔着一层白布,与陆宛的目光相对。 第81章 以毒攻毒 从江雪澜那里回来,陆宛本想去看看小均有没有适应蝶谷的环境,没想到他早就与小义玩到一起,两个人坐在屋檐底下偷吃槐蜜。 陆宛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雪澜那般自傲的人,如今这般境地对他来说可谓是从云端跌入尘埃,陆宛心中可怜他……但他也知道,江雪澜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细数他做过的坏事,今日这般田地也算是因果报应。 况且他的身份特殊,留在谷中说不定会带来危险,陆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知会冯师伯一声。 若是闻人语驾车来寻医那日,掌管谷中事务的人是姬慕容或者虞君儿,恐怕她的马车连入谷的机会都不会有。 比起心思缜密的姬慕容与古灵精怪的虞君儿,冯师伯的性格便显得纯粹了一些,也更好说话一些。 就是不知他得知自己这段时间一门心思要医好的人竟是千机教教主之后,心中会作何感想。 陆宛有些好奇冯师伯得知江雪澜身份后的反应,同时心里也多了份忐忑。 江雪澜的身份不能瞒着冯师伯,否则他便是知情不报,将谷中其他弟子的安危置之不顾。 冯师伯若是知道了江雪澜的真实身份,估计会把他赶走……以江雪澜现在的样子,离开蝶谷便只能回千机教,途中若是遇到危险,闻人语未必能护得了他。 可是让他继续留在谷中,谷中其他人也会有危险。 陆宛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做好打算,倘若冯师伯真的要赶走江雪澜,他定不会为他求情。 冯师伯房中堆满了书本,大多都呈敞开状,杂乱地堆在一起。 陆宛进屋时顺手拾起两册滑落到地面上的书本,拿在手里粗略看了一眼,发现这两本都是与解毒相关的典籍。 想来冯师伯这几日,为了江雪澜身上的毒耗尽了心思。 望着伏案奋笔疾书的冯师伯,陆宛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如月来的正是时候,”冯师伯抬首望他一眼,及其自然地吩咐道:“来,帮师伯瞧瞧这方子。” 陆宛依言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张看了一眼,“师伯,这可是要用到江……公子身上的药方。” “不错。” 冯师伯起身,在案前走了两遭,复看向陆宛:“如何?” 纸上字迹杂乱,且涂涂改改,想来是冯师伯一遍遍推敲才得出来的方子。 陆宛将药方从头细细递到尾,摇了摇头:“师伯,不妥。” 除了向下毒之人讨要解药以外,冯师伯这几日想遍了法子,最后竟想要以毒攻毒。 正所谓,是药本就三分毒,部分大毒之物都有自己的偏性,大热与大凉之偏性的药物相撞,便可以达到以毒攻毒的奇效。 只是以毒攻毒的风险极大,倘若掌握不了用量,说不准会适得其反,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宛不愿让江雪澜冒这个险。 他折起纸张,又重复了一遍:“不妥。” 冯师伯却道,“那位江公子虽受毒药所制,不敢轻易动用武功,但他的内力还在,身体比普通人要强悍一些,否则早该被毒药彻底腐蚀了身子。” “想来,他是可以承受住药性的。” “当然,”见陆宛咬着下唇,眉头微蹙的模样,冯师伯失笑道:“这只是最后的方子,不到最后关头,师伯也不会轻易尝试。” 陆宛闻言并未松开眉头,反而折起手中书写着药方的纸张,有些踟蹰道:“师伯,陆宛今日来……有另一件事告知。” 小义与小均一同坐在屋檐下吃蜜时,嘴巴也并未闲着。 他十分好奇陆宛与闻人语的关系,便问小均知不知道。 小均的身世,冯师伯已经从姬慕容传回来的信件中得知,他和陆宛暂时还未告诉谷中的其他弟子,小均是从千机教带回来的。 此事应该等姬慕容回来再议,小均向来机灵,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多嘴。 他见小义好奇,自然猜到他不知道闻人语的真实身份,今日他在蝶谷见到闻人语,确实吓了一跳,但陆宛朝他轻轻使了眼色,想必是有什么顾虑,他便假装不认识闻人语,没有过去相认。 不相为谋 第81节 现下小义问起来,他依然装傻:“我也不知道,我和陆公子相遇也不算太久。” “听听你这嗓子。” 小均说他不清楚陆宛和闻人语的关系,小义便不再继续追问,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拆开布包,里面放着几块梅饼。 有时候遇到梅饼陈皮甘草之类的药草,弟子们都会偷摸留一些当作零嘴。 小义将全部的梅饼都塞给小均,说这东西入口生津,让小均平日里多含几次,可以润一润嗓子。 小均接过梅饼,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想不通,自己明明什么都有没告诉他,他为什么还愿意把吃的分出来。 小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在说着:“不知道你会被分到哪位师叔手下做弟子,要我看啊,还是当虞娘娘的弟子最舒坦。” 虞君儿对弟子管教颇松,还十分的护犊,可惜她只收了晏家兄弟做入门弟子。 至于姬慕容,则只有陆宛一位弟子。 “不对,”小均收了小义的梅饼,吃人嘴短,便摇摇头,道:“我要做陆公子的弟子。” “陆师兄?” 小义张大了嘴,表情有些滑稽,看得小均总想伸手帮他把下巴合上。 “不错,正是陆公子。” “怎么会是陆师兄,”小义喃喃道:“不过也说得过去,你是跟着陆师兄一起回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小均的归处,小义好心提醒道:“你有所不知,谷中还有两位姓晏的弟子,他们二人,一位活阎王,还有一位是笑面虎,你要小心他们。” 他还想详细与小均说一说这二人的区别,面前忽而落下一道影子,站在他身前好笑道:“小义,你又在说师兄的坏话啦。” 来人正是刚从冯师伯处回来的陆宛。 陆宛去给江雪澜换药时佩戴了一枚香囊,还未来得及取下来,因此身上带着浓重的梨香。 凑得近了,这香气略微有些刺鼻,好似是要掩盖住什么。 小义揉了揉鼻子,从屋檐下起身:“陆师兄。” 陆宛点点头,笑眯眯地瞧着小均,“小均,我就说你肯定会与小义合得来。” 小均起身去牵陆宛的手,“陆公子,你去哪里了。” “去找师伯商量了一些事。” 方才在冯师伯房中,他将江雪澜与闻人语的身份如数告知,不料冯师伯摸着胡子,似乎早有预料。 “我一早便知这二人并非寻常人,也猜测过这二人的来历,真是想不到,江公子竟是那魔教现如今的教主。如此一来,这二人确实有些麻烦。” 更何况昨夜他已经让弟子处理过一具尸体,想来便是不知奉何人之命,来解决江雪澜性命的刺客。 冯师伯沉吟了一番,看向陆宛:“如月,你是怎么想的。” 陆宛既然来告知二人身份,向来心中已经有所打算。 陆宛毫不犹豫道:“陆宛自然以大局为重。” 言下之意便是,他自是赞同将江雪澜送走的。 “不错,是该以大局为重。”冯师伯眯起眼睛,眼中闪过种种思绪,最终却叹道:“只是若在此时将他们送走,他与那位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冯师伯又道:“我常常教导你们,医者要有大爱,以仁为重。” 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已经死去的人,他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只能将其善后,可是活着的人,他怎可眼睁睁地看他们去送死。 “如月,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莫要声张。”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叮嘱陆宛,“另外,你去将守夜的弟子,换成一批会武的。” 安顿好小均与成峰的住处后,陆宛将他们托付给小义,让他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熟悉一下谷中的路线。 小均从未来过蝶谷,自然多有好奇,没想到成峰望着蝶谷,脸上的神色竟有些怀念。 在他年幼的时候,小均的爷爷还没有从蝶谷走出,他经常跟着小均的爷爷去药田栽药。 没想到一晃二三十年,谷中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小义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回道:“不错,我听师父说,原先那一片都是毒草田,上任谷主仙逝以后,我师父带领着其他几位师叔伯,花费数天时间将那些毒草全部都移栽到别处了。” 上一任谷主人称鬼医,乃是用毒好手,虞君儿便师承鬼医一脉,是他的关门弟子。 姬慕容虽继任谷主,却不属于鬼医一脉。 这些事情不算密闻,许多外人也是知道的,因此小义并没有隐瞒,全部都告诉他们了,就当让他们对谷中更熟悉些。 见他们想聊甚欢,陆宛放下心来,转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他还有许多话要问闻人语,例如她和江雪澜为什么回来蝶谷,那日他离开千机教,江雪澜没有来道别,他和闻人语……究竟去做了什么? 第82章 无念大师 从早上起天色便不好,带着一片压抑的灰蒙,冯师伯让弟子们今日不必将药草摆出来晾晒。 到了午后,果然落起小雨,噼里啪啦打在青石地板上,地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陆宛打着纸伞匆匆走过青石路,衣衫下摆沾了些雨水,开门时带进一股潮意。 江雪澜下了床,坐在窗边侧耳细听雨水的动静,听到门响,他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含着一抹淡笑:“下雨了。” 陆宛收起手中纸伞立在门外,虽然知道这人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与他无神的双目相对时,心中仍是一动。 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江雪澜,这本是小义的差事,由陆宛揽下来,小义也乐得清闲。 他特意告诉陆宛,这位江公子喜静,与他说话,往往你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时,他才回个一两字。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陆宛为了不让江雪澜认出自己来,通常都是一言不发的。 江雪澜在窗边听雨,陆宛便安静地走到他身旁,陪着他看雨。 “小哑巴。” 江雪澜伸出一只手,陆宛道他是想伸到窗外去接雨。只不过他的椅子离窗边还有些距离,若是想伸到外面接雨,恐怕要起身走一步。 他想了想,走至窗前,用自己的手心掬了点雨水,洒在江雪澜伸开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的清凉,江雪澜一怔,随后失笑。 他的模样本就很好看,面部轮廓分明,五官俊美,饶是卧床多日,身材较陆宛相比,依旧是精壮挺拔的。 以往,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可如今寄人篱下,他倒是收敛了许多,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就是不知,这几分真情实感,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他最擅长舞弄人心了。 陆宛等他笑完,就见他拢起手指,捻了捻手心的水珠,“我是想让你扶我到床上去。” “药浴?” 被陆宛引到床前坐下,又拉起他的手写了两个字,江雪澜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古怪。 陆宛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重新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 天寒。 湿气重。 止痛。 陆宛怕他读不懂,写得很慢,江雪澜没有催他,垂着眼,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细细感受他落下的指尖。 “原来如此,那便麻烦你了。” 从昨夜起,他体内的骨头便有些隐隐作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毒性发作,现在看来,是与天气的变化有关。 陆宛弯起眼睛。似乎得了乐趣,又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下三个字。 不麻烦。 屋外凄风苦雨,水雾弥漫,屋内也是一片热腾腾的雾气,隔着一层热气,浴桶中的药汤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苦味。 陆宛将最后一桶药汤也倒进浴桶中,轻舒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不是汗水,是他在雨雾中来用木桶来回送来这些药汤,房中热气接触到他微冷的脸颊所凝成的水珠。 药汤已经准备好,他刚要回到床边去接江雪澜,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牢牢把住了他的手腕。 原来是江雪澜自己摸索着走到了他身后。 “小哑巴,”江雪澜拉着他的手腕,等他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替我解开。” 陆宛目光微动,到底还是乖乖替他解起衣裳。 随着上衣被剥落,陆宛看着他手臂上密麻的针眼,喉间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呼。 “哦?” 只是这点惊呼也被江雪澜察觉了去,他伸手攥住陆宛细白的手腕,眯了眯眼,“你……” 陆宛缩起肩膀,心都要跳出胸腔外了,又听这人慢悠悠道:“我倒是听说有些哑巴也是能发出些声响的,你这嗓子,兴许还有救。怎么,你们蝶谷这么多大夫,没人治得好你这哑病么?” 陆宛眨了眨眼,假意叹息,抽回自己的手腕,在江雪澜的手心写了个“哭”字。 江雪澜再次失笑,“怎么,治不好便治不好了,还要哭了不成。” 陆宛感受着他笑起时胸腔的震动,忍不住偷偷一笑。 他以为自己隐瞒地很好,却不知江雪澜早就知道来人是他,只是见他乐在其中,故意不拆穿罢了。 两人一坐一立,江雪澜靠在浴桶的边缘,闭着双眼,陆宛帮他簪起头发,轻轻擦拭肩背。 他背上也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沾了水的布巾轻轻擦过后背,陆宛看着那些针眼,心中竟有几分难过。 察觉到身后的陆宛动作一顿,江雪澜不做反应,依旧闭目眼神,只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此前,赵午派来的那两个人,早已与他联系上,那二人先是禀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跟着陆宛一起过来的,随后问他接下来要如何,他要他们先按兵不动。 他如今在明,敌人在暗,若是见到有可疑的人摸来蝶谷,只管杀了便是。 那二人得命,自行隐退了。 他们做暗卫出身,自然有一套隐匿身形的法子,就连江雪澜也不知他们究竟躲在何处。 不过总归是护在他左右。 不相为谋 第82节 有了这二人,江雪澜总算不必时刻悬着一颗心,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 泡完药浴,陆宛换来一桶清水,放下江雪澜被他簪起的长发,细细帮他清洗了头发。 冲洗掉身上的药汤之后,江雪澜从木桶中踏出,身上不着寸缕,陆宛连忙取了件外袍替他披上。 担心他受凉,等他坐上床,陆宛便用内力为他蒸干了头发。 江雪澜摸了摸头发,脸上挂上一丝微笑,故意取笑他:“小哑巴,你还会武功。” 自然。 陆宛在他手背写下二字。 不知怎的,这二字莫名带了几分俏皮之意。 江雪澜合衣卧下,但笑不语。 “如月,来。” 自陆宛将江雪澜的身份告诉冯师伯后已经过去几日,这几天天气都不算好,总是阴雨绵绵,想来是入冬前的最后几场雨。 下雨,晒不了草药,这可就苦了弟子们。 有些新摘的草药不晒干存不住,可是这几日日日有雨,莫说拿到外面去晒太阳,就连房中都是潮湿的。 没有办法,弟子们只能点火,慢慢烘烤这些存放不住的草药。 陆宛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冯师伯突然出现在门外,唤了他一声。 “陆师兄,你先去,这里交给我吧。”离他最近的那个弟子走过来替他生火。 “多谢。” 陆宛冲他一笑,起身去找冯师伯。 冯师伯来找他,为的正是江雪澜的事情。 “过几日,少林的无念师傅要来蝶谷做客,到时候便可把这个烫手山芋转交给少林。” 少林的无念大师,与陆宛同辈,不过年龄稍长,据说是少林的下一任主持。 少林虽与武当峨眉等同为六派,主张却大为不同,出家人素来以慈悲为怀,想来他们即便知道了江雪澜的身份,也不会见死不救。 陆宛道:“师伯是想让无念大师,将那人带回少林寺吗。” 会不会太令人为难了些。 江雪澜身上毕竟带着杀虐,佛门是清修之地,就算少林的和尚能忍他,佛祖忍得了他么。 冯师伯拍拍陆宛的手背,示意他勿急:“这只是师伯的主意,若是无念师傅不答应,我们也不强求。只是,若能将那江教主带回少林,慢慢感化,倒也是一件大功德。” 冯师伯的话细听有几分道理,陆宛却只觉得头疼。 他心想,那人若是能被感化,便不会在自己救过他性命的前提之下,把他捉到千机教,对他恩将仇报了。 蝶谷不似武当那般拘束,在蝶谷待了有段时日,小均脸上多了不少肉。 他眼睛颇大,以前太瘦,总显得十分顽皮,如今看起来,倒是很清秀,想来成年之后,容貌不会太差。 他这几日总去找闻人语闲玩,闻人语脸上受伤,嘴上虽说着不在意,心中到底是有些郁郁的。 “闻人姑娘,”小均不能在蝶谷直呼闻人语护法的名讳,便跟着小义叫她姑娘,他坐在凳子上吃点心,还不忘说道:“你脸上的伤痕淡了许多。” “是吗,”闻人语摸了摸脸,“多亏了陆公子给的药膏。” 那药膏如此有效,想来十分珍贵,陆宛说给便给她了。 闻人语长叹一声,望着小均:“我如今,倒是有些明白教主了。” 陆宛待人极为用心,想来,江雪澜受伤的那段日子,陆宛对他的关照只会更过。 若是对这样的人都不曾心动,恐怕真的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做到。 小均掏出怀里的梅饼分给她,也道:“不止陆公子,这里有很多好人。” 只不过陆公子格外好就是了。 “阿嚏。” 陆宛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指尖一哆嗦,针尖下冒出圆圆的血珠。 他连忙收起银针,将血珠抹了,抱歉地瞧了江雪澜一眼。 江雪澜倒是没有找他麻烦,只道:“小哑巴,你可是着凉了。” 也许是吧。 陆宛换了个位置重新扎下银针,垂下眼睫。 不知少林的人何时会来,他们会带走江雪澜吗…… 他今日总是走神,察觉到他的不专心,江雪澜沉默了半晌,定言道:“你有心事。” “……” 若是江雪澜会被少林的人带走,那么他们便是见一日,少一日了。 陆宛重新取了一根银针,在自己的太冲穴狠狠刺下,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 他拉过江雪澜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到:你想出去走走吗。 第83章 出岫山庄 外面下着小雨,青石地砖被雨水浸湿后显现出一种厚重的深色。因着这场雨,空气变得无比新鲜,到处都是药草的清香。 陆宛在屋檐下撑开纸伞,刚要走出去,又有些不放心似的退回来,将撑开的纸伞搁置在腿边,替江雪澜细细掖好披风。 外面冷,要小心着凉才是。 江雪澜轻笑,故意问他:“小哑巴,何故待我如此殷切?” 陆宛不答,手上的动作倒是因为他的话停了一停。 他虽然不想让江雪澜知道,这几日贴身照顾他的人是自己,但也因为他动不动出言调戏暗中生气。 他拾起腿边的纸伞,存心不去搀扶江雪澜,拿着纸伞退到一旁,想让他独自摸索着走过来。 不料江雪澜好似能看见一般,朝他这边伸手,捉着他的手臂,稳稳当当地走到伞下。 他个子要比陆宛高出不少,又用簪子束了头发,陆宛不得不将手中的纸伞举高了些。 为江雪澜簪发时,他动了点私心,把江雪澜退还给他的簪子,重新簪到了他的发冠上。 此前江雪澜的穿着无不彰显大富大贵,生怕别人不知他的身份,那两枚粗劣的簪子与他十分不匹配。 如今他换上冯师伯为他找来的粗布衣裳,再戴上陆宛送的簪子,不显寒酸,反是将粗布衣裳穿出几分清贵,看久了竟有些顺眼。 陆宛频频看他,江雪澜即便是双目看不见,也能察觉得到。 他伸手接过陆宛手中的纸伞,抬起另一只手在陆宛头顶一敲:“看路,总是看我做什么。” 陆宛气恼,又觉得这一幕难得的珍贵,好似回到了当初在灵鹤宗救下他的时候。 想起灵鹤宗那段日子,陆宛不禁感慨,树大招风,那么多人都想要江雪澜的性命,他也是不容易至极。 等少林的人来了,江雪澜被他们带走,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不,也许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陆宛心中有些黯然。 江雪澜自然知道他心中有事,也不打扰他,陪着他慢慢走过被雨水打湿的地砖。 少林的无念大师,与陆宛等人同辈,据说是少林的下一任住持。 陆宛原以为,他是一位端庄稳重的大师傅,没想到他看起来与江雪澜差不多年纪,双目澄澈,眉心一点朱砂痣,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 他带着几个僧弥来访,冯师伯亲自带着一众弟子在谷外迎接,诸位僧人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朝冯师伯微微一拜。 冯师伯年纪大了,略微有些佝偻,那无念大师站直了身子,竟比冯师伯超出将近一头的身高。 他身后那几个僧人与他相比,也……稍显娇小了些。 陆宛目露惊讶地打量着这位无念大师,直到他微笑着朝自己看过来,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礼,连忙低下头来。 无念大师开口,音色干净醇厚,宛如溪水冲刷过的松木。他望着陆宛,双掌合十,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姬谷主的弟子,陆宛师弟。” “不敢……” 陆宛如何担待得了无念大师一声师弟,面色当即一红,低声道:“正是。” “几位大师请。” 将几位僧人带到会客室,陆宛关了房中门窗,将冷风隔绝在外面。 这屋中辈分最高的便是冯师伯,自然由他坐在上位。 除去陆宛,冯师伯并未在屋中留下其他弟子,因此等僧人们全部落座,陆宛便替冯师伯与他们分别倒了茶,自己也在无念大师身旁坐下。 没想到无念大师此次来,为的竟是一桩旧事。 峨眉掌门徐襄大寿之时,首席弟子白依依被江雪澜打成重伤,即便是修养过来,也继任不了掌门之位。 没了白依依,徐襄手下的几位弟子当中,最有机会继任的便是一位名叫兰琦华的弟子。 无念大师今日来,为的就是此事。 他说兰琦华此人,乃是当年出岫山庄庄主的亲妹妹,若是让她继任峨眉掌门,怕是不妥。 陆宛闻言,耳尖微微一动。 出岫山庄,他记得虞君儿与他说过,那不是……兰公子的母族吗。 江雪澜说过,他既是江雪澜,兰君晔也是他的身份,这么说来,那位叫兰琦华的弟子,岂不是江雪澜的姨母吗。 这便说得通,那日在峨眉山下的破庙,江雪澜为何要对白依依动手了。 在座的其他几人不知道江雪澜的另一个身份,陆宛却是知道的。 他在心中暗暗吃惊,思量道,江雪澜对白依依动手,兰琦华知道此事吗? 若是她不知道此事还好说,若是知道,那白依依好歹是她的师姐,她不阻止江雪澜,想来……也绝非良善之人。 陆宛心思百转,无念大师与冯师伯商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相为谋 第83节 原来,当年出岫山庄灭庄一案,竟与六派有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出岫山庄虽行事低调,却依旧招来了不少红眼。 出岫山庄擅造兵器,朝廷每年要输出一大笔银子从山庄购买兵器。 时间一长,朝廷难免会有不满,因此便联合六派,准备将出岫山庄积攒多年的财宝,还有兵器图瓜分。 有了那些兵器图,朝廷便可以用自己的工匠锻造兵器。 少林虽没有参与那场血案,却犯下了袖手旁观之罪。 “这些年,师父一直都在忏悔。” 无念大师道:“即便如此,他仍是为其余五派隐瞒了此事。峨眉并不知兰琦华的身份,若是兰琦华登上掌门之位,难免会知晓当年哪件事,到时怕是……” 自己的师门,竟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她如何能忍。 到时她若成为掌门,峨眉便由她说了算,她想为出岫山庄报仇,必然会挑起六派之间的斗争。 无念大师道,六派看似同气连枝,实则已经分崩离析。 华山首徒宁修远被楚寻真毁容,自此不愿抛头露面。华山本就对此颇有意见,只不过楚寻真死都死了,他们也不好追着此事不放,失了大派风范。 谁料楚寻真根本就没死,还在叶掌门的庇护下大摇大摆,华山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由头,便会四分五裂。 六大派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谁又能独善其身。 冯师伯捻了捻自己的胡子,“清律方丈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无念大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一声,方才继续说道:“此事少林不好插手,烦请蝶谷代劳,将兰琦华的身世告知徐掌门。” 徐襄眼里容不了沙子,怎么会放任自己身边有一个这么大的威胁。倘若她知道了兰琦华的身份,恐怕不会留下她的性命。 清律方丈此举,只能说是为了江湖安宁,舍弃了兰琦华一人性命。 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其实虚伪至极。 与当年袖手旁观一样。 有时袖手旁观,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无念大师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说完来意以后他便闭上双眼,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 冯师伯也明白其中弯绕,苦笑一声,叹道:“实在让人为难。” 今日在座的如果是虞君儿,这件事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冯师伯,是万万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清律方丈想将少林摘出此事,所以派无念来请蝶谷当说客。只是蝶谷在大事小事上向来都持中立态度,若是当了这个说客,岂不成了出岫山庄一案的帮凶? 即便是为了顾全大局,也不能害人性命。 何况,出岫山庄一事,本就是五派理亏,兰琦华何错之有,竟要为此付出性命。 陆宛也觉得此事极为不妥,他想,六派看不起魔教,可魔教人打打杀杀,敢做敢当,又怎么会背地里做这种恶心勾当。 兴许是陆宛脸上的神情过于凝重,无念看了他一眼,无奈叹息:“原众恶所起,皆缘意地贪瞋痴也。” 贪乃人之本性,尤其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稍微动摇了自己的信念,便容易犯下大错。 出岫山庄多年累积的财宝十分可观,上面又有朝廷作为担保,何人能不动贪念? 只是可惜了出岫山庄上上下下那几百口无辜性命。 冯师伯虽然没有答应清律方丈的请求,但他依然将江雪澜身中奇毒,尚且留在谷中一事告知。 “他在谷中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介时我与谷中众位弟子怕是不得安宁。” 冯师伯的担忧不无道理,蝶谷弟子大多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若是江雪澜的仇家寻上门来,怕是没有能力自保。 “的确如此。” 江雪澜的身份毕竟特殊,无念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冯师伯带他去见一见那江教主。 他身后的那几位僧人小声商量道:“那千机教教主?若是可以将其带回少林感化,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只怕他本性难改啊。” “即使本性难移,想必日后他也会感念少林对他有恩。” 无念自然听见了他们的讨论,他摇了摇头,想来是心中还有其他见解。 他让几位僧人留在会客室,自己则与冯师伯一道去往江雪澜的住处。 第84章 移情别恋 “咦?” 收回搭在江雪澜腕上诊脉的手指,无念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冯师伯大概猜到他为何惊讶,站在一旁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但笑不语。 无念叹道:“如此凶险的脉象,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江公子内力之深厚,贫僧佩服。“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习武也是如此。 其中之艰难困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江雪澜虽身中奇毒,却有内力护住心脉,保他不死。他内力如此雄浑,想来是为心性极为坚毅之人,无念确实佩服。 只不过……江雪澜乃是千机教教主,身份十分尴尬,无念钦佩之余,难免有些惋惜。 他与冯师伯并未在江雪澜面前拆穿他的身份,替他诊完脉后,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在考虑说辞,只听江雪澜语气平静道:“想来二位已经清楚江某的身份了。” “这……” 冯师伯抚在胡须上的手指一顿,看向无念。 无念面上倒是毫无波澜,反而微微一笑:“江教主果然眼明心亮。” 江雪澜如今目不能视物,无念这话,却是让人分不清纠结是夸赞还是嘲讽了。 既然江雪澜主动将话挑明,无念与冯师伯也不再遮掩。 无念报出自己的身份,并提出想将江雪澜带回少林。 “教主的身份特殊,若是留在蝶谷,一来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危,二来……”无念顿了顿,看了冯师伯一眼,方才接着道:“也会给蝶谷招来不少麻烦。” 听他把话说完,江雪澜笑道:“倘若江某随你去了少林,岂非羊入虎口?到时候要杀要刮,岂不是悉听尊便。” 少林寺素来磊落,出家人更是以慈悲为怀,江雪澜说出这番话,便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冯师伯失笑,刚想替无念说道一番,还未张口,无念先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江教主所言极是,”他望着江雪澜脸上的白绫,“不知教主希望贫僧作何?” 江雪澜分明不是那种分不清形势之人,他故意说出前面那些话,想来是要提出什么条件。 而他要提出的条件,也一定是在无念的能力范围之内的。 无念本以为江雪澜会让他做什么保证,没想到江雪澜沉吟一番,开口道:“此事……确实有些令人为难。” 他将脸偏向冯师伯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恐怕需要前辈点头才能做到。” “哦?”冯师伯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胡子。 江雪澜继续道:“这几日照顾江某的那个小哑巴,甚得江某心意,不知此去少林,前辈能否答应让他与江某一同前往。” “小哑巴?” 冯师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这几日照顾江雪澜起居,为他施针换药的人从小义换成了陆宛。 陆宛可不是什么小哑巴。 冯师伯摇头笑道:“江教主,你口中的那位小哑巴,乃是老朽的师侄。你若是想带上他一同前行,光凭老朽点头怕是不成,还是要问问他的意愿。” 得知江雪澜竟要他一起前往少林,陆宛错愕不已。 他自是不知江雪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这几日将他照顾的十分妥帖,他不愿意与自己分开。 既然是江雪澜主动提出来的,陆宛又怎能狠下心拒绝。 更何况……他如今知道了当年出岫山庄灭门一案的真相。 江雪澜的另一层身份又是出岫山庄的大公子,山庄上下几百人皆死于非命,少林虽没有参与此事,却袖手旁观。 如此血海深仇,依照江雪澜的性子,倘若他知道了此事的真相,恐怕会与六派不死不休。 未经他人之苦,莫劝他人为善。 陆宛虽然不想看到江雪澜与六派不死不休的局面,却也不能劝江雪澜大度。 他无法做到将真相告知江雪澜,心中本就极为愧疚,跟在江雪澜身边照顾,也算是……替自己的良知赎罪。 无念来到蝶谷,本就是为清律方丈传话,话已带到,他便不做久留,以免引起其他门派的怀疑。 他们来时一切从简,回少林寺时却多了一架马车。 闻人语本想随江雪澜一同前往,被江雪澜制止。 他连赵午派来的暗卫也一并撤走了,让他们全部都回到教中。 “你们先行回教,不必担忧本座的安危,”江雪澜靠在床头,“少林寺的和尚虽然迂腐,倒也十分讲求道义。” 教中狼子野心之人甚多,不止有薛长老一人对教主之位虎视眈眈,他去往少林寺疗伤,恐怕比回到教中还要安全许多。 闻人语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她仍旧放心不下江雪澜,“教主,不如让属下悄悄跟随在您的左右。” “你当少林寺的和尚是吃素的,”江雪澜轻笑,摇了摇头:“你回教便是。” “是。” 闻人语咬了咬牙,心中恨极了那个下毒的老太监:“还请教主放心,当日之事,属下不会告知第二人。” 江雪澜微微颔首:“那日在京都,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你要小心些。” 闻人语先是谢过教主,随后面色有些古怪道:“教主可知……这几日照顾您左右的人是谁?” 陆宛先前嘱咐过闻人语,要她替自己隐瞒身份。 闻人语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也知陆宛不愿生出事端,便应下了。 不相为谋 第84节 她并不清楚江雪澜已经得知小哑巴的身份,以为江雪澜一直被她和陆宛蒙在鼓里。 所以听闻江雪澜想要带上照顾他的小哑巴一同前去少林,心中自然为陆宛感到不平。 她在心中思忖道,教主又不知小哑巴是陆公子,他想带小哑巴一起走,莫非是忘记了陆公子,对那个小哑巴移情别恋了不成? 陆宛对她有恩,她绝不想看到陆宛伤心。 她想将小哑巴就是陆宛的事实告诉江雪澜,还未开口,便见到江雪澜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哪像是蒙在鼓中的样子。 “……教主,”闻人语心里有了猜测,干巴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雪澜没有否认,大概是想到了陆宛,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若非宛儿,他人又怎得本座心意。” 如此,闻人语算是放下心来。 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比起之前的狰狞,如今已经淡了许多。她松了口气,一改之前的欲言又止,有些眉飞色舞道:“教主英明。” 回少林寺的马车上,除去陆宛和江雪澜以外,还有小义。 冯师伯担心陆宛身边无人照应,于是把自己这个最活泼的徒弟一起送出来了。 陆宛担心江雪澜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垫,跪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他一句话都不说,小义虽奇怪为什么出发前他特地请求众人不要拆穿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不能言语的小哑巴,倒也没有傻到当着江雪澜的面直接询问陆宛这么做的缘由。 不过陆宛要装成小哑巴,可是苦了小义。 在蝶谷的时候,其他弟子一直嫌弃小义聒噪,临行前,冯师伯特地叮嘱小义出门在外要端重持稳,话不要太密。 小义当时答应的很好,等到了马车上,没走出多远便耐不住寂寞,掀起小窗上的帘子,与旁边骑马的僧人聊了起来。 陆宛又气又好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罐子来,用指尖沾取了一些,轻轻抹在江雪澜的太阳穴附近。 “这是什么。” 等他抹完药膏想要抽回手腕时,江雪澜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防止头晕的清凉油,”趴在车窗上与外面的僧人聊得正欢的小义头也不回,大咧咧道:“我都闻到味道啦!” 陆宛点头默认,又想起江雪澜根本看不到,于是改为在他手腕上轻点两下。 江雪澜反手握住他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将陆宛的手拉至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哑巴,我这里十分沉闷难受,你替我揉一揉。” 好端端的,怎么会胸闷? 陆宛目露疑惑,不过还是乖巧地向前凑近了几分,刚要为江雪澜诊一下脉,外面的车轮忽然碾过一块石头,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趴在车窗上的小义“哎哟”一声,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等他揉着屁股坐好,只见陆宛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江雪澜的怀里,江雪澜则下意识地作出保护的动作,将陆宛紧紧拥在了怀里。 马车碾过石头后便重新恢复了平稳,陆宛脸色通红,动了动手腕,推着江雪澜的胸口想从他怀里起身。 小义坐在一旁,张了张嘴巴,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可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不过是抱了一下,陆师兄的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 又联想到陆宛刚回来便主动要求照顾江公子,小义看看江公子,再看看因为刚才投怀送抱一事略显慌乱的陆宛,心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再看陆宛,还在因为刚才马车的颠簸方寸大乱。 马车颠簸的并不算厉害,小义跌倒是因为趴在窗上的动作不雅。陆宛当时并未跌倒,分明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极为强硬地揽进了怀中。 他将双手护在胸口,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之前,他为了不让江雪澜认出自己的身份,特地在身上佩戴了香囊遮掩气味,同时也将江雪澜在通州赠与他的那枚铜钱从手腕上摘下,用一根细绳穿过,系在了脖子上。 经过方才的动作,这枚铜钱从他衣领中掉了出来,陆宛不敢确定江雪澜注意到了没有,只能伸手护住铜钱,带着不安的情绪靠到了车壁上。 第85章 不得安宁 车行数日才到少林,无念约莫是早早派人传回了口信,告知方丈自己带了千机教教主一同回少林。马车到达五乳峰下时,清律方丈已经带着十八位罗汉在此处迎接。 少林寺坐落在少室山的茂密丛林之中,时值深秋,草木衰败,地上的枯叶被清扫了一遍又一遍,在树下堆成小山,石板路上依旧铺了厚厚的一层。 陆宛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回身要搀扶江雪澜一把,不料有人先他一步,将手臂递了出去。 无念稳稳地搀扶住江雪澜,冲陆宛一笑,“交给贫僧便可。” 这里可是少林,六派之一,江雪澜毕竟是魔教教主,哪怕如今身中奇毒,也依然改变不了他是魔教中人的身份。 他借着无念手臂上的力道下车,双脚落地以后便脱离了无念的搀扶,在原地站定。 清律方丈身着褐色袈裟,长眉善目,双手合十,微微一拜:“这便是江教主吧,老衲乃少林第十一代方丈,法号清律。” 清律方丈的态度十分和蔼,然而在他身后,十八罗汉皆是手持木棍,望着江雪澜,若是他稍有异动,想必会在瞬息之间将他拿下。 江雪澜拱手回了一礼,“清律方丈,此后多有叨扰,江某感激不尽。” 他言行不卑不亢,既不为自己的身份倨傲,也不为当下的处境自觉低人一等,倒是让清律方丈点了点头。 “江教主,老衲已经备好了院子,还请随老衲来。” 一个魔教教主,却由少林方丈亲自出来迎接带路,清律方丈此举,可谓是给足了江雪澜脸面。 江雪澜自然知道清律方丈的用意,他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唤道:“小哑巴,不来扶我一把么。” 小义从未见过今天这种阵仗,下了马车之后一直躲在陆宛身后,忽然听见江雪澜叫小哑巴,连忙扯了扯陆宛的衣袖。 清律方丈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笑道:“蝶谷来的两位小友,恕老衲关照不周。” 魔教教主就站在面前,清律方丈的注意力自然全都放在江雪澜的身上。 江雪澜刚才便叫陆宛小哑巴,在场众人想必也听到了。 陆宛做了个不便言语的手势,拉着小义对少林诸位高僧行过礼,走至江雪澜身侧扶住他的手臂。 一路上,他都在担心少林寺的僧人会对江雪澜发难,从方才下马车时便十分紧张,双手冰凉。 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江雪澜轻轻拍了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陆宛垂了垂眼睫,实在无法安下心来。 出岫山庄一事,始终是压在他心上的巨石,让他日思夜想,彻夜难眠。 他不知道江雪澜是怎么从庄子里逃出来的,也不知道他是经过了怎样的颠沛流离,从一个背负这血海深仇的孤儿变成了千机教的教主。 他只知道,灭门之仇,一定不共戴天。 倘若江雪澜知晓了一切,还能想现在这般与少林和睦相处吗。 他心中忧虑,面上也露出愁思,就连前面是台阶也没有注意到,险些摔倒在台阶上。 还好江雪澜拉了他一把,皱眉低斥道:“宛儿,为何如此不小心。” 此言一出,陆宛惊愕地张了张嘴,模样看起来有些痴傻,还有些可怜。他先是怔怔地看了江雪澜一会儿,方才哑声道:“你叫我……什么?” 江雪澜心中微恼,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宛儿,扶我走台阶。” 他都知道! 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宛心神巨震,慌乱到想从江雪澜身边旁边走开。 可是江雪澜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若是想挣脱开,恐怕会引起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清律方丈的注意。 直到清律方丈带着他们去了一处有几间厢房的小院,安顿好他们的住所之后,陆宛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清律方丈与无念有要事商量,留他们在院中歇息。院外有两个小弥候着,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几人,实则是为了盯着江雪澜,以免他做出什么危害少林的举动。 这相当于把江雪澜圈禁在了少林,落到这般境地,江雪澜的面上倒是不曾有过半分不愉,更是在清律方丈离开院子时叫住了他,认真地行了一礼,谢过少林寺的大恩。 “此子确实是大器之材。” 清律方丈示意无念落座,自己也在首位上坐下,抚平袈裟上的褶皱。 无念道:“不知师父作何打算。” 将千机教教主收留在少林,若是传了出去,先不替对少林的名声是否有影响,恐怕其他五派第一个坐不住。 如此正派,任谁人能想到,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手上也沾染着几百条无辜的人命。 清律方丈转着手中的佛珠,沉吟一番,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交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无念双手合十,垂首道:“冯前辈并未直接答应弟子的请求,不过他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姬谷主,再由姬谷主定夺。” 清律方丈点头,转着手中的佛珠,阖着眼皮陷入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林寺的斋面味道十分可口,小义一个人便吃下两大碗,摸着肚子还想再要一碗。 送饭的小僧露出为难的神色,看了陆宛一眼。 不为别的,只因陆宛看起来好说话一些。 果然,陆宛注意到他的为难,问他怎么了。 小僧这才道,原来是少林节俭,每一顿饭煮食的分量都是固定的,宁可少吃也不能浪费。 陆宛他们上山之前,斋房早就备好了餐食,本来就没有准备他们的分量。 他们是客人,有什么吃食当然先顾着客人,只不过少林寺戒律森严,午饭过后大家都要去前堂入定,来不及重新去煮饭。 若是小义吃太多,便有人要饿着肚子入定了。 听完这话,小义有些脸红,讪讪道:“这……初来乍到,我也不清楚,那我不吃了。” 小僧连忙道:“是小僧多言,还望两位见谅。” 他向小义保证道,晚些时候还会送其他的吃食过来。 待他走后,小义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感慨道:“这里的规矩未免也太多了,做和尚多无趣,还是在我们蝶谷过得比较舒坦。” 说罢还打了个饱嗝儿。 出门前,冯师伯叮嘱他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瞧他这样子,怕是半句也没记住。 陆宛无奈地笑笑,没有接他的话,好在小义也不需要他接话,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天也能乐在其中。 又过了几个时辰,大约是入定结束了,无念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来到这处院子。 食盒自然是带给小义的,不过他过来不只是为了给小义送吃食。 他过来,是想与陆宛商讨一下江雪澜体内的毒该如何拔掉。 不相为谋 第85节 那毒药的药性极为霸道,慢慢侵蚀着五脏六腑,幸而江雪澜内力浑厚,只要不像上次那样妄动内息,想来短时间内不会伤及性命。 他的眼睛便是因为他强行运功,导致不能视物,若是不快些想法子把他体内的毒解了,谁也不知道时间拖久了,他的眼睛还能不能好转。 正反两派,便犹如太极两阵,相生相克,相互制衡,缺一不可。 就好比英雄只有在乱世才是英雄,若是江湖上所有的邪魔歪教彻底消失殆尽,那么正道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 千机教教主的位子总有人要做的,即使不是江雪澜,也会有其他人。 一位受过少林寺恩惠的魔教教主,或者是另一位来历不明的教主,明眼人都知道,该选择前者。 所以,少林是希望江雪澜能够快些好起来的。 这一边,陆宛与无念想尽办法解决江雪澜体内的毒药,另一边,却有人按耐不住了。 入夜,宅中一片灯火通明,主人的卧房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嗑声。 容貌姣好的侍女跪在地上,手中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温度适宜的茶水。 另一旁的侍女手捧痰盂,等床上的人微微向前倾身时,急忙将手中的痰盂递上前。 晏时和身上穿着亵衣,身上披了一件外袍,跟在脚步匆匆的下人身后进门。 床上的人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浓痰,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对着赶来的晏时和开口道:“咱家又做噩梦了,梦到有人来取咱家的性命。” 晏时和站在床边不语,下人们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依旧规规矩矩的跪着。 床上的人漱过口,将手里的茶盏随手一递,立刻有人接了过去。 他摆了摆手,摒退了左右,只留下晏时和在身旁。 待下人全部走光,床上的人伸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明日,你替咱家添一副安神的汤药。” 床上之人,正是数日之前江雪澜来京都拜访过的人。 当年,出岫山庄那一桩惨案,虽是以武当为首的五大派联合起来动手,背后却是朝廷给他们做了靠山。 而文公公就是朝廷那边派出来传信的人。 他自然清楚当年的真相,只是这件事牵扯过多,不仅关系着皇家脸面,还有六派的声誉有关。 他如今只想在府中颐养天年,并不想卷进这些江湖是非当中。 只要那江雪澜一日不死,他便日日做着噩梦,不得安宁。 第86章 抱一会儿 少林戒律森严,时辰一到,大家都回到厢房歇下,偶尔有人起夜,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 隔壁房中传出小义的鼾声,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十分清晰。