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各位。”
永恒的夜幕之下,泉城的最高处,淌溢着海量孽化灵质、宛如瀑布一般的高楼之上,有人推开了大门。
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礼貌问候:
“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缸里的小鱼静静游曳;枯槁老僧盘腿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出神眺望夜色风景的少女垂眸,似笑非笑;披着灰衣的苍老工匠闭目养神,充耳不闻;唯独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一道道涌动焰光的中年男人看了过来,皱起眉头。
“唔?”
卢长生疑惑一笑,坦荡而入,坐在了那一张自己的椅子上,“大家看起来心情似乎都不太好啊。”
无漏寺的老僧抬头看过来,嘴唇开合,唇齿之间,无数经文流转,仿佛细密的缝线一般,编织在血肉之间,声音含混:
“三界如火宅,孰又能侥幸一夕安寝?”
“我倒是一夜没睡呢。”
天心会的‘少女’模样的导师咧嘴,幸灾乐祸:“毕竟少见如此丰沛的乐子啊,小小一个海州,竟然能热闹如此。你说是不是啊,兼元大师?”
兼元纹丝不动,懒得理她。
对天心会这种为了乐子连命都不要的拱火怪,但凡看她一眼都算自己输。
只有龙祭会的首领,艾德里安皱眉,看向卢长生:“局势恶化至此,你居然笑得出来。”
“恶化?”
卢长生不解,“哪里?”
少女导师顿时仰天大笑,前合后仰,而艾德里安的脸色则越发的难看阴沉。
百分百确定,卢长生这狗东西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光是几个小时前,因为上位之孽的降临和离去所产生的冲击和动荡,就足以令所有人忙到焦头烂额。因此而造成的缺口险些导致泉城的一整个区从现世坠下去,到现在还在用无漏寺的孽身遗蜕顶着呢。
更不要提安全局趁机的反攻和压制。
陶成不愧是老牌的天元天人,窥一斑便知全豹,些微的蛛丝马迹落进天眼之中,立刻就将状况推演的八九不离十。
当机立断,直接反扑,在泉城的封锁之上再添了两条铁箍,将如今的一切变化尽数压制在内,断绝内外。
贸然的上浮反而变成了弱点,在现世之下,他们还可以靠着裂界之间的联系,穿界而走,自如出入,如今反而被人瓮中捉鳖,坐困愁城。
难道不是应该有人应该站出来,为眼前的状况负责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卢长生。
直到靠椅上的男人无可奈何的一叹,“我理解,艾德里安先生你对胜负的执着和对结果的渴望,但其实,压根没必要如此忧愁吧。”
“有时候,不要太好高骛远,饭要一口一口吃,路呢,要一步一步走。”
卢长生淡然的说道:“况且,你们不都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有我化邪教团托底,难道各位就连背水一搏的魄力都拿不出来?”
“有何意义?”艾德里安反问。
无漏寺的僧人终于抬起了眼睛,眼窝之下,只有一片无穷涌动之暗,嘴唇开合,经文缝线之下传来声音:
“诸事已成,何不早离?”
“为何寻诸于意义,又为什么要离?”
卢长生被逗笑了,摊开双手:“在各位看来,如今的我们在做什么?”
艾德里安漠然回答:
“——自寻死路。”
赌,谁都会。
可卢长生这种把把梭哈的神经病,谁又敢真的压上身家性命陪他赌一遭?
就算是已经得到了保证、立下契约,又或者拿到了报酬……
如今双方的对峙和平衡太过脆弱了,只存在于卢长生和陶成的默契之中,状况随时有可能会继续升级。
一旦局势失控,搞不好就会变成什么绝大麻烦的导火索。
后果难料。
如今,整个现世的目光都快要被吸引过来了,幕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悄然凝视,随时准备出手,更不要提盘算着浑水摸鱼或者趁火打劫的家伙。
卢长生已经开始玩火了,可自焚的时候,会不会捎带手的将他们拖进火坑里?
“你们知道么?”