陆宛在床上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 乱,他的心里实在是太乱了。 人在下意识的反应下不会作假,今日在少林寺门外,江雪澜那脱口而出的语气,分明是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陆宛将双手的拳头握紧,恨不得将脸埋进枕头里哭一会儿。 亏他还特地嘱咐众人不要在江雪澜面前提及自己的名字,结果……都是无用功罢了。 江雪澜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他来的,为何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装成小哑巴,也不去拆穿。 这些话,陆宛是断然拉不下脸皮,跑到江雪澜面前问个清楚的。 再者,令他心乱如麻的还有两件事。 其一是他放心不下小均,虽说小均在蝶谷适应的很好,可他刚把人带回去,便丢下他离开了,也不知小均会不会不高兴。 其二,自然是因为姬慕容。 陆宛自年幼时就乖巧,鲜少也不听话的时候,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江雪澜违背师命。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等姬慕容回来了,冯师伯必然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若是让姬慕容知道他还跟江雪澜纠缠不休,到时…… 陆宛低叹一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姬慕容的责问。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有些羡慕楚寻真,做事情不必瞻前顾后,也不需要考虑后果,何等恣意快活。 人世间走一遭,谁又不想痛快一场。 清晨,昨日那个小僧将斋饭送到院中。用过早饭后不久,无念从院门外走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赭黄色的袈裟,手里拿着佛珠,像是刚做完晨省便过来了。 他来时江雪澜靠坐在床头,修长双手交叉,搭在腹部,眉头舒展开,正与坐在床边的陆宛低语。 “无念大师。” 听见脚步声进门,陆宛起身,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江雪澜也将自己的脸转向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他眼睛上面今日没有覆着白绫,失去了白绫的遮挡,整张脸露在外面,端的是十分俊美。 若是单看他的相貌与气质,更像是哪一家的贵公子,很难与邪魔外道联系到一起去。 无念多看了他两眼,道明自己的来意:“江教主,陆师弟,昨夜贫僧与师父商讨一番,觉得教主身上这毒若是解开,其实并不难。” “莫非方丈有办法?” 陆宛眼前似乎亮了一亮。 比起面色如常的江雪澜,他的反应未必过了些,无念含笑看了他一眼。他自然是能察觉到陆宛与江雪澜之间,似乎很不寻常。 不过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无念收了脸上的微笑,正色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江教主是从从什么时候中了这毒,下毒之人,如今又在何处?” 这些话,其实也是陆宛早就好奇,但一直问不出口的。 江雪澜中毒这件事,说起来,确实蹊跷。 以江雪澜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身边自然少不了想要害他性命的人,更何况他之前已经遭遇过一次毒手,应该非常谨慎小心才是。 一个本该谨慎小心的人,又怎么会阴沟里翻船,落得今天这般境地。 无念的话问出以后,江雪澜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无念以为他不愿意说,便体贴笑道:“若是江教主不便多言,那贫僧再与陆师弟想想其他的办法。” 只是他这毒,也中了不少时日,如果能想到其他的办法,又何必等到今日。 江雪澜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此事……容江某考虑一下,晚些时候再给大师答复。” 见江雪澜有松口的打算,无念到底是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既然如此,那贫僧便不打扰二位,先告辞了。” 陆宛跟着他起身,想去院外送送他,还未等他迈出步子,便觉得身上的衣衫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江雪澜抓住了他的衣服。 眼看无念已经踏出房门,走到了院子里,陆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拂开江雪澜的手。 他往床边凑近了些,微微低下头,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宛儿。”江雪澜低叹一声,摸索着找到陆宛的手,手下一个用力,将他拉到床上。 陆宛连忙用另一只手撑在床头,这才免了砸在江雪澜身上的后果。 “你……” 他原本要责问江雪澜为何无故对他发难,可低头看他时,见到江雪澜脸色难看,眼眸暗沉空洞,心下不禁一软。 “怎么了。” 他用膝盖撑着床板,跪坐在江雪澜身旁,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还不忘用空闲的那只手碰一碰江雪澜的脸。 江雪澜自然察觉到他态度有所软化,他松开陆宛的手,双手握在陆宛紧而窄的腰上,将他往自己面前送了送。 他揽住陆宛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陆宛的颈窝,叹息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们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陆宛僵在原地,如玉一样的脸庞上红了又白,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嵩山脚下的小镇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既有久居于此的寻常百姓,也有不少途经此处的江湖侠客。 陆宛怀里抱着几包药材,脚步匆匆地从药铺里面走出来。 这里的药铺规模不大,有许多陆宛需要的药材都找不到,抓药的小伙计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说是在那边有一家医馆,让陆宛过去瞧瞧,就当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他想要的药材。 陆宛道了谢,顺着小伙计指明的方向赶往医馆。 他有许久不曾好好在街上逛过了,小时候,他一直呆在蝶谷,鲜少有机会出谷。成人后他第一次随着姬慕容出谷,便救下了被薛长老暗算的江雪澜,任谁听完两人的相识,再看看如今的局面,能不道一声孽缘。 怀中的药草有些发潮,好在没有起霉点。 陆宛收紧手臂,无心关注街边的各种小贩,只想早些把药材凑齐。 “小子,站住。” 行至半路,他忽然被一个衣着破烂的江湖道士拦住。 他以为这人拦住他是想拉拢生意,本想着从怀中摸出银两将他打发走,不料着老道目光如炬,紧紧盯在他的手腕上。 陆宛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因为怀抱草药而露在外头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拴着江雪澜送给他的那枚古铜钱。 本来,他为了在江雪澜面前隐瞒身份,这枚铜钱,是被他取下来戴到了脖子上的。 然而江雪澜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小哑巴,他也无法继续装下去,便将这枚铜钱重新带回了手腕上。 见老道一直盯着自己腕上的铜钱看,陆宛以为他想要,想了想,从怀里摸了几枚零碎的铜钱出来。 这几枚铜钱是现今市面上流通的开元通宝,他腕上的那一枚,如今已经不能用做交易了。 “老先生,若是您不嫌弃……便帮我瞧一瞧,我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是否能顺利。” 小义丢三落四,从蝶谷出发的时候,少拿了一个装药的包裹,如今便缺了几味药草。 陆宛下山便是为了凑齐缺失的几味药。 他并不指望这个道士是不是真的能算出自己能不能抓到剩下的几味药,只是他刚好被拦住了,便从他口中讨一个彩头。 不料老道并不接他的话,也不要他的铜钱,他对着陆宛腕上的古钱看了许久,终于问道:“老夫问你,你手上的这枚铜钱,是从哪里得到的?” 陆宛一怔,低头望着手腕,“这……是我一位朋友在通州赠予我的护身符。” 老道闻言,脸上的神色越发奇怪起来:“通州?” 陆宛点头,确认道:“正是。” 不相为谋 第86节 他不知这老道为何要问这枚铜钱的来历,便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老先生何意?” 那老道摇头,掐着手指算了一算,“老夫问你,赠你铜钱的那人,现在是否遇到了难处?” 确实如此,只是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陆宛神色有些凝重,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 “莫要害怕,”老道翻着眼珠子,“老夫年轻时,曾受过一次恩惠,施恩者便是赠你铜钱那人家中的长辈。” “只可惜,未等老夫上门报答,恩人家中便出了变故……老夫不愿欠下人情,又恰好在通州遇见恩人的小辈,便给出了这枚铜钱,并嘱咐过后人,日后若是见到有此铜钱的人遇到难处,能帮则帮,就当报答往日的恩情。” 这枚铜钱是江雪澜送给他的,而陆宛又恰好知道江雪澜的身世。 江雪澜家中的长辈,不正是出岫山庄的人么,而老道说的变故,想来就是庄子上下几百口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一事。 老道为了取信于陆宛,将话说得十分清楚,而陆宛也不敢怠慢,请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陆宛方才犹豫着开口:“您……既然能算到江大哥如今有难,又能否告知晚辈破解之法。” 他说这话,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之下的病急乱投医了。 不料那老道并未推辞,反而问陆宛他能否与江雪澜见上一面。 这便有些为难了。 他说的话,陆宛信了七八成,可他不能保证老道是否真的想要报恩,若是他贸然带着老道进了少林寺,反而害了江雪澜,便不好了。 那老道自然知道他为何犹豫不决,他沉吟了一番,道:“这样如何,你若信不过老夫,老夫便自己登上少林。少林寺的和尚认识老夫,这样,你总该信得过了。” 第87章 不该如此 陆宛先去了附近的医馆,找齐了自己需要的草药,这才与老道一同回到少林。 老道称自己与清律方丈乃是旧相识,要先与方丈叙旧。 只是这少林高僧哪是那么好见的,清律方丈日理万机,平日里鲜少露面,陆宛来少林这些天,也不过是在刚来的那一日见过方丈。 那老道神秘一笑,只道:“你这后生先去忙,老夫想与什么人见面,自然有老夫自己的法子。” 陆宛瞧他不像是托大的样子,又急着回去处理手头的药材,少做迟疑,便与老道在门口告别。 老道停留在原地,笑呵呵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你与那姓兰的小子,关系不一般吧。” 此话一出,陆宛手中的药包险些掉落到地上。他伸手捞住药包,回头看了老道一眼:“老先生,方才在路上,您不是答应过晚辈,要隐瞒江大哥的身世吗。” 出岫山庄一事,是六派之耻。少林并不知道江雪澜是出岫山庄的人,陆宛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只是想到他们连兰琦华都容不下,若是知道了江雪澜的身世,岂不是要趁着他受伤,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陆宛回到小院,招呼小义出来,两人一起将发霉的药草清洗晾晒。 正蹲在木盆前忙活着,院门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小义甩了甩湿漉漉的双手,从地上起身,好奇地看往门外。 无念在前面引路,带了一个江湖道士打扮的老头进来。 陆宛连忙起身,冲着老道士恭敬地唤了声“前辈”。 小义看了陆宛一眼,虽不知老道是谁,但也有样学样,跟着陆宛鞠了一礼。 老道要与江雪澜单独见一面,留下其他人在院中。无念拿起摊在油纸上的药草看了一眼,笑微微说道:“陆师弟需要药材,为何不来找贫僧。” 陆宛摇摇头。 江雪澜身为千机教的教主,如今借住在少林,得少林的庇护,本就有些打扰,又怎好问少林取药。 既然无念带着老道过来,想必老道已经见过了清律方丈,陆宛手里拿着一把连翘,看了江雪澜住的那间房一眼,犹豫着问道:“不知道那位老前辈……” 那老道既然认识少林的清律方丈,想来不是什么寻常身份,陆宛实在好奇他的来历,本想问一问无念是否知道,不料无念却道:“那位老前辈已经隐世多年,他的名讳贫僧不便告知。不过前辈是贫僧师父的旧相识,还请陆师弟放心。” 不便告知……陆宛垂眸不语,心中暗自猜想,老道恐怕是与小均爷爷一般的人物。 小均的爷爷是他们蝶谷的老前辈,是位能人,想来,那位老道也是很有些本领在身上的。 见陆宛凝眉深思,无念不由道:“陆师弟,贫僧无意隐瞒,只是老前辈的身份确实不方便……” 陆宛闻言一愣,很快便醒悟过来,原来是无念看陆宛久久不回话,以为陆宛不高兴了,这才出言解释。 陆宛不得不表明自己并没有不高兴,刚才不说话,只是在想江雪澜身上的毒该如何去解。 在他们两人在院中闲谈时,屋内的老道也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身材高大的青年端坐在床上,脸上虽然带着病容,不过精神倒是很好,丝毫不见在陆宛等人面前的颓意。 江雪澜与老道早在通州便见过一次,老道道破他的身份,江雪澜多疑,自然派手下打听过老道。 老道的名号,向前数个三四十年,在江湖上也是十分响亮的。 他与江雪澜的祖父,出岫山庄上一任的老庄主同辈。 当年,这位老道,还有峨眉山下开点心铺的梅公,江雪澜的祖父兰庄主,以及老道的师弟,并称为梅兰竹菊“四君子”。 这四人当中,江雪澜只见过自己的祖父,还有梅公。 如今尚在人世的,便只有面前这位老道和梅公。 二人皆是避世,梅公与自己的妻子桂婆婆隐居在峨眉山下,他们其实有许多去去处,选择留在峨眉,也是方便保护着兰琦华。 老道自从自己的师弟仙逝之后,便出走师门,云游四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江雪澜虽然没有见过老道,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老道却常常登门到访,因此才认得江雪澜。 他在通州将自己的信物交出,不料江雪澜为了哄陆宛开心,转手就赠给了陆宛。 不得不说,他在少室山下遇到戴着古钱的陆宛,实在称得上是机缘巧合。 若是江雪澜没有将那枚古钱送给陆宛,又或者陆宛不够珍视他送的东西,没有随身佩戴,那老道也不会得知江雪澜如今的处境,前来相助。 老道是老庄主的故友,江雪澜在他面前只能自称小辈。 好在江雪澜并不拿乔,将自己离开千机教前往京都的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老道听了他的话,先是深深吸进一口气,半晌之后又重重地叹出来:“山庄一事,老梅没有告诫过你,切莫追究吗?” 他话中有训斥的意味,江雪澜深色莫测,低声道:“自然。” 无论是他的姑姑兰琦华,还是梅公和桂婆婆,都让他不要追究。 只是山庄上下几百口性命,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奶娘,全部都死于非命,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他本该是霁月清风,芝兰玉树的出岫山庄大公子,而不是为正道难容的魔教教主。试问,面对着如今的这一切,他该如何能做到放下仇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辈,”江雪澜垂眸,淡淡道:“您的好意晚辈心领,只是灭门之仇,晚辈铭记于心,不能忘怀,也不敢忘。” 老道早就料到结果会是如此,又是一声长长叹息,伸手要为江雪澜把脉。 江雪澜有内息护住心脉,性命倒是暂且无忧。 老道收回为他诊脉的手,睁开眼看了江雪澜一眼,“老夫问你,你可是想好了,一定要报仇?” “此仇若是不报,晚辈死不瞑目。” “好,”老道点点头,却是有些欣慰:“有几分你爷爷当年的风范。” 他说,江雪澜身上的毒,若是他师弟在世,尚且能试着解一下,单凭老道一人的本事,恐怕难解。 老道虽解不了江雪澜身上的毒,却有其他的法子。 江雪澜内息浑厚,身上这毒伤不了他的性命,却也导致他用不了武功。 老道神色郑重,“你爷爷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这条命便是你爷爷的。如今你身处险境,老夫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接下来老夫要传授你的,乃我道家心法,习武之人,气通十二经脉,经脉与脏腑相通,以你此时的境地,强行运功,便有伤及脏腑的风险。而老夫传授与你的功法,另辟蹊径,可保你经脉无恙,他日你若得了解药,也不会有后患。” 言罢,老道竟不等江雪澜开口,便将道家心法口述给江雪澜。 他一共口述了三次,问江雪澜记住了没有。 早在老道口述第一遍的时候,江雪澜便尝试着按照老道给的心法运功,在体内滞留多日的内息果真流转起来。这一转,犹如江河湖海,滔滔不绝,畅通无阻。 老道给的这心法,想必是独门秘籍,江雪澜神色凝重,起身下床,面向老道,双膝跪地,重重一拜。 “晚辈在此谢过前辈。” 老道受了他这一拜,伸手将他扶起,“如此,老夫也算还了那一命之恩。” 他将师门密法传与一个外人,实属大逆不道,往后恐怕都要活在对师门的愧疚当中。 陆宛将药材洗洗晾晾,无念暗中记住了他洗晾的几味药,不声不响地拆人送了过来。 送药的小僧上门时,陆宛有些惊讶,小僧道:“师兄担心药草失了药性,特地嘱托贫僧送一些新的过来。病人为重,还望陆施主收下。” 陆宛接过药仔细看了看,发现正是发霉的那几样药草。 他感激地看了小僧一眼,本想请他带路,亲自去找无念道谢,不料无念早就猜到此举,让小僧代为转达:“师兄说,这些都是分内之事,陆施主不必挂心。” 陆宛拿着新药去到厨房,小义正蹲在灶台前点火,他用力吹了几口气,将火苗吹得旺盛了些,扭头冲着陆宛笑道:“师兄,你来了,药材都带来了吗?” 陆宛点点头,着手收拾药材,准备煎药。 小义烧着火,嘴巴喋喋不休,一会儿问陆宛山下好不好玩,一会儿又说自己也要去佛祖面前烧一炷香,保佑他家人平安。 陆宛听了一会儿,手中的药材全部都理好了,便让小义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自己来。小义恰好交了几个新朋友,满心欢喜地去找他们问请香的事宜去了。 陆宛则留在小厨房,蹲在灶台前看火。 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后,汤药才煎好。陆宛取了一块厚布,包在煎药的罐子上,将黑乎乎的汤药倒出来。 老道与江雪澜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陆宛端着汤药回到院子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把汤药端给江雪澜,看着他喝下去,陆宛忍住心中的疑问,什么都没有问。 他能忍住不问,江雪澜却忍不住不说。 递出喝完汤药的空碗,不等陆宛端着碗离开,江雪澜从身后一把搂住他的药,将他带到了怀里。 陆宛来不及惊呼就被江雪澜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也知道这里是少林,低声道,“嘘,当心惊动了门外的和尚。” 陆宛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雪澜松开捂在他嘴上那只手,滑到陆宛腰间揽住,将脸埋进陆宛的后颈,嗅着他发间的药香,低低唤了声宛儿。 陆宛惊疑道,“你的嗅觉恢复了?” 江雪澜没有瞒他,更何况这种事也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 “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宛坐在他怀里,一时间忘记起身,当即就要找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不相为谋 第87节 若是现在把脉,有些事情可就露馅了。 江雪澜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指,双手掐在他腰间,把他往床上拖了拖。 “宛儿,”他抓着陆宛的手,手指摸到手腕上,捻着那枚古钱,“这是什么。” 陆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他怕江雪澜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留着这枚铜钱,手忙脚乱地从江雪澜身上起身,拿着空碗要走,只说让江雪澜好好休息,自己明早再过来。 陆宛离开后江雪澜并未松懈,而是端坐在床上继续运功,最好是在明日之前有所突破,届时便可以隐藏自己的脉象。 第88章 重蹈覆辙 侍女端着汤药过来,晏时和亲手接了,端到床边侍奉。 文公公由下人扶着坐起身,背靠床头的软枕,抬手挡了一下,并不急着喝药,“咱家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晏时和舀起一勺汤药放凉,递到文公公嘴边,温声道:“不曾听说。” 那便是没有消息。 文公公喝下一口药,咳嗽两声,伸手抚着胸口顺气:“这几日,多亏有你陪伴左右。” 文公公幼时便进宫伺候皇上,没有留下半个子嗣。本以为自己老无所依,没想到这几日,晏时和一直侍奉在他身旁,任劳任怨,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一开始,文公公吩咐事情时还会让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退下,最近这几天,晏时和倒是可以留下来了。 文公公喝下了安神的汤药,又服下两粒药丸,用茶水漱了漱口。 “当年,出岫山庄那桩案子,你父亲也参与了。”放下手中还剩一半茶水的白盏,文公公斜了斜眼珠,看向一旁的晏时和。 他在宫中侍奉天子大半辈子,如今到了养老的年纪,本该在京都的府宅中颐养天年,却因为出岫山庄一事夜不能寐,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刀子。 出岫山庄的那桩灭门案,牵扯的势力太多,他当年不过是一个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哪里会想到六派做事这般不干净,留下了尾巴。 文公公道:“事关六派颜面,他们必然会守口如瓶。若是他们知道出岫山庄的后人尚在人世,为了掩埋真相,恐怕会对其他的知情者下手。” 这桩陈年秘事,晏时和幼时就在自己的父亲口中听过一二,后来到蝶谷拜虞君儿为师,虞君儿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偶尔会在他和晏清河面前提到几句。 绕是如此,文公公说起这桩旧案,他还是倾耳而听,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对家父下手?” “不错。” 武林正道与邪魔外道最大的差别,便在名声二字上。这简单的二字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名门大派的头顶,为了维护门派的声誉,所谓的正道之人,恐怕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江雪澜的性命留不得。 必须要在六派得知他的存在之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师兄!” 小义手里提着竹筐,气冲冲地走进房中,绕着木桌转了一圈,还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 陆宛见他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猜到他又跟着寺里的小沙弥出去挖野菜了。他递出一块帕子让小义擦汗,重新给他添了一杯茶。 小义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道:“师兄,我们昨天挖回来的野菜,就晾在外面的石台上,被鸟拉了!” 不但拉了,还拉了好大的几泡,把大家都恶心坏了。那几个小沙弥说洗洗还能吃,小义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跟着小沙弥们上山采挖了几个时辰,还等今天晚上吃上素包子呢。 小义只顾着生气,陆宛却奇怪道:“那些小师傅经常去挖野菜,怎么会不知道挖回来的野菜不能晾在外面。” 小义摇摇头:“他们说以前没遇到过那种事,而且——” 说到一半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瞧着那些排泄物,跟大师兄养的鸽子很像,山里哪来的鸽子,大约恰好路过此处的信鸽。” 信鸽怎么会飞到山里来?陆宛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给少林送信的鸽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房中陪小义坐了一会儿,又要去江雪澜房中看看。 也不知道那天见面,老道给江雪澜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江雪澜这几日恢复的很好,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 陆宛跪坐在床边为江雪澜施针,收针的时候留意到他背上沁出的血珠不似之前那般泛着乌红色,而是有些鲜艳的红色。 他卷起针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在江雪澜的眼前晃了晃。 原本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江雪澜睁开双眼,眼瞳涣散,并无焦距,不过还是一把抓住了陆宛捣乱的手:“做什么。” 陆宛动了动手指,没有挣开他的手,只得乖乖道:“我在想,你的嗅觉已经恢复了,眼睛应该也快好了吧。” 他其实是想问一问,江雪澜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能看见了。 他不知这几日,江雪澜修炼了老道给的功法,每到夜深人静,便试着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体外。最开始修习的那几晚,因为急与功近,他险些经脉逆行,将毒素扩散至全身。 好在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再急着将毒素逼至体外,反而全部逼至左边的手臂中。 这样做,虽然左手臂受到限制,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再受毒素的影响。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废一条最没用的手臂,比起还未报的血海深仇,根本不算什么。 江雪澜躲在少林养伤,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外面却并不太平。 不知是什么泄露了少林私藏魔教中人的消息,已经有好几波人前来求见清律方丈,试图查探消息的真伪。 再有就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要与扶风郡主成亲了。据说是扶风郡主离家出走,得少庄主相助,对他一见倾心,回京以后便找太后为自己赐婚。 江湖上人人都说,折柳山庄攀上皇亲国戚,是件好事,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提起了当年的出岫山庄。 出岫山庄虽然没有与朝廷联姻,却一直与朝廷做生意,到最后还不是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这折柳山庄,近来风头十足,莫非是要走出岫山庄的老路,重蹈灭门覆辙。 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想搭上皇家这颗参天大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出岫山庄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无人得知这话是究竟是从何人口中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在各地的江湖侠客口中流传开来。 就连整日待在少林的小义也听说了。 小义性格活泼外向,最喜欢与人聊天,近来又常常有人来少林做客,小沙弥们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避着小义。 这群小沙弥只知道寺中确实有客人,却只知道客人是从蝶谷来的,并不知道院中还藏着一位魔教教主。 “折柳山庄的少庄主,不就是孟大侠吗。” 小义在小沙弥那里听了一耳朵,又想起自己跟随虞君儿去峨眉参加徐襄寿辰的时候见过孟青阳,而且孟青阳与陆宛的关系似乎不错。 于是他从外面回来以后便告诉陆宛:“孟青阳,孟大侠他要跟郡主成亲了。” “哦?”陆宛还未搭话,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江雪澜面露微笑,接道:“是桩喜事。” “是啊,”小义感慨道,“孟大侠好福气,那可是郡主啊。” 顿了一下,他细看江雪澜一眼,“江公子今日气色真不错。” 不止气色不错,心情也十分不错的模样。 当然,后面这句小义并未说出口来。 江雪澜看似随意地与小义聊了几句,实则把小义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全都套了出来。 陆宛只当他是在院子里呆久了太闷,所以需要消遣,于是托着下巴坐在旁边听他和小义一问一答,时不时搭上一句。 至于折柳山庄要与王府结亲的消息,他并没有全信,只以为是小义从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孟青阳虽为折柳山庄的少主,然而并不需要处理庄子里的事务,来去如风,十分潇洒自如。他若是要娶亲,成亲的对象也该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裴盈儿。 孟青阳每每在外面游历一番,总是要回一趟荆州,去裴员外府中见一见裴盈儿,同她讲讲自己在外面的见闻。 是以裴盈儿虽为闺中小姐,见识却很广。 孟青阳对她有意,她自然不必多说,对孟青阳大概也是有几分心悦的。 这二人家中世交,且自幼相识,而那位扶风郡主,与孟青阳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又怎么会对他生情。 小义不知陆宛所想,他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京都和郡主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因此觉得这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还想继续说几句,又听江雪澜问他:“你说这几日来少林拜访的人很多,都是些什么人?” 小义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把从小沙弥那里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笑道:“他们非说有魔教中人混入了少林,你们说这不是瞎扯是什么呵呵呵呵——” 他说到一半便笑起来,他笑,江雪澜也跟着低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小义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些人说少林混入魔教的人,那人指的是谁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千机教的教主,可不就是那些人前来询问的魔教中人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咽了口唾沫,眼珠朝陆宛的方向转了转,干巴巴道:“师兄你饿不饿,我去后厨给你拿几个包子?这个时辰,想必素包子已经出锅了。” 第89章 佛门净地 傍晚时分,赵午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竹筒。 几位从分部赶来的舵主早就在书房等候多时,见他回来,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左护法。” “坐。” 赵午压了下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房中这几人与赵午和闻人语一样,皆是江雪澜继任教主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年都分散在教中各分部,看似毫无威胁。 赵午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来横放在桌上,在桌旁落座。 武器离手,代表他对在座的诸位十分信得过。 不等他坐稳,坐在不远处的一位舵主便着急地伸长了脖子,“赵兄,你让我们散布消息,说有少林收留了邪教中人,恕我直言,那人可是我们教主?” 江雪澜多日未曾有过消息,几位舵主派人到教中问了一遭又一遭,得到的回信都是让他们先稳住,不要惊动了薛长老等人。 这回信怎么听怎么敷衍,开口问话的这位舵主是个急性子,倘若不是知道以赵午的为人,肯定不会做出背叛教主的事情,都要怀疑是不是赵午被薛长老收买了。 赵午动作不紧不慢,将竹筒放在桌上,淡淡一笑:“正是。” 问话的舵主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胡闹!赵兄你这不是胡闹吗,放出这种消息,岂不是将教主给卖了?” “王兄稍安勿躁,”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女管事押了口茶,慢悠悠道:“赵护法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更何况,赵护法今日把大家伙都叫来,想来也是要给大家一个说法吧。” 说罢,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光锐利,望向赵午。 她这话一出,看似是在帮赵午说话,实则是在试探。 不相为谋 第88节 一时间,众人顾不得安抚爆脾气的王舵主,全都看向赵午,你一言我一语,希望赵午给个说法。 “是啊,赵兄,不要打哑谜了。” “兄弟们敬你伴在教主左右,所以才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眼下教主不在,赵护法总要给个说法。” “诸位。” 赵午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竹筒,“赵某早几日便与教主取得了联系,这几日传下去的消息,皆是教主的吩咐。不过此次将大家全都叫来,却是赵某本人的意思。”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竹筒递与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坛主。 那坛主半信半疑地接了,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打开一看,面色微变。 “如何?”女管事眯了眯眼,眼中泛起精光。 “确实是教主的笔迹,也是教主的意思。”坛主说完,将手中纸条递给了下一位。 赵午双手交握,看着众人将纸条传阅完。 在场众人都收到过江雪澜的手书,这么多人看过纸条,却无一人质疑纸条的真伪,自然说明纸条没有问题。 “不知赵护法把我们召开,有什么吩咐?” 凑齐这么多人,总不会只是为了让大家看一张纸条。 开口询问的人,依旧是那位女管事,她姓肖名珍,不在各地分舵,而是在教中担任一个小小的管事。 看似没有实权,各殿长老明面上传到下面的消息却都要经过她手,自然也可以在其中做做手脚。 赵午低叹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与方才相似的竹筒。 “叫大家过来,确实有要事相托。” 江雪澜前几日寄回来的书信中,差给他一个任务,整个教中,除了他以外,似乎难以找到另一个能完成任务的人。 只是江雪澜不在教中时,教中事务都由赵午代理,少主也是他亲自教养。 他若是骤然离开,会引起薛长老等人的怀疑不说,江离也无人看管。 “所以你是想将少主托付给我们?” “不,”赵午摇了摇头,“赵某会带着少主一起离开。把大家全都叫过来,不过是为了不让薛长老轻举妄动,除你们几人之外,我还给另外几位中立的舵主传递了消息,以议事为由将大家召回教中。” 到时候有这么多分部的人在,薛长老哪怕有贼心,也会忌惮诸位分部的舵主。 肖珍点头,“只是少主……” 赵午道:“届时将少主留下,恐怕更不安全,请诸位放心,赵午以自己的人头担保,必定会保护好少主。”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肖珍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美目在房中一转,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右护法。” 半月之前,闻人语可是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了,只是回来以后都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肖珍与闻人语虽合不来,但也听说她的脸上被划伤了,有心探望,却找不到人。 赵午摇摇头:“教主派遣了其他任务给她,估计是不方便透露。” 莫说肖珍,就连赵午也仅仅见过闻人语两面,闻人语回来以后先是告诉赵午,教主即将去往少林,让赵午想办法联系上教主,随后便要来一匹好马,急匆匆离开了。 赵午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猜测江雪澜吩咐了别的事情交给她去做。 少林这几日可是热闹非凡,外面的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他门派心中有疑,接连派人过来探听消息。 作为六大派之一,少林的影响非同小可,倘若少林真的如同外面的传闻那般,包庇了魔教中人,那可真是令人心寒。 清律方丈身为方丈,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的,于是接待各位江湖侠客的任务大多落到了无念头上。好在无念的口风十分严,鲜少有人能从他的口中套出话来。 即便是这样,上门的人依旧令他难以应付。 光是众门派派人过来询问也就罢了,这一日,居然有两个黑衣人,说是从京中过来的。 怎么会惊动朝廷的人? 无念心中虽觉有异,依旧好生招待这二人。 这二人态度傲慢,入座以后便不客气地问道:“听说少林包庇魔教宵小,我们大人十分在意,特地派我二人前来将其处理掉。我问你,人现在在哪儿?” 听他们的话,似乎是已经确定有人藏在少林当中。 这二人正是文公公派出来的手下,他们奉命将身重剧毒的江雪澜处理掉,却寻不到江雪澜的踪迹,如今外面人人都在传,少林收留了魔教之人,他们二人一合计,那人恐怕就是江雪澜。 这二人一直没有完成文公公吩咐的事情,本就有些心急,又自诩是朝廷的人,少林的秃驴们应该不敢忤逆他们的话,于是便开门见山,上来就问无念要人。 无念给二人倒茶,微微一笑道:“属贫僧愚昧,听不懂二位施主的话。” “哼,”黑衣人冷笑,“大胆和尚,真以为我二人是吃素的?我就问你,躲在少林的人,是那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江雪澜,是否?若是你痛痛快快交出那魔头,我二人还能替你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当作无事发生,否则,只能以包庇魔头的罪名,将此事上报给圣上。” 无念神色未变,“二位施主莫要轻信外界蜚语。” 见无念油盐不进,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向着无念出掌,另一手从身后摸出武器来。 他二人居然假意上缴兵器,还藏了短刀在身上。 无念神色一变,飞身避开他二人偷袭,声音不怒自威:“佛门净地怎可舞刀弄枪,罪过罪过。” “呵,死秃驴,官爷劝你快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无念无意与这二人缠斗,便一直躲避,想将这两人引到外面去。 不料这两人发现了他的意图,居然放弃了追逐无念,转而去袭击厢房中供奉的小佛像。 这样一来,无念为了保护佛像,不得不参与战局。 黑衣人杀手出身,武功招数阴毒,一人骚扰无念,另一人一心去毁坏佛像。无念的武功虽然高强,却要招架他们的黑手,还要分身去保护佛像,没过多久便有些疲惫不堪,额角微微冒出些汗珠来。 “大师小心!” 三人正酣战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脆呵,无念一脚蹬在离自己最近那个黑衣人手中的短刀上,借力向旁边一躲。 几道破风声袭来,两个黑衣人顿时觉得四肢麻痹,无念借此机会,冲上前一一将他们制服。 将二人点了穴放在地板上,无念退后几步,回身一看,只见陆宛一身青衣,肤如白雪,单脚踩进门槛,另一只手似乎捏着什么东西,神色异常凝重。 他先是看了那二人几眼,见他们确实失去了行动力,这才把另一只脚也踏进门槛,双手合十,冲着佛像拜了拜道:“弟子在情急之下动了银针,还望佛祖原谅。” 无念哑然失笑,也作双手合十状:“阿弥陀佛,陆师弟怎会来此。” 陆宛垂下眼帘,略有些腼腆道:“我想来前面烧几柱香,绕来绕去便走到了这附近,被打斗声吸引过来了。” 他神色与语气诚恳,只是话中有几分真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念却点头道:“请师弟稍等,我将这二人押送到忏悔堂,交给长老处置,随后便为你引路。” 陆宛眼睛一亮,当即露出一抹笑,谢道:“多谢大师。” 第90章 怎么舍得 无念将两个黑衣人交给忏悔堂的长老,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这才回去带着陆宛前往佛堂。 陆宛虽然是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出门,遇到无念与黑衣人打斗实属有意。 但他方才的话真假参半,就算这次不被黑衣人引出来,他也要找时间去佛前拜一拜。 将他带到佛堂之后,无念称还有其他事要忙,请陆宛自便,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陆宛自己找了香柱,点了三根供到香炉中,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就是几个时辰,小义到处找不到他,问了无念才寻到这里来。 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告诉陆宛,陆宛起身,双腿发麻,走路都有些不灵便。 小义扶了他一把,等走出佛堂,吞吞吐吐道:“陆师兄,我……我在后院捡到一样东西。” “是什么?”陆宛见他犹犹豫豫,以为他捡到了他人之物,温和一笑,“无妨,捡到了还回去就是。” 不想小义却摇起了头,“不是,师兄,请随我来。” 小义带陆宛去了后院的小树林,那里有一些新土。 小义在旁边捡了根树枝,从土堆里挑出一块手帕,手帕上染着一些干涸的血迹,颜色发乌,还有些褪色,看样子已经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 陆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雪澜的房间,惊道,“你为何会发现这个?” 放下树枝上的手帕,小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到后面来小解,见这一块似乎埋了东西,就……” 见陆宛皱眉,他连忙道:“师兄,你说这会不会是江公子埋在这里的,他吐血了?” “八成是。” 陆宛蹲下身,原本想捡起地上的手帕,又想起小义说他在此处小解,动作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去捡地上的手帕。 他思忖道,江雪澜为何要偷偷摸摸将手帕埋在这里,偷埋就罢了,还要刻意露出一些来,简直是故意引导着人去发现。 他在心中暗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这个人了,这么说似乎也不对,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看清过这人。 陆宛的性子不像小义那般咋呼,即使是心里有疑虑,面上也默不作声。他不知江雪澜故意留下那手帕让人寻到,究竟是何意,便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去问他。 不料他这一回,确实是冤枉了江雪澜。 江雪澜自从修炼了那老道留下的功法,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他本就天赋极佳,悟性也高。可以动用内息之后便将大部分毒素压制在左臂中,也逼出体外一小部分。 他原本是想把沾了血污的手帕处理掉,处理到一半的时候,转念一想,这后院满地的落叶,不像是经常有人过来的样子,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他乃一教之主,这般偷偷摸摸,本就十分不像样。 如此一想,他便把帕子随手丢下,脚下一拨,用泥土虚虚掩盖住,不曾想被尿急来不及去茅房的小义给发现了,还告知了陆宛。 房中飘着苦涩的药味,江雪澜一口将汤药喝完了,把碗放在一旁,忍不住抬起手腕嗅嗅,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被这些苦药腌入味了。 陆宛收走空碗,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在床边坐下。 “宛儿。” 江雪澜只道他想陪自己说会儿话,便直起身,眼眸中含着笑意。 他的眼睛这几日好了许多,能隐约看到面前的人影,他朝陆宛身旁靠近,被陆宛一把抓住了手腕。 习武之人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一些,陆宛抓住他的左手,微微皱眉,觉得这手的温度有些低。 不相为谋 第89节 稍作迟疑,他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蹭到江雪澜身体的其他部分,发现与身体的其他地方想必,江雪澜的左臂温度确实要低一些。 他刚想去摸江雪澜的右手臂,还未碰到,就被江雪澜用左手制住手腕,作乱的那只手被牢牢地控制住。 江雪澜靠近了些,陆宛闻到一股浓重的药香。 “宛儿,为何一直摸我,可是对我的身体感兴趣了?”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要把自己激走,陆宛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承认道:“是。” 江雪澜挑了挑眉,收紧握在陆宛腕上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哦?” 他的力气怎么会这般大! 陆宛心中对他的怀疑更深,他目光闪了闪,瞅准机会,猛地将另一只手抓向江雪澜的右手臂。 这是这样一来,陆宛像是主动投怀送抱一般,身子向前栽倒,直直撞进江雪澜怀里。 江雪澜为了稳住身体,不得已用右手臂扶了他一把。 陆宛的目光闪了闪,抬眼看向江雪澜:“你果然……” 他二人此时的动作是紧紧贴在一起,胸膛对着胸膛,陆宛抬脸,江雪澜便顺势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陆宛呆呆地望着他,生生忘掉了自己没有说完的话。 他没想到江雪澜竟这般……不要脸,居然在佛门净地对他做出这种事。 江雪澜察觉到怀里人骤然僵硬的身子,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触碰,当即叹息一声,却不舍得将他推出去。 “宛儿,你我……”他难道想要说几句体己话,不料陆宛抬起手,一把盖在了他的嘴上。 陆宛此时本就心乱如麻,见江雪澜要开口说话,下意识地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不能听的混账话。 “你……你先不要说话。” 陆宛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仍被他攥在手心,他转动一下手腕,“先把我放开。” 他的声音有些抖,江雪澜知道他面皮薄,现如今大概是不知所措了,便依他的意,放开了左手。 得到自由之后,陆宛往后退了退,拉开与江雪澜之间的距离,稍微稳下情绪,一脸正色地问道:“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倘若今天不问,明日再想继续问,恐怕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江雪澜早就知道瞒不住他,却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被他发现。 他苦笑一声,将左手举到身前,眯起眼睛,望着眼前的虚影。 “早在前几日,我便发现左手有些不对劲。” 伸手理了理衣襟,陆宛皱起眉头:“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一阵沉默后,江雪澜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告诉你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这样了……” 见他这副模样,陆宛不禁想起,初见时这人就满身的傲骨,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自从他中毒以后,确实收敛了的许多。 他心中大概也受不了这种落差,所以才不愿意把自己的伤痛说出来。 思及此,陆宛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许,语气也柔和了些:“我为你解毒,你不告诉我,又能告诉谁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因此轻看你,为何还要……” 此话尚未说完,他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竟又被江雪澜拉近了怀抱里。 陆宛整个人被江雪澜包揽在怀中,鼻子抵着他硬邦邦的胸膛,挣扎了几下无果,微微恼了:“你——” “如月啊如月。” 江雪澜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久违地唤起了他的乳名,甚至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自顾自地低语道:“你可叫我怎么办才好,我怎么舍得放过你。” 京中府宅。 文公公派出去的两人传回江雪澜在少林的消息之后便音讯全无,等了几日也无下落,他又急又怒,坐在太师椅上咳嗽起来。 晏清河坐在一旁巍然不动,还是下人走上前来替文公公抚了抚后背,待他气顺以后递上一杯温茶。 退下的时候,她看了晏清河一眼,心想这晏府的长子,果真如同外界传言的那般,比不上二子的左右逢源。 晏清河看着文公公饮下半杯茶水,语气冷飕飕道:“文公公,气大伤身,还是少动怒较好。” 晏时和在府中的时候,可是一直叫文公公为爷爷的,他也嘱咐过晏清河,注意自己的言行,但是要让晏清河唤一个阉人爷爷,他自然是不肯的。 更何况,他和晏时和都被召回京中,为的就是给这阉人治病。 一想到因为回京错过了与陆宛相会,他看向文公公的眼神就越发不善。 文公公早就知道晏家的长子性格乖张,十分桀骜,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自然也犯不着与一个孙辈的孩子置气。 因此他放下茶盏,对晏清河笑道,“让二位过来陪着咱家,确实有些委屈了。” 他一开口,晏清河脸色更不好了。 他总觉得这公公说话不阴不阳,似乎是谁嘲讽谁一般。 不过是一届太监,离开后宫也便是离开了皇家的庇佑,到底有什么可嚣张的。 晏清河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文公公不与他置气,面上露出几分笑来:“咱家听你弟弟说,你与那千机教的教主,似乎有些过节。” 过节自然是有,不仅有,还是十分大的过节。 晏清河曾败在江雪澜手中,还是当着陆宛的面落败,这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晏时和竟敢将此事说与外人听? 晏清河眯起眼睛,手下的黄梨木扶手裂开一道缝隙。 这也变相承认了文公公方才的问话。 文公公摇摇头,心中暗道,年轻人,气性太大,喜怒都形于外表,迟早要吃大亏。 但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文公公抓住晏清河与江雪澜的矛盾,继续激他:“咱家听说,那魔头如今受了伤,现如今就躲在嵩山少林寺中。” 晏清河比晏时和好糊弄的多,晏时和看似很好说话,但是想让他替人办事,难。 他必须知晓一切,权衡一番利弊,到最后也不一定会帮忙。 晏清河就不一样了,他只需要稍微刺激一下,便足矣。 果然,文公公的话音落完不久,晏清河目光微动,看向他:“此话当真?” 第91章 再来一局 现如今,外界流言四起,江湖动荡,少林寺宾客不绝。后院中的厢房却丝毫不受影响,十分安逸平静。 眼看着天气入冬,越来越冷,房中燃起了炉火。 清律方丈拆人送来了蓝色的粗布棉袄,虽然厚重笨拙,但是穿在身上非常抵御寒冷。 算算日子,他们来少林也有将近两月了。 陆宛身上穿着粗布蓝袄,从外面回来后关好房门,从怀里拿出两个尚且带着余温的油纸包。 大概是年节将至,山下的小镇热闹非凡,陆宛看见了好些卖点心的小贩,热情地站在路边招呼,便装了一些桂花糕回来。 他坐在桌前打开油纸包,准备分一些出来拿给小义。 桌子附近飘着桂花糕的香气,陆宛撕下一块油纸,刚准备把点心分一分,房门便被人敲响了。门外响起无念的声音:“陆师弟在吗?” 陆宛一边应声,一边起身去开门。 无念身上的穿着比他单薄多了,一件灰色的小袄,外面罩一件看起来颇为厚实的袈裟。 “陆师弟,”他垂着眼,面带笑容道:“你的师兄来少林做客,此时正在前室的客房中,可要随贫僧去看看。” “师兄?” 陆宛惊讶道:“不知是哪一位师兄,为何会来少林。” 无念闻言苦笑,没说是哪一位,只说:“自然还是为了前阵子的传言。” 此言一出,陆宛的神情却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他自幼与那两位师兄一同长大,自然了解他们,这二人都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怎么会因为一句少林包庇异端的传闻便亲自过来一趟。 来少林的客人正是晏清河。 陆宛的猜测不假,他的确不是爱管闲事之辈,只不过,他恰好与江雪澜有些私仇,而躲在少林的魔教中人,又刚好是江雪澜罢了。 落井下石虽听起来有些不齿,不过晏清河向来不在意自己在外人眼中的名声。 他是晏丞相府中的嫡长子,出身名门,又是蝶谷的大弟子,哪怕行事乖张一些,只要不入歧途,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他在文公公哪里得知了江雪澜的消息后,便直接从京都赶来少林,因此并不知道陆宛也在。 晏清河的身份非同小可,他既然是从京中来,自然代表的是朝廷。 更何况,江雪澜一事,蝶谷是知晓的。 几位知情的长老亲自接见了晏清河,将他留在客房中饮茶,晏清河虽有些不耐,但是给足了这些长老面子。 他身上披的大氅挂在不远处,此时身上只剩一身纹着复杂花纹的黑衣,身材高大匀称,面上虽没有显露什么,一直在茶盏上摸索的拇指却暴露了他焦躁的心情。 那几位长老并不知道晏清河此次来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只能拖着时间等陆宛过来。他们都是蝶谷的弟子,又是师兄弟,有些话,由陆宛来问,比他们问要好得多。 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无念道:“师叔,弟子将人带来了。” 晏清河眉头一挑,抬眼向门外望去。 他本以为无念将他要找的人带来了,不料,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却是他许久未见的师弟陆宛。 “师兄。” 陆宛进门后先低低唤了他一声,随后一一拜见了在场的诸位长老,这才看向晏清河。 晏清河猛地从座椅上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宛儿,你为何会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陆宛明显不是很想说的模样,他看着晏清河,问道:“师兄又为何来?” 这也正是在场的诸位长老想要知道的。 晏清河一怔,他来少林,自然是找江雪澜报仇的。 眼下当着陆宛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于是他便说:“少林是影响一方的大派,京中传言四起,父亲特地派我过来探探虚实。” “阿弥陀佛。” 不相为谋 第90节 晏相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一位长老双手合十:“居然惊扰了晏相。” 陆宛却不太相信晏清河口中的话。 即便少林是影响一方的大派,那又如何,少林收留魔教中人,只会影响到六派的声誉,心系此事的应该是六派,还有一些依附于六大派的小门派。 这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晏清河的父亲,竟是当今丞相……一国之相,事务繁忙,又怎么会特地派人来少林确认一个传言的真伪。 联系到至今还关押在忏悔堂的两位黑衣人,陆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晏清河是京中贵客,他要留宿,少林自然为他准备了宽敞舒适的客房。 可他不在自己的客房呆着,反而跟在陆宛身后。 “如月,”左右无人,晏清河唤着他的乳名,追上走在前头的陆宛:“你还没有告诉为兄,你为何会在少林。”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大手握上陆宛的肩膀。 陆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来做什么?” 晏清河见他与自己呛声,心中不快,面上也冷下来,将陆宛往自己身前拉进几分:“方才不是说了吗,为兄是听从父亲的安排——” 他的话还未说完,旁边忽然传来几道破风声。 晏清河第一反应便是护着陆宛,随后发现那几道破风声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旋身躲开暗器,将陆宛护在身后,厉声道:“什么人?” 陆宛的神色也十分凝重,他左右看了看,极为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晏清河保护,走到不远处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几枚小石头。 “……” 他将小石头放下,用指尖拨了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怎么看,都觉得这不过是几块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 他起身张望,附近除了他和晏清河,根本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他正奇怪着,晏清河也大步走过来,微微躬下身,看了地上的“暗器”一眼。 待他看清掉在地上的不过是几块石子时,脸上的神情不禁有些错愕。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刚才的谈话被打断了,陆宛生怕晏清河还要问他为什么会在少林,便刻意没有继续方才的对话。 他奇怪道:“刚才是什么人?” 晏清河往石子飞过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晏清河作何想法陆宛并不知情,但他想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既然已经走路,有人知道江雪澜在少林也是迟早的事。 莫非有江雪澜的仇家已经寻到了此处? 想到这里,他神色飞快地变了变,拉着晏清河的胳膊,让他快些回客房。 “我要回去休息了,师兄奔波一路应该也累了,快些回房歇下吧。” “为兄不……” 晏清河想说自己并不觉得疲惫,但陆宛已经推着他往回走了两步,“快回去吧,不许跟着我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晚些过来找你。” 得了陆宛的保证,晏清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是妥协着叹道:“好,为兄先回房了。” 总算是把他应付下了,陆宛松了口气。 他并不想让晏清河与江雪澜碰面,更不想让晏清河知道他还与江雪澜纠缠不清。 陆宛虽然信得过晏清河,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特地从其他院子绕了路,在另一处别院待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江雪澜身上也穿着粗布棉袄,身上披着长度过小腿的大氅。 他手里拢着一个汤婆子,坐在院中下棋。 陆宛踏进院门,便见他神色专注,指尖捏着一枚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双眼如今已经完全恢复,倒是不如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 眼睛好了以后,他时不时便盯着陆宛看上老半天,经常把陆宛惹得发毛才算完。 陆宛进了院子,看了他一眼,见江雪澜还沉浸在棋局里,并没有发现他回来了,心里生出几分别扭之意来。 他慢慢走到石桌旁,在江雪澜的对面落座了,双手托着腮,一脸无聊地望着棋盘。 江雪澜落下手中的白子,看了他一眼,“陪我下一局。” 陆宛哪里会下棋,当时在武当,程轩倒是教过他,但陆宛棋艺十分差劲,需得对手总是让子,他才能勉强与人打个平局。 不过江雪澜主动邀他下棋,陆宛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将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来,眼睛望着棋盘上的棋局,神色有些跃跃欲试。 棋盘上的黑白子杀的正酣,不曾想,陆宛才落了两个子,黑子便呈现出败阵。 “……” 又轮到陆宛落子,他手执黑子,望着眼前的棋局,半天都没有动。 “我输了。” 半晌后,他气馁地丢下手中的黑子,看了面上含着笑的江雪澜一眼。 “重来一局?” 江雪澜垂下眼帘,忍着笑,点点头:“好。” 陆宛抿着嘴,一粒一粒的拾起棋盘上的黑子。 江雪澜也收回白子,过了会儿,慢悠悠道:“待会儿让你三子。” 瞧不起谁呢!陆宛咬了咬牙,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才不用你让!” 第92章 你又骗我 这盘棋对江雪澜来说不过是闲时的消遣,却令陆宛手忙脚乱。 想当初他们几人乘船去荆州,在船上时,孟青阳与江雪澜时常对弈,孟青阳基本上输多胜少。 江雪澜棋艺高超,陆宛不过跟着程轩在棋盘上学了点三脚猫功夫,自然是敌不过他的。 从午后厮杀到傍晚,哪怕江雪澜有意让着陆宛,黑子也逐渐呈现出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如今正到了一步错,满盘皆输的境地。 陆宛垂目凝视棋局,眼睛眨也不眨,犹豫再三,才将手中的黑子落下。他往往要思考半天才想好落子的位置,江雪澜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一般,黑子将将落下,白子便紧随其后。 宛如猫逗老鼠,步步紧逼,却总是给黑子留下几分余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陆宛的心思全都扑在眼前的棋局上,竟是忘记自己先前为了稳住晏清河,答应过晚些时候要去找他。 再说另一边,晏清河带着目的前来少林,到了少林,少不得出门查探一番。 更何况陆宛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本就惹得他心中有些不悦,自然对少林更加怀疑。 他循着记忆,往陆宛刚才离开的方向找去,还不等走到他们遇袭的地方,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这几个声音里,还有一个是他特别熟悉的声音。 晏清河停下脚步,面上勾起一抹冷笑,回头。 小路的拐角处,原本与几个小沙弥有说有笑的小义忽然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慌乱,最后变成了惊恐。 “大师兄!”小义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 晏清河打量小义几眼,在少林不用干那么多活,小义瞧着倒是比他离开蝶谷前胖了许多,下巴都圆润了。 他冷哼一声,故作严肃:“我还没问你,你不在谷中待着,为何会出现在少林?” 要知道,蝶谷的弟子们,私底下都叫晏清河“活阎王”,小义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怎么怕,最怕的就是这位脾气不好的大师兄。 晏清河问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当即就支开了那几个小沙弥,老老实实地把前段时间发生的时候全都告诉了晏清河。 包括他和陆宛为什么会出现在少林。 说完以后,他还期期艾艾地问:“大,大师兄,江公子的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是来接我们回去的吗?” “……” 好半晌没有等来晏清河的回答,小义纳闷地抬起头——晏清河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只是脾气不好,绝对不会不理人的,他的师兄弟们偶尔会问出些蠢问题,晏清河再怎么不耐烦,也还是会替他们解疑。 小义抬眼,便见晏清河面色铁青,一张脸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他的眼眸中含着火,一字一句地问小义:“他们现在在哪儿?带我过去。” 大师兄的脸色太可怕,小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摇头拒绝,又怕晏清河一掌劈在他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晏清河的手掌,只见那手背青筋毕露,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选择给晏清河带路。 不管怎么说,晏清河都是自家的大师兄,他要小义给他带路,小义没有拒绝的道理。 陆宛收拾好棋盘上的残局,将最后几枚黑子放入棋笥中,轻声道:“你让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是输了。” 江雪澜绕到陆宛身后,一只手揣着已经冷透的汤婆子,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头发,将微凉的发丝缠绕在指尖。 将绕在指尖的发丝凑到鼻间轻嗅,江雪澜道:“明日我继续教你。” 他身量高大,即使衣着厚重,身上披着大氅,也丝毫不显臃肿,反而因为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多了几分贵气。 陆宛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刚要回话,又见江雪澜挑了挑眉,看向院门口的方向。 他顺着江雪澜的视线望过去,脸上的浅笑还未收起,在来人看来,这一幕自然十分刺眼。 晏清河双目泛红,被院中的场景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宛也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在他身后,江雪澜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先是安抚地冲他笑笑,随后才看向晏清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晏兄,好久不见。” 陆宛张了张嘴,明显有些慌乱,伸手抓住了江雪澜身上的大氅。他挡在江雪澜身前,语气急切:“师兄,你怎么来了。” 陆宛这番在情急之下下意识的举动,落到晏清河眼中,便像是故意与他作对,迫不及待地护着江雪澜了。 晏清河眸中怒气更盛,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唤道:“宛儿,还不快过来。” 不相为谋 第91节 江雪澜嗤笑一声,伸手抓住陆宛的手腕。 “宛儿,说好了要照顾我,你可不能反悔。”说罢,抓在陆宛腕上的手稍稍加了些力道。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叫宛儿?晏清河神色一凛,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意。 躲在后面的小义察觉到危机,心中暗暗叫苦,悄悄后退了几步,等与晏清河拉开距离时,转过身拔腿就跑。 他当然不是丢下陆宛临阵脱逃,他们大师兄与那位江教主一看便知不对付,陆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种时候最好是去找位救兵来。 他跑出去没多远,身后响起一声厉喝,小义惊惧交加,扭头看了一眼,晏清河竟然不顾陆宛的阻拦,率先动起了手。 陆宛掀起桌上的棋盘挡开晏清河一掌,方才的巨响便是晏清河一掌将厚重的棋盘劈裂了。 “宛儿,让开。”一击不成,晏清河的声音冷的像是淬了冰。 “师兄!” 陆宛摇了摇头,本想说江雪澜中了毒,动用不了内力,身子也不大不如前,哪里是他的对手。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让晏清河得知江雪澜动用不了武功,必然会借此机会杀了江雪澜。 他该庆幸,为了表示对少林的尊重,晏清河入住的时候是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少林保管的。 否则他还真的拦不住手持佩剑的晏清河。 偏生江雪澜也不安分,在他身后眯了眯眼,故意出言挑衅:“晏兄这是做什么,要在少林犯下杀戒吗。” “我今日就在此杀了你,为少林,也是为江湖清理门户。” 江雪澜挑眉,伸手压在陆宛肩上,将他往旁边带了带,挑眉笑道:“晏兄大可以试试。” 陆宛本就因为晏清河的出现感动头疼不已,闻言睁圆了眼睛。 他猜测江雪澜说这话,可能是想让晏清河想起以前曾败在他手中,二人实力悬殊,心中有所顾忌,说不定会收手。 这个法子用在旁人身上或许有用,但是以陆宛对晏清河的了解,他非但不会有所顾忌,甚至会因为江雪澜的挑衅更加生气。 果然,听了江雪澜的话,晏清河怒极反笑。 他先看了陆宛一眼,要陆宛躲远一些,以免被误伤。 “江雪澜,”他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一抹有些轻蔑的笑来,道:“我不但知道你中毒了,还知道,你现在如同废人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师兄!”陆宛眉头一拧,又想挡在江雪澜身前,却被他反手拽到身后。 将人护到自己身后,江雪澜轻笑道:“宛儿,乖乖呆好。” 陆宛如此关心他,晏清河眸中闪过一丝妒火。 他自小进蝶谷拜师,从见陆宛的第一面起,便十分喜欢他。 小时候不懂事,看到陆宛与其他弟子多说几句话,他也要不高兴半天。 江雪澜,他凭什么—— 晏清河沉着脸,抬掌向江雪澜胸口打去,与此同时,江雪澜也迅速将陆宛一推,回身狠狠与晏清河对了一掌。 电光火石之间,这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晏清河身手不弱,但他更擅长使毒,若是赤手空拳,自然不是江雪澜的对手。 可江雪澜如今不是……晏清河旋身避开一掌,勉强稳住身形落地,瞳孔微缩:“你——” 不远处的陆宛也是满脸错愕,望着攻势正猛的两个人,他先是后退两步,随后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将二人分开。 只是晏清河本就对江雪澜抱着杀意,江雪澜也并未留手,陆宛若是贸然冲过去,极有可能会被误伤。 咬了咬牙,陆宛从袖中摸出几枚银针,刚要强行令他们住手,银针还未弹出去,便感受到一股十分浑厚的内息。 不同于江雪澜和晏清河的杀招,这股内息强劲中带着几分绵意,既能将打得难分难舍的二人强行冲开,又不至于伤到他们。 纵观少林上下,能将内力用到如此境界的,恐怕只有一人。 “清律方丈。” 陆宛松了口气,将银针收回袖中,朝来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清律方丈分开二人,双手合十,脸上并不见怒气,隐约带着几分慈慈祥:“佛门重地,二位怎可打打杀杀。” 晏清河嘴角微微抽搐,“清律方丈,你可知这人是谁?少林乃名门正派,竟包庇邪魔外道之人,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六派声名。” “呵。”江雪澜闻言嗤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 清律方丈叹道:“声名乃是身外之物,江教主身中奇毒,处境危险,少林又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 “不过,”他话语一顿,看向江雪澜,目光有些探究:“老衲方才见江教主内息畅通无阻,运用自如,不似中毒之人,还望江教主为老衲解惑。” 江雪澜初来少林时,脉象是骗不了人的,但他刚才的确与晏清河交了手,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清律方丈确实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雪澜掸一掸身上的大氅,一扫之前的虚弱之色,微微笑道:“自然。” 清律方丈抬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江雪澜开口之前,先看了陆宛一眼,陆宛垂了垂眼睛,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你又骗了我。” 第93章 抱有期望 晏清河为人再如何乖张,对清律方丈总归是有几分敬畏的。清律方丈亲自过来将他和江雪澜分开,他心中虽不悦,到底是看在清律方丈的面子上,没有继续动手。 想来江雪澜也是如此,他淡淡瞥了晏清河一眼,转身往屋内走去。 清律方丈捻着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信步跟上。 小义偷瞄了晏清河与陆宛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便站在原地蹭了蹭鞋底,往陆宛旁边挪了挪。 他这两位师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不过陆宛即便是不高兴,仍是冲他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了几分勉强:“小义,清律方丈是你找来的吧。” 伸手挠了挠腮,小义观察着晏清河的脸色,干笑着点了点头。 “多管闲事。” 晏清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背影笔挺,但步伐又快又急,显然心中有气。 见他就这么走了,小义张了张嘴,踟蹰了一下,想跟上去看看。陆宛伸手拉住小义的衣袖,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师兄,我看那江公子……江教主能与大师兄交手,还不落下风,想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小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搓了搓手。 离谷这么些日子,他着实有些想念师父,还有谷中的伙伴。 “唔。” 小义说得不错,虽然不知道江雪澜恢复了武功,但江雪澜的武功一恢复,少林便没有理由继续将他收留在这一方小院当中了。 分别在即,一时间,陆宛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江雪澜离开少林后,要么会回到千机教整治一番,或是进京找仇家报仇,总归和陆宛他们不是同一路。 山鸟与鱼不同路,再见容易再见难。他与江雪澜便是山鸟与鱼,道不同,不相为谋,晏时和曾经告诫过他的。 江雪澜和清律方丈想来要交谈许久,陆宛想了想,让小义先回房中收拾行李。 他自己也回到房中,展开包裹,将自己的物件一样一样的收拾好。 他正专心叠着衣服,没留意有人跨过门槛,从半开的房门外走了进来。 方才在房中,江雪澜没有隐瞒,将自己如今的情况悉数告诉了清律方丈。一来清律方丈确实仁义,并未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所怠慢,二来,他此番,欠了少林好大的一个人情。 得知江雪澜为了让自己早日恢复武功,竟十分果决的舍去了一条手臂,清律方丈既惋惜,又有几分敬佩。 他抓起江雪澜的左臂检查了一番,江雪澜用内力将体内的余毒全部封于左臂,短时间内不见弊端,时间一长,恐怕连抓握都成大问题。 到时候,这条手臂算是彻底废了。 不过,江雪澜废去一条左臂,于武林而言,却是一桩好事。 他毕竟是魔教教主,是异端,若是他失去一条手臂,武功自然大不如前。如此一来,正道与之交锋,便多了几分胜算。 与清律方丈交谈完,江雪澜第一时间过来找陆宛,没想到陆宛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床边收拾行李。 他身上穿着半新的蓝袄,有些不合身,为了行动方便,便在腰部的位置多扎了两圈腰带。即便是穿了厚重的棉袄,依然能看出来,被发丝半掩住的腰肢是细的。 江雪澜却知道,那腰,不仅细,还十分的韧。 若是其他地方被弄疼了,还会紧绷起来,向上弓起小小的弧度。 江雪澜盯着陆宛的腰身,捻了捻指尖,行至陆宛身后,一把将他搂进怀中。 或许是心中有事,陆宛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刚要把手中的衣服放下,忽然被人从后方抱住,后背撞在一具高大的躯体上。 他吃了一惊,手中的衣物跌落在床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什么人?” “是我。” 江雪澜的手臂紧紧揽在他的腰间,将他往怀中带了带,恨不得直接嵌进自己的胸口。 他盯着床上已经收拾到一半的包裹,简直不知道该惊还是该怒:“宛儿,你要走?” 陆宛伸手推搡着他的手臂,推不开,有些气恼道:“江教主既然已经恢复了武功,我留在这里没了用处,自然是要回蝶谷。” 闻言,江雪澜的手臂收得更紧,隐隐将陆宛抱离了地面。 “回去做什么,”他微微低头,在陆宛的侧颈咬了一口,竟是不装了,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他道,“你如此迫不及待地回去,是想离开我,与你那个师兄双宿双飞?” 温热的呼吸喷散在颈间,陆宛往旁边缩了缩脖子避开,挣扎的更甚:“放开我,休要……胡说。” “我说错了吗?” 江雪澜眯了眯眼,轻笑道:“不然是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走。” 陆宛闭了闭眼,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并没有接话。他一言不发,伸手抓着江雪澜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掰开。 不料江雪澜忽然带着他往前一倒,借势将他压在床铺上。 原本整齐的包裹被他们二人压在了身下。 房门还开着,小义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里——若是大声喊叫,必然会把小义引过来。 陆宛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关,身子僵硬的像块木头。 前段时间,不,应该是说,从他回蝶谷见到江雪澜时,江雪澜便一直伪装的很好,让他险些忘记,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对自己做过什么。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下的包裹散乱,额头贴在柔软的布料上。 不相为谋 第92节 哪怕是不久前,才得知江雪澜骗了他,他心中对这个人,仍是抱有一丝期望的。 他心想,江雪澜隐瞒自己已经恢复武功的事情,或许是迫不得已。 可他忘记了,这个人,从最开始,便是谨慎多疑,不愿意相信任何人的。 “砰!” 江雪澜向后打出一道掌风,半开的房门重重合上。 小义也住在这院中,甚至就在不远处的房中收拾东西。江雪澜十分了解陆宛的脾气,知道他担心引来小义,所哟不敢挣扎的太过。 “宛儿。” 他动作迅速的收走陆宛藏在袖口的银针,将陆宛在床上翻了个身,陆宛立即偏开脸,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他。 江雪澜解开他的腰带,刚要去掀他的衣襟,陆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陆宛双眼紧闭,睫毛颤的像两只翩翩欲飞的黑蝶。他低声哀求道:“别这样。” 江雪澜反手扣住他的手指,与他手指交握,把他的手指送到嘴边亲了亲。 陆宛的手指十分漂亮,细白且长,若是迎着光线,指尖微微透亮,说是白玉瓷也不为过。 江雪澜亲吻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捞过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陆宛徒劳地反抗了几次,最终还是绝望落下眼泪来。 那眼泪细细的一条,顺着眼角滑进了鬓角。 江雪澜轻叹一声,用粗糙的指腹帮他抹去眼泪。 “宛儿莫怕,”他叹道:“我不过是吓你。” 少林乃佛门重地,哪怕他并不信神佛,也不至于坏了规矩。 他不过是见陆宛要走,又想起他之前在小路上与晏清河拉拉扯扯,心中不快罢了。 “宛儿,”他一口咬在陆宛的手背上,直到陆宛呼痛方才松口,那白皙的手指上已经可以看到深深的牙印,有几处隐隐渗着血迹。江雪澜咬的这一口狠极了,也许想从陆宛手背上咬下一块肉来。 摩挲着陆宛的手背,他眯了眯眼,狠声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敢离开,我便杀了你那位好师兄。” 第94章 勾结魔教 近来的江湖,可谓是十分的不太平。 先是少林包庇邪魔外道之人的消息被有心之人传播,损害正道声名,而后武当与华山派也起了些冲突。 当年华山派首席弟子宁修远,与楚寻真私交甚好。 后来楚寻真被合欢宗的奸邪所陷害,神智全失,杀害了许多正道之人。楚寻真此人虽吊儿郎当,在武学上的造诣却非常高,否则也不会越过陈百川,成为武当的首席弟子。 毕竟论年龄,已经成家的陈百川自然比他要大,论资历,陈百川自幼拜入武当,入门的时间比楚寻真早了数年,只不过在外门当了几年闲散弟子,后面才被叶掌门收入门下。 再说楚寻真被合欢宗所控制,残害正道正道,简直杀红了眼。他毕竟是武当首席弟子,合欢宗此举是在打六派的脸面,六派震怒,直接联手攻进了合欢宗。 楚寻真丧失神智,眼中只有打打杀杀,似乎感受不到痛觉,十分难对付。 围剿合欢宗那日,其他弟子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宁修远不徇私情,主动与自己的昔日好友楚寻真交起手来。 不料在降服楚寻真时,他不慎被楚寻真削去一只耳朵,脸颊也被划开了深深的一道伤口,即使后来得到救治,依然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因为那道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伤疤,宁修远至今都不喜欢抛头露面,即便是露面,也用黑巾蒙着脸,只留着一双眼在外面。 首席弟子变成这样,与楚寻真脱不了干系。 不过当年武当声称楚寻真下落不明,华山派也不好说些什么。 任谁也没想到,所有人都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这几年一直被武当藏在后山的禁地当中。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孟青阳一行人在峨眉生擒了具行云,那具行云虽武功一般,却能熟练背诵合欢宗的锁魂心法。 有了锁魂心法,楚寻真便有救了。 楚寻真最开始恢复神智时,叶掌门为了保护他,还是把他关在禁地当中,不让他出去。 然而楚寻真的神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绝世武功也在,区区禁地根本拦不住他。 他大摇大摆地从禁地走出来,不止在武当弟子之间,更是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华山派掌门为首,无数正道之人都向武当发起了讨伐。 楚寻真当年害死了那么多正道弟子,如今怎能让他在武当安稳度日。 当年被楚寻真杀害过弟子的门派都对楚寻真怀恨在心,尤其是华山。 奈何叶掌门在众人面前做过保证,他以自己的武林盟主之位,若是楚寻真再惹出什么乱子,他会亲手了结楚寻真的性命,盟主之位也会另择贤人。 叶掌门是武当派掌门,更是武林盟主,正道之首。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余门派多少需要估计盟主的面子,由着他保下楚寻真。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午接到了江雪澜的密信,信中吩咐他独自出教,想办法与楚寻真取得联系。 赵午与楚寻真并不认识,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让其他门派的人知道,千机教的护法与武当派的罪徒在私底下有所往来。 经过力保楚寻真一事,华山本就与武当产生了间隙,此时又抓到了楚寻真与千机教暗中联络的把柄,自然是不依不饶,要武当给个说法。 堂中,一人坐于上首。 眉发皆白,衣着朴素,正是叶掌门。 下面的席位也坐着数人,看身上的衣服,竟是华山派的人占了大多数。 叶掌门伸手抚摸着木椅的把手,手背上布满老人斑,面上看着比之前苍老了不少。 底下的人神色各异,楚寻真一身红衣,头发用发带绑在脑后,胡子拉碴,跪在众人中央。 华山派的一位长老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人证在此,是你武当派的弟子,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说罢,他看了楚寻真身后站立的人一眼。 这位证人,正是武当的五弟子穆辰。 穆辰脸上满是忿忿之色,见华山派的长老提到自己,便向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回掌门,回各位前辈的话,大师兄的确与那魔教中人暗中联络,弟子亲眼所见。” 那晚,穆辰下山探亲,回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傍晚,他想着夜间山路不好走,又不想半路折返回去,便走了小路。 小路虽然近,但十分难走,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自己拿剑劈开枝叶开路。 即使是这样,天色依然是越来越黑。 不过现下他总归不用在夜间赶太久的路。 夜深人静,风寒霜重,穆辰打着哆嗦走到小道上,计算着自己还有多久到达。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 如今已经是夜晚,此处又是偏僻的小道,穆辰乍一听到说话声,先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随后才想到隐匿行踪躲起来。 在小道的不远处是一处断崖,断崖前面有一块空地,还有几块大石头。 有两个人影坐在石头后面,穆辰看不到人,只能借着月色看到一对影子。 他们似乎在喝酒。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辰,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说到这里,穆辰顿了顿,朝跪在地上的楚寻真看了一眼。 “而后呢?”华山派的那位长老身体微微前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月色极好,皎皎白光落在地上,地上的两个黑影格外清晰。 山路僻静,习武之人耳力又不错,穆辰只需要稍微靠近些,便能听到这二人的对话声。 其中一人,正是他们的大师兄,楚寻真。 穆辰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冷声道:“弟子想起外界的传言,说大师兄与魔教之人勾结。弟子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又恰好碰见大师兄在此处,便有些留意。” 这一阵子,武当的声誉因为楚寻真受损,弟子们跟着失了颜面,难免有怨言。 穆辰对石头后的人影起疑,慢慢向石头的方向接近,他小心躲避着脚下,以免发出声响惊动了石头后面的人。 穆辰想要看看与楚寻真一同在石头后面喝酒的人是谁,却不小心踩了脚下的石子,发出了微小的动静。 石头的黑影停下动作,片刻后,有一个黑影站了起来。 “谁?” 楚寻真的身形有些不稳,摇晃着手中的酒壶,扭过头看了一眼。 看到来人的脸,他稍微愣了一愣,似乎想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见到穆辰。 躲在石头后面的另一个人问了句什么,楚寻真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一位师弟。” 说完举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两口。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突然出现的穆辰,也没有要问话的意思,穆辰松了口气,同时对石头后面没有露面的人更加好奇。 这里是武当的地界,楚寻真又是武当弟子,料想不会对他如何。 穆辰想了想,主动走上前与楚寻真搭话:“师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吗?” 他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假,不过楚寻真显然喝的多了,思绪混乱,一时间没有察觉到他的话哪里不对。 他坐回地面,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汉子,“还有赵兄。” 穆辰连忙看向这人。 这人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五官坚毅,是个陌生面孔。 穆辰不请自来,在二人对面坐下,冲着汉子笑道:“在下穆辰,乃武当派明通长老的弟子。” “原来是穆小兄弟。” 那汉子开口前先点了点头,随后道:“在下赵午。” 他们对话时,楚寻真就靠在石头上,笑微微地看着前方,目光有些放空,拿着酒壶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那赵午,”穆辰厌恶地皱起眉头,咬牙切齿道:“正是那魔教的护法,弟子当晚便知晓了,只不过没有揭穿,等到第二日才向掌门禀报。” 楚寻真祸害武当名声,穆辰又撞见他与赵午一同喝酒,对楚寻真简直恨之入骨。叶掌门本想瞒下此事暗中处理,但是纸包不住火,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被其他派知道了。 不相为谋 第93节 众派纷纷派了人来一同处理这件事,其中华山派派来的人数最多,足足有六个,足以见得他们对此事的重视。 应该说,足以见得他们对楚寻真有多恨。 堂前有穆辰作证,倘若楚寻真说不出个一二来,恐怕华山会借此机会除掉他。 叶掌门仿佛又苍老了几岁,他扶着梨花木椅的扶手,眼皮往下耷拉着,像是快要睁不开眼睛。 “真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弟子没有错。” 楚寻真开口,高声道:“弟子不过与赵兄把酒言欢,聊些奇趣见闻,何错之有?” 华山派长老猛然站起身,神情激动道:“你这是承认了,你与那魔教之人勾结!竟将人带上了武当!简直……简直是不成体统!你让六派的颜面何存!” 他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楚寻真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大笑起来。 “六派的颜面?” 他笑得眉头舒展,望着在座众人,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视过去。 今日过来的人,都是颇有资历的老人。楚寻真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慢慢道:“昔日血洗出岫山庄的时候,诸位可曾顾及过六派的颜面?” 第95章 童言无忌 楚寻真此言一出,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很快便有人出言打破安宁——华山派长老冷笑一声,直直望向坐在首位的叶掌门:“好你个叶掌门,包庇罪徒便罢了,竟将……” 话说到一半,长老眼珠一转,生生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若是他此时责问叶掌门,便等于变相地承认楚寻真方才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坐到长老的位子,在座的哪一位不是人精,华山派长老自然明白,这时候不该当那出头鸟。 叶掌门看着跪在堂下的楚寻真一言不发,倒是一旁明通长老出声训斥道:“寻真,休得胡言!” 昆仑派的那位长老从进门起便一直在旁观望,如今终于开口。他捋着胡须,慢悠悠道:“我等本无意插手武当的家务事,只是此事重大,关系着六派的颜面,恐怕要请叶掌门给我们一个交代。” 其余几派与武当本就没有太大的矛盾,为了不得罪武当,此前一直没有发声,听完昆仑派长老的话,剩余几位长老对视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要叶掌门给出交代。 穆辰再怎么傻,拜入师门之前也是世家子弟,自然听出了众人话中的意思。 今日这件事,不是他应该听到的。 他脸色煞白,又悔又恨地等了楚寻真一眼。 诸位长老还在低声交流,楚寻真脸色未曾变过,从说出那番要命的话语之后,就挺直了腰背跪在地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想死别拉上我啊!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穆辰心中来气,却忘记了,正是因为他到处散播楚寻真与魔教勾结的消息,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另一边。 江雪澜故技重施,又要拿晏清河的性命威胁陆宛。 只是这次,陆宛并不像上次那般配合。 “好啊,”他侧过脸,不愿看着江雪澜,“你要杀师兄,干脆连我一起杀了。你若是不先杀了我,我肯定不会让你伤害师兄的。” 这话听到江雪澜耳朵里,便成了陆宛甘愿为晏清河去死了。 他气极反笑,连连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本座就如你所愿,先将你杀了,再去杀你师兄。” 说罢伸出右手扣住陆宛的脖颈。 掌下的脖颈修长白皙,肌肤温热,透过皮肤可以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江雪澜冷着脸,一双凤目紧紧盯着陆宛,手指缓缓收紧。 陆宛脸色涨红,双目也逐渐开始充血,他微微张嘴,有些吃力地喘息。眼睫微颤,竟睁开了眼,无声地与江雪澜对峙。 二人目光接触,江雪澜不知怎的,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扣在他颈上的手,将那只手盖在了陆宛的眼睛上。 若论性格,陆宛这人其实是有些无趣的,虽安安静静不会让人生厌,但也不够讨喜。 论长相,他的模样也不是一等一的好,总不至于令人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陆宛不见得有多好,江雪澜有时也觉得奇怪,他想要陆宛,对陆宛的占有欲,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思考的范畴。 