卢长生轻叹:“我很佩服涅槃,即便是从来无缘和那位大统领会面——可当连你们这般恶党邪徒觉得这世上一切都司空见惯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敢站出来说,去你妈的世界。”
“我很钦佩墨,当决定世界的选择交托到他们手中的时候,他们做出了决断,即便无从度测未来。”
卢长生侃侃而谈:“更不必说更早之前,第一个拔出匕首刺向神明的叛逆者、紧随其后,混沌时代订立崭新规则的诸王,乃至永恒时代的第一皇帝和末代之君。
在我看来,真正的英雄,是在明知自己作为会产生什么样的恶果时,依旧会独断而行,承担一切的勇者。
即便是所造之孽,遗祸无穷……”
卢长生缓缓起身,环顾着所有人,好奇的发问:“可是,你们觉得他们在做事的时候,会顾忌后果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结果。
有时候,必须有人在恶果和恶果之间,做出选择。
神明之血流尽,上善自血中而成,世界的柱石迎来更替,而旧的万物都自动荡中毁灭。
诸王自立,把持上善,开辟人世,却又肆意的改写世界的起源和末日,添定过去和未来。彼此的攻伐和厮杀里,世界被歪曲的面目全非,铸就孽化之因。
皇帝建立帝国,重整一切,却又以天元辖制所有,强行压下所有的恶因,却在现世之下投下了孽化之影。
末世之君的一意孤行致使举世反叛,墨者点燃第一把火。天柱崩塌之后,坠入影中,搅乱所有。而灾难如焰,在现世焚烧了九十年,更造成了往后四百年至今的流毒和隐患。
所遗之害和所成之功,彼此纠缠,又有谁能分开?
昔日斩断天元之塔的那一剑,谁又能料到,断绝永恒世代之后,真的一举扼杀了两位降诞大孽?
上善有十二,所对应的大孽却只有九位。
不存在其中的,便是天元、白鹿和荒墟。
荒墟之显现为此世所有,无处不在,无物不包,同样注定了难以两分。
可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现世之下那包容九位大孽的漩涡便是荒墟之影,此世无穷天灾便是荒墟之孽。
一旦荒墟也彻底孽化,就代表着现世的末日彻底到来。
而在挟制了其余上善上千年的时光之后,本应该诞生最强之孽的天元,却随着天柱的崩裂,迎来了永世之创,彻底分裂,化为如今的诸多碎片和最大的两块——联邦和帝国。
变革之锋斩落的瞬间,滞腐之境随之完成,可天元却再也无法聚合。
但同时,也令规则和混沌之间的分野也彻底模糊。
天元和白鹿这一对彼此纠缠双生的上善,一损俱损,白鹿的荒原从此也无从完整,导致彼此之间不再纯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元之孽胎死腹中,白鹿之孽横尸荒野。
高塔之影沉没于漩涡之下,永远无法升起,维持规则的人恐惧着被规则所异化,渐渐面目全非。而荒原之狼被林中的白鹿所食,猎人和狂兽们彼此猎杀,斗争永无宁日。
世界受其恩惠延续至今,同时受创至今。
当一座丰碑竖起时,便注定再添无数的伤痕。
自这一切诞生以来,一切仿佛都在循环和重复,时而上升、时而下降,维持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的运转。
摇曳动荡着,去往阴暗的未来。
正如同现在。
“我明白,各位所担心的,是无从挽回的惨烈败局。可有一点,你们没有搞清楚……”
卢长生回过头,背对着身后幽深阴暗的世界,告诉他们:“我们,和安全局之间的胜负标准,是不同的。”
“对于老爷们来说,蛇虫鼠蚁这种阴沟里的东西,出现在街面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输了。
可对我们来说,倘若此刻捧着所谓的胜利,仓皇而走,又和真的蛇虫鼠蚁有什么区别?”
“汝等忧虑后果,可后果是必然的!”
“就好像此刻我们和敌人的对垒和战争。”
“假使天下没有我,没有你们,没有所谓的化邪教团,可这一天,依旧会到来。直到现在,你们依然可以随时抽身而去,就像是我所保证的一样。”
卢长生咧嘴,并不掩饰嘲弄:“可当这个我埋葬于泉城之后,你们又要从何处,再去找下一个我呢?”
漫长的死寂里,小鱼吐出了一串气泡,少女冷笑,兼元漠然,艾德里安沉默。
老僧眸中的黑暗里,骤然涌现出变幻之光。
“卢长生——”
他的嘴唇开启,一根根经文缝线挣断了,蠕动的鲜血自裂口中蔓延,带来衰朽沙哑的声音:“汝之所求何在?”
“还用问吗?就在你们眼前啊,就在此刻!”
卢长生展开双臂,展示着身后那黑暗和烈光不断碰撞的激荡世界,大笑:“早在号角声吹响的那一瞬间开始起,我们已经向这个世界发出了昭告——”
倘若上善的存在是亘古之因,那么大孽的诞生便是这一份辉煌背后的必然之果。
倘若人需行恶才能生存的话,行恶便是正理。倘若人需逐邪才能上升的话,那么逐邪才是正道!
“终有一日,我将化邪为正!”
那个孤独的身影俯瞰所有,向着敌人们轻声宣告:
“届时,此世之天下,又是何者为邪?”
啊,卡了一整天,涉及了很多设定和后面的主线,还挺难写的,求个月票呜呜呜呜