见到陆宛与旁边说笑,他心中便不痛快,恨不得杀了与陆宛接触的所有人,让陆宛的眼中从此只有他。 方才陆宛阻止他杀晏清河,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出门去将那晏清河杀了。 不过他也知道,倘若他杀了晏清河,陆宛恐怕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遮挡住陆宛的视线,江雪澜皱了皱眉,属实不知该拿眼前的人如何是好。 “赵午叔叔!你可算回来了。” 江离在客栈等了赵午七日,终于等到他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 赵午奉江雪澜之命,上武当去找楚寻真,若非江雪澜在信中告知他与楚寻真昔年相处时的密语,恐怕赵午没有那么轻易便能获取楚寻真的信任。 楚寻真与江雪澜乃是昔日老友,江雪澜却指使赵午将他害到众叛亲离的境地……赵午长叹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为了隐匿行踪,赵午特地多到了几处,确保身后没有任何人跟踪,这才回到客栈,因此身上才这么狼狈。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江离在他面前乖巧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与他对着干,甚至连称呼都改了。 江离的身份毕竟金贵,容不得半点闪失,赵午不敢带着江离去荆州,于是在荆州城附近的小镇中找了一处客栈,让江离藏在客栈中等他回来。 “赵午叔叔,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这几日,江离一直听从赵午的吩咐,躲在客栈中不出去,除去出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就连一日三餐都是店小二送过来的。 赵午知道他恐怕是闷坏了,想了想,告诉他:“办完了,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到底是小孩子,又在客栈躲了这么长时间,听说能出去逛逛,江离的眼睛一亮,当即就有些雀跃,回到床边拿出包裹,说是要换一套衣裳。 赵午也换了件干净些的衣服,带着江离走出客栈。 此处城镇在荆州附近,不少赶路去荆州的人多会在此留宿,因此街上随处可见江湖侠客打扮的人士。 江离乖乖跟在赵午身旁没有乱跑,一双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不远处的茶楼很是热闹,江离嘴上没说想去看看,但手里攥着赵午的衣袖,脚步越来越快,显然是冲着茶楼去的。 说书先生正在一楼说书,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二笑容满面地在门口招呼大家进去坐。 不少人只是过来凑热闹,并不想进去喝茶,赵午看了江离一眼,带着他走进茶楼。 小二见他带着一个孩子,江离的衣着与容貌皆是不俗,便直接将他们带上了二楼的雅座。 这茶楼的小伙计颇有眼力见,不需要赵午特意吩咐,他们入座后不久小二就端上了一壶茶,还有几碟小点心, 赵午冲他略一点头,随手赏给他一小块碎银,小二眉开眼笑地接了,“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慢用,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小的过来。” “啪!” 台上的说书人用力拍响醒木,众人顿时一个激灵。 江离伸手拿了块点心,他从小便不缺吃穿,对这东西并无多大的兴趣,只拿在手里慢慢吃,一边吃一边朝楼下张望。 说书人现在说的是折柳山庄的事。 皇上亲自下旨,为折柳山庄的少庄主与扶风郡主赐婚,江湖人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 有人觉得折柳山庄背靠朝廷这棵大树好乘凉,也有人觉得,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与朝堂联姻,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只不过天子之命难违,无论是服是祸,折柳山庄也只能接旨谢恩。 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实在不是什么新鲜故事,不过说书人今日说的,可不是皇上赐婚这事。 原来扶风郡主与那折柳山庄的少庄主之间,并不像外面盛传的那样两情相悦,而是扶风郡主一厢情愿的。 当日孟青阳送扶风郡主回京都,离别之际,扶风郡主曾对他表达过心意,只是孟青阳心有所属,便拒绝了扶风郡主。 一番心意遭到拒绝,扶风郡主整日在家中郁郁,王爷心疼自己的女儿,了解到她因何难过以后,直接进宫请了一道圣旨,请皇上为扶风郡主和孟青阳赐婚。 圣旨送到折柳山庄时孟青阳并不在家中,庄主和庄主夫人不得不替孟青阳接旨。 只是,自从折柳山庄接了圣旨,孟青阳就没有回去过。 “嘶——” 众人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更有人小声议论道:“莫非他想抗旨不成?” “不能,他大概还是要回去接旨的。” 若是不回去,那便是抗旨不从,皇上怪罪下来,折柳山庄怕是要遭殃。 江湖如此之大,孟青阳又是个有本领的,躲在外面不回去,对他而言确实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孟青阳不傻,折柳山庄上下几百条人命,他怎么可能弃之不顾。 “这下可如何是好,”一道有些刺耳的笑声响起:“若是与那郡主成婚,少庄主恐怕也不能如之前那般潇洒自在了。” 有人为孟青阳惋惜,自然就有人幸灾乐祸。 “听闻京中规矩甚多,少庄主若是做了王府的上门女婿,怕是要学习不少的规矩。” 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说话直来直往,但对话的这二人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不少人都皱着眉头朝他们看去。 江离在二楼托着腮,手中吃了几口的点心被他随手放在碟子的边缘处。 他问赵午:“既然郡主已经被拒绝,为何还要让皇上赐婚?” 赵午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拧着眉想了想,刚要开口,就听江离继续道:“只因为她是郡主,有皇帝在背后撑腰吗?” 此言一出,隔壁桌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见赵午面色不善地回望他,那人笑笑,做拱手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位兄弟不必如此紧张。” 江离叹了口气,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小脸上的神情一暗,“父亲与陆宛哥哥也是这样,所以陆宛哥哥才一心想要离开,不愿意留在教中,我说的对吗。” 第96章 要变天了 扶风郡主中意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当今圣上直接将一道赐婚的圣旨送到折柳山庄,本该接旨谢恩的孟青阳却一直不见踪影。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对此津津乐道,甚至有许多声音猜测,莫非那孟少侠想要抗旨不遵不成? 不相为谋 第94节 裴盈儿不过是出门买些笔墨,顺道去天香楼买一些裴员外喜欢的酒菜回去,不料刚踏进酒楼不久,便听见有人大声议论此事。 江湖儿女素来都是直来直往,喝过酒之后嘴上更是少了把门的,哪怕是背后论人也是嗓音嘹亮,丝毫不知收敛。 正因如此,江湖人才容易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有人说起孟青阳,言语间满是轻视与傲慢,“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又怎么样,年少成名的孟少侠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到那郡主府中做个上门女婿!” 和他同座一桌的几个人哄笑起来,周围有几桌客人颇有些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开口阻拦。 裴盈儿不过是个员外家小姐,连江湖人士都算不上,自然不敢上前责备他们。 她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嘴上忍不住催促小二,让后厨快些把她要的酒菜备好。 小二正招待着一桌堂食的客人,闻言抬起头,一边应着话,一边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抹布,殷勤地在桌上擦了几下。 “两位客官先坐,小的去厨房催一催。” “不急。” 这桌的两位客人不似江湖人打扮,衣着颇为讲究,说话的那一位身着蓝衣,语气温和,很轻易便令人心生好感。 与他同行的人容貌则有些普通,且一副不管闲事的模样,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裴盈儿觉得那蓝衣男子有些熟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蓝衣男子察觉到裴盈儿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裴盈儿神色坦然,也不躲闪,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十分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男子展颜一笑,很是和煦。 坐在他对面喝茶的男子手一顿,放下手中茶盏,低声道;“想必晏兄也听到那些人是如何在背后议论舍妹的,那姓孟的小子简直不知好歹,连累舍妹与他一同遭人耻笑,待本世子亲自将他带回去,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与周围肆意说笑的人不同,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倒是有些刻意将嗓音压低。 只不过裴盈儿方才走过来催促过小二,还未曾走开,因此离他二人不过半桌的距离,倒是将男子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下,她终于想起为何觉得这蓝衣男子如此熟悉了。 当时裴元外突发恶疾,裴盈儿亲自上武当求药,在山上遇见了陆宛。陆宛向她询问有没有见到自己的师兄,仔细形容了一下他那位师兄的容貌与特点。 裴盈儿本就有颗玲珑心,她记性向来很好,记得陆宛说过那位师兄姓晏。 见到蓝衣男子第一眼时便有些熟悉,听到与他同行的男子唤他晏兄,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陆宛当初形容他师兄的话。 但她却没有贸然过去打扰那二人。 眼下还有其他叫她在意的事情。 裴盈儿走到离他们远些的位置,挑了处空位坐下,低着头佯装检查自己买回来的笔墨,实则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紧张。 她不知自己走远一些的举动引来了容貌普通的那名男子的注意。 他狐疑道:“我们身后便有空位,离后厨也更近一些,那位姑娘刚才还催促酒菜,为何忽然走到远些的位置去。” 若是嫌他们二位是男子,不愿挨着他们坐下,也说不通。 因为裴盈儿胡乱找的那个空位,旁边更是一桌借着酒意猜拳比划的汉子。她走到那边去,倒像是特地避开他们一般。 蓝衣男子,也就是晏时和,也觉得那姑娘的举动有些奇怪,他唇边挂着柔和的笑意,并未言语,心中却有了思量。 他随世子一路寻来荆州,沿途自然听过不少闲话。 他们说,孟青阳迟迟不愿回到折柳山庄接旨,乃是因为他心中早有所属。 孟青阳与裴府千金是青梅竹马,他虽然喜欢四处游历,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次荆州。他的母亲,也就是折柳山庄的庄主夫人出嫁前曾是是武当的弟子,他表面上是替母亲到武当拜访,实际每每到了荆州,他都要先去一趟裴府。 晏时和与世子此行,也正是要去裴府走一趟的。 二人对视一眼,大约猜测到那女子的身份,又因她听完世子的话以后刻意躲开,更加确信了裴府的人知道孟青阳的下落。 世子冷笑道:“姓孟的可真能当缩头乌龟,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出现,便可以当圣旨不存在了么。” 晏时和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兴许是少庄主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接受,想通了自然会回去的。” 事关折柳山庄几百口人的性命,孟青阳自然不可能抗旨不从。他们这次来荆州,不过是因为世子看不惯孟青阳直接躲起来的行径,要亲自与他会一会面。 毕竟因为孟青阳,扶风郡主已经成了京中贵女私底下嘲讽的对象。 身为扶风的兄长,他怎可无作为! 恰逢晏时和二人归京,他特地带着礼物登门,请人陪自己出这趟远门,来见一见那个令扶风郡主念念不忘的少庄主。 晏相身居高位,妹妹又在宫中为妃,晏家已是风光无限。为了避免圣上的猜疑,晏家的两个儿子并没有借着晏相的权势入仕途,而是小小年纪就被晏相送到外面学医。 前些时日文公公的身子突然不好了,晏家双子被召回京中,晏时和本要留在文公公那里侍疾,只是世子亲自找上门来,文公公哪里敢跟世子抢人,晏时和也不能驳了世子的面子,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许是心虚,裴盈儿取了食盒打道回府,一路上频频回头,确保那二人没有跟上来。 回到府中,她先回了一趟房间,将食盒中的饭菜分成两份,一份让下人给裴员外送过去,另一份则是亲手提了,带到一处偏院中。 院中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正是萧肃时节,那桃树光秃秃的,只剩了满树的枝桠。 孟青阳坐在台阶上,对着桃树饮酒。 “孟四哥!” 裴盈儿脚步急急地走过去,劈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酒壶,责备道:“不是不许你再饮酒了吗。” “盈儿。”孟青阳苦笑一声,脸上已经不见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颓然。 同前几日一样,一见到裴盈儿,他又说起傻话来:“盈儿,我并不怕死,倘若此事只牵扯我一人,哪怕是抗旨,我也不会与那郡主成亲……” 他的话还未数完,裴盈儿便打断了他:“盈儿明白。这些傻话,四哥往后也不可再说了。” 裴盈儿叹了口气,将手中食盒放到孟青阳身旁的石阶上,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沉默半晌,她才道:“四哥也该回去了。” “盈儿听说,扶风郡主姿容甚好,性格也十分亲善,想来……是四哥的良配。” 说这话时,她目光盈盈,眼中似乎含有泪光,不过一直未曾落下来。 她与孟青阳自幼相识,二人小时候经常偷偷溜到武当山附近偷看往来的侠客。 那时有不少少年侠客上武当拜师,上山前皆是意气风发。 他们中,或许有人会名满天下,也或许一辈子籍籍无名。看来来来往往的江湖客,孟青阳说,等他长大以后,也要做游历四方的大侠。 裴盈儿也想随他一起游历四方,只是裴员外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裴夫人早逝,裴员外又一直不曾续弦。她不忍父亲独居,便一直留在家中侍奉。 她虽然待在家中,见识却非常广泛,这里面自然是少不了孟青阳的功劳。 孟青阳每到一地,便会写信给她,告诉她此处的风土人情,每隔一段时间更是会亲自登门,将近来江湖上发生过的趣事事无巨细的说与她听。 他去了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又将这些东西全部都说给她听,这样一来,就仿佛她也亲自到过那些地方。 她将孟青阳说给她的这些东西全部记下,写成话本子送到书局,不料竟成了京中风靡一时的消遣物。 也正是因为沉迷于她笔下的江湖,扶风郡主才会从王府逃出来,想亲眼看一看话本中的快意江湖。 若是裴盈儿日后得知,扶风郡主与孟青阳最初的交集便是来源于她所书写的话本,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晏时和与世子并没有贸然跟着裴盈儿去裴府,光天化日之下,两名大男子尾随一个姑娘,实在是不雅。 晏时和提议二人用完午饭后先去客栈歇息一下,等到午憩过了再去裴府拜访。 小二端上酒菜,又给两人上了一壶酒,只是他们都没有碰酒壶。 此时最吵闹的那一桌已经换了别的话题开始聊,聊得正是近日里另一件大事。 “华山派与武当彻底交恶,下一届武林大会当即,不知到时候会怎样。” “两派之间已经撕破脸皮,听说华山派长老此次来武当,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华山自然不服叶掌门做这个盟主,江湖怕是要变天了。” 这里到底是武当的地界,那几人说话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放肆,只是世子与晏时和自幼习武,都是耳清目明之人,自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世子心中只想着帮妹妹教训一下孟青阳,听过便忘记了,并未将那几人的话放在心上。 晏时和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并不怀疑那几人话中的真伪,越是人多的地方,能听到的消息也越多。别看那几人聒噪,但他们往往都是传递消息的好手,知道的也都是第一手的情报。 况且华山与武当之间确实有些间隙,只不过之前一直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只是不知这次究竟是为何,竟连表面功夫也做不下去了。 武当与华山不是小门小派,其中牵扯的关系太多,这些年,武当处处压其他五派一头,说起六大派时,往往都是以武当为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派。 时间一长,其他派心中难免会生出些龃龉。 尤其是华山,本就因宁修远一事对武当产生了不满。怕就怕,是有人在中间推波助澜,估计激化两派的矛盾。 蝶谷虽一直保持中立,但姬慕容与叶掌门私下有些交情,到时估计也会被华山派划分到武当的阵容中去。 第97章 后会有期 谁能想到,武林大会前夕,竟出了华山与武当彻底不合这档子事。 往日恩怨就这么摆到了明面上,看华山的意思是打算追究到底,想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会格外热闹。 武林大会每三年一届,在腊月末举办,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参加,热闹非凡。 楚寻真与宁修远,都分别在历年的大会上夺得过头筹。 不过宁修远自从毁容后很少在这些人多的场合出席,今年华山放出了消息,这次的武林大会,宁修远也会参加。 “宁修远?” 陆宛喃喃道:“总是从大家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倒是从未见过他。” 无念看他一眼,笑说:“他是华山掌门的首徒,功夫也十分了得。当年剿灭合欢宗一战,多亏有他在前面打头阵,不然会有更多无辜的弟子丧命。” 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对宁修远很是欣赏。 陆宛眨了眨眼,露出些狡黠的模样来,故意问道:“大师应该很讨厌楚师兄吧。” 他口中的楚师兄,自然是杀了许多正道弟子,却被叶掌门暗中保下来的楚寻真。 无念失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并未对楚寻真多做言语。 楚寻真一事牵扯太多,他虽然也是受人所害,杀人并非他本意,但他还是让正道折损了不少弟子。 这些人命,他死了,便可以算在合欢宗头上。 不相为谋 第95节 可他如今还活着,当然要算在他身上。 合欢宗被剿灭后,武当将罪徒带回去不久便对外宣称楚寻真坠崖后下落不明,众人自然当他是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若是楚寻真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华山也不会多做追究。只是那楚寻真如今活的好好的,叶掌门宁可搭上自己的盟主之位也要保下他,华山又怎能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 他叶掌门的徒儿就是爱徒,难不成华山掌门的徒儿就没人爱了么? 更何况,无念接着开口,说的仍是宁修远:“能被华山掌门收为首席弟子之人,自然是少年一辈的佼佼者。” 无念虽没有说楚寻真的不是,不过言语间对宁修远颇多袒护。 楚寻真纵然是奇才,可宁修远也不差。 有胆识,有谋略,自少年时便拜入华山掌门的门下,在华山自行举办的弟子试炼大会上大放异彩。 楚寻真神智不清时,只有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顶着楚寻真不要命的打法将他拿下。 “可惜了,”无念悠悠叹道:“当真是可惜了。” 陆宛虽然没有见过宁修远,但也忍不住替他惋惜。 越是优秀之人,他们往往比寻常人更骄傲。宁修远虽然拿下了楚寻真,可也在楚寻真的手底下吃了大亏。 无论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日后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会说一句,宁修远比不上楚寻真。若是比得上,又怎么会被他毁了容。 他们不知,楚寻真神智不清,无所顾忌,打斗的时候皆是下死手。而宁修远既要考虑在场其余人的安危,又念着他与楚寻真往日的情分,自然有颇多限制。 剿灭合欢宗一战,陆宛听过太多回,不过无念说起往事时,他还是安安安静地坐在一旁,重新听了一遍。 无念看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抱歉,陆师弟大约早就听过这些了。” 陆宛太静,与他在一起时,总能让人格外有倾诉欲。 陆宛摇摇头,示意无妨。 几个时辰前,他刚与无念还有青律方丈,以及其他几位之情的长老,一同在少室山后山的一处亭子中送走了江雪澜。 他既然已经恢复了武功,少林自然不能继续收留他。 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当着青律方丈的面带走陆宛,江雪澜倒是没有向那日一般威胁陆宛,要陆宛跟他一起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他抓过陆宛的手腕,将陆宛扯至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语:“宛儿,等我处理完要解决的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我必定会将你留在身边。” 说话间,他的双目漆黑有神,目光如火焰一般,灼热烫人。 那天在他房中,他说要杀死晏清河,果真只是吓唬陆宛的。 陆宛也是傻,竟信了他的话,他也不想想,这里可是少林,有青律方丈和诸位长老,还有十八罗汉坐镇,江雪澜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他们眼皮底下对晏清河下手。 说完他要说的话,江雪澜松开陆宛的手腕,冲着青律方丈等人拱手:“前段时间多有叨扰,少林的恩情江某必定不忘,今日便送到这里吧,诸位,后会有期。” “阿弥陀佛。” 青律方丈与他身后的长老皆是双手合十,青律方丈道:“江教主慢走。” 江雪澜笑笑,筋脉被封的左臂背在身后,潇洒转身,不过是几个点跃间,行出一段距离。 他离开时是清晨,山间空气清新,远处的山林与林间小道雾气朦胧,江雪澜的身影很快便看不见了。 江雪澜已经离开,陆宛和小义也没有继续留在少林的理由,晏清河此行本是来找江雪澜报仇,不料江雪澜一走了之,他放心不下陆宛,只得亲自送陆宛回蝶谷。 江雪澜一走,陆宛倒是不急着动身了,他来请无念大师写了道平安符,顺道请他为平安符开光。 无念为他请符时提到了武林大会,提到武林大会,就不得不说起武当与华山的矛盾,说起这两派之前的矛盾,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到了宁修远与楚寻真身上。 “陆师弟收好,此符需妥善保管,不可见光见水。” 无念把包着香灰的平安符送到陆宛手里,陆宛小心翼翼地接过,收进自己怀中。 “大师,”收好平安符,他似乎有些怅然,轻声问道:“真的有用吗。” 无念浅笑:“陆师弟,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吗,陆宛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陆师弟,”二人一同走出佛堂,无念忽然问他:“你觉得那位江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知他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陆宛停下脚步望着他。 无念换了个问法:“你觉得,过段时间的武林大会,他会插手吗。” 于情,少林前段时间收留了他,算是救他一命,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出来扰乱江湖的秩序。 于理,武当与华山生出间隙,今年的大会上,华山必然会提出重新选举盟主的提议,到时候各个依附于六派的小门派恐怕会乱作一团,江雪澜若是放过这样好的捣乱时机,便不叫魔教中人了。 陆宛先是露出茫然的深情,随后摇头。 他喃喃道:“我不知……我从来都看不懂他。” “是贫僧失言了。” 无念看出陆宛的情绪与方才比起来有些低落,不禁低叹一声。 他早早看出陆宛与江雪澜的关系很不一样,况且之前江雪澜直接在峨眉山下将人掳走,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他在少林也有所耳闻。 他本以为陆宛对江雪澜十分了解,原是想问一问陆宛对江雪澜的看法,不曾想触及到了陆宛的伤心事。 此后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陆宛居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分别。 陆宛回到房中,晏清河已经在房中等他,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立时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捉住陆宛的手腕:“怎么去了这么久,让为兄好等。” “师兄,”陆宛抽回手腕,慢慢走到床前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若是一个人,他有天大的苦衷,他因为自己的苦衷……不停地犯错,该怎么算呢。” 晏清河皱眉,本想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还是认真答道:“既有天大苦衷,那么倘若他犯下的错不触及到为兄的利益,那为兄便不会指责他。” 他本就不是什么内心良善之人,更不屑于像晏时和那般装模作样,在所有人面前装成大度的模样。 他与晏时和一母同胞,自然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怎样的人。 “宛儿,”晏清河在床前单膝跪地,将手放在陆宛的膝盖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为兄虽然严厉,但是对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伸手摸了摸陆宛的脸,带着厚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眼下的肌肤。 陆宛垂眸望着他,神色有些怔怔,半晌后才道,“陆宛自幼无父无母,也没有见过家人,从小到大,一直将师兄当作自己的亲兄长。” 晏清河嘴唇抽动了两下,终是有些不甘,问道:“那老二呢,你对老二,也只是把他当作兄长么。” “自然。” 陆宛目光澄澈,他小时候便参透了这兄弟二人的性子。 晏清河看似性格乖张暴戾,实则吃硬不吃软,你态度越坚决,他越拿你没办法。 晏时和则是软不吃硬,陆宛是个软和性子,所以觉得他比晏清河好说话些,有什么事情也更愿意找他帮忙。 但实际上,这二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一样的,都是仅次于姬慕容的家人。 第98章 他还活着 腊月过去将近一半,京中很是热闹。 即使外面天寒地冻,不少商贩仍是裹着夹袄,两只手收在袖筒里,缩着脖子站在街道两旁卖力吆喝,想趁着年前多赚几枚铜钱,回家过个好年。 “咳咳——” 房中燃着暖炉,炉火添得极为旺盛,在房中呆久了便觉得头晕气闷。 文公公一边抓着太师椅的扶手咳着,一边招了招手,婢女立刻捧着痰盂上前。 文公公的皮肤好似一张揉皱了又被人展开的宣纸,带着几分浮肿,以及不自然的红晕。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说这是肺热,随意开了几张清热的方子,让文公公吩咐府中下人去外面的药铺抓药煎服。 太医本就看不上文公公是个阉人,如今他离开皇宫,没了在天子面前的话语权,便更加瞧不上了,就连看病都格外敷衍,没坐多久就要离开。 “去送送周太医。”文公公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颜色。 快走到门口时,婢女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给周太医,脸上挂着笑:“劳烦周太医跑一趟。” 周太医接过那荷包,拿在手里颠了一下,收进袖口,依旧吊着嗓音,不冷不冷道:“圣上念着文公公昔日在御前伺候,听闻公公身子不好,特地让我过来看看。若要谢,就请谢圣上吧。” “是是是,”婢女好脾气地笑笑:“周太医说的是。” 带周太医的后脚踏出文宅,门口的小厮关起木门,方才还笑眯眯的婢女瞬间换了副脸色,对着门口啐了一口:“势利眼的东西。” 文公公还在宫中当值的那会儿,他可不是现在这种态度。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能体现晏家那二少爷的好处。 婢女穿着碧色对襟小夹袄,身姿依旧是聘婷婀娜的。 她回到房中伺候,故意做出愤愤不平的模样来,果然,文公公抬了抬松垮的眼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文公公肺里有痰,喘气时发出“嗬嗬”的声音。 婢女站在他身旁听得真切,她端起旁边的犁羹,拿勺子舀了舀,喂到文公公嘴边,将那周太医的话添油加醋补充了一番,到了末尾还要加一句:“若是晏二公子在就好了,您何苦受这种气。” 还有文公公在宫里收的那些个干儿子,往日里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叫着,如今文公公被安排出宫了,一个两个的就跟死了一样,也没个动静。 身边的婢子们纷纷不满,还不忘夸赞晏时和几句。 文公公将她们的话听在心里,眉头微皱,但是顺着她们的话问道:“晏家的老二什么时候回来,可有消息?” 婢女摇头,说是不知。 夜了,婢女出去倒痰盂时,走到宅中角落,左右张望一番,见四周无人,便打了一声呼哨。 一只灰鸽从屋檐上飞下,落在她手中。 婢女动作熟练地拆下灰鸽脚上的字条,将字条收进袖口,扬手将它放飞,捧着痰盂离开,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 到了光亮处,婢女避开人打开竹筒里的字条看了一眼,字条上写了短短两行字,字迹苍劲有力。 婢女看完后将纸条揉做一送入口中,竟是直接吞了下去。 后半夜,文公公被噩梦惊醒,浑身盗汗。 他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唤人进来点蜡烛,连叫三声,外头都无人答应。 怎么回事? 文公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喉间发出嗬哧嗬哧的动静,皮肤枯皱的手扶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子。 不相为谋 第96节 “醒了?” 黑暗中似是响起一声轻嗤,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文公公身上又开始下汗,身处黑暗中头昏目眩,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 房中响起脚步声,借着廊外不甚明亮的月光,勉强可以看清一个高大的黑影步步逼至床前。 “数日未见,文公公可还记得本座的脸?” 随着话音响起,来人手上的火折子“呲”一声点亮,映着一张含满煞气的脸。 幽幽火光下,男人的面容一半被火舌照亮,另一半隐在阴影当中,若非眉宇间的杀意太重,这本是一副令人难以忘怀的长相。 文公公本就是从睡梦中惊醒,当下又见了这样一张脸,登时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手捂着胸口,张着嘴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想问的是——你没有死? 不该啊,不应该啊。 那一日,他亲眼看着江雪澜将下了天仙子的茶水喝下去,又亲眼看着他强行催动内力,带着与他同行的那名女子杀出重围。 如此一来,他就算不死,也废掉半条命。 为了永绝后患,他派人一路追杀至蝶谷,又想借晏清河的手将他除掉,他怎么会…… “嗬——” 文公公大张嘴喘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雪澜脸上的神情要笑不笑,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嘲弄:“让本座猜一猜,你是不是想问,本座为何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找来了你面前?” 他猛地逼近床头,手中火舌一闪,险些因为他如此忽然的举动灭掉。 “文公公,本座本想留你一命,替当年的事作证人的。如今看来你并不愿意,既如此,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床上忽的传来一股恶臭,江雪澜目光向下一扫,立即有些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躺在床上的文公公,被他吓到屎尿失禁了。 “这桌子,”小义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捻了捻,沾了一手的油腻:“多久没擦了啊。” “我这就擦干净,三位客官要吃点儿什么吗?” 这家客栈的生意不太好,他们进门的时候唯一的小二正躲在柱子后面打盹。 小义嫌桌面油腻不干净,小二连忙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在桌子上使劲儿擦了两下。 他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小义往后躲了躲,看了晏清河一眼。 晏清河自然十分嫌弃这里,只是这附近只有这一家客栈,实在没得挑。 他问小二要了三间上房,又问他厨房能不能烧热水沐浴。 “能的能的,”小二热情道:“我待会儿就让厨房的人给三位客官烧上。” 这家客栈外面的招牌半新不旧的,随意打量几眼内里的装潢,再看看不怎么靠谱的小二,小义小声嘀咕:“床铺上不会有虱子吧。” 那小二站在一旁满脸堆笑,分明听见了小义的话,却不肯吭声,故意装作听不见。 “宛儿,”晏清河看向陆宛,“先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动身,天黑之前便能赶到怀宁,我们可以到折柳山庄借宿一宿。” 听到折柳山庄,陆宛眉头一动。 他们这几日赶路,自然也听到了关于孟青阳与扶风郡主的传闻,陆宛忍不住道:“不知道孟大哥回去了没有。” 这是他踏入客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小二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位小公子一身蓝色夹袄,皮相颇好,唇色略淡,眉眼鼻唇皆像是画出来的一样。五官虽无艳色,却叫人越看越喜欢,总是想多看他几眼。 晏清河伸手敲敲桌子,“把你们最好的几个菜都上上来,再加一壶茶。” “好咧。”小二拉了拉脖子上的毛巾,乐呵呵地往后厨走去。 晏清河这才看向陆宛,回复他方才的话:“宛儿不必忧心,他迟早要回去的。” 君命难违,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孟青阳怎么敢抗旨不从。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胆大包天,胆敢不接圣旨,孟老庄主和庄主夫人为了护住庄子上下的几百条性命,也断然会将孟青阳绑回来的。 陆宛实在不必为此感到担忧。 第99章 不冷不热 明明早起赶路的时候天气还好,像是个大晴天,谁知道不到午时便刮起了风,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马车顶着风朝前跑,三匹马的鬓毛皆是被风吹得往后倒。 小义掀开帘子钻出脑袋,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安静驾车的两位师兄,“这天怎么说阴就阴啊,师兄,等会儿是不是要下雪了?” 晏清河皱眉不语,正为这见鬼的天气烦躁不已。陆宛往车厢的方向缩了缩,偏过头,避着风开口,“是。” 他们还要赶在天黑前到折柳山庄借宿,若是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多少会耽误一些行程。 小义才从车厢里钻出来一小会儿,就觉得脸上被冻得发木,他伸手用力搓了搓脸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一边吸鼻子一边往外钻:“师兄,换我架会儿车吧。” 陆宛还未开口,坐在他旁边的晏清河已经不耐烦地呵斥道:“进去。” 小义才钻出一半身子,一只脚踏在外面,另一只脚往外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陆宛知道晏清河的意思,小义不会武功,没有内功护体,若是着凉了,接下来的行程会变得很麻烦。 他这是在关心小义,只是态度未免太凶了些。 小义本就是出于好心,想帮忙下车,被晏清河吼过之后满脸的委屈,陆宛拢了拢衣襟,也劝小义回车厢坐着。 他用自己的手贴了贴小义的,见小义被冻了个哆嗦,玩笑道:“我和大师兄都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你快些回去坐好,不用担心我们。” 晏清河用手中的鞭柄敲了敲陆宛的额头:“你也进去。” “啊?” 陆宛张了张嘴,神色有些愣怔。 车厢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只是风小了些而已。 小义将自己一直揣在怀里的手炉递给陆宛,赶了将近一上午的路,手炉已经不暖了,只带着一丁点余温。 揣着袖筒坐在车厢里,陆宛从被风掀起的车帘往外看去,只觉得天气愈发阴沉,风也越来越大。 “师兄,”他忍不住唤道,“看看前面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还是先不要赶路了吧。” 看这天色,待会儿恐怕会是场大雪。 “不成。” 晏清河听到他的声音,也掀开帘子进来,车厢因为他的进入变得拥挤起来。 他身形高大,在车厢门口坐下,倒是刚好挡住了风口。 车厢里冷暖并存,晏清河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拧了拧眉,叹道:“前面的路有些难走,就怕到时候大雪封路,我们被困住。” 为今之计,只有抓紧赶路,早些到官道上,也能避免待会儿下雪,路被雪封住的情况。 望了一眼简陋的车厢,再看看缩在角落里的陆宛和小义,晏清河无奈地说:“等到了折柳山庄,一定请孟庄主帮我们换辆好点儿的马车。” 紧赶慢赶之下,他们还是未能在落雪之前到达折柳山庄。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官道上,官道平坦宽阔,雪又没有积得太厚,倒是不怎么阻碍马车前进。 就是苦了赶车的晏清河,顶着大雪坐在外面,发丝上沾满了雪,露在外面的手也被冻得泛起鱼皮似的青白色。 小义哈着气,问陆宛还有多久才能到,陆宛也不清楚,只说:“快了。” “师兄,”小义在车厢里缩成个鹌鹑,只觉得到处都是冷风,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说快了快了,到现在还是说快了,到底还有多久啊。” 陆宛伸手指指外面,小声说:“不如你去问问大师兄?” “……” 那还是算了,小义低下头,乖乖当起鹌鹑。 在路上遇见晏时和,是他们三人如何都想不到的。 起先是晏清河隔着风雪看到前面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了三名男子。 那三名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驾着马车的晏清河。 风雪太大,加之距离又远,双方皆是看不清彼此的长相。 那三人凑在一起议论了几句,随后三人中走出一名男子走到路中间,显然是准备拦下晏清河的马车求助。 “吁——” 晏清河提前勒停了马,站在车前的人也拱了拱手,客气道:“这位兄弟,在下与朋友的马车……” 话未说完,两个人隔着眼前飞舞的大雪,看清了彼此的脸。 “大师兄,怎么突然停车了。” 车停的突然,晏清河又没有动静,小义掀开帘子,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然后与站在车前的男子四目相对,惊讶地喊出声:“二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立在车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石青色大氅,领口滚着一圈狐毛,笑容和煦如三月暖阳,与坐在旁边驾车的晏清河有七分相像,不是晏时和还能是谁? 视线在晏时和脸上停留片刻,小义又将目光转向站在雪中的另外两个人,这两人中有一个是生面孔,他从未见过的,还有一个他曾在峨眉见过,是折柳山庄的孟青阳。 “孟大侠。”小义有些高兴,他没忘记他们此行要去折柳山庄借宿,如今在路上碰见了他们的少庄主,不得不说是一件巧事。 此时坐在车里的陆宛也忍不住掀开车窗处的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一辆比他们这辆大些的马车旁立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位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孟青阳。 孟青阳一身白底暗红描边窄袖棉袍,袖口收紧,显得十分精简干练。 他旁边的陌生男子穿着狐皮斗篷,眉眼微垂,带着几分倦懒,手中还揣着一个精致的暖炉。 陆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相信似的又看了一遍,发现真的是孟青阳。 不相为谋 第97节 风吹落路两旁树上的积雪,发出簌簌的轻响。 沉默了片刻,晏清河跳下马车,询问晏时和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义也跟着跳下马车,跺了跺有些麻木的双脚。 “孟大侠,”他很热情地问:“你们的马车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孟青阳虽然不记得小义的脸,依然礼貌回道:“似乎是车轴断了。” 说罢还苦笑一声。 临近家门,马车出了问题,偏偏又下起了大雪,任谁听了不说一声倒霉。 “孟大哥。” 小义正准备凑到他们的马车前看看怎么回事,刚把手搭上孟青阳这辆马车的车架,身后就传来陆宛的声音。 “宛儿?”孟青阳懵了一瞬,随后便要过去扶陆宛一把。 只是不等他伸过手去,陆宛已经扶着车厢自己跳下来了。 “小心些,”孟青阳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嘴角含了丝笑,“宛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再往前面不远就是折柳山庄,陆宛出现在这里,孟青阳自然会感到意外。 陆宛双脚落地,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和师弟从少林回来,途经怀宁,想去折柳山庄借住一晚。”他先答了孟青阳的话,而后看向不远处的晏时和,晏时和正与晏清河对话,见陆宛看他,笑着冲陆宛点了下头。 陆宛不由好奇道:“孟大哥,你和我二师兄……” “此事说来话长,”孟青阳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显然不想多说,“等到了庄子我再与你细说。” 陆宛看出他不想说,便没有继续追问。从刚才开始,站在孟青阳旁边的那名男子就一直盯着他看,陆宛总不能装作看不见,只好问孟青阳:“孟大哥,这位是?” “你叫他聂公子便可。” 孟青阳与这位聂公子之间似乎无话可说,关系也十分冷淡。 他又对着聂公子道:“聂公子,这位是陆宛,晏兄的师弟。” 他与聂公子,再加上晏时和,这三人的组合怪异得很,陆宛对着聂公子笑笑:“聂公子。” 聂公子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嗯了一声,拢紧了袖子,抱着手炉别开脸。 那边晏清河与自己的兄弟差不多聊完了,二人一同走过来,晏时和脸上带着笑,捏捏陆宛的脸,“瘦了。” 陆宛身上只穿着一件有些旧的棉袍,看起来还有些不合身。 晏时和脱下身上的大氅要给他披上。 晏清河走到坏掉的马车旁,一把拎出钻进车底的小义,低声斥责:“做什么。” 小义抓了抓脸,脸上还蹭了一道灰:“我想看看是哪里断了。” 陆宛身上披着的大氅还带着晏时和身上的体温,以及一股淡淡的熏香味。 陆宛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晏时和的大氅,很高兴地招呼小义过来:“快来,我们一起盖。” 小义一边说着“这怎么行,二师兄里面穿得多单薄啊”,一边从晏清河胳膊旁边溜过去,钻进大氅里。 “二师兄不怕冷。”陆宛说。 晏时和轻笑,无奈地摇摇头。 他刚才与晏清河商量好了,他们的马车虽然坏了,但还有两匹马,接下来的路程他和孟青阳可以骑马,只要让世子坐上他们的马车就好。 晏清河心中不愿,但也不能拒绝载世子一程。 于是原本就有些简陋的车厢里,除了陆宛和小义之外,又多了一位世子。 陆宛和小义不知世子的身份,两人盖着大氅坐在角落里,只见那位聂公子弓着腰踏进马车,一进来就嫌弃道:“车厢里怎么连个炉子都没有?” “无妨,”晏时和在车外道:“把另一辆马车里的拿过来用也一样。” 聂公子便闭了嘴,在小义旁边坐下。 小义看他一眼,使劲儿往陆宛身边挤了挤,与这位多事的聂公子拉开一点距离。 第100章 普通朋友 雪下得越来越大,官道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的有些吃力,车轮碾过雪时发出闷响,留下两行深深的辙印。 早些时候,众人合力将聂公子的东西从坏掉的马车上转移过来,这让原本就有些狭窄的车厢变得拥挤不堪。 更不用提还要乘坐三个人。 小义还好,他本就是个精瘦体型,年纪小,个子也不算高,占不了多大的地方。车厢内点燃了矮炉,又有晏时和的大氅御寒,小义缩成一团,很快便低声打起了酣。 风大雪大,车厢外的晏清河等人皆是闭口不言,抓紧时间赶路。 聂公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很是闲情逸致的烧了一壶茶,抬头看一眼睡熟的小义,再看看陆宛,从旁边的食盒中拿起一个苹果递过去。 “多谢。” 陆宛接过苹果,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本想等小义醒了逗逗他,可小义睡得口水横流,他只好自己吃起来。 温暖的车厢里很快充斥着香甜的果味,小义吧唧了两下嘴,竟在睡梦中对着盖在身上的大氅嚼了起来。 聂公子端茶杯的手一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笑声里难说是否含了嘲讽,但陆宛吃了人家给的苹果,也不好把人往坏处想。 他咽下一口苹果,把大氅往下拉了拉,让小义咬不到那圈狐毛。 毛茸茸的狐领上沾满了小义的口水,他到处找东西擦拭狐领,聂公子喝了口茶,眯着眼打量他,忽然问道:“你同孟青阳是什么关系。” 聂景宏想起他从京都至荆州寻孟青阳时,一路上听了许多版本的故事,大都说孟青阳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愿娶扶风。 加之方才与陆宛碰面,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特意观察了陆宛许久,陆宛肤色白皙,眉眼十分清秀。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一番短暂的相处下来,聂景宏不得不承认,陆宛安静温和的性子确实有些讨喜。 而陆宛这行人的目的地又恰好是折柳山庄,由不得他不多想。 聂公子这话问的奇怪,陆宛不知道他与孟青阳是什么关系,生怕说错了话,沉默片刻后才道:“我与孟大哥只是普通朋友。” 而他这片刻的沉默,更让聂景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怀疑孟青阳的心上人,便是眼前的陆宛。 于是他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讽刺地开口,“普通朋友。” 陆宛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他,思来想去,最后在心中猜测,莫非他与孟大哥不合,所以也不喜欢孟大哥的朋友? 他想了想,开口替孟青阳说了几句好话,想缓和一下这两人的关系。 孟青阳乃是折柳山庄庄主之子,担得起一句少庄主的称谓,他性格仗义,为人磊落,年少成名却不骄不躁,是多少女儿家倾慕的对象。 更何况他不仅是青年才俊,样貌也很好,陆宛自第一次见面时便对他佩服不已,夸他时未免带了些真心实意。 不料听了这么多孟青阳的好话,聂公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嗤笑道:“哪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迎娶郡主,到王府入赘。” “聂公子,”听到他这般直白难听的话语,陆宛皱了皱眉,“就算你不喜欢孟大哥,也请注意言辞。” “哼。” 聂景宏话中依旧带着刺,“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陆宛抿了抿唇,不想再与他搭话,显然是有脾气了。 先前他二人争论的那两句没有压低声音,小义被吵醒,揉着眼睛醒来时就看到陆宛和聂公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尤其是那位聂公子,面色沉的都快赶上锅底了。 “师兄,这是怎么了?” 小义吸了吸鼻子,刚醒来有些冷,往大氅底下缩了缩,含糊地问了一句,声音还带着几分鼻音。 聂公子看似不在意,实际上注意力全都在陆宛身上,想看他怎么说,不料陆宛只是帮小义理了理身上的大氅,语气如常道:“无事。” 小义闻言,又迷糊地嘟囔了句什么,重新闭起了眼睛。 聂景宏与陆宛因孟青阳的事起了争执,后面一路无言,一直到马车停在折柳山庄的大门前。 孟青阳与晏时和因为骑马,脚程比较快,比他们到的早些。 负责看守大门的下人听说还有一辆马车,便一直开着门等候。 孟青阳刚入家门就被老庄主叫去谈话,晏时和作为客人自然也要一同前往,因此接待陆宛几人的换成了孟青阳的大哥。 孟青阳在家排行老四,上头还有几位哥姐,孟二姐嫁给了通州府尹,并不住在家中,孟老三和孟青阳一般,整日不见首尾,只有孟家老大在家中替父亲打理庄子。 孟家老大已过而立之年,样貌与孟青阳略有相似,只是眉眼间更加稳重。 他身旁跟着一个梳着葫芦辫的小女童,女童穿着粉色小花袄,手里拿着一块糕点,见到马车驶过来,高兴地喊了一声:“爹爹,马!” 孟老大摸摸她的头,大约是因为突然回来的孟青阳,他的脸上并不见笑意。 晏清河率先下车与孟老大打招呼,车内的三人也依次下车。 陆宛喜欢小孩子,便多看了孟老大身旁的女童几眼。 那小女童眨巴着大眼睛,忽然挣开自己爹爹的手,走到陆宛身边,把自己手中的糕点往陆宛手里塞。 塞完糕点后不等陆宛说话,她先跑回了孟老大伸手躲着,伸手抓着自己爹爹的衣袖,有些害羞地看着陆宛。 孟老大笑笑:“小女很喜欢这位小公子。” 紧接着他又看向最后一位下车的聂公子,收起脸上的笑容,“世子大驾,有失远迎,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孟青阳回来时便将聂景宏的身份告知了孟老大,晏清河方才下车打招呼时也提了一嘴,因此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陆宛和小义。 “世子?”小义惊道:“是我想的那个世子吗?” 晏清河并未答话,只扫了他一眼,小义立马闭起了嘴巴。 世子…… 陆宛很快反应过来,世子么,又与孟青阳一道回来,很有可能是那位扶风郡主的家里人。 只不过,他既是扶风郡主的家人,日后与孟青阳也是一家,在马车上时又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不相为谋 第98节 见了孟青阳的家人,陆宛才知道外界的传言是多么可笑。 人人都说孟家背靠大树好乘凉,皇上一道赐婚的圣旨,表面上看,是折柳山庄攀附上了皇家这棵大树,实际上是对折柳山庄莫大的侮辱。 折柳山庄自第一代庄主建庄至今,有着数百年底蕴,庄中人才辈出,虽比不了武当峨眉等大派,但在外人眼中是极有威望的,不必依附与任何势力。 现如今皇上下旨赐婚,孟青阳还未娶亲就成了众人口中的赘婿,孟家人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正因如此,对着主动找上门来的世子殿下,孟老大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另一边,堂屋里坐了许多人,孟夫人不在,孟老庄主面色不太好看,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孟青阳几句:“你还知道回来!” 孟青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显然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并没有顶嘴。他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拧着眉头,仿佛有天大的不情愿。 孟老庄主见他这副样子,虽然生气,好歹顾及着晏时和在场,为了维持在外人前的体面,生生压下了火气。 毕竟晏时和作为姬慕容的弟子来说,确实是孟老庄主的晚辈。 但他是与聂王府的世子一同登门,既如此,他就是晏丞相的儿子,孟老庄主将晏时和与世子看作是一伙人,并未在他面前以宗门的辈分自居。 好在晏时和礼节周到,一口一个老前辈,又说了好些蝶谷与武当交好的话语。 谁人不知折柳山庄的夫人出阁之前曾是武当的弟子,于是老庄主的脸色很快便缓和下来,对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疏离。 孟老庄主正在斥责孟青阳,孟老大不好带着客人过去打断,便带领众人在长廊闲逛。 晏清河与聂景宏在前方与孟老大攀谈,孟家老大的女儿蹦蹦跳跳地围着众人打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盯着陆宛看。 陆宛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主动蹲下身去抱她。 “哥哥。” 女童的嗓音软软的,伸手搂住陆宛的脖子,“你真好看。” “你才这么小,就知道什么是好看啦?”小义在旁边看得惊奇不已,忍不住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好看吗?” 小义的头发被他睡得毛燥燥的,身上还裹着一件厚重的皮毛大氅,他年纪还小,撑不起厚重的大氅,穿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与斯文白净的陆宛简直天差地别。 小女童被忽然靠近的小义吓了一跳,连忙将小脸蛋埋进陆宛肩上躲起来。 被小女童嫌弃,小义垂头丧气的,:“……师兄,她是不是嫌我丑?” 陆宛心中觉得好笑,摸了摸女童的小脑袋,示意她别害怕,嘴上还要安抚小义:“不丑。” 平心而论,小义模样并不难看,只是如今的装扮稍显潦草了些。 这时走在前面的三人回头,孟老大见陆宛怀中抱着女童,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缠着陆宛要他抱,连忙道:“芝芝,怎么能让客人抱你,快些下来。” 芝芝委屈地哼了一声,抓着陆宛的衣服不想放手。 孟老大无奈地走过来,想接过陆宛怀中的孩子。 哪有小孩子一上来就要人抱的?这小孩子对陆宛如此亲近,想来他们早就见过许多次了。 聂景宏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两大一小的互动,心中更加坐实了陆宛就是孟青阳心上人的这个想法。 第101章 不得善终 折柳山庄素来好客,多数江湖客路过怀宁时大多会来折柳山庄借宿,因此老庄主单独收拾出一间院子,供往来的客人的居住。 下人早就在大雪中清扫出一条窄窄的道路,直通客院。 孟老大带着几人往客院去,走道太窄,众人只得依次前行,陆宛抱着芝芝走在最后面,芝芝趴在他怀里,用手指玩着他的头发,小声说着:“哥哥,我叫孟灵芝,大家都叫我芝芝。” “芝芝,你今年几岁了。” 陆宛本就喜欢小孩子,芝芝又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孟灵芝今年六岁,还没有去私塾读书。 她告诉陆宛,自己明年就可以进私塾念书了。 “芝芝,想叔父了没有。” 这一大一小正说着话,陆宛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后伸过来一双大手,将芝芝从陆宛怀中接了过去。 孟青阳将孟灵芝举高,来回举了几次,把她逗得咯咯笑。 走在前面的几人纷纷回头,看到的就是孟青阳举着孩子逗弄,在他身后不远站着笑眯眯的晏时和。 晏时和正拉过陆宛的手,往他手心放了什么东西。 “四弟,”孟老大先看了晏时和一眼,随后板着脸斥责道:“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把芝芝放下来。” “是。” 孟青阳换成单手抱着孟灵芝,让灵芝坐在他的手臂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孟老大不再理会他,与晏时和寒暄几句后便继续走在最前面带路。 陆宛被晏时和塞了一手的干果,有桂圆和枣子,他分了几颗给孟灵芝,自己则捏碎一颗桂圆壳,将果肉放进口中,与晏时和并排走在最后。 “二哥,你到时候还要回京都去吗。” 晏时和走在雪地里,脚上的长靴踩在雪上发出沙沙声响,他点点头,轻声道:“宛儿可想随我去京中看看?” 陆宛眼睛一亮,显然十分心动。 只不过随后他又想到,他与姬慕容已经许久未见面了,自然很想念师父。 更何况他没有听姬慕容的话,与江雪澜纠缠不清,甚至跟着人到了少林,只怕姬慕容已经从冯师伯口中听说了。 想到此处,陆宛简直苦不堪言。 他先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晏时和的邀请,紧接着低头琢磨起自己该如何向姬慕容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 晏时和垂眸望着他,他们二人本就走在最后,陆宛在想事情,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晏时和便也放慢脚步陪他一起走。 因此倒是与前面的孟青阳拉开不小的一段距离。 “宛儿,”晏时和忽然靠近了些,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充斥着陆宛的鼻尖,“可有想念二哥?” 陆宛的思绪被打断,睫毛一颤,慢慢抬起眼,与晏时和四目相望。 晏时和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永远是柔和带笑的,身上的气息也是他熟悉的味道。 陆宛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在少林的那段日子里,他的身心竟全都放在了江雪澜的身上,没有想过两位师兄,也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姬慕容。 面对晏时和的询问,他心中略有愧疚,垂下眼睫道:“自然想念。” 晏时和看着他这副明显心虚的模样,有些莞尔,随后又生出几分苦涩之意。 方才在路上拦住马车时,晏清河已经将江雪澜在少林养伤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把人从千机教带出来后,他便多次告诫陆宛远离江雪澜,陆宛却将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如今又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都有些好奇了,那江雪澜,到底有什么好,令他魂不守舍,难以割舍。 晏时和敛了敛眸,面上虽未显露什么,心中却对江雪澜起了几分杀意。 折柳山庄的客院修建的宽敞气派,孟老大将几人带进一处三层木楼,让大家在此处下榻。 他们一共有五人,房间十分够用。 “世子请选。”有聂景宏在,房间自然要让他第一个挑选。 不料聂景宏竟谦让了一番,让其他人先做选择。 等陆宛选了三楼的一处房间,他才定在陆宛的隔壁。 安排好众人的住所,孟老大又要带着客人去见孟老庄主,只是不等众人出门,孟夫人先带着几个下人来了院子里。 “我儿,你可是舍得回来了。” 孟夫人不愧是武当弟子,嗓音清晰洪亮,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到孟夫人的声音,孟老大伸手扶了扶额,看样子有些头疼。 “母亲。” 一个身着紫色立领长袄的夫人跨进门槛,孟老大和孟青阳一同唤她母亲。 “母亲,”孟老大抢在孟夫人开口之前道:“孩儿还要带世子殿下等人去见父亲。” “不急,”孟夫人的一双眼睛全停在孟青阳脸上,嘴上说道:“差人将你父亲叫过来便是。锦雀,快去把庄主叫来。” 门外的小丫头福了福身:“是,夫人。” “黑了,瘦了。” 使唤丫鬟去叫孟老庄主,待丫鬟走后,孟夫人红着眼眶摸了摸孟青阳的脸。 孟青阳尴尬不已,往后退了半步,“母亲,还有客人在。” “奶奶,”孟灵芝上前拉住孟夫人的手,看了陆宛一眼,小手往前一指:“奶奶,看哥哥。” 孟夫人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见一白净斯文的少年,正腼腆地冲她微笑:“孟夫人。” 孟夫人一颗心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点点头算是回应,“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有什么需求尽管跟下人提。” 对陆宛尚且如此,对于聂景宏,她明显更加冷淡了,言语间都在表达世子是不速之客。 孟老大听的浑身冷汗,几次替孟夫人的话找补,好在聂景宏并未责怪孟夫人。 得知孟夫人先一步见到了世子,孟老庄主急匆匆的赶过来,生怕夫人心直口快,得罪了世子。 他进门先是一顿礼数周全的问候,随后婉言询问聂景宏来山庄的目的。 聂景宏没说自己是想见见自家妹妹那个不识好歹的心上人,把他抓回来领旨成婚。 他只道自己对那武林大会有些好奇,特地出京,就是为了去凑个热闹。 同孟青阳碰面,实属巧合。 这话半真半假,他此次出京本就一个目的,就是替扶风找到孟青阳,逼迫他接旨。不料这一路听了许多江湖传闻,他对那武林大会确实生出几分好奇之意。 况且他既然已经从京都出来了,又恰好碰上如此盛会,自然要去凑上一番热闹。 “教主,薛长老派人去了成老前辈那里。” 闻人语脸上遮着一块面纱,微微垂首,语气恭敬。 江雪澜前日回来后便让闻人语请来了小均的爷爷为他查看伤势,薛长老得知教主回来之后特地来求见,却吃了个闭门羹。 不相为谋 第99节 闻人语守在殿外,当着薛长老一众人的面,传达了教主的意思:“除了教主召见的人之外,其余他一概不得入内。” 薛长老本就多疑,他这般做法难免会令人起疑心。 也难怪他派人去小均的爷爷那里探听口风。 “无妨,让他去。” 江雪澜的左臂吊在胸前,手臂上缠满了被鲜血浸红的纱布。血液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看着有些渗人。 江雪澜此前将体内的余毒全部都逼到左臂上,又没有从文公公那里讨来解药,为了保住他这条手臂,小均的爷爷竟先使用布条紧紧缠住他的手臂末端,等整条手臂都变成青灰色之后,将手臂上划开大大小小数道伤口。 江雪澜拒绝使用麻沸散,小均的爷爷便让他口中咬紧了一块布,随后用烧红的刀子划开他的皮肉,将毒血尽数放出。 他道:“你这左臂,原本也是保不住,倒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将能用的法子都试试。实在不行,只能将这条手臂断去。” 只是一教之主若是断了一条手臂,难免会在教中引起非议。 江雪澜怕自己用了麻沸散,应付不了突发状况,便生生忍着,任由小均的爷爷用刀子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 至于结果如何,这条手臂能不能保住,只能听天由命了。 闻人语得知江雪澜去找过姓文的阉贼,便问他结果如何。 江雪澜拧眉,露出几分厌恶的神情,显然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文公公竟然直接被他吓死在了床上。 混进文公公府中的部下告诉他,原来晏时和给文公公开的安神药方子,有几位药与文公公吃的另一副药药性冲突,两种药性互冲,宛如慢性毒药。 因此文公公的身子越来越不好,每晚都要做噩梦,第二日起床时,被子往往都是被汗水打湿的。 这位部下正是千机殿的女管事肖珍。 江雪澜在少林养伤的时候便联系赵午布置了好了一切。 肖珍在文公公府中收到了江雪澜的飞鸽传书,这才提前做好准备,支开了文公公院中守夜的人。 晏时和给文公公下毒,恐怕是得到了晏丞相的授意,而晏丞相又是听命于天子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文公公为皇上做了一辈子走狗,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第102章 明白了吗 “人都到齐了吧。” 武林大会在即,不少江湖儿女以及名门弟子已经开始陆续赶往杭州,正值大雪封路,不少人都被这大雪绊住了行程,因此这几日到访折柳山庄的不止陆宛一行人,山庄上下十分忙碌。 这一早,孟老庄主召集了家中小辈,与孟夫人一同坐在堂中等候。 孟青阳起床后先去安排了客人的饮食起居等适宜,因此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刚入座便听到孟老庄主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是想说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孟庄主语气一顿,目光在堂下扫视一圈,神情严肃,“我宣布,折柳山庄退出此次的武林大会。” “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孟家老大和孟青阳以外都是旁系的子弟,自然对老庄主的话没有异议,孟青阳此前已经奔波了一早,在这么冷的天气下忙出了一身汗。听完孟庄主的话,刚坐下的身体又站了起来,声音拔得稍微高了些:“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我折柳山庄又不是无人应战,为何要退出今年的武林大会?” “四弟。”孟老大伸手压了压孟青阳的手腕,示意他先坐下:“莫要激动,让父亲把话说完。” 孟老庄主前几日才把孟青阳训斥一顿,见他当着众人的面,举止竟这般莽撞,拂然道:“你给我坐下,像什么样子!” 孟青阳这才反应过来不该在这种时候顶撞父亲,他抿紧了嘴唇,攥了攥拳头,不声不响地坐回椅子上。 “父亲,”待他坐好,孟老大这才斟酌着语气开口:“往年的武林大会,你和母亲都鼓励我们去参与,今年为何……” 孟庄主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似乎连精神气都跟着泄出许多,显现出几分老态来。 “以往,我和你们的母亲总是希望你们多出去看看,长些见识和本领,今年的武林大会却去不得。一是因为江湖上颇多波折,华山与武当交恶,折柳山庄若是出席此次大会,必然要掺合到他们的纠纷当中,与其中一方划清界限。” 要想在武林立足,最忌讳的就是多一个仇人,更何况不论是武当还是华山,都不是折柳山庄能够得罪的。 好在孟青阳马上要去扶风郡主成亲,折柳山庄可以以操办聘礼等借口为由,只派遣几个旁系的子弟去充数。 旁系子弟的话语权不够,自然也代表不了折柳山庄的立场。 “可是父亲,你想过母亲吗?你让母亲怎么办。”孟青阳到底没忍住,看向坐在一旁的孟母。 孟夫人出阁前曾是武当的弟子,叶掌门与明通长老的师妹。 因为孟夫人的缘故,这么多年以来,折柳山庄与武当的来往一直十分密切。孟青阳年幼时曾在武当山常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长老对武当的绝学并不吝啬,时常在武学上指点他一二。 他虽然未曾拜入武当,但也可以说,武当等同于他第二个师门。 在孟青阳眼中,此次武当与华山交恶,他们自然要站在武当这边。 “这正是我和你们父亲商量的结果,”孟夫人摇摇头,道:“如今我已是折柳山庄的人,凡事……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孟夫人都发话了,孟青阳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冷着脸坐在位子上,听孟庄主安排这几日招待客人的事宜。 武林大会在即,折柳山庄向来有好客的美名,众门派弟子陆续前往杭州武林门,途中若是经过怀柔,折柳山庄自然要给他们提供休息的地方。当中不乏有些小门小派,孟老庄主特意叮嘱道:“无论是何等门派的弟子,都要一视同仁,切记。” “尤其是你,”说到最后,孟庄主看向孟青阳,“莫要意气用事。” 屋外寒风彻骨,雪霜挂在枝头晶莹剔透,时不时被风吹落,发出“噗噗”的轻响。 屋内燃着火炉,炉上坐着茶壶,晏时和在铜炉的围沿上撒了一把落花生,借着滚烫的铜片烘烤。 晏清河拉开窗子看了一眼,随后皱着眉头将窗子关严实,“这雪总算是停了,明日我们便动身离开。” 他走到火炉旁坐下,看向晏时和,“将宛儿送回蝶谷后我不准备回京了,待你回去以后,父亲那边还需要你替我言语两句。” 他可以不回京都,晏时和却是必须要回的。他是跟聂景宏一同出来的,自然要将世子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晏时和提起炉上的热茶倒了两杯,其中一杯用竹镊夹到晏清河面前,“放心吧,父亲安排的事情我已经布置好了,文公公活不过年关。” 文公公一生无子嗣,他们二人被晏丞相召回京都,明面上是为了答谢文公公在宫中当值时对晏贵妃的关照,到病榻前照顾文公公,实则是为了不动声色的将他除掉。 文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伺候过两代天子,知道的事情太多,年纪又大了,嘴巴难免会有些不严。 为防止他泄露出什么对天家威严不利的消息,只能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 陆宛在房中待的无聊,原本是想找晏时和闲聊解闷,不料听到了晏家兄弟谈话的内容。 虽然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陆宛也能猜到这不是自己该听到的。 趁着房中二人还没有发现自己,他放轻脚步往楼梯上走去,不料在楼梯上与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当心。” 与陆宛撞在一起的人是聂景宏,他与陆宛住在同一层,陆宛上楼时注意力全在放轻脚步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他从楼梯上走下来。 聂景宏刚一开口,身后立时传来木门被拉开的声响,他们在外面闹出这般动静,自然惊扰了在房中谈话的二人,陆宛有些欲哭无泪。 “宛儿?” 晏时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宛稳下心神,装作无事地转过身,“师兄,我刚从外面回来。” 话音刚落,倒是惹得聂景宏多看了他一眼。 聂景宏也是习武之人,感官相当敏锐,况且他就住在陆宛隔壁,分明听到不久前陆宛才推门出来。他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分明是在撒谎。 晏时和眸中闪过一丝探究,而后勾唇一笑,“是吗。” 陆宛心中紧张,动了动手臂,不自在地笑笑。 方才撞到一起,聂景宏下意识地拉住陆宛,此时他的手还抓在陆宛的手臂上,陆宛稍微动了一下,他便松开手,视线落到晏时和身上。 晏时和冲他颔首:“世子。” “嗯,我正要来找你。” 聂景宏并未揭穿陆宛的谎话,他站在楼梯上,恰好堵住陆宛的去路,陆宛只得留在原地听他与晏时和商议过几日的行程。 将孟青阳从荆州带回来,聂景宏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但他不想就这么回京都。 武林大会乃是各大门派一年一度的盛典,既然遇上了,他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你呢?”与晏时和确定了动身的日子,他忽然看向陆宛:“你既然是晏兄的师弟,与我们同行便可,这样一来,路上也有个照应。” 陆宛当然想去,不过在去武林大会之前,他还是要先回蝶谷找姬慕容请罪。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直说自己的打算,直道自己另有安排,不能与他们一同前往杭州。 “那你要同谁一起去?”聂景宏本就怀疑他与孟青阳的关系,当下便眯起了眼睛,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 孟青阳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妹夫,他并不希望孟青阳与除了自己妹妹以外的人纠缠不清。 更何况……那日在雪中初遇时,陆宛一行人已经奔波数日,加之天寒地冻,陆宛的脸色并不好看,在聂景宏看来,他不过是个神色苍白的少年,也就是比寻常男子清秀一些罢了。 如今在折柳山庄好生修养了几日,陆宛的气色好了许多。不仅如此,折柳山庄还为客人准备了衣服,脱下那件臃肿不合身的蓝色旧袄后,陆宛的个子都显得高了许多。 他越是好看,聂景宏看他越是不顺眼。 只不过陆宛是晏时和的师弟,晏时和是晏相的儿子,他不愿得相府,便不能直接找陆宛的麻烦。 陆宛如何看不出来这位世子不太喜欢自己,但他又想不清楚个中缘由。他向来不是能与人起争执的性子,于是假装没有听出聂景宏语气中的不满,解释道:“我要先回师门复命,随后才能动身去杭州。” “是么。” 聂景宏闻言轻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不知晏某这位小师弟哪里表现得不妥,得罪了世子殿下。”陆宛还不曾说些什么,晏时和先开口了,他伸手将陆宛拉至身旁,“师弟年纪尚小,倘若得罪了殿下,晏某替他赔个不是。” 见他为陆宛说话,聂景宏看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晏时和温声道:“世子但说无妨。” “那我便直言了,”聂景宏说着看向陆宛,冷笑道:“虽然孟青阳与舍妹还不曾成亲,但他毕竟是舍妹将来的夫婿,我不管你们之前有过什么,现如今是不是应当保持距离。” 陆宛沉默一瞬,似是有些不明白聂景宏话中的意思:“……什么。” 聂景宏走到他面前,一把钳起他的手腕,“孟青阳是扶风的夫婿,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婚,本世子要你离他远一些,这下明白了吗?” 第103章 华山来人 戌时刚过,陆宛拨了拨烛芯,灯火摇曳了一下,随后燃烧的更加旺盛。陆宛端起灯放到床头小案上,准备靠到榻上看书,还未等他拿起扣在床上的书,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不相为谋 第100节 孟青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宛儿,睡下了吗?” “孟大哥。” 陆宛收回手,伸手拢了拢衣襟,转身去给孟青阳开门。 “吱呀——” 隔壁开门的动静更快一些,聂景宏身上披着一件薄披风,内里穿着亵衣,显然是要休息了。 见他开门,孟青阳明显一愣,随后才道:“打扰到世子休息了。” “无妨。” 聂景宏靠在门边看着他,他房中燃着火炉,暖气不住的从屋里流出来,将门外的寒气驱散了些,只是孟青阳脸色依旧冷峻,像是镀了一层怎么也融化不开的冰。 陆宛听到这二人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过来开门,一打开门便聂景宏道:“本世子刚好有些话想找你聊聊,不知孟兄是否方便。” 世子开口,就算不方便也得方便。孟青阳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自然方便,世子有话请讲。” 聂景宏起身,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些,“进来聊。” 而后又看向陆宛,“你也来。” 陆宛与孟青阳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先一步迈入聂景宏房中。 聂景宏房中不止燃着炭火,还点了熏香。 陆宛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没有系发带,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稍稍凌乱了些。踏入房中,他似乎觉得冷,两只手抱在手臂上,垂着眼,显得十分单薄。 “你冷?” 聂景宏看他一眼,夹起几块木炭丢入火中。 孟青阳走进来,顺道关好房门,解下身上的薄氅准备披到陆宛身上。 他刚有动作,陆宛便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了他的大氅。 聂景宏本就怀疑二人的关系不清白,直到今天下午才解开误会,虽然陆宛和孟青阳确实没有什么,但是当着聂景宏的面,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坐。” 聂景宏拉开椅子坐下,示意孟青阳和陆宛也入座。 桌上不仅有茶壶,还有两个精致的小酒坛。聂景宏取了三个瓷盏,拿起其中一个酒壶打开,依次斟满了酒。 他这番举动令人摸不着头脑,陆宛稀里糊涂地坐下,不敢看孟青阳,只能盯着桌上的酒盏。 聂景宏推给他一个酒盏,笑微微道:“请。” 孟青阳大概也察觉到气氛古怪,他将自己的大氅搭在椅背上,先看了陆宛一眼,不料陆宛一直低头看桌子,并不肯与他对视,他只好对着聂景宏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讲。” 聂景宏先敬了他们二人一杯,随后才开口:“孟兄,扶风虽娇蛮了些,但本性并不坏。” 听他提起扶风郡主,孟青阳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借着喝酒稳住情绪:“世子想说什么。” 聂景宏不急着回答,反而看向一直没有碰酒杯的陆宛,“这是我从京都带出来的酒,尝尝。” 他没有自称“本世子”,看样子也不像是要找麻烦,陆宛迟疑了一下,端起酒杯,学着他和孟青阳的样子一饮而尽。 这酒入口有些呛,陆宛没怎么沾染过酒,当下便皱起脸,狼狈地咳了几声。 聂景宏被他的反应逗笑,又给他倒满一杯酒,放缓语气:“不急,前几日误会了你和孟兄的关系,是我对不住你。” 胡乱猜忌果真要不得,他把孟青阳叫到房中来,便是为了把话说开。 几杯酒下肚,陆宛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他单手托着腮,双目半阖,又困又乏,强撑着精神听着二人对话。 聂景宏心中向着他妹妹,自然希望孟青阳与扶风郡主成亲后二人能够和睦相处。 他道:“请旨赐婚不是舍妹的意思,她也曾试图说服过父王,但……”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孟青阳已经了然于心。他苦笑叹气,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聂王爷也是爱女心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除非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否则皇上绝无收回圣旨的可能。 “你我二人都知道,你与扶风婚事已成定局,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孟兄,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待扶风。她心悦你,你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聂景宏说完之后饮尽杯中酒,凝视着孟青阳,目光恳切,无论他的身份多么尊贵,在此刻,他只是一个希望妹妹不要受任何委屈的哥哥。 孟青阳笑笑,“我与郡主,自当相敬如宾。” 他与心爱之人已经被迫分离,倘若他去伤害扶风郡主,只是让这世上多一位伤心人罢了。 更何况裴盈儿并不是拘于小情小爱之人,她能诗书,善交际,即便是没有和孟青阳在一起,也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动身回折柳山庄前,裴盈儿曾告诉孟青阳,她准备出去走走,四处游历一番,亲眼看看外面的江湖。 “以前都是从四哥口中听来各位英雄豪杰的故事,如今,我也该自己去瞧一瞧了。” 那时孟青阳便知道,裴盈儿已经决定放下他了。 昨夜陆宛迷迷糊糊地趴倒在桌上睡着了,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记不清了。 第二日醒来时他只觉得头疼欲裂,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中的床榻上。 他侧过身缓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脑海中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好不容易从头疼中缓过来,他思索了半晌无果,只记得最后听到的话语,是聂景宏让孟青阳好好对待郡主。 他找孟青阳说那番话,看似是劝告他与郡主好生相处,实际上也是为了提醒孟青阳早日认清局势。 孟青阳不是小孩子,自然明白聂景宏的用意。 只是可惜了裴盈儿,她与孟青阳青梅竹马,又是两情相悦,他们二人要是想更进一步,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他们总觉得可以再等等,等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再也捅不破了。 陆宛为他二人惋惜了一会儿,换好衣服下床,准备去找晏清河问问他们何时出发。 大雪化了几日,想必外面的路已经通了。 前几日大雪封路,运气好的侠客们赶到了折柳山庄,运气不好的,便困在了途中。 如今大路已经通车马,进出庄子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晏清河去准备马车,陆宛本想去帮忙,找了一会儿没见到他,就连小义也不见了踪影,没办法,他只好拢着袖子在大门处等他们。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没有等来晏清河的马车,倒是见到了一位牵着马的客人。 那人从官道上来,身后牵着一匹棕马,那马一边走,一边甩着蹄子上的雪水。 牵马的人很高,至少在此之前,陆宛从未见过比他更高大的人。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帽子下面露出乱蓬蓬的长发,脸上也胡子拉碴,看不清长相。 一人一马都很邋遢,大概是感受到了陆宛的目光,他忽然抬起脸来,与陆宛对视了一眼。 “……!” 陆宛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为别的,这人的眼神空荡漠然,毫无生气,似乎他眼前的一切,包括陆宛,全部都是死物。 待他走近了,陆宛看清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长剑被一块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缠的严严实实,若不是剑柄露在外面,恐怕都猜不出来那是一把剑。 折柳山庄的人都忙着招待客人,此时门外只有陆宛和这位看不清长相的客人,他大概以外陆宛是庄子里的人,走近了以后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令牌就要递到陆宛手中。 陆宛连忙用双手接了,令牌上带着这人的体温,入手的质感既光滑又厚重,上面刻着“华山”二字。 “……” 陆宛看了令牌一眼,又看向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痴。 来人见他傻站着,也不说话,便主动开口。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像是被砂石打磨过一般:“华山,宁修远。” 第104章 一路顺风 宁修远。 陆宛曾在不少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大多数人说起他时,最后总会附上一声叹息。 据说自六派围剿合欢宗一役后,容貌被毁的宁修远便鲜少在人前露面。 可他怎么…… 陆宛手里还握着宁修远的令牌,望着眼前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在宁修远面前,即便是稍微抬高了些声音说话,气势仍旧被他压了下来:“原来是……宁师兄,我叫陆宛,是蝶谷姬慕容的弟子。” 宁修远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大门。 看守大门的人不在,门口只有陆宛一人。 刚才自报家门时,宁修远已经知道他不是折柳山庄的人,陆宛猜测他是在寻找庄子里的人。 陆宛忙道:“宁师兄可是要借宿,看守大门的两位大哥暂时走开了,不如让我带你进去吧。” 宁修远略一点头,“烦请带路。” 他身后的马一直焦躁地刨着地面,陆宛带着他往马厩的方向走,注意到那匹马的小动作,偷偷瞄了宁修远一眼,问他:“宁师兄,你的马是不是要换些蹄铁,我看它好像不太舒服。” 本以为宁修远不会搭理他,不料宁修远竟停下脚步看了马一眼,随后哑声道:“好。” 陆宛凭借着记忆带着宁修远走到马厩附近,马厩前站了几个人,还有几匹拴着缰绳的马。 那些人中有晏时和,陆宛隔着一段距离叫了声“二哥”,等晏时和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冲他招了下手。 “宛儿。” 晏时和听到陆宛的声音后笑着看过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十分厚重的狐毛大氅,即便如此身型依旧很颀长。 他注意到陆宛身后的人,微微抬了下眉,陆宛立刻介绍道:“这位是华山派的宁修远师兄。” 不怪晏时和没有认出宁修远,要怪只能怪宁修远此时的装扮实在是过于不修边幅,脸上的胡子几乎将他的容貌全部遮住了。 “原来是宁兄。”晏时和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拉过陆宛的手,用自己的手握住,目光看着宁修远,嘴里的话确实对陆宛说的:“手怎么这么凉,天气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眼看他要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来,陆宛连忙后退几步,嘴里说着自己不冷,一直退到宁修远身旁去。 得知宁修远来了折柳山庄,孟庄主亲自带着人过来接待他。 如今武当与华山的关系十分紧张,越是到这种关头,折柳山庄若想保持中立,就越是不能怠慢了华山的客人,以免被人将他们归拢到武当那边的势力。 孟庄主想留宁修远在庄中小住几日,不料宁修远以赶路为由拒绝了。 不相为谋 第101节 前几日大雪封山的时候,他不得已在途中寻了一处破庙,凑合着住了几日。 在庙中住的那几日,他的水囊早就空了,渴了就喝雪水,乏了便用雪水搓脸,眼下又脏又邋遢,不得已才来折柳山庄打扰。 “劳烦庄主提供一些热水,一处房间,让晚辈小歇片刻就好。” “还有宁师兄的马,”陆宛提醒道:“该换马蹄铁了。” 宁修远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比初次见面时柔和了些许。 孟庄主连忙安排人去准备房间,又让人给宁修远的马换马蹄铁。他叫来孟青阳,对着宁修远道:“这是家中四子青阳,宁小侄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便是。” “没想到宁修远竟是这样的。” 直到坐上马车时,陆宛口中还在念叨着宁修远的名字。 “哦?那你觉得他该是什么样子。”晏时和与聂景宏准备直接去杭州,不能与陆宛等人同行,他出来送陆宛,站在车厢外听到陆宛的话,有些莞尔。 晏清河还在前面整顿马匹,陆宛从车窗出探出脑袋,晏时和站在马车旁,微微仰着脸,含笑望着他。 陆宛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总觉得他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顿了顿,他又跟晏时和告别:“二哥,我们杭州见。” “好。” 晏时和颔首,嘱咐道:“路上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像今天这样穿这么少的衣服,当心病了。” “知道了。” 晏时和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到窗前,“对了,这个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陆宛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荷包收进怀里,笑眯眯道:“谢谢二哥!” “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晏时和笑得十分好看,“快些进去坐好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晏清河架好马车出发的时候,陆宛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晏时和还在方才的位置站着,陆宛看过来的时候,他冲陆宛点了点头,“宛儿,一路顺风。” “嗯,二哥也是。” 陆宛冲他弯了弯眼睛,放下帘子坐回垫子上。 小义只在上车的时候跟晏时和打过一次招呼,其余时间就坐在陆宛对面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陆师兄,这位无墨书生可真厉害,你看这里,写得好有趣。” 这些话本子是折柳山庄的小丫鬟送给小义的,她们还告诉小义,无墨书生已经许久没有出新的本子了,她们都快把之前这些故事翻烂了。 小义倒是头一回看,看得可入迷了,在折柳山庄借宿的这几日都没怎么乱跑,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看话本。 “无墨书生知道的东西这么多,他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小义重新翻了一页书,脸上的表情有些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那样,去外面见识一下。” 陆宛忍俊不禁:“你现在不就在外面吗。” “不一样,”小义争辩道:“人家在外面游山玩水,我们一直在赶路。” “那倒也是。” 陆宛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赶路的途中非常枯燥,他问小义借了一本话本,怀里搂着汤婆子,同小义一眼看了起来。 另一边,武林大会在即,叶掌门身为武林盟主,自然早早带着弟子赶到了武林门主持局面。 此次大会他只带了陈百川一位亲传弟子,其余几位长老的弟子倒是来了不少。 程轩正安排众位弟子搬来桌子和座椅摆放好,一位其他门派的弟子脚步匆匆的过来,询问道:“程轩师兄,你见陈师兄了吗?” “把这两张桌子合到一起……”程轩转头看向那位寻人的弟子,摇了摇头,“没有。” “奇怪,我把附近都找遍了,还问了许多人,都说没见到陈师兄。”那名弟子挠了挠头,“住房的名单在陈师兄手里,师父想请陈师兄为我们多加两间房。” 武林大会这种一年一办的盛事,武林盟往往会包下武林门附近的客栈,为各个门派的弟子免费提供住宿的场地,弟子们只需要出示统一发放的木牌便可以到附近的客栈入住。 而木牌就是由陈百川负责保管。 “师兄大概是有事出去了,这样吧,等他回来,我替你转告他,让他差人将木牌给你们送过去。” 那名弟子点头,对着程轩抱拳:“多谢师兄。” 等他走后,附近抬桌子的一名弟子开口道:“大师兄究竟去哪里了,一大早就没有见到人。” 另一名弟子连忙捣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什么大师兄,大师兄还在关禁闭呢。” 自从楚寻真回来后,他们确实不能叫陈百川大师兄了,毕竟楚寻着才是叶掌门的大弟子。 这位弟子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之前喊习惯了,一下子忘记了,还好陈师兄不在。” “陈师兄今天不在,都没有人骂咱们。” “可不是,程轩师兄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陈师兄太凶了……” 两名弟子抬着桌子有说有笑地离开,留下程轩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叫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弟子:“你昨晚见到陈师兄了吗?” 那名弟子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好像没有,昨天是我和穆辰师兄值班,吃过晚饭以后好像就没有见过师兄,穆辰师兄还说大师兄这几日太累了,估计是提前回房休息了。” 以陈百川的性子,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提前回去休息。听完那弟子的话后程轩皱了皱眉,那名弟子见状忙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程轩收起脸上的表情,冲他笑笑,“你先去忙吧,这几日辛苦了。” 另一边,宁修远换了两次水后终于把身上的污垢洗干净,他包裹里已经没有干净的衣裳了,便随意披了件稍微干净些的外衫,拿出一把小刀沾了沾水,开始刮脸上的胡子。 外面这时有人敲门,他专心地刮着胡子,头也不抬道:“进来。” “宁兄。” 房门打开,晏时和拿着几件干净的衣服走进来,他已经脱了那件厚重的外氅,身上的衣服厚重但不繁琐,面容清朗和煦,身姿修长,宛如一棵挺拔的松柏。 他踏进门,反手将房门关好:“好久不见。” 宁修远已经刮了一半的胡子,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正逐渐展露出来。他的手很稳,一边刮着胡子,一边不冷不淡道:“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晏时和拿着干净的衣物走到床边放好,折返回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 “这几年,宁兄借着毁容不愿见人的理由离开华山,四处搜寻当年一事的内幕,如今既然现身,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宁修远刮净了胡子,露出颇有男子气概的一张脸。他深深地看了晏时和一眼,倒是没有卖关子。 他伸手蘸了蘸杯中的茶水,用指尖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字。 晏时和看了那三个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向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诧异。 第105章 有求于人 距武林门百丈之外的一处私宅之外,众人苦寻不到的陈百川正在门口踱步。 负责通报的下人只说宅子的主人还在休息,让他稍等片刻,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天色也从蒙蒙亮到大亮,宅院里时不时传出清脆的鸟鸣声。 陈百川心中虽有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看看天色,走到那名通报的下人前,从袖袋中掏出一绽银子塞到他手里:“小兄弟,在下是有些要紧事要找兰公子,你看现在天也亮了,辛苦兄弟重新进去通报一声。” 那人收了银子,放在手里掂量一下,冲陈百川一点头,“那好吧,我再进去问问。” 陈百川何时遭受过这种待遇,不过眼下有求于人,他也只能强笑着应道:“劳烦你了。” 下人进去通报,不多时,换了个身着青袄的女眷出来,“原来是陈大侠,让您久等了。我家公子已经醒了,正在用早膳,陈大侠请随我来。” 陈百川跟在她身后进了宅子,这处二进的宅子面积不大,环境清幽,光秃秃的枝头上,时不时可见几只不怕冷的雀儿,在枝条跳来跳去觅食。 一路上也不见几个下人,着青袄的女子将陈百川引到一处厢房,厢房的门半敞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话声。 “公子,”青衣女子走到半掩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属下将人带过来了。” 不知里面的公子说了句什么,另一位女子走过来拉开房门,对着陈百川笑道:“陈大侠请进来同我家公子一起用膳。” 陈百川一边说着“多谢”,一边越过青衣女子走进房中。 房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并不浓烈,且带着一股暖意。 陈百川要见的人坐在桌前,身上只着一件浅色裥衫,肤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他左手戴着黑色护手,护手将他的整只手乃至露在外面的手腕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手里正端着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从陈百川进来起,他都不曾抬起眼搭理,方才开门的女子走过来,拉开椅子请陈百川入座。 陈百川落座,心中暗自想道,这位兰公子,倒是和几年前见面时那般,还是一样的傲慢。 在门外等了许久,哪怕是有内力护身,陈百川的手脚依旧冻得有些发麻。 下人为了盛了一碗粥,他喝了两口暖了暖维,眼见兰公子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忙开口道:“兰公子,陈某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几日,还望公子不要计较。” 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到时候人多眼杂,他要是那时过来,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兰公子没有说话,想来也知道陈百川的顾虑。他端起旁边的茶杯漱口,遮着口将嘴中的漱口水吐净了,这才看向陈百川。 陈百川道:“多亏公子相助,我将那罪徒与魔教勾结的消息放出去后,华山派果真坐不住了,派了几位长老来武当寻麻烦。” 武当罪徒,自然指的是楚寻真。 虽然武当和华山借着这个由头撕破了和平的假相,但楚寻真总算是被他扳倒了,再也没有继任掌门的可能。 “既如此,”兰公子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百川眸色一寒,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公子有所不知,我师父对那罪徒爱惜的很,他一日不死,陈某便不能安心。” 兰公子了然一笑,戴着护手的那只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盖把玩,“楚寻真好歹是你的同门师兄,当年你害他至此,如今连他的命都不想留了么。” “他若一直是个疯子,”陈百川语气幽幽:“留他一命也尚可。” 可他的神智一日好过一日,叶掌门心中的天平又偏向他,有他在一日,陈百川就有一日做不得大师兄。 当年楚寻真与那合欢宗的贼人勾结,当中便有陈百川和这位兰公子的手笔。 六派围剿合欢宗那日陈百川也在,原以为楚寻真会死在宁修远手里,没想到让他活了下来。不过他即使活下来,也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威胁不到陈百川的地位。 谁知明通长老和程轩去峨眉给徐襄贺寿时,居然带回来一个合欢宗的余孽。最让陈百川意想不到的是,那具行云为了活命,竟真的使出浑身解数,把楚寻真给治好了。 陈百川努力经营了这么多年,楚寻真的疯病一好,武当首徒的位子又回到他身上,他依旧是武当的大师兄。 这叫他怎么能甘心。 “兰公子,”陈百川望着兰公子,“您一定要帮帮我,陈某若是坐上掌门之位,一定不会忘记公子的恩情。” 不相为谋 第102节 数年前,这位兰公子主动找上门,问他想不想坐上武当首徒的位子。 六派首席弟子的地位如何不必多说,陈百川从一个外门弟子一步一步爬到了掌门亲传弟子的位置,野心自然不容小觑。 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拒绝过兰公子的“好意”,可是时间一长,他的内心开始动摇。 毕竟楚寻真的性格过于洒脱,经常下山游历,一走便是数日,门派中的事务大多都由陈百川协助叶掌门处理,时间一长,他心中难免会有积怨。 凭什么是楚寻真那样的人压在他头顶上,他明明可以比楚寻真做得更好。 怀着这样的一种心思,他终于还是选择了与兰公子合作,收买了合欢宗的人,一起将楚寻真送入了合欢宗。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叶掌门居然能为了楚寻真做到那般地步,他居然联合六派一起踏平了合欢宗。 无利不起早,合欢宗的《锁魂心法》实乃江湖一大邪术,其余几派愿意同武当一起围剿合欢宗,难说有没有含了将心法收入囊中的私心。 只可惜合欢宗的宗主临死前将心法毁去,这门邪术险些失传。 如今具行云倒是成了这天底下唯一学过这门邪术的人。 程轩将具行云带回武当的时候,陈百川曾想过暗中取走他的性命,奈何叶掌门对他极为重视,禁地守卫森严,陈百川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自当年谋害楚寻真一事后,他与兰公子便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前不久,兰公子的手下找上了他。 楚寻真与魔教私通的消息便是他想方设法传递出去的,为的就是让其他门派的人找上门来,让楚寻真彻底翻不了身。 不料叶掌门宁可与华山交恶也要保下楚寻真,这让陈百川更加坚定了除掉楚寻真以绝后患的想法。 可他不知道的是,面前的这位富家公子打扮的兰公子,正是顶着一张人皮面具,为正道之人得而诛之的江雪澜。 再说陆宛这边,回到蝶谷后,姬慕容果然已经在谷中了。 她得知陆宛陪着江雪澜一同去了少林,确实有些生气,但是看到陆宛手里抓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身上穿得厚厚的,小脸煞白,下巴瘦的尖尖的,心里登时一软,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师父。” 陆宛脸上的表情怯怯的,姬慕容何尝不知道他是在装可怜,想让自己心软。 可她看着陆宛削尖的脸蛋,叹了口气,“罢了,为师要说什么你也知道,又何必多费口舌。” 她伸手摸摸陆宛的脸,心疼道:“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陆宛唇色淡淡的,抿唇冲她一笑。 小义同姬慕容打过招呼后便去找冯师伯了,顺道与其他师兄弟讲一讲自己此次外出所长的见识。 陆宛陪着姬慕容慢慢往回走,半路遇见了急匆匆跑来的小均。 在千机教时,小均吃不饱穿不好,身体有些发育不良,瘦瘦小小的一只。 如今在蝶谷吃好喝好,他不仅胖了些,还比之前高了些白了些。 “陆公子!” 他雀跃地跑过来,一头扑近陆宛怀里,险些将陆宛撞倒。 “小均,”陆宛揉了揉他的头发,惊讶道:“你……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长高了。” 小均还未正式拜他为师,因此称呼上还没有变,他道:“冯爷爷说我这是突然换了水土,长高些很正常。” 他把自己的手伸到陆宛面前,“冯爷爷还说我的手骨宽大,以后一定可以长到很高。” 他父亲成峰的个子就不算太矮。 陆宛捏了捏他的手掌,问道:“你爹呢?” 闻言,小均看了姬慕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多亏了谷主,她给我爹找了一个差事,他现在负责给外面的药铺送药呢!” 陆宛也有些替他们父子高兴,“真好。” 武林大会这等一年一度的盛会,一般要举办很长时间,最开始的几日只是些小打小闹,重头戏往往在最后几日。 因此陆宛向姬慕容提出想去武林大会看看时,姬慕容让他先在谷中住上几日,不必着急动身。 回到蝶谷之后,陆宛清闲了许多,加之天气寒冷,即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醒来之后再与师弟们一起晾晒草药,磨药粉,着实过了几天充实日子。 姬慕容还挑了个好日子,亲自主持了小均的拜师仪式,自此小均便可以改口叫陆宛师父了。 陆宛和小均都十分不习惯关系的转变,小均更习惯叫他陆公子,一声“师父”喊得非常别扭,喊完以后两人经常傻眼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于是小均私下里和陆宛商量,没有外人时还是叫他陆公子。 陆宛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小均喜欢,叫什么都可以。 小义倒是经常过来逗小均,让小均喊他师叔。又一次甚至带了五六个弟子来,让小均挨个叫一遍。 小均虽然不服气,但是看在陆宛的面子,只能乖乖的叫了一圈,倒是陆宛看不下去,伸手替小均讨要见面礼。 “师叔都叫了,不给些见面礼说不过去吧。” “陆师兄说的是。”那几名弟子年纪不大,否则也不会特地跑来听小均叫一声师叔了。于是他们几人纷纷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送给小均当见面礼。 小均收下礼物后喜笑颜开,仿佛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在路上逢人就喊师叔,也不管认不认识,然后问人要见面礼。 谷中的弟子看他年纪小,又是陆宛的徒弟,他要礼物便给了。 可以说,小均问人要见面礼这招简直屡试不爽。 ——直到他拽住了晏清河的衣服。 当时晏清河走在前面,小均是从后面突然冲出来的,并没有看清楚晏清河的正脸。 晏清河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在此之前他虽然没见过晏清河,但他见过晏时和,即使晏时和总是一副笑容和煦的样子,小均也是有点害怕他的。 晏清河长得与晏时和一模一样,小均以为自己见到了晏时和,刚要道歉,就被晏清河抓着后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小均好歹是个半大小子,竟就被他这么轻松地拎起来,拎了一路送到陆宛的住处。 “师兄怎么来了……小均!” 晏清河找过来的时候陆宛正在榻上看书,见到他手里的小均时惊讶地坐了起来,“你怎么……” 晏清河松开小均的衣领,将他是如何问谷中弟子讨要“见面礼”一事告诉了陆宛。 已经有弟子告状告到冯师伯和虞君儿那里去了,他今日过来,就是虞君儿派他来处理这件事情的,不曾想小均自己撞倒枪口上了。 “你呀。” 陆宛听完以后简直哭笑不得,倒没有训斥小均,而是陪着他把要来的礼物一一送还了回去。 第106章 徒儿知道 “公子,该换药了。” 送走陈百川后,青衣女子先去厨房取了一碗汤药,又折返回堂屋拿了一个药箱,一手端着汤药,另一只手提着药箱走进房中。 那药的味道很是难以下咽,喝到最后江雪澜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将空碗往桌上一放,吩咐道:“明日不必熬了。” “那可不行,老前辈嘱咐过了,一日一剂,断不可随意将药停了。” 青衣女子打开药箱,拉过江雪澜的左手,动作极为小心地摘下他手上的护手以及手臂上的绷带。 黑色的护手与青白色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护手摘除后,江雪澜抬起自己的左手打量了一番,他的左手乃至整条左手臂都呈现出一种死人的皮肤才会有的青白色,手背上黑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整只手十分的狰狞难看。 青衣女子先用酒水替他擦了遍手,再从药箱中取出外敷的药膏,慢慢卷起江雪澜的衣袖,开始为他上药。 闻人语走进来的时候,青衣女子已经开始重新为江雪澜的手臂缠上绷带了。 这等精细活闻人语可干不来,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啧啧两声,“肖珍,还好你跟来了。” 不然这个差事怕是要落到她身上了。 青衣女子,也就是肖珍,压根就没有搭理她,缠好绷带后又将护手给江雪澜戴好,随后开始将东西一样样归拢到药箱里。 江雪澜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闻人语:“如何。” 见江雪澜望过来,闻人语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一切都准备妥当,赵午同楚寻真一起,不日便能抵达杭州。” 叶掌门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带着一众弟子离开武当不久,赵午便想尽办法将楚寻真给带了出来。 在楚寻真眼中,即使多年未曾相见,他和江雪澜还是好友。 他本就不是可以被规矩束缚的人,叶掌门把他关在武当,甚至派人看守,本就让他不满,赵午说可以救他出去,还能带他见江雪澜,他自然欣然应允。 故友即将重逢,江雪澜脸上竟露出几分怅然。 楚寻真能有今天,可以说是他和陈百川一手造成的。 虽说他一开始便是怀着不甚单纯的目的与楚寻真结交,不过楚寻真这人,单从品性来看,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么好的朋友,若是遂了陈百川的意将他害死,着实有些可惜。更何况,就现在的局面来讲,楚寻真可比那陈百川有用的多。 “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陈百川回到武林门时已经接近晌午,几个弟子一见到他便小跑着迎上来,开始为旁人传话:“你不在的时候有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都来过,都是程轩师兄替你应付的。师兄,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一位朋友。” 陈百川背着手往堂中走,并没有向他们解释太多。 他在众人面前素来就是个严肃话少的形象,师弟们大都习惯了,倒是没有在他旁边追问他去见了谁。 比起这些个师弟,他要仔细应付的人是程轩。 这几天正是忙时候,陈百川消失了一上午,这一上午有这么多人来找他却没有找到,待会儿见面,程轩一定会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思及此,陈百川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程轩此人虽说整日笑眯眯的,看起来是他们这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中最好相处的一位,实则心思缜密,疑心也比较重,是最不好打发的一个。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陈百川正在心中考虑该如何将程轩应付过去,还没等他考虑好对策,便撞见了拿着本书册的程轩。 “师兄。” 程轩生了一双笑微微的狐狸眼,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和气的模样。 他冲着陈百川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书册,笑道:“我正到处找你呢,分客栈的名单在你那里,今天上午你又不在,我怕耽搁了大家入住,便新写了一本。” “哦,师弟辛苦了。”陈百川伸手去拿那本册子。 不相为谋 第103节 不料程轩笑了笑,躲开了陈百川伸过来的手。他望着陈百川,“师兄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百川佯装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我一早就出发去见一位朋友,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便没有向大家打招呼,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找师父请罪的。” “什么朋友,怎么没听师兄提起过。” 程轩将手中的册子递了出来:“师兄来杭州这么多日,怎么今日才想起要去拜访朋友?” 就知道他会不依不饶! 陈百川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板着脸回道:“他昨日刚到杭州。” “原来如此。” 似乎是看出他不想多言,程轩善解人意地笑笑,没有接着问下去:“想来师兄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师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罢他就朝着陈百川来时的方向离开,待他走后,陈百川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额头上果然出了一层薄汗。 动身去杭州之前,姬慕容将陆宛叫到房中,亲自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她缺少了一根胳膊,做这个举动略有些吃力,眼看着大氅就要从肩头滑落,陆宛连忙伸手扶住。 姬慕容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件大氅是当年我为一位富商的女儿治病,那位富商所赠,压在箱底许多年,如今你长高了,终于可以拿出来用了。” 这大氅是貂皮缝制,且不说费工费时,光是这通身的雪貂皮毛便极难寻得,陆宛伸手摸了摸雪白的皮毛,看了姬慕容一眼,“这么好的东西,师父应该留着给自己穿。” 姬慕容笑着摇摇头:“傻孩子,师父给你你便收着。” 这件大氅,虞君儿也十分喜欢,找姬慕容要了许多次,都没有要出来。 姬慕容替陆宛整理了一下头发,陆宛的模样很好看,乌黑的头发落在雪白的大氅上,更将肤色衬托的莹润如玉,一眼望去,像是个精致的小玉人儿。 姬慕容实在放心不下陆宛,给陆宛穿好大氅后,她又嘱咐了几句旁的话,“去吧,到了杭州,跟好你师兄,不要一个人乱跑。” 她这个徒弟看似温顺无辜,实际上很会给自己拿主意。 当初带着小均从武当回蝶谷的时候,他偷偷带着小均去了一趟千机教,还以为瞒住了姬慕容,其实姬慕容早就知道了。 这次去杭州参观武林大会,恐怕他也不会乖乖跟着晏清河。 陆宛不知道姬慕容心中的担忧,乖巧地点了点头:“师父不用担心,徒儿知道了。” 第107章 惺惺相惜 杭州武林门距离蝶谷说远不远,说近的话也算不得很近。 倘若一直赶路,中途不在客栈停留的话,约莫两三日就能赶到,要是骑马的话还能更快些。 “世子和二哥应该到了吧。”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陆宛穿着貂皮大氅同晏清河一起坐在前室,望着眼前泥泞的小路。 这一路上并非全都是管道,有时也要过一些小路,雪水融化后的小路十分泥泞,偶尔还会出现车轮打滑的情况。 “大哥,你和二哥去看过很多次武林大会吗。”马车颠簸,陆宛不得不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莫说小均不愿意叫他师父,私下里他有时也不叫这二人师兄。 “并非每年都去。”年节的时候相府繁忙,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和晏时和大都会回到京中帮父亲处理府中的诸多事务,相府每年都会收到许多礼物,他和晏时和要一一去拜访还礼。 他和晏时和上次去看武林大会,好像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在一种江湖少侠中一举夺魁的人,恰好是楚寻真。 在武当时,陆宛被楚寻真戏弄了不少次,听到晏清河提起他的名字,陆宛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二哥说,他是你的朋友!” “嗯,那时我与他的关系确实不错。”晏清河道:“自从他出事后便没了音讯,我以为他死了。”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武当能把一个疯子关起来养那么久,更不会有人想到那具行云竟有几分真本事,把他给治好了。 晏清河说,楚寻真在武学上的天赋极高,的确是个天才。五年前他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能与各大门派的长老一战。 叶掌门曾经说过,若是再给他十年,不,兴许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历练,说不定他真的可以问鼎武林第一人。 “可惜了,他白白耽误了五年的时间。一个人的人生中并没有多少五年。” 楚寻真是天才不假,但是被关押在武当禁地的这几年时间里,他的身子或许早就被拖垮了。 天纵奇才或许难得,但勤学苦练的人并不少。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人从后面追赶上来了。 “我听他们说,华山的宁修远师兄很久之前就能与楚师兄交手,并且不落下风了。”陆宛在折柳山庄见过宁修远一面,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这世上的天才分很多种。”晏清河望着前方的路,一边驾车一边道:“你也见过宁修远了,他身后的佩剑你注意到了吗?” 宁修远的身后确实背着一把剑,用许多块脏布条缠裹的严严实实,陆宛当时多看了好几眼。 宁修远的身高绝对超过九尺(注),陆宛的个头算是中规中矩,站直了也才能到他的肩膀。 他不仅生的极为高大,他的配剑似乎也格外的长。 晏清河说这便是宁修远的天赋,华山以剑法闻名天下,宁修远体格胜于旁人,更是天生神力,寻常人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 因为不出三招,手中的武器就会被他用蛮力震飞。 想到宁修远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陆宛感慨道:“没想到宁修远师兄那么厉害。” “自然厉害,就连你二哥也是他的手下败将,在他手下撑过了二十招后便主动认输了。” 再说那一日,宁修远在折柳山庄小憩片刻后便要继续赶路,晏时和与世子恰好也要去武林门,便发出了一同前往杭州的邀请。 左右不过是多两个人一起赶路,宁修远没有拒绝的必要,于是三人骑着马结伴二行。 聂景宏是皇室的人,宁修远信不过他,这一路上也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不过光是他在折柳山庄时说的那些话,也足以让晏时和消化很久了。 那天他在桌上用茶水写下的三个字是一个人名,不是旁人,正是武当派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陈百川。 陈百川此人,见过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大都是严肃可靠,门下也收了不少弟子,是叶掌门门下弟子中,除去楚寻真之后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晏时和知道宁修远这几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其余的时间则都花在调查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上面。 当年剿灭合欢宗时,明明不用将合欢宗的全部教众赶尽杀绝,他们当中不乏有些被强行抓来的无辜之人,陈百川却带着一众弟子,打着为大师兄报仇的旗号将他们全部杀死。 宁修远有心阻止他们,却被陈百川用一句话堵了回来。 “这些人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宁师弟要替那些被杀害的人放过他们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修远当然不好继续阻拦,只能看着除少林之外的弟子们将合欢宗的教众一网打尽。 合欢宗上下修习的功法大都是些歪门邪道,动起手来自然不是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的对手,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六派从合欢宗救出了许多被当作鼎|炉的女子,其中甚至还有几名男子。 其中有一名女子异常激动,嘴里一直喊着楚大侠是来救他们的,他被人骗了,话还没有说完,陈百川带着人将她给押下去了。 晏时和没有参与合欢宗的围剿,这些细节只能从宁修远口中得知。他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宁修远的话:“宁兄,那位姑娘……” 宁修远摇了摇头,“我后来去找过她,但她已经不在了,陈百川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那位姑娘的家人,将姑娘送去与家人团聚了。” 宁修远心中虽有疑问,但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毕竟那次围剿是六派一同出动,他在当时怀疑陈百川的举动有问题,便等同于质疑武当。 但是那位姑娘的话也在宁修远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天与楚寻真交手的时候,宁修远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心念太杂,险些不敌楚寻真。 宁修远一直都想不通,像楚寻真那样好的武功,怎么会着了合欢宗的道。 外界流传的版本是说楚寻真交友不慎,什么三流九教的人都能跟他做朋友,这才让奸人钻了空子。 可是了解楚寻真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楚寻真性情是有些不羁,但他并不是什么蠢货,更不会蠢到着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的道。 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于是这几年宁修远假借毁容为由,躲在后山闭关苦练,除此之外更是花费时间去找当年被陈百川送走的那位姑娘,试图还原楚寻真遇害的真相。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不久之前,还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位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姑娘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楚寻真。 她说楚寻真是去救他们的,但是他被人骗了。 有人同楚寻真一起设了一个局,先让楚寻真假意与合欢宗中人交好,混到宗中找到他们这些被困住的无辜百姓,随后再与他的朋友来个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都救出去。 合欢宗靠着鼎|炉修炼邪功,对他们的守卫十分森严,楚寻真费劲心思找来这里,也只能联系到那位姑娘。 他多次出现在合欢宗当中,悄悄传递消息给那位姑娘,并给了姑娘一个时间,让姑娘想办法告诉其他被困住的人,大家一起静候佳音。 到了楚寻真说的那个日子,他确实来了,但也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合欢宗上下早就知道楚寻真的目的。这个局不是为了救人而设的,而是为了楚寻真而设。 与楚寻真私下偷偷联系的那位姑娘,因为生的貌美,被合欢宗的宗主看中,成为他一个人的专属鼎|炉,因此能探听的消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她说,合欢宗的宗主本来是想将楚寻真也制成鼎|炉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只将他炼成了傀儡。 那位姑娘偷听到的消息,似乎是什么人不让宗主将他当作鼎|炉。 至于是什么人,那位姑娘就不知道了。 根据那位姑娘的话,宁修远又开始到处奔波,还真的被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应该说,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的。” 包括那位姑娘,也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让他找到的。 不管怎么说,至少事情有眉目了。晏时和微微一笑道:“有宁兄这样的朋友,实乃楚兄之幸。” 宁修远却摇头,叹息一声:“我只是觉得可惜,所以想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他和楚寻真,一个是华山派首席弟子,一个是武当派首席弟子。无论是在师门还是世人眼中,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当之无愧的当代豪杰。 英雄与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武林门附近的客栈悉数被包下,众多门派的弟子们都聚集在此处,同辈的弟子大都年纪相仿,当中不乏有一些善于组织之人,时不时集结几个弟子在客栈门口的空地上操办一场比试。 与真正的武林大会比起来,这自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甚至连开胃小菜都比不上。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十分兴奋,叫好声一片。 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年轻弟子当中,混入了一位容貌极为清秀的少年,少年的个子不高,手里拿着一本空白的小册子,站在外围观赏弟子们打斗,时不时低头奋笔疾书,在册子上写着什么。 不相为谋 第104节 第108章 出乎意料 陆宛同晏清河赶到杭州时,恰巧碰到几名天山派的弟子与人发生争执。 天山派弟子的服饰很好辨认,陆宛曾在峨眉派见过,不过与那几位天山弟子互相推搡的人穿着常服,只能凭借他们身上统一佩戴的武器确定他们师出同门。 天山派毕竟是名门大派,弟子出门在外也需注意言行举止,对面那几人却无需顾及师门形象,因此天山派的弟子竟在这场争执中微微落了下风。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可况晏清河本就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即使是看到天山派的弟子被人欺压,也只当作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进了客栈。 倒是陆宛停下了脚步,同那些围观的人站在一起,想看看怎么回事。 “大家给我们评评理。” 一位穿着天山派服饰的少年用手指着那几名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昨日我们与这几个雷火寨的弟子比试,他们输了,输了便输了,半夜却偷偷摸摸往我们房间里的茶壶里下药,若不是我师兄觉浅,真就被他们几个得逞了!” 雷火客栈的其中一人道:“还不是因为昨日的比试你们请了外援,不然我们怎么会输!” “那你们也不能偷偷下药,大家好歹都是江湖儿女,怎能使用这种下三滥的路数。” 那几名雷火寨的弟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另一人道:“不过是些巴豆罢了,谁让你们昨日先耍赖。” “怎么耍赖了,”拉着陆宛过来评理的那名弟子道:“小师叔与我们年纪相仿,我们请他来助战,有何不可?” “……” 这双方都不占理,却都各执一词,觉得自己没错,又是些跟陆宛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有几个看起来比陆宛的年纪还小,大概是跟着师门中的长辈过来长见识的。 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周围又没有长辈管束,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龄人,于是这几人的争吵越演越烈,最后甚至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住手!”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陆宛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过头,陆宛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开口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手记,容貌极为清秀,气质温雅如兰,只是个子稍稍有些矮。 白衣公子越过众人走上前,陆宛站的位置恰好在他左手边,因此他并没有看到陆宛。 倒是陆宛,从看清白衣公子的脸时便诧异地张了张嘴,险些叫出一个名字。 “你们雷火寨的人,下药不对。” 众人纷纷给白衣公子让路,他信步走到两派弟子之间,先看向雷火寨的那几名弟子。 那几名弟子当然是不服气,梗着脖子问道:“比武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那他们就对了?” 白衣公子摇摇头,“自然也不对。既然你们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这一来一回,恰好可以抵消对方的过失。” “不能吧,明明是天山派的人先找外援的,雷火寨的人不过是气不过想报复一下罢了。” “那也不能偷偷下药啊,还好只是巴豆,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围观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白衣公子却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这两派的弟子。 最后还是雷火寨的人率先败下阵来,为首的少年挠了挠头,走上前:“抱歉,我们不该给你们下药,我们也只是输了气不过,所以才想着捉弄一下你们。” “……” 天山派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昨日的比试不该把师叔叫来。” 一名雷火寨弟子忍不住道:“如果不是你们师叔打伤了我们五师弟,我们也不会半夜去给你们下巴豆。” “有人受伤了?”这时陆宛终于坐不住了,他先看了白衣公子一眼,强忍住心下的疑虑,走上前问道:“方便带我去看看吗,我是蝶谷的弟子,陆宛。” 见到陆宛,白衣公子明显一怔。 人群中有人认出陆宛,紧张地问同伴:“好像是姬谷主的徒弟,我们该叫师叔还是师兄?” “叫什么都可以,”陆宛很好脾气地说:“先带我过去看看那名受伤的弟子吧。” 那名受伤的弟子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的包扎过一番,据天山派的弟子所言,他们的小师叔原本是不想伤到人的,比试的时候也都避开了众人的要害。 只是这名受伤的弟子年纪太小,比试的时候又过于紧张,竟自己撞到了他们小师叔的剑上。 昨天的比试白衣公子也在场,他点了点头,算是帮这名天山派的弟子作证。 “师兄,你们回来了。” 那名受伤的弟子年纪确实不大,手臂上包着纱布,正坐在床榻上吃花生。 为了保证客栈的房间够用,房间里还打了一些地铺,这名弟子能睡在床上,看得出来其他师兄对他很是照顾。 “小五。” 领头的雷火寨弟子走到床前摸了摸他的头,“伤口好些了吗,还是疼?” “大师兄,我不疼了。” 小五懂事地摇了摇头,眼睛盯着陆宛和白衣公子,露出些好奇的表情。 “小五,这位蝶谷来的陆师叔,这位是……”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敝姓裴,无名小卒罢了。” “原来是裴公子,”雷火寨的大师兄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今日多谢裴公子将我们分开。” 说罢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们没想动手,但当时围观的人太多,实在下不来台,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认怂。” “师兄,”小五坐在床上仰着脸,天真问道:“你们又去打架了吗?” 为小五处理好伤口,陆宛和裴公子在几名雷火寨弟子的护送下走出房门,晏清河已经在楼下等了他许久,一见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便主动迎上来。 “宛儿,去做什么了。” 陆宛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本想与你说一声的,但是进了客栈没有找到你。” “我去找管事领木牌了,不过只领到了一个房间。” 附近的客栈都被武林盟包下,若是想自己花钱住客栈,还得去远一点的客栈。 客栈房间紧缺,不少房间都住着七八个人,若不是看在蝶谷的面子上,晏清河与陆宛也要同其他弟子挤在一起了。 听完这些话,陆宛忍不住看向裴公子,“你……” “我没有与他们住在一起,”裴公子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我自掏腰包请掌柜留了一间上房,公子若是方便的话,不知可否随我到房中一叙。” 陆宛断然没有回绝的道理,他看了晏清河一眼,晏清河虽有些不愿,却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 “陆公子。” 进了房间关好房门,“裴公子”笑吟吟地看着陆宛,“好久不见。” “盈儿姑娘,你……” 这位“裴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失去心爱之人的裴盈儿。 没想到会在这里与裴盈儿见面,陆宛看了她半晌,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确实是许久未见,看你样子,近来应该过得很好。” 确实,裴盈儿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像一个为情所困之人。 “孟四哥离开荆州后,父亲便劝我出来走走看看,我恰好也有这样的想法。” 裴盈儿脸上挂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只是盈儿一个女儿家的身份,行走江湖确实不便,不得已才女扮男装,倒是让陆公子见笑了。” 见陆宛看向她手中的手记,她直接将手记递了过去,笑着说:“不过是记了些素材罢了。” 陆宛接过手记翻看了几眼,不知为何觉得这手记的记事风格有些熟悉。 他简单看过几眼后便将手记归还给裴盈儿,颇有些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盈儿姑娘好文采,依我看来,并不输给京都的那位无墨书生。” “哦?” 裴盈儿眨了眨眼,“他们说无墨书生是京都人士吗?” 陆宛一怔:“莫非不是?” 裴盈儿笑而不语,陆宛与她对视良久,忽而茅塞顿开,“盈儿姑娘,你不会就是……” 裴盈儿再也忍不住,掩住嘴唇噗嗤一笑,“世人都以为无墨书生是名男子,却不知竟是我一个女儿家。” “确实出乎意料。”陆宛感到意外的同时心中还升起几分钦佩,“盈儿姑娘当真了不起。” “这么久不见,陆公子还是这么一本正经。” 裴盈儿一边说笑一边走到桌边倒茶,让陆宛坐下来慢慢说话。 二人既然在杭州相遇,自然要说到武林大会。 裴盈儿此前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听孟青阳提起过不少次。 她将前几届大会的趣事说给陆宛听,还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开赌局押宝,赌夺魁的人是谁。 “今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昆仑派的周由。” 周由与其他几派的首席弟子齐名,在武学的造诣上却比不上另外几人。 陆宛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裴盈儿单手托腮,想了想,道,原来这周由文武双修,为人清俊儒雅,不好争抢,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剑客。 “还好武林大会有一个规矩,同一个人只能夺一次魁,否则怎么都轮不到周由的。” 第109章 谋害同门 光秃秃的枝头上蹲着两只胖麻雀,一边跳一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忽然有一道无形的剑风扫过,枝头落地,两只麻雀倏的展开翅膀飞上了另一处枝头。 “公子。” 有人从拱门的另一边走过来,脚步婀娜,手里捧着干净的汗巾:“赵午过来了。” 江雪澜扔下手中的剑,长剑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剑身震荡,嗡鸣不止。他接过肖珍递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鬓角和眉尾犹带着几分湿润。 肖珍看他擦完汗,轻咳一声:“公子,少……江离也在,您看……” 江离认得肖珍与闻人语,虽然赵午没有直接告诉他来杭州要见谁,但是看到闻人语和肖珍,他也猜到了要见的人是江雪澜。 只是江雪澜现在还顶着一张易容后的脸,易容十分麻烦,想要剥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也要花费不少时间,肖珍不清楚他愿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与江离相认。 听了肖珍的话后,江雪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无妨。” 不相为谋 第105节 他将用完的汗巾随手一扔,肖珍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江雪澜迈开脚步往拱门外走去。 江离虽性子有些骄纵难缠,但是并不笨。 这一路从荆州走来,赵午与楚寻真对话时遮遮掩掩,未曾在他面前提及来杭州要见的人是谁。 等到了这处宅院,他先是见到了闻人语,而后是肖珍,还有其他的熟悉面孔,宅子的主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 因此即便是江雪澜现在用的是易容后的脸,他仍旧是将人认了出来。江雪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他便冲了上来,冲到江雪澜面前后堪堪止住脚步,拘谨地唤了一声“父亲”。 “嗯。” 赵午也从座上起身,“教主。” 江雪澜伸手搭上江离的肩头,并未言语,抬眼看向房中除去江离和赵午外的另外一人。 察觉到江雪澜的视线,那人身体一僵,竟低下头,避开了江雪澜的视线,面上的神情似有几分羞愧。 江雪澜轻推江离肩头,示意他先出去,随后朝那人走过去。口中轻叹:“寻真啊寻真,你我多年未见,怎么变得如此生分。” 来人正是被叶掌门禁足在武当的楚寻真。 楚寻真坐在位子上不动,视线里多了一抹玄色的衣摆,向来是江雪澜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他喃喃道:“大哥的身世赵兄已然悉数告知,小弟……实在羞于面对大哥。” 江雪澜是出岫山庄的遗孤,而六派于出岫山庄,有着灭门之仇。 他是武当弟子,六派中的一员,江雪澜既然是出岫山庄的人,那这份血海深仇,自然有他一份。 他与江雪澜相识多年,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无论是见识还是抱负都极为相似。 楚寻真此人做事向来凭借本心,随性而为,若不是自幼时被武当看中,收到叶掌门门下做弟子,学的是侠义之道,保不齐后面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毕竟他少时便看不惯周围那些装模作样的“正派”之人,他们都有一类特征,那就是明明很想要一样东西,却偏要装出一副谦让的样子来,在他眼中,这种人不过是些不敢承认自己心中欲望的伪君子罢了。 因此他结交的朋友,全都是些遵循自身欲望之人,这些人看似可以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实际上呢,反倒比所谓的“正道君子”更加磊落一些。 至少他们敢于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敢于承认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放眼整个江湖,除去那些邪魔歪教,又有几人敢于正视自己的私欲。 因此朋友易得,知己却难得。 遇到江雪澜的时候,恰逢楚寻真最迷茫的那段时间。 他屡屡因为违反门规被戒律长老警告,甚至被师父禁足,偶尔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本性太坏,所以才不能理解师门的良苦用心。 直到他遇见江雪澜。 那时江雪澜还没有篡位,只是上任教主屈啸收养的众弟子之一。 屈啸此人面目丑陋可憎,其心肠更是异常歹毒,残虐成性。 他捉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孩子,资质好的便收入门下,资质不好的,剥掉脸皮制成自己的收藏品。 他放任同门弟子残杀,强|奸门下的女弟子,致使一些女弟子小小年纪便怀有身孕,作恶多端,丧尽天良。 只要拥有了足够的实力与权力,就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在那般恶劣处境的影响之下,许多弟子逐渐迷失了本心,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成为屈啸的追随者。 江雪澜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想着有一朝能将屈啸拉下马。 他们二人,一人身处武当,未能修得一身正气凛然,一人置身黑暗,也不曾落入漩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极为相似。 对楚寻真而言,江雪澜是他的至交好友,结拜兄弟,他的师门却为了一己私欲,屠了兄弟满门。 这叫他如何面对江雪澜! “这是你师门做的事情,与你无关,我又怎会迁怒于你。”赵午已经默不作声地退下,江雪澜微微一笑,在赵午的位子上坐下来,拿起茶壶给二人添茶。 “倒是你,这些年受苦了。” 他说的自然是合欢宗遇害一事,楚寻真苦笑,终于抬起头看向江雪澜,目光触及到江雪澜的面容时略微一怔。 江雪澜并未改变自己的声音,因此他的声音对楚寻真而言是熟悉的,只是这张脸,却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江雪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淡笑道:“为兄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也知道为兄如今的身份,出门在外,换张脸总归方便些。” 的确如此,楚寻真刚要点头,又听江雪澜接着道:“那年我继任教主之位后,便着手调查你的事,倒是真的查出了一些东西。” 他说:“你既然想起我,相比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当年的事情,可否还有印象。” 那年楚寻真假意与合欢宗的人交好,实则是为了进去救人。 计谋是陈百川提出来的,他说好会带人同楚寻真里应外合,一同将那些可怜人救出来。 不料到了他们约定好攻打合欢宗的时辰,增援却迟迟不来,只有楚寻真一人与合欢宗众人周旋。 楚寻真一直以为是他们的计划走漏了风声,所以合欢宗早有应对,导致增援进不去。 他从未想过,陈百川根本就没有带人增援。 江雪澜道:“你可知,自你出事之后,最后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是谁?” 自然是陈百川。 楚寻真迟疑道:“大哥有所不知,我那师弟性格古板较真,是不会做出谋害同门之事来的。” 江雪澜将他的迟疑看在眼中,没有接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只听楚寻真接着道:“更何况……我听师父说,这些年,为了能让我早日恢复神智,师弟也出了不少力。” 江雪澜并未与他争辩,只是垂下长睫,轻叹一声:“罢了,既然你不愿意相信为兄的话,那便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明日便是武林大会正式开始的日子,试剑台上已经有不少弟子在比试,这可与客栈门前的小打小闹不同,台上弟子锋芒不绝,招式大开大合之间尽显各门派本领,台下弟子喊闹喝彩,热闹非凡,叫喊声可以传到很远。 程轩走到陈百川的房门前敲门,敲了半晌门不见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望着明显心不在焉的陈百川。 “师兄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太过劳累了?” 陈百川心下懊恼,面上却没有显露,“多谢师弟关心,大会不日便要开始,我头一次主持这等盛会,有些紧张而已。对了,不知师弟找我有什么事?” “师兄主持的很好,不必紧张。” 程轩笑容温和,说明来意:“掌门叫我们过去一趟。” 听到掌门传唤,陈百川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与程轩一起去见叶掌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同从叶掌门处走出来,陈百川脸色青白,程轩满脸的若有所思。 原来在他们离开武当后不久,本该被禁足的楚寻真便不见了。 明通长老一边派人去寻楚寻真,一边让人通报消息,只是不知为何,通报消息的弟子一直没有回去,明通长老也一直没有收到叶掌门的回信。 苦等不到回信,明通长老不知道叶掌门到底有没有收到消息,只能重新派了人来。 只是这样一耽搁,消息便延后了许多,距离楚寻真失踪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叶掌门刚刚才得知消息。 只是武当大会在即,他再怎么心急也无能为力。 这么看来,倒像是有人故意拦截了消息,刻意等到大会前夕才让叶掌门知情。 更何况武当戒备森严,楚寻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守卫眼皮子底下离开武当也是个问题。 再联系到此前楚寻真与魔教护法勾结一事,众人心中皆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第110章 无情无义 肖珍将烧好的酒壶从火炉上取下来,斟满桌上的酒杯。 烈酒入喉,楚寻真道了声“好酒”。 顿了顿,他又道:“就是有些不过瘾。” 他的年纪比坐在对面的江雪澜要小一些,看起来却沧桑许多。关在禁地水牢中的那几年,他的神智虽然是不清醒的,但也消磨掉了他身上的很多东西。 江雪澜不碰自己面前的酒杯,吩咐道:“取两个碗来。” “是。” 肖珍放下手中的酒壶,转头去厨房拿碗。 楚寻真咂了咂嘴,看看自己的空杯,把江雪澜面前的那杯酒够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我和二师弟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不过我知道,不少师弟都在背后说,二师弟比我更像个接班人,也更像他们的大师兄。” 楚寻真是叶掌门亲自挑选的徒弟,也是由叶掌门领上武当山的,陈百川和他不同,他是从外门弟子,一步一步走到叶掌门面前,成为叶掌门的亲传弟子的。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些天才,大多数都是天赋不够高的普通人,有些人可能家境好些,譬如明通长老的五弟子穆辰,哪怕他并不是什么学武的好苗子,还好赌,但是有人引荐,照样能被收入明通长老的门下。 至于那些无人引荐的弟子,大部分只能留在外门,平日里做做洒扫活计,接受长老们的统一授课,偶尔会得到某位内门长老的垂青,在武学上指点一二。 陈百川能从一个外门弟子走到今天的位置,个中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时,不光有内门弟子信服他,他还是所有外门弟子的榜样。 肖珍拿着两只碗过来,撤下桌上的酒杯,将碗里倒满酒。 楚寻真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不知是酒太烈,还是他喝的太大口呛到了,总之他皱起了眉头。 “师弟们不服我,长老们也天天找师父告我的状,骂我离经叛道,将来难以继承大任。比起我,他们更看好二师弟。” 江雪澜的酒碗放在桌子上,楚寻真自顾自的与他碰了碰酒碗,抬眼看向江雪澜:“所以大哥你说,是二师弟害我,我是不信的。他有什么理由那么做?” “该说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了。”江雪澜微微一笑,端起酒碗冲他示意,“方才我就说过,信不信,是你的事。” “三位客官,小店已经没有空余的客房了。” 小二微微弓着腰,脸上赔笑,“三位不如去别家看看。” 每年的这个时段都是杭州武林门最热闹的时候,武林盟会包下附近的客栈为隶属武林盟的门派弟子提供住宿的场地,而闲散侠客或是不属于武林盟的势力,就要去稍远些的地方自行解决住宿。 越是将近大会开始的时间,客房越紧张,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晚来的侠客找不到住处,这是常有的事。 听了小二的话,为首的那位公子忍不住笑道:“附近的客栈我们都问过了,哪还有空房。” 这小二是个有眼力的,只见面前这三人,其中两个满身的锦衣华服,尤其是跟他对话的这位,俊美儒雅,哪怕没有订到房间,依旧是笑容满面,瞧着十分有分度。 这二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既然是富贵之人,小二给他们想了个法子:“三位,咱们这儿的空房前几天开始就满了,你们这样下去是找不到地方住的。不如去武林门那边看看,那里的客栈已经被人全部包下来了,想来应该会给贵客留房。” 不相为谋 第106节 小二刚说完话,旁边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贵公子忽然哼了一声。 小二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 这三人,正是从折柳山庄出发的晏时和等人。他们早几日就到达了杭州,此前一直住在杭州城最好的酒楼里,眼看着武林大会之期以到,这才赶往武林门。 住酒楼是聂景宏的主意,他再怎么说也是聂王府的世子,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前在路上奔波,条件艰苦也没有办法改变,如今有了可以享乐的条件,他当然要住最好的地方。 晏时和自然是听他的。 而宁修远就更不用说了,左右住酒楼是聂景宏掏钱,他焉有不住之理。 一直在城中住到今日,大会明日便要开始,他们这才赶来武林门。 被武林盟包下的客栈,他们早就去过了,只是一听说要和其他人挤同一个房间,而且还是七八人一间,聂景宏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他贵为世子,怎么可能与一帮陌生的毛头小子睡同一间房。 可是这一路问下来,附近所有的客栈竟全部满房,连一间空房都找不到。 聂景宏实在不愿与旁人挤一间房,回城中酒楼的话,这一来一回,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他皱眉想了半天,总算有了主意。 “宴兄,你那位小师弟应该到了吧,他睡在哪里?” 在聂景宏眼里,晏时和的那位小师弟细皮嫩肉的,晏家两兄弟对他十分爱护,看上去倒是比他这个世子还要金贵几分,他就不信,那个小师弟也能与七八个人挤一间屋子。 晏时和微微扬起嘴角:“这我倒是不曾知晓。” 聂景宏清咳一声,道:“反正也要与人挤同一间房,不如……” 同晏时和的小师弟挤在一起,总比和陌生人住在一起要好,至少他对陆宛并不排斥。 帮雷火寨受伤的那名小弟子换了药,重新绑好绷带,陆宛将换下来的绷带放在托盘中,准备拿出去扔掉。 裴盈儿在客栈里呆不住,一大早就出去采风去了,陆宛本想和她一起去,临出门了才想起,他昨天答应了要给雷火寨的这名小弟子换药。 更何况他这几日非常忙,也抽不出时间陪裴盈儿出去。 他会医术,脾气又好,于是那些在比试中受了伤的弟子都过来找他,陆宛实在不会拒绝别人,只能答应帮他们看伤。 其实弟子们下手都知道轻重,除了自己撞到人家剑上的这位小师弟受的伤比较重之外,其余的人都只是些皮外伤,哪怕不去管它,痛几天也就好了。 回到房间整理了一下这几天用到的药品,陆宛伸了个懒腰,刚想上床休息一下,房间的门突然被拍响。 “陆师弟在吗,赶紧出来一下。” “我在。” 陆宛一边应声一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武当的一位弟子,脸色看起来很差。门一开,他焦急地直接上手,拉住陆宛的胳膊:“陆师弟快随我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看起来很着急,陆宛被他拉着手臂往外走,只能被迫跟上他的脚步,那名弟子沉声道:“大师……陈师兄忽然吐血了,程轩师兄让你过去看看。” “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叶掌门知道吗。” “程轩师兄也派人去叫掌门了,掌门离得近些,想必已经到了。” 陈百川住在擂台附近的厢房中,陆宛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调节气息。 叶掌门也在,坐在桌边一脸担忧地看着陈百川,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站着,看起来有些拥挤。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陈百川身上,陆宛和叫他过来的那名弟子也不好出生打扰,陆宛找到站在内围的程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程轩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 等到了外面,程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担心屋内的陈百川,这笑意很快就不见了。 “宛儿,好久不见,到了杭州怎么不来找我。” 陆宛道:“我来过,看你在忙,又走了。” 他看一眼屋内,“陈师兄怎么了?” “掌门说他修炼时急火攻心,筋脉逆行,方才已经为他调理过经脉,暂时没什么大碍了。”程轩摇摇头,嘴角又是忍不住扬了起来:“倒是叫你白跑一趟了。” “急火攻心?”陆宛奇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程轩苦笑,左右看了看,往前走了一步,贴近陆宛耳边,低声说道:“大师兄不见了。” 大师兄,自然是说那性情顽劣的楚寻真。 一想起楚寻真,陆宛就忍不住皱眉。楚寻真总是戏弄他,他对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 只是他听师父提起过,楚寻真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若是失踪了,恐怕会有危险。 “怪不得陈师兄心急,”陆宛点点头,“陈师兄与楚师兄关系真好。” 听他这么说,程轩却笑了起来。 陆宛微微抬起脸,“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二人此时离得很近,程轩也垂下眸,轻声道:“他们二人,关系可不是那么好。” 实际上,整个武当门派,与楚寻真关系好的没有几个。 正道与邪魔外道素不两立,而楚寻真却喜欢结交一些邪魔外道之人,在正道眼中,他这么做,自然是离经叛道,为师门蒙羞的。 而陈百川与楚寻真,可谓是两个极端。 他是一个嫉恶如仇之人,十分看不惯楚寻真的做派。 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观念如此相悖的两个人,关系怎么会好。 因此虽为同门,他们二人的关系非但不好,甚至有些紧张。 楚寻真常常外出游历,他不在时,陈百川没少在门派长老们面前数落他的所作所为。 “那程轩师兄呢,你也觉得他离经叛道吗。”早在听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字时,陆宛的目光便有些闪烁,此时更是低下头不与程轩对视。 程轩想了想,认真道:“我不知道。” 从小,他在师门中接受的教导便是正邪两道势不两立,若有一日发生冲突,定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抬起一只手,将手覆在自己曾被江雪澜打了一掌的位置,“人人都说,魔教之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那日在峨眉山下,江雪澜原本可以对我痛下杀手,可在最后一刻,他手下留情了。” 程轩受的那一掌,可比白依依轻多了。 白依依乃是峨眉派掌门人首席大弟子,武功远在程轩之上。 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江雪澜偷袭,胸口那一掌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如今她的性命倒是保住了,只可惜人也成了个废人。 而程轩只是在床塌上躺了一阵,伤好以后能跑能跳,武功也并未受损。 因此他每每想到江雪澜,心情都是有些复杂的。 江雪澜当然不善良,也不是好人,坏就坏在,他没有对程轩下死手。他可以不是好人,可以无情无义,程轩却不能。 他实在做不到去痛恨一个对自己手下留情的人。 第111章 再见面时 内息在体内游走了一个小周天,陈百川睁开眼来,发现房中站了不少人,就连叶掌门也在,众人都对他报以关切的目光。 他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筋脉逆行,险些出了大岔子,还好师父及时赶来为他传功。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谢过了师父。 叶掌门点了点头,开口变道,大会的事情自有其他人操持,让他好生修养。 “这怎么行,”陈百川原本端坐在床上,闻言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师父,徒儿已经无恙,主持大会的事情还是交给徒儿来做吧。” “师兄,”其他人也劝道:“你最近操劳过度,还是听掌门的话好好休息……” 陆宛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搭上陈百川的手腕为他把脉,虽未言语,但目光透露出来的信息也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不成,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了,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差池。”陈百川收回自己的手腕,不想让陆宛为他把脉,“师父,您就让徒儿来主持吧。” “你……”叶掌门与他对视片刻,见他面露坚定之色,终于妥协了,长叹一声:“罢了,便依你吧。” 他门下众弟子当中,最为人所知的除楚寻真之外便是陈百川了。只是比起从外门收入门下的陈百川,叶掌门更喜爱的是他的大弟子楚寻真。 陈百川毕竟是成年后才从外门收到他门下的,而楚寻真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叶掌门膝下无子,早就将楚寻真看作自己的半个孩子。 是以楚寻真虽行为上有些出格,叶掌门对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待陈百川和其他弟子,他的要求则是稍微严格了些。 不过如今楚寻真下落不明,他实在是不想让陈百川再出现什么差池了。 叶掌门出言关切了几句,又从陆宛口中得知陈百川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带着其他弟子离开陈百川的住处。 临走前,他还嘱托陆宛帮陈百川熬一些药膳,毕竟武林大会前期的准备工作都由他来安排,确实很辛苦。 再说聂景宏等人,从最后那家客栈离开后又返回了武林门,询问到了陆宛的住处。 原来陆宛本来应该与晏清河一间房,不过晏清河这人的性格太过可怕,那些小弟子们都害怕他。 为了能找陆宛治伤,他们一合计,硬是十来个人挤一间房,将地铺铺满了房间,空出一间房让陆宛住进去。 这样他们找陆宛治伤也方便,更不用看晏清河的脸色了。 “再好不过了。”听到陆宛自己住一间房,聂景宏很是满意,逮到一个小弟子便问陆宛现在在哪里。 那名小弟子摇摇头,告知了陆宛的房号,“地字5号房,我刚刚去过了,房中没有人。” 说着话,他的眼神不住地往晏时和身上瞟。 这也不怪他,谁让晏时和与晏清河长得一模一样,可这二人的气质全然不同,任谁看了,都不会将这二人认成同一个人。 晏时和感受到他的注视,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很是和煦,那名小弟子被他的笑容所鼓励,主动与他搭话:“你,你长得好像蝶谷的那位晏师叔。” 从陈百川的住处出来以后,陆宛没有回客栈,而是拉住一位过往的行人询问附近的药铺。 武当虽然准备了药材,但是种类并不多,他去药铺,一是补齐熬药膳的材料,二来嘛,自然是为了客栈里那帮小师侄们。 想到那群功夫不怎么样,却十分好斗的小少年,陆宛便有些头疼。自从知道陆宛会医术之后,他们有点什么小擦伤都要来找陆宛看看,让人又气又觉得好笑。 不相为谋 第107节 陆宛的年纪并没有他们大出多少,可他们一口一个师叔叫着,陆宛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们,只是这样一来,他带来的伤药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 他带来药物并不多,既然出来了,干脆去药铺多买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免得到时候伤药不够用。 问到了药铺的地址,陆宛客气地同路人道过谢,拢起袖子往药铺的方向走。 路上的行人大都在讨论明日的武林大会,哪怕陆宛并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一路走来还是被迫听了不少对话。 这些人都是些行走江湖之辈,有不少打探消息的路子,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很高。 有人说,华山已经拉拢了武林盟中的不少门派与其统一战线,他们会联合起来,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提出重新选拔盟主的要求。 武林盟主的位子,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 不说其他门派,单说与武当起名的其余五派,恐怕除了清律方丈之外,没有哪位掌门不想做盟主的…… 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陆宛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需要采买的药材,一边却忍不住思考在路上听到的闲言碎语。 经过一条巷子时,他停下脚步回头,想数数自己经过了几条巷子,刚转过身,手腕忽然被人擒住,随后被人拉入了身后的小巷中。 陆宛先是诧异,紧接着甩出几枚银针捏在指缝中,不料拉他进巷子的人速度比他更快,指尖迅速在他腕上一点,陆宛的手腕顿时酸麻难忍,银针也从手上掉落出去。 “什么人?” 银针落地,陆宛又惊又怒,狼狈地转过头,想要看清身后人的脸。 “是我。”不等他转头,身后人收紧手臂,将他往怀中带了带,语气中带着浅淡的笑意:“如月莫怕。” 这声音,分明是多日不曾有过消息的江雪澜。 “……”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陆宛紧张地看向巷口的方向,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雪澜的手臂横在他腰间,陆宛本想掰开他的手臂,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一低头,自然注意到他左手上带着的护具。 江雪澜身上除去熏香之外,还有药膏的味道,陆宛抽了抽鼻子,发现药膏的味道很有可能来自这条手臂。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收回了放在江雪澜手臂上的双手。 江雪澜从身后看他,见他眉目微敛,睫毛很长,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扇动。 陆宛的腰很细,脖颈也十分修长白皙,指尖莹白如玉,没有哪一处是不好的。 见不到陆宛的时候,他忙于布局以及处理教中的大事小事,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想念,如今将人满满的抱在怀里,江雪澜才觉出思念。 “你快放手。” 陆宛在他怀中轻轻挣扎了一下,力道不大,约等于无。 他像是怕惊动了巷外的人,轻声说道:“你疯了吗,怎么敢来这里,你知道这里现在全是——” 正值武林大会前夕,整个武林门几乎全是正道的人,若是让他们知道魔教教主江雪澜在这里,还带着伤,他们怎么会可能放过他。 陆宛本就对他狠不下心肠,又从无念口中听过他的身世,对他的感情简直是爱恨交织,怎一个复杂了得。 江雪澜深知他的脾性,见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关心自己,心中自是喜欢极了。 他抓着陆宛的肩膀,将陆宛转过身来,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不必担心。” 陆宛微微扬起脸,入眼的便是一张苍白阴郁的脸,正是江雪澜扮成兰公子与他们一同前往峨眉时用过的那一张。 见他易了容,陆宛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谁关心了,快放开我,否则我……” 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江雪澜忽然在他嘴唇上轻啄一口,随后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笑着问道:“否则什么。” 陆宛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间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跟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否则……” 他嘴唇微动,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江雪澜不住地在他额头,鼻尖与眼皮上落下轻吻,末了才开口:“如月,你可还记得,上次少林一别,我曾说过什么话。” 陆宛先前为了躲避他的吻闭上了眼睛,闻言睁开眼,他的脸颊微红,眼中似有雾气弥漫,无辜且茫然地望着江雪澜,像一头误闯出山林的小鹿。 江雪澜伸手抚摸他的脸,皮质的护手有些冰冷,陆宛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被江雪澜一把捏住了下巴。 江雪澜道:“那时我便说过,再见面时,会将你留在身边。“ …… “楚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若说被江雪澜封了穴位强行带回这处別苑时陆宛只是心惊,等他在这里见到楚寻真时,可谓是惊怒交加。 他是何等的聪明,此前程轩才与他说过楚寻真不见的消息,而他这么快就在江雪澜这里见到了楚寻真,只消稍微想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关联。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怒,“怪不得你能摆脱看守弟子逃出来……是他帮了你,对不对。”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江雪澜。 在这里见到陆宛,楚寻真的惊讶程度并不比陆宛少。 他先是看了江雪澜一眼,随后又看向陆宛,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把小师弟绑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我?虽然我很喜欢小师弟,但你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带回来……吓到他怎么办。” 陆宛睁圆了眼睛,显然不能接受这两人的关系:“大哥?” 江雪澜皱起眉:“小师弟?很喜欢?” 为了将陆宛带回来,江雪澜点了他几处大穴,暂时封了他的武功。 陆宛见到楚寻真太过惊怒,从江雪澜怀中挣脱下来,甚至忽略了身上的酸麻。待到这时,他终于觉出腿脚酸软来,膝盖向前一弯险些摔倒。 江雪澜一把将他搂进怀中,不顾楚寻真诧异又不满的目光,抱起陆宛往房中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寻真不甘心地追上来,却被肖珍挡在了门外。 “楚公子止步。” 楚寻真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肖珍背过身关上房门。 他原地走了几步,扭头看向肖珍,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肖珍在此之前没有见过陆宛,况且就算见过,她也不会妄议主子的事,于是摇头道:“不知,楚公子请回吧。” 第112章 出生入死 陆宛本以为,江雪澜易容成兰公子的模样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来找他。 他与江雪澜一起经历了诸多事情,两人又有过切实的肌肤之亲,他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的时候,陆宛便喜欢他,亲近他,依赖他。 等到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想要从那些感情中抽身却麻烦了。 所以江雪澜封了他的穴位,将他从巷口带走的时候,他虽觉得不妥,倒也没有太过挣扎,只是稍微推阻了两下,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不情愿,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在江雪澜的住处遇到楚寻真,是陆宛怎么都想不到的,从眼下的情况看来,这人出现在杭州怕是别有打算,并不是为了他。 之所以会来找陆宛,估计只是得知陆宛来了杭州,而他也恰好在杭州,于是顺道见陆宛一面罢了。 一想到这一层,陆宛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之气,他的身子还是酸麻的,但是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抿唇,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别扭。 江雪澜把人放在床榻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搂陆宛的腰,陆宛一手抓着床单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另一只手去推他。 “别过来。” 陆宛曲起膝盖挡在身前,是一个完全抵御的姿态,不想让江雪澜靠近他。他恨自己明知道江雪澜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总是对他抱有幻想。 不料他这番抗拒到了江雪澜眼里,倒成了另一种意思。 方才在院中,陆宛一见到楚寻真便挣扎着从他怀里跌了出来,再联系到楚寻真说出口的话,江雪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一把握住陆宛试图将他推开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墙角拉了过来,“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寻真从禁地中被放出来,应该是程轩等人在峨眉派抓住具行云,将其押往武当之后。 算算日子,陆宛与楚寻真若是见过面,就只能是他初次进京见文公公的那段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让楚寻真“很喜欢”他? 江雪澜目光一凛,握着陆宛手掌的那只手稍稍用力,“早知如此,当时我便不该放你走。” 他去京都办事,自然不能带着陆宛。 可是将陆宛留在千机教内,很难保证薛长老不会把小心思打到他身上,用以威胁控制江雪澜。 江雪澜虽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陆宛是他的软肋。 而他不觉允许自己的软肋暴露在薛长老面前,所以他只能借着输棋一事,让晏时和带走陆宛。 在蝶谷,自会有人保护陆宛周全。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宛竟与楚寻真扯上了关系。 并且能让他说出“很喜欢”三个字。 江雪澜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怒意更甚,还是醋意更甚。 陆宛没有反应过来江雪澜口中的“他”是谁,他的脑子已经乱做了一团,只想知道江雪澜来杭州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在武林大会上搞出什么麻烦。 江雪澜见他不说话,脸色的神情越发难看,他对陆宛,从未想过要放手,他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找陆宛,谁料属下来报,说陆宛也来了杭州。 他当时便按耐不住冲动,急切地想要与陆宛见一面,等见到了陆宛,又想靠近他,靠近他时,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得到他。 问不住陆宛和楚寻真的关系,陆宛又一直抗拒他,江雪澜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醋意,一把将他扯进怀中,嘴唇碾上他的,深深地吻了下去。 房间外头,楚寻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甚至想重操旧技巧,翻到屋顶上掀开瓦片偷窥。 然而守门的肖珍尽职尽责,丝毫不给他接近房间的机会。 不多时,房门后露出几声轻喘。 怪就怪肖珍和楚寻真的耳力太好,二人同时捕捉到了那几缕声音,等他们想听得更真切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楚寻真咬碎了牙,怒道:“大哥,我当你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在里面对我的小师弟做什么?” “他莫不是见小师弟生的好看,便将人拐了回来?” 不相为谋 第108节 后一句话,他自然是对着肖珍说的。 肖珍从不议论主子的事情,即使猜到了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她依旧是面色如常,并没有理会暴怒的楚寻真。 似乎是为了回应楚寻真的话,房中又漏出两声带着微弱泣音的喘息声。 楚寻真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推开肖珍破门而入,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番云、雨过后,江雪澜拉开房门走出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束好金冠,眉宇间透着几分餍足之色。 几乎在他推门出来的一瞬间,楚寻真冲上去对着他的脸打了一拳。 他的动作太突然,肖珍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楚寻真的拳头落到江雪澜的脸上,她才抽出腰间的软剑注入内力,二话不说便将剑身横在楚寻真的脖子旁。 江雪澜抬了抬手,示意肖珍不必如此。 肖珍冷冷地看了楚寻真一眼,收回了剑。 “去打一盆温水来。”江雪澜吩咐道。 肖珍领命,临走前仍是不放心楚寻真,回头看了他几次。 江雪澜并没有白白受下这一拳,等到肖珍走下台阶时,他忽然冲着楚寻真的小腹踹出一脚,这一脚并未留情,楚寻真闷哼一声从肖珍身侧飞了出去。 “二弟,”江雪澜站在台阶上往下望,嘴角勾着一抹笑,“冷静下来了吗,冷静下来了就随我过来。” 说罢不等楚寻真回应,率先往走廊另一端的厢房走去。 楚寻真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狠狠锤了地面一下,肖珍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经过,走到他旁边时,还故意在他小腿上踩了一脚,在楚寻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踩着莲步离开。 肖珍端着一盆温水,站在门前迟疑片刻,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内久久没有回应,肖珍凝神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帘子只放下一半,半遮半掩中,有一个薄薄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柔软的黑发铺散在身后。 她方才敲门半天无人答应,床上的人大约是睡了,又或许是昏过去了。 肖珍走到床边放下木盆,目不斜视地收走枕头边地软膏,随后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揭开床上的被子。 “……姑娘。” 被子中伸出一条莹白的手臂,那手臂格外的白皙,哪怕是从厚重的被子底下伸出来,也显得十分修长。 他挡了一下肖珍即将掀开被子的手,在被子底下转了个身。 他平躺在床上,安静地与肖珍对视,泛着草木清香的长发散在肩头,双目湿润,好似浸在水中的月亮。 不知为何,肖珍被他的目光瞧出几分尴尬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水盆,又看看手中拧到半干的布巾,解释道:“我以为公子睡着了,便想给公子擦……擦身子。” 陆宛摇摇头,用手肘撑在床铺上想要起身,动作到一半的时候想起自己此时还未穿衣服,又有些难堪地躺了下来。 他尽量维持着冷静,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低声道:“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肖珍没说话,帮他把水盆端到床头,方便他用水。 “我先出去了,公子清理好了叫我,我进来收拾。” “等等。” 陆宛叫住肖珍,他想知道江雪澜和楚寻真为何会出现在杭州,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可江雪澜不说,他只好尝试着询问肖珍。 他的嘴唇有些红肿,还有些火辣辣的疼,问完话以后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肖珍看了门口一眼,没有像拒绝楚寻真那般直截了当,她踟蹰了一下,“公子还是自己去问我家公子吧。” “我知道了。”虽然早就料到肖珍不会说,陆宛脸上还是难掩失落。 肖珍出言安慰了他几句,转身走出去关好了房门。 陆宛从床上坐起身,身下的不适完全不能够忽略不计。他皱着眉,将布巾放在水中浸泡了一会儿,也不拧干,便这么直接擦到身上。 身下的被子和床铺被水淋湿,陆宛自暴自弃地坐在湿漉漉的床铺上,垂着眼帘,用力将身上的皮肤擦红,脸上带着大片大片的茫然。 他知道江雪澜肯定在计划着什么,想给晏清河等人传递消息,可又不知道该传递什么样的消息。 更不知道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当天傍晚江雪澜没有出现,但肖珍大约是得了命令,一直守在房门外。 在其他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有其他人守着,陆宛知道自己很难出去,干脆没有抵抗,安静地坐在房中看书。 接近亥时,门外传来江雪澜的声音,他问了肖珍几句话,大概是问陆宛何时醒过来的,醒过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肖珍一一应答,江雪澜又说了几句话,便让她退下了。 他打开门走进来,门开的时候陆宛闻到一股香料的味道,很浓郁,遮盖住了他身上原本的药膏味,陆宛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朝门口望去。 江雪澜在穿衣打扮上,很喜欢繁琐华丽的样式,在灵鹤宗被陆宛救下来的那段时日,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行完房、事以后他换了套十分华丽的深紫的罩衫,腰间束以黑色玉带,气质华贵逼人,不像武林中人,反而像是京都贵族。 “如月。” 触及到陆宛的目光,他露出一抹笑,藏在袖口下的右手捧出一只……一大坨东西来。 那坨东西约莫有一个手掌加半条小臂那么长,白毛毛,圆滚滚的,在江雪澜手中蠕动了几下,倏地立起两只长耳朵来。 陆宛望着那坨毛东西,心中有个猜测,但是不敢确定。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盯着江雪澜的手。 那坨毛东西察觉到没有危险,越来越不安分,甚至想顺着江雪澜的手臂往上走。 陆宛再也忍不住了,主动往江雪澜面前走了两步,嘴里轻声唤着:“大白……” 大白一下子趴在江雪澜手臂上不动了,两只耳朵不安分地抖来抖去,似乎在寻找声音是从哪边传过来的。 江雪澜看了都忍不住轻笑:“这小畜生倒是有些通人性。” “让我抱抱它。” 江雪澜的话几乎是确定了面前的胖兔子就是大白,陆宛伸出手来,想将大白抱到自己怀里。 若不是离开千机教时江离太过伤心,陆宛是舍不得将大白送给他的。 这还是江雪澜扮作兰公子时,为了哄他高兴才送给他的兔子,如今已经长成这么大了,还这么的……肥硕。 从江雪澜手上接过大白,陆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将大白抱在怀中掂量了一下,笑着说:“它都这么胖了。” “嗯。” 见他喜欢的紧,江雪澜不知为何也有些高兴。他摸了摸陆宛的头发,道:“江离喜欢它,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陆宛抱着兔子逗玩了片刻,目光转移到江雪澜的左手上。 从见面到现在,江雪澜的左手上一直戴着护手,就连……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过。 犹豫了一下,陆宛还是问道:“你的手……如今怎么样了。” 第113章 迟迟未归 杭州城何其大,要想从中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已经过了子时,也就是到了第二天了,陆宛还是没有回来。他虽然有些爱玩,但极有分寸,绝不会一声不吭的消失。 晏清河冷着脸从外面回来,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剑重重拍在桌上。 晏时和看他一眼,问道:“你去找武当的麻烦了?” “人是被他们叫走的,现在不见了,我自然要去找他们要人。”晏清河冷笑道:“若非叶掌门拦我,这笔帐,我定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晏时和倒了杯冷茶给他,陆宛外出后至今未归,无人有心思热茶。他看着晏清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倒是没有说些劝他不要冲动的话,可见陆宛迟迟不归,他的心绪并不像面上这般平静。 没过多时,宁修远也从外面回来,他生的高大魁梧,进屋时带着一股凉意,不等晏家两兄弟问话,率先摇了摇头:“药铺周围都问过了,没有人见过他。” “我再出去找找。”晏清河闻言站不住了,抓起剑来就要出门。 “大哥,你先等等。” 晏时和转身走到床边,打开包袱拿出一块令牌,“我同你一起出门,去一趟杭州府。” 武林大会在即,其余人恐怕分不出心神帮他们寻人,再者说,寻人这种差事,自然是杭州土著更为擅长。 “王府的令牌?”晏清河皱眉:“你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你要找杭州府帮忙,至少也要等到第二天。”晏时和拿好令牌,“我们现在过去,不过是看在王府的面子上。” 陆宛躺在床上并未入睡,等到夜深人静来才悄悄坐起身,赤脚下床,往房中的桌子上走去。 地板下点着火龙,房中不仅不冷,甚至有些闷热。 “咔。” 陆宛打开一旁的火折,点燃了房中的蜡烛。 门外立马有人敲门,轻声询问:“公子有什么需要?” “睡不着,”陆宛端着蜡烛往门外走,烛火随着他的走动摇晃,“我想出去走走。” 门外的护卫拉开房门,伸手去拿陆宛手里的蜡烛:“属下陪您一起。” “好,多谢。” 陆宛递出手里的蜡烛,冲着护卫一笑。 他是个安静的人,他不说话,陪他在院中走动的护卫便也不说,两人走过一道拱门,陆宛有些好奇:“楚师兄也住在这里吗?” 护卫点点头,“楚大侠就住在前面不远。” 陆宛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忽然道:“我猜他也没有睡下。” 护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此后二人重新回到无言的状态,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前走。 走了不多久,竟走到了楚寻真的住处。 陆宛猜的也不错,楚寻真确实没有睡下。 他盘腿坐在屋檐下喝酒,旁边还倒着一个已经喝空的酒壶。 不相为谋 第109节 陆宛停下脚步,侧脸看向和他走在一起的护卫,轻声问道:“我能过去和师兄说句话吗。” 冬日的夜晚,月光格外的清冷。 在月光的照耀下,烛火也显得没了温度。微弱的烛光下,陆宛的眉眼看起来十分温顺,叫人觉出几丝乖巧之一,根本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那护卫只稍作迟疑,便点头默许了。 陆宛从他手里拿回蜡烛,往屋檐下走去。 早在他开口询问护卫的时候,楚寻真已经停下喝酒的动作,坐在廊下安静地看着他。 护卫把蜡烛给了陆宛,自己留在原地等候。 “师兄。” 陆宛走到廊下的台阶处,在楚寻真身旁坐下,眼睛望着庭院的方向。 “小师弟,”楚寻真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不生我的气了?” 陆宛没接他的话,只说:“给我喝一口。” “这酒烈……” 听了陆宛的话,楚寻真用袖口在壶嘴上用力擦了两下,递给陆宛:“当心呛到。” 陆宛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果然被这酒辣到了,他伸手掩住下半张脸,狠狠皱了皱眉。 楚寻真接过他归还的酒壶时,在背面摸到了一张折好的纸条。他飞快地瞥了陆宛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好了纸条。 “拿给我二师兄。” 陆宛掩着唇,看似还在消化那口烈酒,实则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 他住的那间房中并无纸笔,塞给楚寻真的,是他从书本上撕下来的一页。 上面用蜡油点出了几个字,分别是“午”“阳”“当”“新”。 他想告诉晏时和,他此时无恙,同时提醒他们要当心。 江雪澜出现在杭州,还带着从武当出走的楚寻真,想来是有什么计划。陆宛猜不到他们要做什么,只是让晏时和他们当心一点,总归不会出错。 回到房间后,不出陆宛的预料,江雪澜果然已经坐在桌前候着了。 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火极亮,陆宛见状吹灭了自己手中的蜡烛。 江雪澜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衣裳,似乎一直没有休息。灯火左摇右摆,他的脸在灯火下极为俊美,只是面上的神情要笑不笑,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这么晚了,你去找我二弟做什么?” 江雪澜故意在陆宛面前称呼楚寻真为“二弟”,为的就是让陆宛觉得楚寻真和他是同一阵营,他既不是什么好人,楚寻真能和他称兄道弟,自然也不是。 果然,陆宛因着这声“二弟”变得有些不高兴,不过他忍了下来,乖乖答道:“喝酒。” “喝酒?” 江雪澜从座椅上起身,走到陆宛面前,俯身轻嗅,在淡淡的草木清香之中,竟真的夹杂了酒气。 他比陆宛高出许多,俯身过来的时候侵略感极强,陆宛抗拒地后退了半步,被他用手按住腰,一把按了回来。 “我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陆宛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偏着头,到了这时候还不忘问他:“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武林大会,自然是群英汇集,先不说各门派的掌门,光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便数都数不过来。 江雪澜是魔教教主,如今还有手伤在身,在武林大会上添乱,无异于自投罗网。 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是出岫山庄的遗孤,若是让六派得知了他的身世,那…… 陆宛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对武林大会是否能顺利举行的牵挂更多,还是对江雪澜的担心更多。 他想劝江雪澜不要生事,可江雪澜本就是魔教之人,况且与六派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陆宛没有经历过灭门之痛,因此他没有资格,更没有理由劝他放下仇恨。 可那是六大派,放眼整个天下都是赫赫有名的六大派。 想要找他们报仇,从他们手中讨回公道,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江雪澜因此丢了性命…… 陆宛想都不敢想。 怀中人突然停止了挣扎,变得安静下来,江雪澜有些疑惑地低下头,便看到陆宛,哭了。 他大概是想忍住泪水的,可那泪水实在太多,哪怕他极力忍耐,依旧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 原来伤心到极致的时候,人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一颗颗的滚落。 他流着眼泪,伸手扶住江雪澜的肩膀,微微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江雪澜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江雪澜很快反应过来,扣紧了他的腰,将他压向自己,凶猛地迎合回去。 两人在房中吻的难分难舍,陆宛的眼泪沾的到处都是,不知是谁的嘴唇破了,两个口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杭州府。 赵知府被属下从睡梦中唤醒,听闻有贵客,不敢让贵客多等,急匆匆换了衣服便出来,因此身上的衣服有些乱。 只是如今无人在意他的穿着是否妥当。 除晏家兄弟二人外,聂景宏也在场。他本不必一起过来,但他总觉得王府的令牌没有世子本人亲临有用,于是跟着过来了。 四人一同坐在堂中,赵知府亲自倒了茶。 “半夜未归,也没有任何消息。”知府沉吟片刻,问道:“敢问几位,要找的小兄弟可有什么仇家?” “宛儿性情温厚,怎么会有仇家。”不等其余二人开口,晏清河便抢先答道,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快。 他和晏时和虽然没有聂王府世子的身份那么高贵,但也是京中宴相的儿子,赵知府一个都不敢得罪,当即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直言自己唐突了。 “无妨。” 晏时和和气道:“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赵大人休息,本就是我们不对,只是我那小师弟年纪尚轻,在杭州又是人生地不熟,我们实在担心……” “宴公子哪里的话,人在杭州丢了,便有我杭州府一份责任。本官这就吩咐下去,让当差的衙役都去找找,还请宴公子详细说说走失的那位小兄弟有什么特征。” “我这里有他的画像。” 晏时和垂眸,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打开以后从里面倒出一张画卷。 这…… 什么师弟还要随身带着画像。 赵知府心里虽有些嘀咕,面上倒是没有显露,招来当差的衙役过来看画像。 他自己也跟着看了一眼,赞道:“这位小兄弟当真是一表人才。” 第114章 夜间出逃 冬日里难寻几片绿叶,院里的花草树木全都光秃秃的,陆宛扯了一把喂马的草料拿来喂兔子,大白咬了一口干草,嘴巴蠕动两下,又给吐了出来。 陆宛不死心,重新抓起一根干草棍,在大白鼻子上戳了两下。 大白后腿一蹬,躲得远远的。 马厩里的马打了个响鼻,嘴里嚼着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陆宛正要起身将自己扯出来的干草放回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肖珍腰间系着一条红穗,上面绑了两枚金铃,红穗随着她的走动摇摆,铃铛碰撞发出脆响。 她打开手里的纸包,弯腰凑到陆宛面前,“公子,用这个吧。” 被她捧在手里的是几枚墨绿色的饼子,散发着草叶的味道,估计是用青草压制而成。 陆宛站起身,接过草饼道谢。 他被困在这处别院七日有余,自武林大会开始后江雪澜和楚寻真便没了踪影,平日里能见到的人除了护卫和丫鬟便是肖珍。 肖珍的嘴极严,陆宛从她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便逐渐放弃了从她这里套话的念想。 他把零散的干草洒进马厩的石槽里,盯着低头吃草的马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几日,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肖珍无言,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屋檐。 “陆公子,”她的嘴唇分明没有动,陆宛却听到了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闷在肚子里:“今夜子时后,在房中等我。” 自武林大会前一夜之后,陆宛再没有见到过江雪澜,与他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楚寻真。 院子里倒还是那些面孔,除去肖珍以外,陆宛全都叫不出姓名。 他本以为门外的守卫撤去了,不料那一日他尝试着出门走动,刚走出拱门,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人,语气幽幽,问他有何吩咐。 这人出现的悄无声息,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影卫,负责看管他的。 这处院子十分安静,想来距离城中应当有些距离,陆宛出不去,也没人为他传递消息,实在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武林大会集齐了天下精英,各门派的佼佼者都在,江雪澜虽恢复了武功,可也实打实的中过毒,即便恢复得再好,终究是回不到全盛时期。 更何况,就算他没有中过毒,身上没有伤,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那日在房中见的最后一面,他见陆宛落了泪,便对着陆宛保证,武林大会上,他绝不会杀人。 陆宛不信他。 他被江雪澜骗过很多次,再也没办法相信他了。 夜深。 一道纤细的黑影举着一根蜡烛出现在陆宛房门外,昏暗的烛火将人影映在窗纸上,陆宛刚要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的影子变成了两个。 他在房中停下脚步,听到门外有细微的交谈声。 也不知肖珍说了什么,另一道影子在原地晃了晃,无声且迅速地跃走了。 这几日天晴,无雪的时候,月色总是格外皎洁。 肖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拿着蜡烛进门,她脸上未施粉黛,瞧着十分素雅。 见房中燃着灯,于是将自己手里的蜡烛熄灭了,回身关好房门。 “陆公子,白日里你说心神不宁,晚上睡不好觉,我来给你送一碗安神的汤药。” 不相为谋 第110节 她拉着迎上来的陆宛往床边走了走,看了门口一眼,突然开始脱衣服。 陆宛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并未出声惊动了外面的影卫。 肖珍脱衣服的动作迅速,很快身上便只剩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陆宛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都没有说话,极为默契地躲在床边的阴影中交换了衣服。 虽说肖珍的身材纤细高挑,但陆宛总归是男子,还是比她高出不少,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换好衣服后,肖珍打开食盒,里面确实有一碗汤药,方才在门外时,肖珍也打开食盒给影卫检查过。 之间肖珍将指尖探入药水中摸索,不多时,莹白的指尖上便夹了一张软塌塌的东西出来。 陆宛猜到这是什么,在床边坐下,闭上眼睛任由肖珍在他脸上捣鼓。 时间有限,肖珍的动作不免匆忙了些。 趁着二人靠得近,她压低声音告诉陆宛:“我已经与守门的提前打过招呼,子时以后我会出门送信,公子出门后直接往外走便可。” 为防止陆宛露出破绽,她又将陆宛的住处到门口的路线在陆宛手上画了一遍,同时为他指明一条通往城中的路。 易容完毕,肖珍又从食盒的暗格中拿了两个圆溜溜的苹果出来,塞在了陆宛胸口。 “陆公子,我送你出去,只有一个请求,请你找到我家公子,不要让他出事。” 离别时,她深深地看了陆宛一眼,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沿着门外的石子路直行,随后右拐,经过圆拱门,再拐一次弯,前面便是门口。 害怕被影卫察觉到不对,陆宛微微缩起肩膀,为了让他的身型与肖珍更接近些,肖珍在他腰上裹了一圈步,将他勒得喘气都有几分困难。 陆宛提着一口气,这一路并不敢走得太快。 快到门口时,守卫远远地冲他一点头,将厚重的木门拉开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陆宛垂眸示意,穿过门缝走到外面。 出了门,陆宛才发现,门外挂着两个红灯笼。 里面的烛火已经灭了,凄凉的月光照下来,为宅门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武林大会本就在腊月末尾,陆宛又被关在次数这么多天,原来除夕已经过去了。 往年的除夕夜,晏时和与晏清河要回京,谷中的小部分弟子也要回家与亲人团聚。 谷中的药农会热热闹闹的放起鞭炮,就连来谷中求医的病人也会到院中同弟子们举杯畅饮。 姬慕容喜静,陆宛便陪着她在房中烹茶,听着远处的鞭炮声响,安宁惬意的守岁。 不知师父和小均怎么样了,小义今年有没有像往年那样因为想家哭得一塌糊涂。 陆宛面色沉静,垂下的长睫半遮住眼眸,沿着门外的路慢慢往前走。 待到回头望不见宅门时,陆宛才提起轻功,纵身一跃开始赶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肖珍只给他指明了城中的方向,他只能先到城中,随后再找人问路,赶往武林门。 不知赶了多久路,陆宛的双脚都有些麻木了,喉中也泛起腥甜,终于看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此时街上已经见不到行人,大多数店家都熄了灯笼,唯有几家客栈和酒楼,檐角家挂满了红灯笼,一串又一串,隔着老远便能看见。 客栈门口的小二头上戴着喜庆的红帽子,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闭目小憩。 听到脚步声,小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看着十分疲惫的身影。 这人走进了,小二才看清这是位女子,身上带着寒气,清冷又哆嗦,冲着小二勉强一笑,嗓音沙哑到完全听不出是位姑娘:“开一间房,有劳了。” “好嘞,客官一位里面请。” 小二怕惊到她,特地压低了声音:“需要热水吗?” 女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后厨里应该常备着热水,因为小二的动作很麻利,很快便送来了热水,帮陆宛倒进了屏风后的木桶里。 出门前,他还嘱道:“姑娘一个人,还是要当心些,记得将房门从里面拴上。” 听到“姑娘”二字,陆宛先是一怔,随后想起自己现在还用着肖珍的脸,于是点点头,向小二道谢。 褪下身上的衣服,洗过热水澡,又钻进厚实的被褥中,陆宛闭上眼,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睡了这几日来最沉,也是最好的一觉。 他此时还不知道,他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若不是他还用着易容后的脸,小二一定能认出他就是这几日官府到处寻找的人。 小二送完了热水,回到楼下,揉了揉眼睛准备继续去门外站岗。 后厨的小厮跑出来,塞了一把烤花生给他。 小厮一边嗑花生,一边说:“生哥,歇会儿吧,应该没人来了。” 被叫做“生哥”的小二接过花生,捏开一粒丢进嘴里,越嚼越香。 “行,只歇一小会儿,我怕待会儿掌柜的出来看见。” 两人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上吃花生,后厨那小厮问道:“生哥,你听说了吗,前几天武林门那边死了好多人。” “嘘。” 生哥在他后脖子打了一巴掌,“掌柜的不让提这个事儿。” 他们店里住着几位贵客,据说就是从武林门那边过来的。武林门发生的事情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到底发生了什么,光是版本就有好几个。 不过自从那几位贵客住过来以后,他们家掌柜的便不让他们在背后议论。 “掌柜的都睡了,没人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小厮摸了摸后颈,嘀咕道:“再说了,就算掌柜的听见了,也不过是挨一顿打。” 他的年纪不打,是被父母卖给了人伢子,又被人伢子转手卖到客栈里做工的,年纪小,皮实,挨了不少揍依然不长记性。 “我可听说啊,”小厮伸长了脖子,两只手肘压在桌上,说的十分起劲儿:“武林大会那天,江魔头带着一众人出来搅局,就连武当掌门的弟子也叛离师门同他一起出现了。他们扬言要杀光所有人报仇——他要报什么仇?最后还是六大派的掌门合力将他拿下,就地处决了。” “不对,”生哥摇摇头,“我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你凑过来些,听我跟你说,那个魔教的江雪澜,其实是……” 两个人连花生都不吃了,把脑袋凑到一起说起各自听到的版本。他们聊得正入迷,却没有发现一道富态的身影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不去看门,不去烧柴。” 掌柜的突然出现,对着他们俩的后脑勺,一人赏了一巴掌,怒道:“混帐东西,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滚去干活!” 第115章 寻找机会 陆宛昨夜累极了,睡得有些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难忍,尤其是喉咙处,每次做吞咽的动作时都像是被钝刀子划过一般。 他头疼得厉害,坐在床上缓了一小会儿,起身去找小二要水洗漱,顺便给了他一些银钱,请他帮自己寻两件干净衣服来。 去掌柜那儿结钱的时候,掌柜坐在收账的柜子后面,翻了翻木牌,又习惯性地用胖指头拨了拨算盘,一旁的小二笑骂道,“阿生那个糊涂东西,昨夜是不是光顾着打瞌睡去了,今早换班的时候和我说四号房住进一个姑娘。” 他看陆宛一眼,“这位客官分明是个公子嘛!” 掌柜的面露微笑,原本是要顺着他的话骂阿生几句的,但是目光扫到陆宛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开始翻找桌面上的纸张。 那桌上有一小叠纸,有的还很新,有的皱巴巴的,掌柜翻找了一会儿,从底下抽出一张小像来。 他把那张画着人像的纸举起来,与陆宛站在柜子前面的陆宛比对了一下,小心问道:“客官可是姓陆?” 陆宛本打算找人打探一下消息,顺便问一问去武林门的路,此时见掌柜手里拿着自己的画像,顿时有些明了。 大概是找不到他,师兄他们报官了。 他冲掌柜略一点头,客气问道:“您知道怎么联系到报官的人吗,我……” “这不是巧了吗,”见陆宛承认自己是画像中的人,掌柜喜上眉梢,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阿柴,先带这位陆公子找个座位坐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挪动着胖乎乎的身子从柜子后面挤出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阿柴:“沏壶茶——要最好最贵的!” 昨夜里阿生他们两个悄悄议论的贵客,正是晏时和几人。 武林大会上变故突生,没能顺利举办,晏时和本该护送聂景宏回京,但是江雪澜下落不明,陆宛也没了消息,他实在担心,便想在杭州暂留几日。 聂景宏理解他的心意,本想留在杭州同他一起,奈何聂王爷在京中听说了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一连派了三个手下来送信,命他立刻回京,不得耽误。 那几名手下是同一天到的,前后不过差了几个时辰,看来聂王爷的确很着急。 聂景宏把信拆开读了,信上催着他快些回去,王妃和扶风郡主在家中等他,年后还要到宫中给太后请安,倘若他不在,太后肯定会问起他来,聂景宏实在不该因为贪玩让太后挂念。 读完了信,聂景宏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将信递给了晏时和,让后者也看了一遍。 “本世子知道你担心小师弟,所以你不必同本世子回京。”聂景宏从怀中取出王府令牌,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送到晏时和手中。 “这枚令牌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杭州,自然是杭州知府说了算。晏时和虽为丞相之子,说白了,晏相与赵知府不过是同僚关系,晏时和若有事,知府可以帮他,也可以选择不帮。 即便他不愿帮忙,晏时和也不能说什么。 而世子贵为皇亲国戚,在知府面前说话自然比较有分量。 晏时和接过令牌,谢过聂景宏的好意。 他们二人还要说些客气话,房门忽然被敲响。晏时和收好令牌起身,还未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掌柜带着谄媚的声音:“二位爷都在吗,你们要找的那位陆公子昨夜恰好到小店留宿,此时正在楼下等着呢。”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晏时和最先缓过神来,打开房门,冲着掌柜笑道:“此话当真?”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掌柜自是不敢撒谎的。 掌柜搓搓手,见给他开门的是那个总是笑盈盈的贵人,话不免多了些:“千真万确!人就在楼下呢,还请二位爷随小的过来。” 晏时和下意识要跟他走,走出半步才想起聂景宏还在房中,忙转头叫上聂景宏一起。 失踪数日的人忽然出现,晏时和免不了要问掌柜他是如何出现的,又同什么人在一起。 掌柜的体型肥胖,下楼梯的时候有些喘,他一边喘一边答道:“那位公子孤身一人,身边并无同伴。” 走下最后一节楼梯,他抬手擦在额头上的热汗,目光在堂中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在靠窗的位子上:“在哪里!” 只见陆宛手里捧着杯热茶,动作很慢地喝着,在桌旁站了个小二,正殷切地擦着本就十分干净的桌面。 “宛儿。” 见到陆宛好端端的,晏时和面上带着喜色,素日里清朗和煦的声音中不觉多了几分激动,快步朝着陆宛走过去。 陆宛早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便起身转过头来了,晏时和几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抱了个满怀。 不相为谋 第111节 他用力揉了揉陆宛后脑上的头发,“宛儿,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你知道二哥有多担心你吗。” 陆宛这两位师兄性格天差地别,老大晏清河喜怒无常,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老二晏时和则与他相反,处变不惊,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沉下性子来从容应对。 姬慕容多次提到过,他们这两兄弟中,能成大事的是老二。 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因为陆宛的事情控制不好情绪。 陆宛在他怀里动了动,想要退出来说话,却被他搂得更近了些。他只好在晏时和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二哥別怕,我没事。” 晏时和在他肩上抚摸了两下,而后克制地收回手,转头向掌柜道谢,请他差人去官府通知一下,就说人已经找到了。 掌柜哪敢受这个礼,忙摆着手说不用谢,还说陆宛看着不太有精神气,大概是没有休息好,问晏时和要不要先将人带回楼上的房间好生歇着,随后再叙旧。 陆宛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一来是昨夜奔波良久,将近天明才得以休息,二来他心中挂念着江雪澜,只想快些知道前些天的武林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就算问,也不能找晏时和问。他忍住快到嘴边的话,想着找个机会问问旁人。 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好,奈何晏时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让他压根找不到问话的机会。 陆宛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晏时和要他好好休息,可他实在睡不着。 “二哥。” 他看向守在一旁的晏时和,晏时和手执毛笔,正写着什么,闻言朝他看过来,对着他温和一笑:“怎么了。” 陆宛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没见到大哥?” “他有事,先回去了,我正要给他写信。” “有什么事?回哪儿去了?”陆宛坐起身,两只脚踩到地上,想下床:“你写什么信,我能看看吗?” 听完他这一连串的问号,晏时和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陆宛:“宛儿,可是在房中待得闷了?” 陆宛连忙点头:“二哥,我睡不着,想出去转转。” “好,”晏时和又拿起笔来,“等我写完这封信,便陪你出去走走。” 要是跟他一起出去的话,就不能找人打听江雪澜的事情了。陆宛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二哥,我现在就想出去,我只在楼下看看,等你写完信我们一起出去。” 晏时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无聊坏了,颇为宠溺地摇了摇头:“去吧,不要走远了。” 从房中出来后,陆宛松了口气,正考虑着要去找谁打听一下消息,不远处的一间房门突然开了条缝。 “陆公子,真的是你。” 门后的人从缝中观察了一下,见走廊上站的人真是陆宛,干脆将整扇门全都打开。 裴盈儿身上依然穿着男装,冲陆宛招了招手:“陆公子,快些进来。” “盈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宛正愁找不到人,眼下裴盈儿不正是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选吗。 他看了身后的房门一眼,放轻脚步进了裴盈儿的房间。 “陆公子,你唤我盈儿就好。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听说你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几日官府到处找人,大街小巷都是陆宛的画像,裴盈儿想不知道他失踪了也难。 “此事说来话长,”陆宛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盈儿,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请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裴盈儿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陆公子但说无妨。” “……武林盟主之位暂时由少林的清律方丈接替,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过楚寻真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说是要等武林盟商讨过后再进行处决。” 裴盈儿说了约莫半刻钟,口中有些燥意,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举止间越来越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没有半分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喝完茶,她接着方才的话说道:“他知道的应该比所有人都多,而且——” 说到这里她还卖了个关子,陆宛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口中的话,绝对保真。” 那日武林大会上,江雪澜和楚寻真一出现,武林盟的人便将附近全都拦起来了,大多数无关紧要的人全都被清出场,因此裴盈儿知道的也不多。 那日之后,从现场流出来的消息有真有假,有人说楚寻真受魔头挑唆,亲手杀了叶掌门,同江雪澜一样背下了弑师之名。 还有人说叶掌门是被自己的弟子活活气死的。 总之,叶掌门已经不在了,外面的人都猜测江雪澜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的目的,若说他是想给武林正道找麻烦,那他不该只身前往,身边只带着楚寻真一人…… 若是他不想找麻烦,上一任盟主叶掌门又实打实的没了性命。 “不止是叶掌门,那天死了很多人。” 裴盈儿勾了勾嘴角,“他们都传人是江公子和楚寻真一起杀的,我看未必。” 在荆州时,她曾于江雪澜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虽不敢说对他知之甚多,但也算了解他的为人。 更何况她此生最大的追求与爱好便是撰写话本子,因此比陆宛还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仿佛都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没有人肯说出真相。 若想要真相大白,恐怕只能去问押在牢中的楚寻真了。 裴盈儿只说过楚寻真被押在牢房中,却没有说江雪澜的下落。 她不说,陆宛也不敢问,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大概是看出陆宛在担心什么,裴盈儿叹道:“江公子的事情,怕是也要去问牢中那位了。” 第116章 他做到了 武林正道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一日在场的人,想必都被统一了口风。 裴盈儿说得不错,眼下想要知道武林大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楚寻真了。 只是楚寻真暂时被收押在杭州府的牢房当中,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陆宛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意。裴盈儿拧着细眉,单手撑腮,与陆宛一起思索对策。 “其实,”过了好半晌,陆宛似乎有了主意,只是面上有些犹豫,“我们可以去找聂公子帮忙。” 裴盈儿并不知道聂景宏便是聂王之子,陆宛总不能将聂景宏的身份告知他人。 况且,他也不知道聂景宏愿不愿意瞒着晏时和帮他这个忙,毕竟他想请聂景宏帮的忙,可不止这一个。 “盈儿,江雪澜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有苦衷。若我能说动聂公子送我们去见楚寻真,得知真相后,你能不能……” 陆宛看一眼裴盈儿放在桌上的纸笔,言至于此,但话中的含义却不止这些。 裴盈儿随着他一同看往自己的笔墨,目光触及到纸张上未写完的故事时,变得异常温柔。 “陆公子,请你放心,无论那一日发生了什么,盈儿一定会分毫不差地公之于众。” 倘若有一天,正道黑白不分,为了一己私欲与声名包庇罪容,那正道坚持的正义还算正义吗。 她虽身为女子,不能以血肉之躯彰显大义,却能以笔墨为武器,守得世间公正。 想要通过聂景宏进入杭州大牢,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晏时和。 这几日杭州城风雨动荡,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晏时和不仅要守在陆宛身边寸步不离,甚至想将他带回京都晏府。 “我已经修书一封告诉师叔,你先随我回京,等江湖太平了,我们再做打算。” “好。” 陆宛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低眉垂目,看起来十分乖巧。 他在桌上的小炉上煮了一壶酒,此时火候正好。 “二哥这几日辛苦了。” 陆宛起身倒了一杯酒,淡淡的酒香合着热气飘散开来,还氤氲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陆宛是姬慕容唯一的弟子,从小便被她用各种天材地宝滋养身子,因此身上总是带着股淡香。 晏时和只觉得今日陆宛身上的香气与往日不同,似乎更加浓郁了些,但他对陆宛丝毫不设防,便没有多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宛儿。”饮过一杯酒后,他眼中带着笑意,一袭藕灰色长衣,玉冠束发,眉眼间的温润之色,比远山更胜一筹。 他告诉陆宛,江雪澜如今虽是下落不明,但他被人救走时受了叶掌门临死前拼尽全力击出一掌,怕是凶多吉少。 他不过才喝了一杯酒,便好似醉了一般,抬手抚上陆宛的头发,缓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他藏起来了,却没想到你愿意回来。” 说罢他轻轻一笑,“也对,他死了,你没了念想,自然会回到二哥身边。” 他执起陆宛的一缕青丝放在唇边亲吻,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头却越来越晕,眼前逐渐有了重影。 到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陆宛神情复杂,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伸手接住他,避免了他重重跌在桌面上。 失去意识之前,晏时和手里还抓着陆宛的头发,陆宛尝试着抽出来,却屡屡失败,将自己的头皮扯得生疼。 他抿了抿嘴,从怀中磨出一把匕首,斩断了被晏时和抓在手中的那一缕发丝。 “二哥,”他伸手摸了摸晏时和的眉眼,晏时和很少有皱眉的时候,就算到了此刻,他的眉头依旧是舒展的。陆宛在他眉间落下一枚轻吻,眼中噙着泪:“是我对不住你。” 夜深人静,月入云中。 陆宛敲响了裴盈儿的房门,进了她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散去身上的迷香。 裴盈儿等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低声道:“陆公子,我们走吧。” 她也换了套衣服,一袭银色宽松罩袍,头发高高束起,身上挎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笔墨。 陆宛冲她一点头,“我与聂公子约好,在杭州府前会面,我不认路,还要劳烦你来带路。” 裴盈儿经常在这附近采风,自然识路,他们二人脚步匆匆,很快便赶到了杭州府。 估计是聂景宏提前打过了招呼,他们二人一出现,站在聂景宏身边的那位官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上来。 聂景宏身穿一身黑色大氅,在幽暗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 跟着官差前往牢房时,他看了陆宛一眼,“晏兄那边处理妥了?” 陆宛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这几日只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压根儿就没有休息过来,看起来很疲倦。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聂景宏的话,走在前面的官差忽然停下脚步,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恭敬道:“世子,到了,您现在就进去吗。” 不相为谋 第112节 “嗯,你把门打开吧。” 听到官差叫聂景宏世子,裴盈儿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实际上她从出场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陆宛身后,仿佛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这倒是引得聂景宏多看了她一眼。 牢中点着灯火,但是空气中的湿气十分中,灯火将灭未灭,能见度并不高。 官差将三人带到了一处角落里的牢房前,打开了拴在门上的铁锁:“世子,到了,这就是您要见的人。” 狭窄阴暗的空间内,跪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官差率先踏入牢房,点燃了墙上的烛台,随后便退至门外守候。 陆宛和裴盈儿一前一后进入牢房。 聂景宏原本也要进来,只是这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他只进来了一瞬,很快又退到了门口。 陆宛二人并不在意他的举动,陆宛走进了才看到,短短七日未见,楚寻真消瘦了许多,脸色有了凹痕,看起来比刚从禁地出来的时候还要狼狈。 他的双手被吊高,因此只能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一刻都不能休息。 有一根铁链穿透了他的锁骨,铁链的尽头牢牢地钉在墙壁上。 陆宛呼吸一滞,伸手去碰他的头发,楚寻真睁开眼,瞧着不怎么好,却还是笑了笑:“小师弟,你来看我啦。” 他瘦脱了相,身上布满伤痕,血痂和污泥混在一起,伤口散发出糜烂的味道。 陆宛鼻子一酸,从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想洒在他的伤口上。不料楚寻真虚弱地往后靠了靠,摇头道:“我怕是活不成了,别浪费好东西。” 他说:“我杀了二师弟,他们已经容不下我了。” 他的二师弟,自然是陈百川。 陆宛的手一抖,手中的瓷瓶险些落到地上,还好裴盈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 楚寻真看了她一眼,笑出一口白牙,“这位是?” 裴盈儿冲他一点头,眼中有同情,她对楚寻真并不熟悉,同情他,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狼狈的处境。 “在下无墨书生,今日,是为武林门一事而来。他们封锁了消息,不愿将真相公之于众,希望楚大侠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包括来龙去脉,全部告知。” 聂景宏站在门口,自然也听到了裴盈儿的话,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真是无墨书生?” 他还以为,陆宛为了见到楚寻真,特地找了个人一起诓骗他。 裴盈儿不曾言语,楚寻真又笑起来,“不愧是书生,说话也文绉绉的。” 他转了转眼睛,看向陆宛,“小师弟,你找他来,是为了帮大哥吧。” 陆宛不说话,目露悲伤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楚寻真歪了歪脖子,微笑着说:“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我告诉你吧,那其实是我逗你玩的,你小小年纪,总是板着脸,一副小古板的样子,师兄逗你,是想让你活泼一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像是累极了,停下来喘了喘。 若在以前,陆宛指定嫌他话多,可是现在,他只怕楚寻真说不出话来。 楚寻真说,原来所谓的正道,不过是一群伪君子,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勾结朝廷,对出岫山庄赶尽杀绝。 那日,江雪澜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用的是兰君烨的身份,他一开始便说明了,他只身前往,只为了同六派讨要一个说法。 可六派之中有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声明,竟想要赶尽杀绝。 这帮人当中,便以陈百川为首,言辞最为激烈。 然而正道之中不乏有真正的侠义之士,华山的宁修远和昆仑周由首当其冲,认为六派欠江雪澜一句道歉。 宁修远更是直言,陈百川武学资质一般,心肠却狠毒,为了顺利继承掌门之位,竟勾结合欢宗谋害同门。 陈百川本想辩解,谁知江雪澜也可以为宁修远的话作证。 因为谋害楚寻真一事,他也有参与。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楚寻真更是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大哥问我恨不恨他,我恨也不恨。二师弟本想取我性命,是大哥保我一命,况且,更早之前,大哥早就救过我一次,若没有他救我,我早该去阴曹地府投胎了。” 眼见事情败露,陈百川终于按耐不住,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本就是好大功利之人,只不过极能忍耐。 宁修远将他所做之事公之于众,他与掌门之位再也无缘,便对叶掌门动了杀心。 他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变成这幅样子,全都是拜叶掌门偏心所赐。 倘若叶掌门不偏向楚寻真,他便不会因为嫉妒谋害同门,更不会沦落至此。 叶掌门生生受了他一剑,摇着头道:“你以为我偏心,可正是因为真儿难当大任,为师深知他靠不住,不能接手掌门之位,所以对他纵容了些,而你……你糊涂啊!” “你胡说!” 陈百川杀红了眼,压根听不进这些话,拔出自己的剑,还想给叶掌门致命一击。 楚寻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师父,不得已才出手的。 他杀了自己的师弟,叶掌门老泪纵横,忽而仰天大笑,他这一生,只教出楚寻真和陈百川这两个好徒儿,一个天资过人,一个厚积薄发。 到头来,这两人却落得个同门相残的下场。 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事已至此,临走之前,老夫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的江雪澜,用尽自己毕生的功力,向他击出一掌:“六派的名声不能毁,所有的罪责与骂名,便由老夫一人来承担吧。” 谁也没有料到叶掌门这一手,江雪澜脸色剧变,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接不下这一掌的,连忙闪避,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叶掌门一掌击飞。 江雪澜一死,六派对外说魔教教主大闹武林门,饶乱武林大会,杀了叶掌门,世人的口舌便只会讨伐江雪澜。 若不是关键时刻,兰绮华和宁修远拼死将他带走,恐怕他的尸首就要被挂在武林门鞭尸了。 “所以他死了。” 裴盈儿做完记录,停下手中的笔,深深看了陆宛一眼。 牢房中的烛火本就幽暗,陆宛又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容。 楚寻真笑笑,并没明说,话中的意思却明了:“接下师父用尽了毕生功力的一掌,有没有死,谁又能知道呢。” “陆公子,”裴盈儿比他直接的多,直言道:“节哀。”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笔墨,锤了锤酸麻的双腿,从地上起身,望着楚寻真,认真道:“我会将所有的事——包括你的冤屈,一一书写到故事当中。” 楚寻真笑起来,“我并不冤,也不怨。被关在牢里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师伯师叔说我离经叛道,有辱师门。也许他们说的对,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此前从未做过坏事,”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过话的陆宛开口,“你不过是比他们自在了些,既然不曾害过人,何来离经叛道一说?为何要由他们来评判你的好坏?” 楚寻真一怔。 陆宛叹了口气,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酒壶,很难过地弯了弯嘴角,“我不喝酒,不知道酒的好坏,客栈里只有这个,希望你不要嫌弃。” 楚寻真笑起来,点点头,眼里渐渐有了泪:“不嫌弃。” 他的手臂被吊起来不能动弹,陆宛便很有耐心地将酒壶里的酒慢慢喂给他。楚寻真已经好几日没碰过酒水了,仰着脖子喝的急了些。 酒壶空了以后,陆宛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嘴角,起身道:“我走了。” 裴盈儿,聂景宏以及拿着钥匙的官差在门外等他。 “小师弟。” 他快要走到门口时,楚寻真开口叫住他。 陆宛回头,楚寻真脸上没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大哥叫我转告你,他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那日,他没有杀人。” 第117章 相思无解 陆宛请聂景宏帮的第二个忙,是请他引荐,让无墨书生的新作,由海书局印制。 瀚海书局乃京都第一大书局,历经百年久盛不衰。 无墨书生的话本本就火热,更有瀚海书局花钱买来的小童为其新作造势,书局首次印出的十万册话本被一扫而空。 张泠泠一连数日早起,去镇上的书局询问无墨书生的新作到货没有。 书局的负责人有些无奈,“小姑娘,无墨先生的新作,在京都都断货了,我这小小书局,很难要到货的。” 张泠泠“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无墨书生这本新作,潜心打磨三年才得以面世,一经印发便被哄抢一空。 听说无墨书生在他的新作中,书写了一桩陈年旧案。若不是他在话本中提起,世人几乎要遗忘了出岫山庄。 出岫山庄乃是一个半隐世的门派,据说门派中收藏了无数珍宝和武学秘籍,以及各种兵器的图纸,富可敌国。 朝廷曾多次招安,却屡屡遭到拒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出岫山庄有如此多的宝物,既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便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朝廷先派出一名亲信,取得了庄主的信任,顺利地取到了避开机关进入庄子的地图。 再由六派为首的武当带头,带人杀入山庄,抢夺珍宝与秘籍。 其实出岫山庄,哪有那么多珍宝,不过是世人谣传,越传越邪乎罢了。 那名亲信,正是出岫山庄最后一任庄主的丈夫。兰庄主遭遇爱人背叛,引来灭门之祸,畏罪自裁。 而她的独子兰君烨,因为与姨母外出游玩躲过一劫。 出岫山庄的大公子兰君烨,后来长成了为祸武林的千机教教主江雪澜,正道之人得而诛之。 …… 再后来,江雪澜孤身一人,前往武林大会讨要公道,却被所谓的“正道”为了掩埋真相而灭口。 这本新作,无墨书生的笔力更甚从前,他没有指责任何一方的过错,只将故事娓娓道来,是非对错,交由天下人来评定。 话本的内容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可张泠泠还是想买一本回去收藏。 那书局的老板大约是见她一连几日都来,恐怕是真心喜欢,便叫住她,要将自己收藏的那本送给她。 “瀚海书局还会再印,这本你先拿回去看吧。” “多谢,”张泠泠眼睛一亮,“需要多少文钱?” 不相为谋 第113节 “不要你的钱。”那老板摆摆手,“拿回去看吧。” 这怎么行?张泠泠收了书,想了想,第二日给老板送来了新鲜的瓜果。 她家以售卖瓜果为生,别的不多,就是新鲜的瓜果多。 那老板收了她的瓜果,又要给她别的东西做回礼,一来二去,竟成就了一段好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 先说那日张泠泠得了话本,并不急着回家,反倒是在家门外拐了个弯,去到了另一处。 此处是一件小小竹屋,门外中了些花花草草,旁边还有一片生长着药草的田地,内外被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 张泠泠走到竹屋外时,正好有一位妇女抱着个三四岁的孩童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提着药包,面上带有倦色。 张泠泠停下脚步,问候一声:“巧姐,妞妞这是怎么了?” “她爹昨日里给她喂了些黄米饭,妞妞有些积食,我带她来小陆大夫这里来瞧瞧。“ 趴在她怀里的妞妞不安分地动了动,奶声奶气道:“娘,妞妞难受。” “妞妞乖,”巧姐把她往上抱了抱,“吃了小陆大夫给开的药,马上就不难受了。” 妞妞点点头,眼里还含着眼泪花花:“妞妞不怕吃药。” 巧姐亲亲她的小脸蛋,有些抱歉地看了张泠泠一眼,“泠泠,你看孩子还难受着,我就不和你多聊了。” 张泠泠点点头,“快回去给妞妞熬药吧,小妞妞,你可要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呀,赶明儿赶大集,我送你一个糖柿子。” 目送巧姐抱着孩子离开,张泠泠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定自己的耳坠还在,又理了理裙摆,这才走到竹屋前敲门:“陆公子,你在忙吗?” “泠泠来了。” 房中响起一声回应,不多时,一位穿着青衫,头戴玉冠的青年过来开门,冲门外的张泠泠浅浅一笑:“我不忙,进来坐吧。” 进了屋,张泠泠才发现屋里还坐了旁人,是位不施粉黛的姑娘。这姑娘目若含情,肤色盛雪,腰肢盈盈一握,言行举止间,似乎与陆公子极为熟稔。 张泠泠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眼眶一红,“陆公子,这位是?” “泠泠,”陆宛微微一笑,“你猜不到她是谁。” 坐在竹椅上的姑娘笑起来,“好了,如月,你不要卖关子了。” 张泠泠手中恰好拿着一本无墨书生的话本,她起身走到张泠泠面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泠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如月知道你抢不到我的新书,写了好几封信催我,让我亲自送一本来。” “眼下看来,”她含笑望着张泠泠手中的话本,“倒是用不上我带来的这本了。” 说罢,她竟从怀中掏了本一模一样的出来。 不同的是,她拿出来的这一本,封皮上用娟秀字迹撰写了“无墨书生”四个字。 “这……我能看看。” 得到同意之后,张泠泠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话本,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字迹。 “这,这是……” “泠泠,”陆宛早已走到竹椅上坐下,单手支着腮,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俩,“你不是最喜欢无墨先生吗,怎么先生到了你面前,你反倒认不出来了。” ! 听了陆宛的话,张泠泠错愕地睁大眼睛,伸手捂住了嘴。 随后又惊叫起来,激动地抱住面前的裴盈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无墨书生真是位女儿家!” 张泠泠早在数年前就喜欢无墨书生,看过她写的每一篇话本,与她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裴盈儿对张泠泠也是一见如故,她们二人相谈甚欢,连陆宛都被晾在一旁置之不理。 陆宛无奈,起身帮她们泡好茶,又打开一包点心让她们边吃边聊,自己则走出竹屋,从门檐下摘下一串柿饼,准备看看晒得如何。 他揪下一个柿饼,正准备送进嘴里,远处跑来一个扛着锄头的少年,边跑边叫:“如月,你又在偷吃柿饼!还没晒好呢,全被你偷吃完了!” “……” 陆宛放下柿饼,看向跑来的少年:“小均,没大没小,叫师父。” 小均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自己说的,我想叫什么都行。” 这话确实是陆宛自己说的,他没办法反驳,只好任由小均这么叫他。 小均本就是顽皮性子,跟在他爷爷身边时就经常挨揍,这几年被他带离了蝶谷,骨子里的天性终于释放出来,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顽皮了,陆宛常常为他感到头疼。 小均将锄头靠到檐下,一把搂住陆宛的肩膀,他这几年长得飞快,已经赶上陆宛了。 他搂着陆宛的肩膀摇晃:“盈儿姑姑来了,我们今晚是不是可以吃的好一点儿?我去周屠哪里买块肉?” 陆宛自己是不沾荤腥的,自从武林门那件事发生后,他再也没有碰过荤食,夜夜抄写佛经,希望江雪澜往生的路好走一点。 但他从不会约束身边人的吃食,小均馋肉,他便点头答应,让小均去周屠哪里买肉。 “不许贪便宜,一定要给银子,知道了吗。” 因为陆宛给村里人看病,所以他们平日里买些吃食,村民都不要银两,小均经常干出白要人家吃食的事情,被陆宛说了几回还是不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竹屋中,两位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地聊着,望着小均跑远的背影,陆宛垂眸笑了笑,觉得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似乎也不是很坏。 就这么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陌生人。 那陌生人身材高挑,样貌极为出众,阿牛说,他比村里最好看的小陆大夫还要好看。 妞妞不服,说这个世上最最好看的人只有小陆大夫,旁的人一概比不过。 他们二人在村头因为这事扭打起来,陌生人走到他们身旁蹲下,笑着问道:“我来看病,请问你们说的这位小陆大夫,住在哪里?” “看病?” 妞妞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地说:“你生病了?小陆大夫给的药可苦可苦了。” “哦——”陌生人点点头:“我不怕苦。” 阿牛说:“那你跟我们来吧,我们带你过去。” 快到竹屋时,陌生人叫住了妞妞和阿牛,从怀里摸出两颗金灿灿的小黄豆送给他们,“谢谢你们为我带路,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妞妞拿着那颗金豆豆在手里滚来滚去,爱不释手,阿牛见状把自己的金豆豆也送给了她。 故作成熟地点点头:“小陆大夫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他会治好你的病的。” “小大夫,我来看病。” 陆宛正在种草药,从早上开始栽到现在,忙得汗流浃背,扶着锄头站起身,背对着来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微喘息着问:“什么病?” “相思病。” “什么?”陆宛笑了起来,慢慢转过身来,眉眼弯弯:“相思无解。” 那人也笑:“无解?” 陆宛终于转过身,待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怔在原地,手上的锄头没了依靠,重重砸在地上,砸歪了他辛辛苦苦种好的药苗。 这人踩着他的药苗走过来,帮他扶起锄头,笑道:“怎会无解,依我看,分明是你这个小大夫学艺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